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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斋集 (魏伯珪)/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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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存斋集
卷之十八
作者:魏伯珪
1875年
卷十九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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谕邑中诸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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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士尚志者也。志高则识高、文高,志卑则识卑、文卑。其所谓“高”者,非谓亢爽骄蹇也,以一等人自期,欲为君子徒也。诸先生要以圣学易世,而犹言近来专以科举取士,士不业科,则无出身事君之路,并治科文,未为不可,其意诚然矣。

盖识高则读书必穷义理,玩味涵泳,钩深阐幽,咀嚼言外之意,该通字句之旨。读经书则自,如亲见面,如奉口诀,心会、意达,九圣人言语,一以贯之,本无异趣,血脉贯通,义理融合。

读作者之文,则自《左传》、《国语》下兼两汉以及,读其文,玩其题,设以身处其地,理会当时景状、风味、曲折,如见画工之传神、雕匠之刻像,许多篇章铺叙、关锁结束,妙尽情态,不啻若自吾口出。读则吾便为,读则吾便为,然后可得作者之妙。

既以经书为根本,又以作者大家为羽翼,则发以为文,不期美而自美。便同圣人吐辞为经,出口成章。存于我者既优,则虽是变体以合主司之眼,更不劳力,而于诗、赋、疑、义、表、策、序、记文、简札,一举四达,左右逢原。如此则何时不合,何科不得?文既到此,则人自拔萃。

道学与科学,何尝两歧哉?朱子深知其然也。故教其子侄门生,皆以此道,盖谚所谓“骑鹤上”之术也。若以为愚则已。苟是贤哲,其言必不欺人矣。其本都是志高、识高之致也。

今人则自幼时其志已卑,其识自卑,读经书、百家之文,初不玩绎旨意、详味句字。经书谚解,皆出先贤、大家之手,毫分、缕析如妙画、神工,而全是慢读、胡诵,只为寻摘之用。故其音吐已不审其如何、若何,况其译解耶?初不加意寻妙,兼以为圣贒之书,皆为理学而设,而元非科文。一念横肚,见识愈卑。至于作者之文,以上,有若鸠仰鹏霄,但自以下,徇人传说,依例课诵,作者之妙,何尝梦中见到也?

以此发为文词,其荒芜、疏漏固无足怪也。业诗者殚尽心力,辏合七字,玄鬂皆白,白皙皆焦,仍以命运不通,则落魄为二十前老儒。又移贯革学为六字,苦心、用虑与诗一般,初场单忽,则学为经义。又如学诗,义不得隽,则又移贯革于书义,心渴气焦,限死忧苦。非百岁人生,为一场科举所卖,如此苦恼之甚。身非木石,何以支堪?不能反本悔悟,诚可哀哉!

其本皆志卑识卑而然也。其志卑,故其自修为己,则不敢以君子自期,为文则必曰:“文虽好,安可传后?只得决科为上。”初头所大欲,在于旬题、白日场、都会。得之则喜,若天孙织锦裳;不得则悲,若乞儿失败瓢。且白日场屡中之文,得参乡解及会试者绝无,则必发狂丧性。自弃为三十前一穷相,抛弃书册,仇视笔墨,则数十前优游束手者,不能耕田、耘草、治圃、聚壅,平生误读者,不能所志、书柬。星星白发,遽作村秀才师长,不过书空中“失筐失蟹”四字。盖棺不悟,诚可悲哉,诚可哀哉!

不善读书之病,《芝峯类说》盖言之矣。有士族家才子,闻人《孟子》千读得文者,入山三年,昼夜不辍,盈万读而归。其父出他,送奴作书曰:“读毕归家,家中无故幸矣,而但祖母身死可叹。”不善读书,则虽千万读无益,果如此矣。

岭南少年才士居接吟咏即景曰:“满山秀黄肠,临溪荫墨胎。”对耦极其精紧,以松板之名为松木,孤竹之姓为绿竹,则不善读果如何哉?

