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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齋集 (魏伯珪)/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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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存齋集
卷之十八
作者:魏伯珪
1875年
卷十九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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諭邑中諸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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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士尙志者也。志高則識高、文高,志卑則識卑、文卑。其所謂「高」者,非謂亢爽驕蹇也,以一等人自期,欲爲君子徒也。諸先生要以聖學易世,而猶言近來專以科擧取士,士不業科,則無出身事君之路,竝治科文,未爲不可,其意誠然矣。

蓋識高則讀書必窮義理,玩味涵泳,鉤深闡幽,咀嚼言外之意,該通字句之旨。讀經書則自,如親見面,如奉口訣,心會、意達,九聖人言語,一以貫之,本無異趣,血脈貫通,義理融合。

讀作者之文,則自《左傳》、《國語》下兼兩漢以及,讀其文,玩其題,設以身處其地,理會當時景狀、風味、曲折,如見畫工之傳神、雕匠之刻像,許多篇章鋪敍、關鎖結束,妙盡情態,不啻若自吾口出。讀則吾便爲,讀則吾便爲,然後可得作者之妙。

旣以經書爲根本,又以作者大家爲羽翼,則發以爲文,不期美而自美。便同聖人吐辭爲經,出口成章。存於我者旣優,則雖是變體以合主司之眼,更不勞力,而於詩、賦、疑、義、表、策、序、記文、簡札,一擧四達,左右逢原。如此則何時不合,何科不得?文旣到此,則人自拔萃。

道學與科學,何嘗兩歧哉?朱子深知其然也。故敎其子姪門生,皆以此道,蓋諺所謂「騎鶴上」之術也。若以爲愚則已。苟是賢哲,其言必不欺人矣。其本都是志高、識高之致也。

今人則自幼時其志已卑,其識自卑,讀經書、百家之文,初不玩繹旨意、詳味句字。經書諺解,皆出先賢、大家之手,毫分、縷析如妙畫、神工,而全是慢讀、胡誦,只爲尋摘之用。故其音吐已不審其如何、若何,況其譯解耶?初不加意尋妙,兼以爲聖贒之書,皆爲理學而設,而元非科文。一念橫肚,見識愈卑。至於作者之文,以上,有若鳩仰鵬霄,但自以下,徇人傳說,依例課誦,作者之妙,何嘗夢中見到也?

以此發爲文詞,其荒蕪、疏漏固無足怪也。業詩者殫盡心力,輳合七字,玄鬂皆白,白皙皆焦,仍以命運不通,則落魄爲二十前老儒。又移貫革學爲六字,苦心、用慮與詩一般,初塲單忽,則學爲經義。又如學詩,義不得雋,則又移貫革於書義,心渴氣焦,限死憂苦。非百歲人生,爲一塲科擧所賣,如此苦惱之甚。身非木石,何以支堪?不能反本悔悟,誠可哀哉!

其本皆志卑識卑而然也。其志卑,故其自修爲己,則不敢以君子自期,爲文則必曰:「文雖好,安可傳後?只得决科爲上。」初頭所大欲,在於旬題、白日塲、都會。得之則喜,若天孫織錦裳;不得則悲,若乞兒失敗瓢。且白日塲屢中之文,得參鄕解及會試者絶無,則必發狂喪性。自棄爲三十前一窮相,拋棄書冊,讎視筆墨,則數十前優遊束手者,不能耕田、耘草、治圃、聚壅,平生誤讀者,不能所志、書柬。星星白髮,遽作村秀才師長,不過書空中「失筐失蟹」四字。蓋棺不悟,誠可悲哉,誠可哀哉!

