夷坚志/支景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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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坚支景卷第一(十三事)
阳台虎精
[编辑]自鄂渚至襄阳七百里，经乱离之后，长涂莽莽，杳无居民。唯屯驻诸军每二十里置流星马铺，转达文书，七八十里间则治驿舍，以为兵帅往来宿顿处，士大夫过之者亦寓托焉。乾道六年，江同祖为湖广总领所干官，自鄂如襄，由汉川抵阳台驿，夜为蚊所挠，不得寝，戒従卒鸡初鸣即起。驿吏白曰：“此地最荒寂，多猛虎，而虎精者素为人害，比有武官乘马未晓行，并马皆遭啖食，今须辨色上道为佳耳。”江如其言。归涂过郢州，复当投宿于彼，与皂隶共三骑及两卒前行，起差早，觉人马辟易，遥望一黄物驰草间，中心绝怖。渐近，盖巨鹿，其大如牯牛，固已悚然。行半程，忽见一妇人在马前，年可四五十，绾独角髻，面色微青，不施朱粉，双目绝赤，殊眈眈可畏，著褐衫，系青裙，曳草履，抱小狸猫，乍后乍前，相随逐不置。将弛担，乃不见。江心念岂非所谓虎精者乎？秘不语人。拂旦欲东，铺卒云：“昨于道左见二虎雏，尚未能动步，吾官欲之否？愿以献。”江笑曰：“吾岂应养虎自遗患？”却弗取。又信宿，従汉阳济江，同载数人，彼妇在焉，容貌衣服，一切如初。江谓女子独行而能及奔马，益惧，坐轿中，下帘闭沓，(“沓”字疑误。)不敢正视。还舍且一月，闻门外金鼔叫躁声，士庶环集者几千数，若补押凶盗然。出视之，则又彼妇也。问其故，皆言南市人家连夕失猪并小儿甚多，物色奸窃，无有也，独小客店内此妇人单身僦止，三经旬矣，而未尝烟爨，囊无一钱，但谨育一猫，望其吻，时有毛血沾污，疑必怪物，是以讼于官。令戎逻执送府，妇人气概洋洋，(吕本多一“殊”字。)无怖色。既入郡，郡守李寿卿侍郎使至佥厅供状，妇自能把笔作字，云：“姓屠氏，是士大夫家女，父尝任远安县知县，嫁夫不称意，亦已死，无嗣续，孤孑一身，客游茍活，市上恶少年交相侮困，翻抵为异类，冤苦情极，愿侍郎做主。”寿卿不忍穷治，姑令责戒勒状押出境。遂入咸宁茶山，与采茶寮户杂处。久之，又因搏食畜犬，为人所见，棰而逐之。后不知所在。
京山鹿寨
[编辑]江同祖过郢州京山，晩抵村驿，人言鹿在前结寨，即出观之，弥望可数里，巨鹿无数，四环成围，以角外向，凡数十重，而(吕本作“两”。)麑麀处中，勃跳嬉戏，民田相近者悉遭蹂践，禾苗为之一空。猎户杂沓其傍，云不可近，近辄觗触，遭之者多死。明旦引去，猎人操弓矢戈矛追随之，伺巨者行前稍远，乃敢捕射其稚弱，亦各有所获而还。
王宣乐工
[编辑]绍兴初，岳少保制阃于荆襄。是时墟落尤萧条，虎狼肆暴，虽军行结队伍，亦为所虐。有士人言猛兽畏乐声，若箫鼔振作，当自退避，由是颇采其说。乾道中，王宣子为副都统制，自襄阳往鄂渚，途次荆郢间，従马直以百数。日犹衔山，众乐竞奏，候吏报一筚篥部(吕本多一“头”字。)为虎于众中马上忽衔去，正惊怖未已，又报笛部头一人亦然。其处距宿驿幸不远，争策马赴之。解鞍良久，筚篥者奔喘而至，颜无人色，少定始能言：“初为虎所搏，置之穴中，复往取笛工，至则啖食，度已饱，故未见伤害，但与二雏绕弄作戏。忽忆得腰间有所执器，急取出大声喷吹之，巨虎骇震，不暇挟其子，踉跄遽走，不反顾。望之极目，乃敢归，几不免虎口也。”时吕彦升守襄。
馀干县楼牌