又有时体才子,不究题意,全务对耦,作“种稻”联句曰:“牛翻白水耕,鸟点青天飞。”其称牛耕则题意也,而为对耦所谩,以鸟飞作落句,对耦虽美,其种稻本题,弃置何处也?

凡诗赋、疑义只聚所谙之字。不硏题意之妙者,实题于铺处以无味之言,但连续叙事,如“古儿失鹤”联句曰:“今朝秋风大,吹家鹤飞走。开笼视之鹤,粪燥在笼中。”其叙事非不精详,而此何等文辞也?

又有一老宰,其友丧其独子,命其子已登科者往吊而归。问曰:“某也情景何如?”对曰:“极惨。坐谈之间,落泪无数。”“落泪”二字果是形容丧独子之悲耶?目今举一世逐白场措大,能免此等辈者几稀矣,诚可痛惜!奚啻曰赚得英雄尽白头而已也?

县监虽无似,自幼时立志则不苟,必欲为第一等君子,识见则不苟,必以上层人自期。读圣经则必反求诸己,如亲闻圣言,穷咀猛嚼,字会章透。

发迹则自《小学》为胎,尽身于《庸》、《学》、《论》、《孟》,极力于《周易》、《诗》、《书》。以《疑礼》、《礼记》、《家礼》等书,助其大用,汎滥乎诸作者,该通乎春秋以下至于二十代诸史。

其馀小小骚家、诗家,无不该观而习诵,旁及书、兵家、道家、医家、谈命家、堪舆家,至于小说、稗史,尽为涉猎,通其大义。其发而为文,虽不能曲尽精妙,科文六体,议送、所志、序、记、吟咏等文,皆一串贯得,依样画葫。但心中期望,不数数于科举得不得,但尽其在我而已,待彼苍苍者所命矣。

世之观者不以其文为甚陋劣,称之为能文。虚名过实,猥彻天阍,圣恩优洽于分外,七十老措大佩此县符,反思愧心,仰首愧天,不敢抬头向人平语。仍以气馁神昏,无明无威,不严不核,莅官二年,坐作呆痴,不能谕一吏、诲一民、平一讼、成一务,上辜天眷下负人望。

中夜思之,愧泪不禁。今则病深秋近,归期不远。窃恐境内佥君子,谓我读书同类,不我遐弃,而不觉胥沦于近俗志卑、识卑之习,谩误平生虚抛岁月,敢为刍荛之说。拜呈硏椠之右,伏望采择焉。

谕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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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人伯珪葬先妣孺人吴氏,考古礼用明器,实以米糓、脯、鱐,纳之便房。翌年夏,见有玄蚁堙于冢傍,适近便房之上,惟蚁慕食之甚,恐遂侵及便房。

乃告之语曰:“惟尔有君臣之义,有时述之礼,有筑封之智,非与他蠢蝡蒙迷之虫比也。今若不有人葬其亲之地,窍穴其堋筑,侵夺其玄室之食,则其不仁甚矣,岂有义、有礼、有智之物,独不仁若是哉?昔圣人达于物理,明知蚁之必不为是,故以醢酰、脯修累十罂苞,纳之地中而不疑也。今若不自审慎,犯害古人所不疑之地,是蚁负圣人也。尔虽微物,苟负圣人,亦何颜含生于天地间哉?

且蚁本无恶于人。今虽幸而不犯明器,维是万年幽宅,欲其巩固,是人子至情,而蚀作罅孔,使驯致圮坏,亦岂有知之物所可忍耶?以此自取憎恶于人,是亦不智之甚也。不仁不智,焉能作君臣于幽房之中哉?其为忝生又大矣,而尔形虽微,宁欲忝其性以生哉?蚁必不为是也。

今为蚁计,此一山之外,深壤、美土,无往而不宜尔居也,尔率丑类,远徙尔垤,勿近明器,勿败莎封。在尔无害,在我无恶。人有所言,能闻觉悟,岂不超胜于凡虫又万万哉?蚁其速图之。”

斥苏州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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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园有菊数品,而独苏州黄最繁而茂。余恶其妍黄、密蘂,有乱真之态,繁枝秾叶,有妨善之势,遂命拔去。客曰:“是菊吾未尝见其恶也。子何去之之甚也?”