不善讀書之病,《芝峯類說》蓋言之矣。有士族家才子,聞人《孟子》千讀得文者,入山三年,晝夜不輟,盈萬讀而歸。其父出他,送奴作書曰:「讀畢歸家,家中無故幸矣,而但祖母身死可歎。」不善讀書,則雖千萬讀無益,果如此矣。

嶺南少年才士居接吟咏卽景曰:「滿山秀黃腸,臨溪蔭墨胎。」對耦極其精緊,以松板之名爲松木,孤竹之姓爲綠竹,則不善讀果如何哉?

又有時體才子,不究題意,全務對耦,作「種稻」聯句曰:「牛翻白水耕,鳥點靑天飛。」其稱牛耕則題意也,而爲對耦所謾,以鳥飛作落句,對耦雖美,其種稻本題,棄置何處也?

凡詩賦、疑義只聚所諳之字。不硏題意之妙者,實題于鋪處以無味之言,但連續敍事,如「古兒失鶴」聯句曰:「今朝秋風大,吹家鶴飛走。開籠視之鶴,糞燥在籠中。」其敍事非不精詳,而此何等文辭也?

又有一老宰,其友喪其獨子,命其子已登科者往吊而歸。問曰:「某也情景何如?」對曰:「極慘。坐談之間,落淚無數。」「落淚」二字果是形容喪獨子之悲耶?目今擧一世逐白塲措大,能免此等輩者幾稀矣,誠可痛惜!奚啻曰賺得英雄盡白頭而已也?

縣監雖無似,自幼時立志則不苟,必欲爲第一等君子,識見則不苟,必以上層人自期。讀聖經則必反求諸己,如親聞聖言,窮咀猛嚼,字會章透。

發迹則自《小學》爲胎,盡身於《庸》、《學》、《論》、《孟》,極力於《周易》、《詩》、《書》。以《疑禮》、《禮記》、《家禮》等書,助其大用,汎濫乎諸作者,該通乎春秋以下至于二十代諸史。

其餘小小騷家、詩家,無不該觀而習誦,旁及書、兵家、道家、醫家、談命家、堪輿家,至於小說、稗史,盡爲涉獵,通其大義。其發而爲文,雖不能曲盡精妙,科文六體,議送、所志、序、記、吟咏等文,皆一串貫得,依樣畫葫。但心中期望,不數數於科擧得不得,但盡其在我而已,待彼蒼蒼者所命矣。

世之觀者不以其文爲甚陋劣,稱之爲能文。虛名過實,猥徹天閽,聖恩優洽於分外,七十老措大佩此縣符,反思愧心,仰首愧天,不敢擡頭向人平語。仍以氣餒神昏,無明無威,不嚴不覈,莅官二年,坐作呆癡,不能諭一吏、誨一民、平一訟、成一務,上辜天眷下負人望。

中夜思之,愧淚不禁。今則病深秋近,歸期不遠。竊恐境內僉君子,謂我讀書同類,不我遐棄,而不覺胥淪於近俗志卑、識卑之習,謾誤平生虛拋歲月,敢爲芻蕘之說。拜呈硏槧之右,伏望採擇焉。

諭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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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人伯珪葬先妣孺人吳氏,攷古禮用明器,實以米糓、脯、鱐,納之便房。翌年夏,見有玄蟻堙於塚傍,適近便房之上,惟蟻慕食之甚,恐遂侵及便房。

乃告之語曰:「惟爾有君臣之義,有時述之禮,有築封之智,非與他蠢蝡蒙迷之虫比也。今若不有人葬其親之地,竅穴其堋築,侵奪其玄室之食,則其不仁甚矣,豈有義、有禮、有智之物,獨不仁若是哉?昔聖人達於物理,明知蟻之必不爲是,故以醢醯、脯脩累十甖苞,納之地中而不疑也。今若不自審愼,犯害古人所不疑之地,是蟻負聖人也。爾雖微物,苟負聖人,亦何顔含生於天地間哉?