[编辑]馀干县治之南有二楼，前曰鼔楼，后曰敕书楼。后楼牌县宰杜师旦所书。乾道初，“敕”字左畔有黄蜂结窠颇高，邑人言：“此吉兆也，吾邑当出贵人，或士子巍掇科第者。”是时赵子直家居县市，赴省试，已而大廷唱名为第一。后三十年，绍熙甲寅，复见一窠缀于“力”字之上，人又益喜，赵公遂拜相。次年春，窠忽为人触堕，不逾月，赵罢归。是三者岂皆偶然耶？其异如此。
朱忠靖公墓
[编辑]朱忠靖公，蔡人也。渡江之后，卜居于湖州，薨而葬于妙喜山下。既数年矣，术者过而叹曰：“山势甚吉，恨去水太远，秀气不集，子孙虽蕃昌，恐不能以科名自奋。”朱公诸子皆知之，固不暇徙，而后死者复以昭穆次第祔窆。乾道中，公次子侍郎夏卿亡，子翌用治命，舍祖茔而别访地，唯以水为主。群从谏止之，不纳，竟如其志。得一穴，前临清溪。既葬二十年，侍郎幼子翇及翌之子侪遂擢丁未进士第，已而侪弟偃及甲继之，殊衮衮未艾也。
江陵村侩
[编辑]江陵民某氏，世以圈豕为业。有村侩居五十里外，每为钩贩往来，积有年矣。民长子尝携银券，其直百千，并一仆，出乡间贸易，经宿不归，浸淫至累月。荆土市廛子弟，多因挟赀在手，饮博浪游，耗折父钱，无以反命，不敢归，或迤□适他境者，民盖用此疑厥子，不深以为忧。村侩者以冬月农事毕，牵猪过其门。留少憩。别一仆视其挽索，惊曰：“此我家大郎所自搓者五尺，安得在汝手？”五尺者，土人称挽畜产绳繂之名也。侩色变，抵云：“昨于某处大路上拾得之，谁人无此物，何为误认？”仆以告主人，强拉侩偕往昨处。方举手指画，闻林莽间尸臭异常，掩鼻就视，则厥子与仆两尸跧仆败沟内，虽暴露过盛夏，而枯骸不损，略不为狼狐啮啖，的的可识。遂执侩以还。始言因见其有所赍，乃醉以酒而杀之。历日已久，意谓无由发觉，岂料用一索之故，自投冤网，今无所逃矣。竟伏刑于市。
峡州泰山庙
[编辑]峡州城东有泰山庙，盖以他处东岳行宫者，颓敝岁久，土人谋改作。峡境虽饶于林木，而多去江远，正有力可买，猝难挽致。绍兴癸丑之冬，一夕大风雨，五十里外深坞中如发洪水，(吕本作“状”。)浮出巨材千数，皆串贯成排(吕本作“簰”。)筏，顺流而下，至门郭(按：“门郭”二字似误。)外，无所阑碍而止。民共告于郡，咸谓神明所赐，请以为新庙。缘门击钲，集众牵繂，置之宽闲处。梓匠审视，大自栋梁，小至榱桷，一切备具。凡可为梁者，本末著地，而当中隆起；可为柱者，充满端直，或长或短，各应所用，又已剥削木皮，于工力甚省。见者嗟异，证冥冥赐佑，无敢小为欺隐。即日命役，逾数月庙成，一区耽耽，遂为夷陵壮观。仲子时佥书郡幕，实见之。(二事仲子说。)
员一郎马
[编辑]荆门军长林县民蹇大，居郭北七八十里间。有一女，纳同里邹亚刘为赘婿。邹愚陋不解事，薄有赀业，且常为人佣，跋涉远道，在家之日少。蹇据其屋，耕其田，又将致诸死地而掩取其产。少年李三者，数至蹇氏，浸浸与女通。蹇常讽之曰：“茍能杀邹郎，以女嫁汝。”李欣然承命，特未得间。绍熙四年秋，城人员一贩牛往襄阳，邹辅行。毕事南还，蹇遥见员生跨马，邹负担在其后，急呼语李，使持刃出迎之。才相值，奋斫员背，坠马死。继又戕邹，亟舁置道侧。是时适无人行。里正稍稍集会，仓卒之际，莫知凶变所起。员之姻家为义勇部将，所居距彼数里。员马既失主，径趋其门，与厩驹相踶啮。部将出视，惊曰：“此是员一郎马，吾恰见其骑而归，安得到此？必有故。”即诣前涂访测，见二尸，认其一为员，其一尸众识为邹。固已略闻阴计，径往吓蹇曰：“汝何得白昼杀人？”蹇面赤声嘶，不能答，李正在焉，遂皆受捕。明年春，狱成，蹇、李以谋杀，女因与人奸致夫于死，皆当伏诛，以杀时无证具奏。予侄孙伋佥书判官，见其故。已而去职奔母丧，至七月，覃赦下，此三人正典刑及漏网皆不及知。原是事因马而觉，天理昭昭，当不但已也。(此句疑有脱误。)
张十万女