余曰:“宜乎子之惑于是也!是物也形色与佳菊相似,时节与佳菊不殊,而其妖艶稠叠之状,尤可以悦众人之目,宜乎子之未见其恶也。夫是物也,一入于园墀,则不待培壅而自能丛茂,不待分栽而自能蔓延。虽石罅墙角,巧托根蒂,朽壤毁墙,尤喜得意。才经数年,虽始厌其烦而欲锄去之,其盘根密节,卒难剔拔。自其残蒂零荄,亦能耐生,一经阴雨,依旧葱茀,侵占傍畦掩翳邻坞,凌蹴善类,妒芳媚翠,必使之不得并茂。然后专擅满园风光,呈妍衒美,以眩人眼目。

其或有见斥于篱下、遭弃于堤外,亦自不耻其鄙污、反喜其湿沃。乃与藤蔓荆棘,伴根交丛,相让而分绿、迭挹而联翠,反无宿昔妒媚之态。及开花则细铃团蕾,犹有药栏馀风,亦能为兔葵、马苋之百夫长,遂以见赏于野人之九日会,此实古人所谓‘似是而非’者也。

凡天地间生植蠢动之类,苟与此物同其情性者,皆在可去之科也。客何不归而求之于子之农欤?稻中有似稻而害稻者,豆中有似豆而害豆者,子其能养是而不锄之耶?盍反隅焉?”

哀龙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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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居天冠山今年六十五,距龙溪居开所六十里而近,未闻有龙湫者。在岁辛亥季春,因诸友相引,登狮岳义尚帝岩屏岩而归,充然如有得。未知世间舍妙香蓬莱,又有可以当此者否。明日浩然而归,临歧但屡顾狮岳

李友遥指野田之崖曰:“彼有龙湫,盍往观焉?”试往之则盖绝胜也。近人老少相从者十馀人,环坐边,诵说胜,皆目前所见,不必待其诵而始知也,犹诵之不已。余甚讶焉。若使司马德操诚心指举卧龙刘豫州不俟日而三顾已久。今此龙湫魏某其发星星而未及闻,无乃诵之者其心不甚知而只为目下说耶?

又怪夫人生后四万五千年,无一人知龙湫者。四顾其傍,无钓矶亭基,但见佃父驱牛而迳其涯,野人辟土而田其隩,呜呼!龙湫之不遇,若是其甚也?于今始遇魏某,只是海岸虾氓,心虽爱之,焉能使汝有无于人间哉?噫嘻!龙湫之遇而不遇,尤亦甚矣。

之龙,当大旱万物焦枯之时,岂不为圣上恤万民,呼云唤雨以沃之哉?收敛神功,还潜古,则彼农夫野妇,乌知此雨之起于斯哉?是以祈雨者亦不来焉,噫嘻!斯之龙,其将伏藏于水宫幽埳,与天地无穷而已也耶?噫嘻!汝龙之生,岂亶是然哉?

吾若有力可构数架茅屋于其傍,龙亦遇知己,亦云幸矣。其如鬻盂塩盘妻啼子呼何哉?噫嘻!龙湫,其终于不遇而已耶?