且蟻本無惡於人。今雖幸而不犯明器,維是萬年幽宅,欲其鞏固,是人子至情,而蝕作罅孔,使馴致圮壞,亦豈有知之物所可忍耶?以此自取憎惡於人,是亦不智之甚也。不仁不智,焉能作君臣於幽房之中哉?其爲忝生又大矣,而爾形雖微,寧欲忝其性以生哉?蟻必不爲是也。

今爲蟻計,此一山之外,深壤、美土,無往而不宜爾居也,爾率醜類,遠徙爾垤,勿近明器,勿敗莎封。在爾無害,在我無惡。人有所言,能聞覺悟,豈不超勝於凡虫又萬萬哉?蟻其速圖之。」

斥蘇州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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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園有菊數品,而獨蘇州黃最繁而茂。余惡其姸黃、密蘂,有亂眞之態,繁枝穠葉,有妨善之勢,遂命拔去。客曰:「是菊吾未嘗見其惡也。子何去之之甚也?」

余曰:「宜乎子之惑於是也!是物也形色與佳菊相似,時節與佳菊不殊,而其妖艶稠疊之狀,尤可以悅衆人之目,宜乎子之未見其惡也。夫是物也,一入於園墀,則不待培壅而自能叢茂,不待分栽而自能蔓延。雖石罅墻角,巧托根蔕,朽壤毁墻,尤喜得意。纔經數年,雖始厭其煩而欲鋤去之,其盤根密節,卒難剔拔。自其殘蔕零荄,亦能耐生,一經陰雨,依舊蔥茀,侵占傍畦掩翳隣塢,凌蹴善類,妬芳媚翠,必使之不得竝茂。然後專擅滿園風光,呈姸衒美,以眩人眼目。

其或有見斥於籬下、遭棄於堤外,亦自不恥其鄙汚、反喜其濕沃。乃與藤蔓荊棘,伴根交叢,相讓而分綠、迭挹而聯翠,反無宿昔妬媚之態。及開花則細鈴團蕾,猶有藥欄餘風,亦能爲兎葵、馬莧之百夫長,遂以見賞於野人之九日會,此實古人所謂『似是而非』者也。

凡天地間生植蠢動之類,苟與此物同其情性者,皆在可去之科也。客何不歸而求之於子之農歟?稻中有似稻而害稻者,豆中有似豆而害豆者,子其能養是而不鋤之耶?盍反隅焉?」

哀龍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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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居天冠山今年六十五,距龍溪居開所六十里而近,未聞有龍湫者。在歲辛亥季春,因諸友相引,登獅嶽義尙帝巖屛巖而歸,充然如有得。未知世間舍妙香蓬萊,又有可以當此者否。明日浩然而歸,臨歧但屢顧獅嶽

李友遙指野田之崖曰:「彼有龍湫,盍往觀焉?」試往之則蓋絶勝也。近人老少相從者十餘人,環坐邊,誦說勝,皆目前所見,不必待其誦而始知也,猶誦之不已。余甚訝焉。若使司馬德操誠心指擧臥龍劉豫州不俟日而三顧已久。今此龍湫魏某其髮星星而未及聞,無乃誦之者其心不甚知而只爲目下說耶?

又怪夫人生後四萬五千年,無一人知龍湫者。四顧其傍,無釣磯亭基,但見佃父驅牛而逕其涯,野人闢土而田其隩,嗚呼!龍湫之不遇,若是其甚也?於今始遇魏某,只是海岸蝦氓,心雖愛之,焉能使汝有無於人間哉?噫嘻!龍湫之遇而不遇,尤亦甚矣。

之龍,當大旱萬物焦枯之時,豈不爲聖上卹萬民,呼雲喚雨以沃之哉?收斂神功,還潛古,則彼農夫野婦,烏知此雨之起於斯哉?是以祈雨者亦不來焉,噫嘻!斯之龍,其將伏藏於水宮幽埳,與天地無窮而已也耶?噫嘻!汝龍之生,豈亶是然哉?