[编辑]郢州京山境，地名办顿，豪民张祥，雄于乡里，名田蔵镪，金银布帛，皆以亿计，故里俗目之为十万。绍熙初，巨盗桑仲横行汉、沔间，所过赤地。张闻其且至，以赀财孥累之众不能远避，于是整顿舍馆，烹牛屠猪，多酿酒，先路邀迎之。桑甚喜，为之驻留。至于累月凶徒相随，日夕醉饱，仍各有缣银之赠。桑约饬丁宁，秋毫不犯。张有筓女，従帘下窥觇，桑见其少艾，欲得之，张不许，桑怒曰：“吾业为不义，杀人如践蝼蚁。今全尔一家，可谓恩恵，而眷惜一女子耶！”张惧，亟以嫁之。留既久，哨聚数万众，无物可食，遂尽戕其家，犹以妻故，收拾其骸，瘗于堂中，作大冢。掩毕而去，独挈妻俱行。别一女，奔出外得脱，存亡消息，无复与人相闻。既四五十年，乡人樵采山下者犹或见之于岩穴中，容貌只如二十岁者。亦间至故居，隐隐有哭声，到今犹然。为鬼为妖，或云遇仙得道，皆不可知也。张屋基址尚存，有奇石高丈馀，岳壑穿穴，宛然天成。宣和时，花石纲欲取以入京，重不可移，亦会兵乱而止。今士大夫过，见之未有不瞻翫咨嗟者。堂记石刻犹存，范谦叔所作。(吕本作“又”。)有《兰轩记》，朱子发所作。故屋唯门楼在，彼人徙以为东岳行宫小殿，其大可知矣。(二事侄孙伋子中说。)
赣州雷
[编辑]庆元元年三月二十七日，赣州大雷雨。赣丞张履信既受代，［原作“代受”，据周本改。］赴同僚饯席于县治静晖堂。日晡时，廷中忽有火球十数，旋转上下，其势可怖。坐者皆起曰：“迅雷风烈必变，此非吾曹所应高会也。”相与散归。至暮开霁，闻郡市一书铺史林三者震死，左胁下有朱篆“三”字。是时宪司大吏刘昭在家晚饭，亦见火球滚踔于堂，径入弟房内。弟亦小胥也，正登床视漏处。其妹在房，见朱衣神十馀辈，皆长丈许，睢盱往来。妹丧胆，尽力大叫救人，一神捽其髻以出曰：“不干汝事。”则已相去二丈矣。雷斧从屋脊碎椽瓦而下，搦弟至门外首门限，然后击破其脑。俄一婢亦陨于庖下。盖同死者三人云。
章签判妻
[编辑]婺人章涛，徳文侍郎之子，娶永嘉卢氏，生一男。数岁之后，忽不饮食，初意其有所嫌恶，或小疾为梗，而起居笑语固自若。明日复然。章问之，不肯言。姑郑夫人，出语谯诘，但敛袂唯唯。于是疑为祟魅，遍扣婢妾，乃知近尝往后院游观，谓侍妾曰：“桃枝上有一颗如盆(吕本作“杯”。)大，必甜美可食，为我摘取。”妾望之，满树累累皆常品，无所谓绝大者。卢氏自以竹打作叉，夹取入手而为啖食之状，女伴有同游者皆讶之。自是日遂不食，犹时时饮酒涓滴及果实之属，虽干理家务如初，而与夫异寝。历十五年后，并酒果不入口，唯饮冷水。又七年亦已。绍熙五年，章签书赣州判官，妻偕来，其弟越适为江西副都监，官舍在赣。越尝病，更数医弗愈，卢氏问疾，坐其榻，为按摩所患苦处。次日，宿痾如洗，(吕本多一“始”字。)验其感遇云。张履信因邀同僚室家宴集，独卢氏不肯来，时年七十矣。
玉环书经
[编辑]章涛从外祖郑亨仲资政入蜀，过京西道间，入一僧寺，舍宇极芜陋。其傍有一堂，奉观音龛像，左右列《华严经》数函，多散乱不全整。龛下有小抽替，试启之，得小轴，乃朱书《金刚经》也。卷轴差不甚损，然已故暗，字画劲楷可观。展视其末，则云“玉环刺血为皇帝书”。盖杨太真遗迹，血色俨然，非朱书也。郑之子取而宝藏之。
信丰巨樟
[编辑]赣州信丰县水南有瑞荫亭，前两巨樟，相去百馀步，其高拂云，枝干扶疏类烟霄中物，亭以故得名。绍熙癸丑之秋，赣境大水，至浸淫于县鼓楼、两樟之间，为所淘洗，露出一连理枝，自东徂西，长四十五丈，枝下去地丈许。盖其生已多历年所，因水暴乃表见，遂为一邑奇观。(右四事思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