天作灵区,无终秘之理,安知不有深知者来而为主人耶?然则居开所龙湫,不无名于域中矣。若然则乌知今日哀龙湫者,还为后日龙湫贺也?乃若龙湫之胜,则知者自知,其不知者,虽告之亦不知,玆不提说也。

溪堂学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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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朋友务相和敬、相规失、相责善,毋有挟以相骄,毋自是以相诮。

一,推德高、年长者一人为堂长,又推学优者一人为掌议,凡事皆禀听焉。

一,每日五更起寝,整叠寝具,扫室堂,咸盥栉,正衣冠读书。

一,凡言语必信重,非文字、礼法、义理等说,不言。

一,几案、书册、笔砚之具,皆整置其所,无或错乱。

一,自朝至暮,必有所事,或读书,或请业请益,无非学问之事。

一,长者每日课读一书,午时讲《家礼》《丧礼备要》、《疑礼问解》及诸贤礼说。夕后讽诵《风雅》。

一,童子每日课读一书,午后轮讲《小学》,夕诵《击蒙要诀》。

一,常时必正衣冠,拱手危坐,如对尊丈,无以亵服自便,猥倚偃卧。

一,在庭庑及游川陟丘,皆秩秩有序,亦皆玩物穷理,无相争辩杂谈。

一,常以不耻恶衣食为心。

一,勿言他人过恶,人有善行,无或猜忮,务相推奖。勿言朝廷得失、官长贤否。

一,无得以非义干进取,常以“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相规警。

一,今时场屋文,亦是儒者之事。世人例皆以放逸、诽谑做之。然制作之度𰪆,时文之蹊程,亦非放心者所能省到。此斋勿遵此习。

一,童子居此者,长长谆谆教诲,一以《小学》及《曲礼》为教,无得任意出入,乱用刀镰墨污窗壁,正衣带侍长者听讲论,无入溪谷岩险之处,然毋得拘束太刻,使有厌屈心。

一,有时归家,无忘斋中之习,凡事一循其宜。

一,蔑此规不欲率循者,勿栖斯斋,以乱已定之规。

家塾学规甲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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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规用《白鹿洞规》,训蒙节目用《童子须知》,堂长、掌议凡节,一遵栗谷隐屏规》。

凡小儿六岁以上入塾,课读一书,毋求速成,但使优游涵泳,培养情性,修饬容仪。虽材禀愚驽,毋甚诟骂,以待其自然开悟。

干支学,训长掌教。六岁以上干支名位、方所。

谱牒学,训长掌教。八岁以上世系、内外族派。

算数学,训长掌教。十岁以上算诀。

四礼学,训长掌教。十二岁以上丧礼,十五岁以上四礼。凡

十六岁以上,因其材禀,或制述,或讲经,或治礼。若材不当于三科者,并令治农。

花树宗会规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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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早,一宗老少齐至庄长门下,请行以年次,徐行而后之。至会所门前,司正二人先入左右之,至席定釐重席。庄长坐然后司正唱:“正坐。”坐定,司正二人左右揖而告曰:“是会也,专尚礼貌,敦讲睦谊。无欹坐、无杂话、无厉声、无睚视、无诮谑、无怒色,无于中坐起而呼外人。有愠怒必消克,无与其人相诋,无蓄怨而外友,无使酒而失仪。”年四十以上,坐而唱:“喏。”年四十以下,起而答揖。

司正搜得相圭不惬之人,偕彼此中坐,勿令自家分疏,只以佥员所闻公论,略分是非。然后命司旅授卮及酒,使于中座,自相酬饮而复位。既已会于一席,则初非大段。若复究核是非,而极责其非,则易致纷纭,反伤和气。若大段不睦,则自有庄法,故不例于此。

射法定七巡。旅献二次后,司射中立而告曰:“旨酒既设,湛乐既至,请行射礼,以效古仪。”是定射耦出射,袷射已,下耦拾矢置于矢格,乃俱入揖。次耦出射揖,上耦、下耦揖,下耦、次耦皆答揖。每一耦射毕,司射入而告曰:“某贤于某。”射毕,老耦胜则少耦之长,洗觯酌酒,献于老耦之长以贺之。少耦胜则老耦命司射,酌酒饮少耦长赏之,又合饮尽欢。