吾若有力可構數架茅屋於其傍,龍亦遇知己,亦云幸矣。其如鬻盂塩盤妻啼子呼何哉?噫嘻!龍湫,其終於不遇而已耶?

天作靈區,無終秘之理,安知不有深知者來而爲主人耶?然則居開所龍湫,不無名於域中矣。若然則烏知今日哀龍湫者,還爲後日龍湫賀也?乃若龍湫之勝,則知者自知,其不知者,雖告之亦不知,玆不提說也。

溪堂學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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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朋友務相和敬、相規失、相責善,毋有挾以相驕,毋自是以相誚。

一,推德高、年長者一人爲堂長,又推學優者一人爲掌議,凡事皆稟聽焉。

一,每日五更起寢,整疊寢具,掃室堂,咸盥櫛,正衣冠讀書。

一,凡言語必信重,非文字、禮法、義理等說,不言。

一,几案、書冊、筆硯之具,皆整置其所,無或錯亂。

一,自朝至暮,必有所事,或讀書,或請業請益,無非學問之事。

一,長者每日課讀一書,午時講《家禮》《喪禮備要》、《疑禮問解》及諸賢禮說。夕後諷誦《風雅》。

一,童子每日課讀一書,午後輪講《小學》,夕誦《擊蒙要訣》。

一,常時必正衣冠,拱手危坐,如對尊丈,無以褻服自便,猥倚偃臥。

一,在庭廡及游川陟丘,皆秩秩有序,亦皆玩物窮理,無相爭辯雜談。

一,常以不恥惡衣食爲心。

一,勿言他人過惡,人有善行,無或猜忮,務相推奬。勿言朝廷得失、官長賢否。

一,無得以非義干進取,常以「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相規警。

一,今時塲屋文,亦是儒者之事。世人例皆以放逸、誹謔做之。然制作之度𰪆,時文之蹊程,亦非放心者所能省到。此齋勿遵此習。

一,童子居此者,長長諄諄敎誨,一以《小學》及《曲禮》爲敎,無得任意出入,亂用刀鎌墨汚窓壁,正衣帶侍長者聽講論,無入溪谷巖險之處,然毋得拘束太刻,使有厭屈心。

一,有時歸家,無忘齋中之習,凡事一循其宜。

一,蔑此規不欲率循者,勿棲斯齋,以亂已定之規。

家塾學規甲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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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規用《白鹿洞規》,訓蒙節目用《童子須知》,堂長、掌議凡節,一遵栗谷隱屛規》。

凡小兒六歲以上入塾,課讀一書,毋求速成,但使優游涵泳,培養情性,修飭容儀。雖材稟愚駑,毋甚詬罵,以待其自然開悟。

干支學,訓長掌敎。六歲以上干支名位、方所。

譜牒學,訓長掌敎。八歲以上世系、內外族派。

算數學,訓長掌敎。十歲以上算訣。

四禮學,訓長掌敎。十二歲以上喪禮,十五歲以上四禮。凡

十六歲以上,因其材稟,或製述,或講經,或治禮。若材不當於三科者,竝令治農。

花樹宗會規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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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早,一宗老少齊至莊長門下,請行以年次,徐行而後之。至會所門前,司正二人先入左右之,至席定釐重席。莊長坐然後司正唱:「正坐。」坐定,司正二人左右揖而告曰:「是會也,專尙禮貌,敦講睦誼。無欹坐、無雜話、無厲聲、無睚視、無誚謔、無怒色,無於中坐起而呼外人。有慍怒必消克,無與其人相詆,無蓄怨而外友,無使酒而失儀。」年四十以上,坐而唱:「喏。」年四十以下,起而答揖。

司正搜得相圭不愜之人,偕彼此中坐,勿令自家分疏,只以僉員所聞公論,略分是非。然後命司旅授巵及酒,使於中座,自相酬飮而復位。旣已會於一席,則初非大段。若復究覈是非,而極責其非,則易致紛紜,反傷和氣。若大段不睦,則自有莊法,故不例於此。