射时坐中毋指顾问其中否,恐致纷纭。只俟司射之入告。司正董正一座礼仪。司旅袒左行旅献,每一献读嘏辞再拜。

日暮司正请早罢,司货命库子及下人收敛铺陈。罢时毋或纷纭。老少随庄长至宅,庄长安于室然后散归。

宗会嘏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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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树之会,有酒维旨。

勉尔孝友,敦尔睦谊。

子孙有庆,万世有辞。

右初献。

再献有醇,睦谊乃敦。

父老无故,兄弟俱存。

介尔景福,眉寿永年。

右再献。

三献既洽,和乐备至。

受禄于天,既均且厚。

宜稼于田,勿替引之。

右三献。

家中四时会饮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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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幼也,无不知慕父母、爱兄弟,则不能孝友,岂人之本心哉?但既长、既室,各汩于私欲,遂丧其良心,免于顾复之怀已久,渐忘厥初之一身,分门析户之生既熟,遂忘其本之一家。好意因私而自沮,怨心由亲而层激,其终陷于不孝、不友,亦无足怪矣。

此古人所谓“为朔望会饮读约”之法也。今虽不能尽如古人,略仿其规,定以一年四会。若其戒之之言,皆古人之辞。天若不欲以吾辈沦为禽兽,则其必自然兴感,乐为而敬听之,庶复天赋之本心矣。

戒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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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有父子、兄弟、夫妇之伦也。凡人家父子、兄弟,厥初固无有不善者。及其娶妇析居,理不胜私,各身其身,各家其家。忮长、恶短,忘情、弃义,渐渍疵憾,转相乖激,毕竟至于父子如行路,兄弟为仇隙。如此则虽夫妇同室,长子女、保家产,其生不如速死,其富不如行丐,可不惧哉?且人于天地间,一番得生,幸而为人,寿则百年,夭则无几,苟不能行人之道,甘为禽兽而死,则宁不悲哉?宁不痛哉?

子之幼也,父母抚而育之;父母之老也,子奉而养之。此天理之常也。世人汩于妻子之私,遂忘父母之恩。甚者至于怨祖业之无多,慊老耄之苦我,自视其身,若从天降,若从地出。父母之饥饱、寒暑,都不关念。彼父母老,不能自食,不能自衣,舍其子何适哉?虽然,父母犹念爱无已,至死不忘,宁不悲哉?

兄弟生于一父母之身,哺一乳而育,分一体而成。其初如手如足,为骨为肉,一朝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胜者忮之,不如者蔑之,富则独喜,贫则相遗。甚者至于衣服饮食,不相分共;器用汁物,不相推借,奴仆使役,不相周旋。蓄小成大,遂相怨恶,宁爱他人而不爱同气,宁恤行路而不恤同室。遂至对外人自说“我则不然,彼独不善”。谗言悖说,日相哄阋,毕竟亡家而后已,思之痛心,言之出涕。凡我兄弟,柰何不敬?

夫如天妇如地。夫则君也,妇则臣也。妇劳而夫逸,夫刚而妇婉,夫倡而妇听,天理之常也。是以妇人虽贤明过人,事无擅为。在家从父,嫁而从夫,夫死从子。然后人道以理,家法以成。今时则不然,举世汩于利欲、沦于禽兽。

凡为人妻,惮于独劳,督责其夫,凌轹诟詈。使其夫虽躬执贱役如僮仆,顽愚无知如禽兽,恬不知耻,反以为喜。此则天地易位,君臣失序,其家岂有后禄裕及子孙哉?况专念家产,不顾义理,偏忮猜狠,浸润之言,疑似之说,日闻于夫子。构乱其父子兄弟之间,使其夫不免为夷狄、禽兽之归,则以异姓之人来入人家,既败其夫,遂亡其家。宁不赧颜于见人,有畏于天日哉?

凡妇人之义,必辅佐夫子,必使名誉过人,知识出众。每恐心志由我而有移,行义由我而有亏。敬谨自持,勿惮劳苦,则家虽贫而德日富。上天监临,子孙有庆,岂不美哉?

父之兄弟,吾父一体而分,于我为父而本无差等;兄弟之子,吾亲一气之支,于我为子而初无间隔。但世人无知,天理易昧,其初以“叔侄”之殊称,已亡父子之挚义。及其各自有室,分门异居,情由尊疏,怨因妄生,爱叔父反不如他人之老。情由私殊,憎因偏生,啼唤之声闹于耳,饮食之分挨于心。厚侄子反不如邻人之幼,往往遂成仇怨。若自一父母视之,俱是吾子,俱是吾孙,而两相无情,如鸟兽之无知,则生堪血泣,死不瞑目。苟皆如是,人孰愿多子、多孙乎?反己思之,自当感悟。

呜呼!苟非禽兽之冥顽,固自有悟者。吾若知吾子之可爱,必念父母之爱我如是,若喜吾子之多兄弟,必念吾兄弟之非可恶。吾若诚衰于吾亲,必念吾老而亦养于吾子,吾若情衰于兄弟,必念吾子之兄弟亦将如是。吾欲吾妇之孝于我,必念吾所以为妇于舅姑者。吾若无情于小姑,必念吾女之必将为小姑于吾妇也。吾若无情于侄子,必念吾子亦为侄子于彼家也。事事如是,自合义理。

人生百年,岁月几何?贫富贵贱既非人力可图。幸而父母俱存,兄弟无故,苟能和同湛乐,则其乐何如?苟有人心,深思、勉行,终觉无损于己、有益于身矣。若曰“彼既不善,吾何独善”,“尔既若是,我亦如是”,不思相学以善,只念迭偿以恶,则必亡其家,百无一免。虽财糓盈库,是犬彘之食,子孙满堂,是禽兽之群,生之何乐,死亦何悲?

大凡人家不善,皆由贫富动心。然命苟不富,欲富而不富,命苟不贫,为善而亦富。乃若不义之富,富亦不久,何可苟慕,虚生百年?但用财治家,自有常道,稼穑虽勤,亦不当妨人而专利,节用虽贵,亦不当悭啬于当行。糓物不可瞒用精粗,升斗不可幻用大少。熟食不当吝惜,他物不当歆羡。至于御奴仆,饮食必均,衣服无恶,无舞术而诱终,无违俗而干誉。细过宥之,大过责之。彼亦人也,久当自化。

大凡人家无论男女老少,必毋追咎既误,毋刻责愚钝。不知之过虽大而必贳,难行之事恕己而缓督。无暴怒而伤恩,无责他而似我。毋常露愠色,毋常喜诟噪,自然和平,灾消福臻矣。

是会也,父子、夫妇、兄弟、叔侄,团会一室,饮酒欢愉,人生乐事,百年好日。因作戒辞,庶成家法。夫鹰鹞之鸷,驯之即顺;犬牛之昏,语之即谕。若过而能改,如磨尘镜,人皆仰之。傲以败善,如毁宝玉,天亦厌之。苟戒之而弗迪,告之而不知,自甘犬牛之不若,则虽圣人亦如之何哉?但各念其子孙,各虑其将来,必恍然自悟,不待人言矣。

家会释读《小学》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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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玭戒子弟章

康节戒子孙章

柳仲涂治家章

朱仁轨诲子弟章

四时会饮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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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六月十五日、九月十五日、十二月十五日。右四日若或有拘,则临时进退。是日也,略备酒肴,会家众于中堂,行饮礼。