射法定七廵。旅獻二次後,司射中立而告曰:「旨酒旣設,湛樂旣至,請行射禮,以效古儀。」是定射耦出射,袷射已,下耦拾矢置于矢格,乃俱入揖。次耦出射揖,上耦、下耦揖,下耦、次耦皆答揖。每一耦射畢,司射入而告曰:「某賢於某。」射畢,老耦勝則少耦之長,洗觶酌酒,獻于老耦之長以賀之。少耦勝則老耦命司射,酌酒飮少耦長賞之,又合飮盡歡。

射時坐中毋指顧問其中否,恐致紛紜。只俟司射之入告。司正董正一座禮儀。司旅袒左行旅獻,每一獻讀嘏辭再拜。

日暮司正請早罷,司貨命庫子及下人收斂鋪陳。罷時毋或紛紜。老少隨莊長至宅,莊長安于室然後散歸。

宗會嘏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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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樹之會,有酒維旨。

勉爾孝友,敦爾睦誼。

子孫有慶,萬世有辭。

右初獻。

再獻有醇,睦誼乃敦。

父老無故,兄弟俱存。

介爾景福,眉壽永年。

右再獻。

三獻旣洽,和樂備至。

受祿于天,旣均且厚。

宜稼于田,勿替引之。

右三獻。

家中四時會飮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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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幼也,無不知慕父母、愛兄弟,則不能孝友,豈人之本心哉?但旣長、旣室,各汩於私欲,遂喪其良心,免於顧復之懷已久,漸忘厥初之一身,分門析戶之生旣熟,遂忘其本之一家。好意因私而自沮,怨心由親而層激,其終陷於不孝、不友,亦無足怪矣。

此古人所謂「爲朔望會飮讀約」之法也。今雖不能盡如古人,略倣其規,定以一年四會。若其戒之之言,皆古人之辭。天若不欲以吾輩淪爲禽獸,則其必自然興感,樂爲而敬聽之,庶復天賦之本心矣。

戒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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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以其有父子、兄弟、夫婦之倫也。凡人家父子、兄弟,厥初固無有不善者。及其娶婦析居,理不勝私,各身其身,各家其家。忮長、惡短,忘情、棄義,漸漬疵憾,轉相乖激,畢竟至於父子如行路,兄弟爲讎隙。如此則雖夫婦同室,長子女、保家產,其生不如速死,其富不如行丐,可不懼哉?且人於天地間,一番得生,幸而爲人,壽則百年,夭則無幾,苟不能行人之道,甘爲禽獸而死,則寧不悲哉?寧不痛哉?

子之幼也,父母撫而育之;父母之老也,子奉而養之。此天理之常也。世人汩於妻子之私,遂忘父母之恩。甚者至於怨祖業之無多,慊老耄之苦我,自視其身,若從天降,若從地出。父母之飢飽、寒暑,都不關念。彼父母老,不能自食,不能自衣,舍其子何適哉?雖然,父母猶念愛無已,至死不忘,寧不悲哉?

兄弟生於一父母之身,哺一乳而育,分一體而成。其初如手如足,爲骨爲肉,一朝各妻其妻,各子其子。勝者忮之,不如者蔑之,富則獨喜,貧則相遺。甚者至於衣服飮食,不相分共;器用汁物,不相推借,奴僕使役,不相周旋。蓄小成大,遂相怨惡,寧愛他人而不愛同氣,寧卹行路而不卹同室。遂至對外人自說「我則不然,彼獨不善」。讒言悖說,日相鬨鬩,畢竟亡家而後已,思之痛心,言之出涕。凡我兄弟,柰何不敬?

夫如天婦如地。夫則君也,婦則臣也。婦勞而夫逸,夫剛而婦婉,夫倡而婦聽,天理之常也。是以婦人雖賢明過人,事無擅爲。在家從父,嫁而從夫,夫死從子。然後人道以理,家法以成。今時則不然,擧世汩於利欲、淪於禽獸。

凡爲人妻,憚於獨勞,督責其夫,凌轢詬詈。使其夫雖躬執賤役如僮僕,頑愚無知如禽獸,恬不知恥,反以爲喜。此則天地易位,君臣失序,其家豈有後祿裕及子孫哉?況專念家產,不顧義理,偏忮猜狠,浸潤之言,疑似之說,日聞於夫子。構亂其父子兄弟之間,使其夫不免爲夷狄、禽獸之歸,則以異姓之人來入人家,旣敗其夫,遂亡其家。寧不赧顔於見人,有畏於天日哉?

凡婦人之義,必輔佐夫子,必使名譽過人,知識出衆。每恐心志由我而有移,行義由我而有虧。敬謹自持,勿憚勞苦,則家雖貧而德日富。上天監臨,子孫有慶,豈不美哉?

父之兄弟,吾父一體而分,於我爲父而本無差等;兄弟之子,吾親一氣之支,於我爲子而初無間隔。但世人無知,天理易昧,其初以「叔姪」之殊稱,已亡父子之摯義。及其各自有室,分門異居,情由尊疏,怨因妄生,愛叔父反不如他人之老。情由私殊,憎因偏生,啼喚之聲鬧於耳,飮食之分挨於心。厚姪子反不如隣人之幼,往往遂成仇怨。若自一父母視之,俱是吾子,俱是吾孫,而兩相無情,如鳥獸之無知,則生堪血泣,死不瞑目。苟皆如是,人孰願多子、多孫乎?反己思之,自當感悟。

嗚呼!苟非禽獸之冥頑,固自有悟者。吾若知吾子之可愛,必念父母之愛我如是,若喜吾子之多兄弟,必念吾兄弟之非可惡。吾若誠衰於吾親,必念吾老而亦養於吾子,吾若情衰於兄弟,必念吾子之兄弟亦將如是。吾欲吾婦之孝於我,必念吾所以爲婦於舅姑者。吾若無情於小姑,必念吾女之必將爲小姑於吾婦也。吾若無情於姪子,必念吾子亦爲姪子於彼家也。事事如是,自合義理。

人生百年,歲月幾何?貧富貴賤旣非人力可圖。幸而父母俱存,兄弟無故,苟能和同湛樂,則其樂何如?苟有人心,深思、勉行,終覺無損於己、有益於身矣。若曰「彼旣不善,吾何獨善」,「爾旣若是,我亦如是」,不思相學以善,只念迭償以惡,則必亡其家,百無一免。雖財糓盈庫,是犬彘之食,子孫滿堂,是禽獸之群,生之何樂,死亦何悲?

大凡人家不善,皆由貧富動心。然命苟不富,欲富而不富,命苟不貧,爲善而亦富。乃若不義之富,富亦不久,何可苟慕,虛生百年?但用財治家,自有常道,稼穡雖勤,亦不當妨人而專利,節用雖貴,亦不當慳嗇於當行。糓物不可瞞用精粗,升斗不可幻用大少。熟食不當吝惜,他物不當歆羡。至於御奴僕,飮食必均,衣服無惡,無舞術而誘終,無違俗而干譽。細過宥之,大過責之。彼亦人也,久當自化。

大凡人家無論男女老少,必毋追咎旣誤,毋刻責愚鈍。不知之過雖大而必貰,難行之事恕己而緩督。無暴怒而傷恩,無責他而似我。毋常露慍色,毋常喜詬譟,自然和平,災消福臻矣。

是會也,父子、夫婦、兄弟、叔姪,團會一室,飮酒歡愉,人生樂事,百年好日。因作戒辭,庶成家法。夫鷹鷂之鷙,馴之卽順;犬牛之昏,語之卽諭。若過而能改,如磨塵鏡,人皆仰之。傲以敗善,如毁寶玉,天亦厭之。苟戒之而弗迪,告之而不知,自甘犬牛之不若,則雖聖人亦如之何哉?但各念其子孫,各慮其將來,必怳然自悟,不待人言矣。