父母东壁西向,诸子南壁北向,诸妇北壁南向,众孙男女西壁分行。奴仆男女亦分行于庭下。

坐定众子女以次献寿,酒一行,读戒辞。释而读之,难通处,必详说而晓之。读毕历问其能行否。皆曰诺,然后各点一圈于名下,皆使自点之。如戒辞者朱点,有违者黑点。

酒肴虽不当盛,然四时之苦,一日之乐,必预虑而营办之。随岁之歉穰,而损益其分数。若歉岁则尤不当阙会。每年六月,只备四分之一可。

社讲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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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会名帖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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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吾人之生,岂不幸哉?自生人至闭物,八万六千四百年之多,而幸得一番生于世,揔两间含生之物,一千八百之众,而幸得最灵而为人,诚可喜也,诚可乐也。然惟上寿仅得百年,而百年之中,又除幼、年耄龄及疾病之日,其能顶天踏地,尽人道而生者,凡几何日也?又况优得百年者甚稀哉?若使无礼无义,禽生兽息,奄过驹隙,而一死之后,不可复得,则向所以自幸也者,反为可惧而可悲者,岂不大矣乎?

上古圣贤为是惧焉,设为教条,告之伦常,而使斯人得免虚生,则斯又不幸之幸也。及其世降俗讹,教衰风漓,殉利而蔑义,驯恶而牿性,横目竖耳,乃禽乃兽则又是幸之不幸也。乃若生于穷闾曲巷,而因其天赋之未全丧,克知人生之大可惧,而约符同志,依服圣训,互相箴切,庶几人道,则又岂非不幸之大可幸者乎?斯吾社中约之所由设也。

其训言则周公孔子之遗意也,其条例则晦庵退溪栗谷之所尝品节者也。若使吾辈勉而交修,久而有成,则上可以企及圣人,中可以优为贤人,下不失为可喜之人。夫谁禁而不为,何害而不力也?

然苟或愚而昧为人之可喜,狠而忘为人之可乐,敢败初约,自弃厥生,甘为犬豕枭獍之归,则以此大可幸,而遂为大不幸者,又复何如也?且夫富贵贫贱,命之在天,非人可预。天之命吾辈,必皆富而贵,未可知也。若贫且贱而又为匪人,其为不幸,又不已甚矣乎?虽甘为匪人,而苟得富贵,亦岂是吾所谓人也哉?

古人有言曰:“将为善,思贻父母令名,必果。”若吾辈各思无忝,同心饬励,既以锡令名于其亲,又以是立为成范,示为子孙法。幼闻长行,克世其人,使吾辈得为人之父而不为禽兽父,则又岂非幸之大而远者乎?吾党盍勉焉尔?

社约纲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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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有亲。

君臣有义。

夫妇有别。

长幼有序。

朋友有信。

六行

六德

六艺

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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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契既由社约讲会而设,则凡契中约条,一仿《吕氏乡》,永久勿替事。

一,饬躬

与人毋乖言悖说,及扬人衅累,及谗言暗害,及街路呼唱,饮酒毋酗狂,出门毋脱巾,上衣毋脱带,毋耽溺妓乐,毋博奕、投钱,敬待官吏,勤谨赋徭。

一,睦族

凡同姓之亲,虽一日之长,皆敬事之,毋敢悖说。凡叔行,虽年少于己,毋得呼字。

一,敬长

凡乡党年长者,皆敬事之,十年长以上,毋得与友,二十年长,平居毋得呼名。

一,齐家

凡平居毋诟打,正妻及嫡妾倒置,兄弟斗阋。严男女之别,寡妇家虽至亲,毋常常往来。

一,训子侄

凡子侄七八岁皆入学,耕田、刈樵、织屦,皆并治之。若才艺出众者,使治学业,不及者专治田农。然皆令记姓名、通世系,无使游宿常汉家。

一,庆吊

凡丧、葬、练、祥皆彻夜,凡事皆干当周旋。初丧及葬皆有赙,迎婿迎妇皆有助。大庆有别赙。凡同约之人,毋论同,异姓家。丧葬无得食肉,干索酒饼。犯者有罚。

一,契规

凡契员有小小争端,一听公论,务为和停,毋得生梗。契中若谬妄愿出者,只给元租五斗。以公论付罚,抗拒不受者损一年。

春秋讲会时,无故不参者付罚。有故者呈单,契员所共知之故,不在此例。

赙助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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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婿迎妇各米助。