家會釋讀《小學》抄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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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玭戒子弟章

康節戒子孫章

柳仲塗治家章

朱仁軌誨子弟章

四時會飮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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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六月十五日、九月十五日、十二月十五日。右四日若或有拘,則臨時進退。是日也,略備酒肴,會家衆於中堂,行飮禮。

父母東壁西向,諸子南壁北向,諸婦北壁南向,衆孫男女西壁分行。奴僕男女亦分行於庭下。

坐定衆子女以次獻壽,酒一行,讀戒辭。釋而讀之,難通處,必詳說而曉之。讀畢歷問其能行否。皆曰諾,然後各點一圈於名下,皆使自點之。如戒辭者朱點,有違者黑點。

酒肴雖不當盛,然四時之苦,一日之樂,必預慮而營辦之。隨歲之歉穰,而損益其分數。若歉歲則尤不當闕會。每年六月,只備四分之一可。

社講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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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會名帖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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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吾人之生,豈不幸哉?自生人至閉物,八萬六千四百年之多,而幸得一番生於世,揔兩間含生之物,一千八百之衆,而幸得最靈而爲人,誠可喜也,誠可樂也。然惟上壽僅得百年,而百年之中,又除幼、年耄齡及疾病之日,其能頂天踏地,盡人道而生者,凡幾何日也?又況優得百年者甚稀哉?若使無禮無義,禽生獸息,奄過駒隙,而一死之後,不可復得,則向所以自幸也者,反爲可懼而可悲者,豈不大矣乎?

上古聖賢爲是懼焉,設爲敎條,告之倫常,而使斯人得免虛生,則斯又不幸之幸也。及其世降俗訛,敎衰風漓,殉利而蔑義,馴惡而牿性,橫目豎耳,乃禽乃獸則又是幸之不幸也。乃若生於窮閭曲巷,而因其天賦之未全喪,克知人生之大可懼,而約符同志,依服聖訓,互相箴切,庶幾人道,則又豈非不幸之大可幸者乎?斯吾社中約之所由設也。

其訓言則周公孔子之遺意也,其條例則晦菴退溪栗谷之所嘗品節者也。若使吾輩勉而交修,久而有成,則上可以企及聖人,中可以優爲賢人,下不失爲可喜之人。夫誰禁而不爲,何害而不力也?

然苟或愚而昧爲人之可喜,狠而忘爲人之可樂,敢敗初約,自棄厥生,甘爲犬豕梟獍之歸,則以此大可幸,而遂爲大不幸者,又復何如也?且夫富貴貧賤,命之在天,非人可預。天之命吾輩,必皆富而貴,未可知也。若貧且賤而又爲匪人,其爲不幸,又不已甚矣乎?雖甘爲匪人,而苟得富貴,亦豈是吾所謂人也哉?

古人有言曰:「將爲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若吾輩各思無忝,同心飭勵,旣以錫令名於其親,又以是立爲成範,示爲子孫法。幼聞長行,克世其人,使吾輩得爲人之父而不爲禽獸父,則又豈非幸之大而遠者乎?吾黨盍勉焉爾?