嫁娶行借奴或婢。

初丧鬻及稿堆木。

葬事借奴及米助。

大庆寿宴及登科皆有别助。

付罚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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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罚六朔犯齐家以上。

中罚四朔犯庆吊以上。

下罚二朔犯契中杂条。

凡解罚,下罚酒一榼、肴一盘,中上罚加肴一盘。

社会轮读小学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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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曰亲戚不悦章

柳玭戒子弟章

康节戒子孙章

节孝训学者章

古灵教民章

《颜氏家训》有人民章

柳仲涂治家章

横渠今之朋友章

朱仁轨诲子弟章

右九章,每于社会读约后,释而读之。

退溪乡约

十一月讲信时,释读一遍。

会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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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讲员早食,各持讲课册子,齐会于讲堂,叙立庭下。约长、讲长、副约长先就坐,讲员以次入,东西分行立。讲长以下皆起立,相向再拜。坐讫,侍父兄者,于其位再拜。坐讫,童子于南向再拜立,拱手良久,命之坐。别设司正坐于樽北东向。司正抗声读社约一遍,次读《小学》章抄,次读付罚式。次考讲员册名,告于讲长,以卓子庋其册子于樽南。次取讲案,考其通否,通者朱其圈,否者墨其圈。讫,请献酒。

司旅二人诣樽东洗爵,酌酒授司正。司正受置席前拜,约长以下皆答拜。司正取爵卒饮拜,约长以下又答拜。司正自洗爵酌酒,司旅受之,进于约长,约长受置席前拜,司正答拜。约长取爵卒饮拜,司正又答拜。司旅二人又洗爵酌酒,分献东西。受饮者皆坐而揖,司正答揖如仪。侍父兄者皆拜而不揖。童子使其中可堪酌献者进酒,而进爵者进爵于居首者,则受置席端拜,答拜如仪。在座者皆拜如冠者仪。其次揖饮如仪。

一献毕,司旅年低者一人洗爵酌酒,献年高者拜,答拜。自相酬如仪讫,司旅洗爵酌酒,讲长受之进司正。司正拜,讲长答拜如仪。讫,司旅分献如前,皆无拜揖。凡爵皆用三合杯。凡肴一爵无过一箸,无过三味。酒一献讫,工人奏乐。命童子以次舞如仪,上至于约长。每一耦舞,乐止三成。毋得乱舞,勿用妓乐。酉时告罢,约长以下相向再拜如初仪。是夜无留连歌舞。

讲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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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朔望正月、八月不设。设讲。早食赴会,拜坐皆如仪。年三十以下,各以所课册子,进讲如常仪。皆诵。童子皆讲《小学》及《击蒙要诀》,次诵世系。八岁以下讲所课册次诵六甲。讲讫,讲员皆难问《家礼》、《丧礼备要》疑晦处。讫,酒一献。能饮者许三杯。告罢,年三十以下起再拜,副约长以上坐而唱喏,以下在座者皆答再拜。童子纳拜如仪,是日座上无烟炉,凡非同约而来观者,不及于相拜,坐定时则别坐,不得乱已定之座。

讲案各记通否及册名,皆自圈其下,而有犯约者,令自首墨圈。六月望及十二月考其圈,三墨以上施罚,用下罚。

农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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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年之老少,力可耘田者自耘,不堪者亦申饬僮仆,助备粪壅。每夏日早食,各具蓑、笠、锄、镰及所讲册子、笔帒,会于日直田。巳时辍耘,憩于凉树下,或读,或做,或织屦,毋得懒睡。未时赴耘。遇雨日会讲堂。每冬月兼织席。凡子弟专治科业者,不在此例,欲兼治者听。能治产有成效者,约中有褒,惰者与墨圈同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