社約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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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有親。

君臣有義。

夫婦有別。

長幼有序。

朋友有信。

六行

六德

六藝

完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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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契旣由社約講會而設,則凡契中約條,一倣《呂氏鄕》,永久勿替事。

一,飭躬

與人毋乖言悖說,及揚人釁累,及讒言暗害,及街路呼唱,飮酒毋酗狂,出門毋脫巾,上衣毋脫帶,毋耽溺妓樂,毋博奕、投錢,敬待官吏,勤謹賦徭。

一,睦族

凡同姓之親,雖一日之長,皆敬事之,毋敢悖說。凡叔行,雖年少於己,毋得呼字。

一,敬長

凡鄕黨年長者,皆敬事之,十年長以上,毋得與友,二十年長,平居毋得呼名。

一,齊家

凡平居毋詬打,正妻及嫡妾倒置,兄弟鬪鬩。嚴男女之別,寡婦家雖至親,毋常常往來。

一,訓子姪

凡子姪七八歲皆入學,耕田、刈樵、織屨,皆竝治之。若才藝出衆者,使治學業,不及者專治田農。然皆令記姓名、通世系,無使遊宿常漢家。

一,慶吊

凡喪、葬、練、祥皆徹夜,凡事皆幹當周旋。初喪及葬皆有賻,迎婿迎婦皆有助。大慶有別賻。凡同約之人,毋論同,異姓家。喪葬無得食肉,干索酒餠。犯者有罰。

一,契規

凡契員有小小爭端,一聽公論,務爲和停,毋得生梗。契中若謬妄願出者,只給元租五斗。以公論付罰,抗拒不受者損一年。

春秋講會時,無故不參者付罰。有故者呈單,契員所共知之故,不在此例。

賻助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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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婿迎婦各米助。

嫁娶行借奴或婢。

初喪鬻及藁堆木。

葬事借奴及米助。

大慶壽宴及登科皆有別助。

付罰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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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罰六朔犯齊家以上。

中罰四朔犯慶吊以上。

下罰二朔犯契中雜條。

凡解罰,下罰酒一榼、肴一盤,中上罰加肴一盤。

社會輪讀小學抄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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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曰親戚不悅章

柳玭戒子弟章

康節戒子孫章

節孝訓學者章

古靈敎民章

《顔氏家訓》有人民章

柳仲塗治家章

橫渠今之朋友章

朱仁軌誨子弟章

右九章,每於社會讀約後,釋而讀之。

退溪鄕約

十一月講信時,釋讀一遍。

會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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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講員早食,各持講課冊子,齊會于講堂,敍立庭下。約長、講長、副約長先就坐,講員以次入,東西分行立。講長以下皆起立,相向再拜。坐訖,侍父兄者,於其位再拜。坐訖,童子於南向再拜立,拱手良久,命之坐。別設司正坐於樽北東向。司正抗聲讀社約一遍,次讀《小學》章抄,次讀付罰式。次考講員冊名,告于講長,以卓子庋其冊子于樽南。次取講案,考其通否,通者朱其圈,否者墨其圈。訖,請獻酒。

司旅二人詣樽東洗爵,酌酒授司正。司正受置席前拜,約長以下皆答拜。司正取爵卒飮拜,約長以下又答拜。司正自洗爵酌酒,司旅受之,進于約長,約長受置席前拜,司正答拜。約長取爵卒飮拜,司正又答拜。司旅二人又洗爵酌酒,分獻東西。受飮者皆坐而揖,司正答揖如儀。侍父兄者皆拜而不揖。童子使其中可堪酌獻者進酒,而進爵者進爵于居首者,則受置席端拜,答拜如儀。在座者皆拜如冠者儀。其次揖飮如儀。

一獻畢,司旅年低者一人洗爵酌酒,獻年高者拜,答拜。自相酬如儀訖,司旅洗爵酌酒,講長受之進司正。司正拜,講長答拜如儀。訖,司旅分獻如前,皆無拜揖。凡爵皆用三合盃。凡肴一爵無過一箸,無過三味。酒一獻訖,工人奏樂。命童子以次舞如儀,上至於約長。每一耦舞,樂止三成。毋得亂舞,勿用妓樂。酉時告罷,約長以下相向再拜如初儀。是夜無留連歌舞。

講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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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朔望正月、八月不設。設講。早食赴會,拜坐皆如儀。年三十以下,各以所課冊子,進講如常儀。皆誦。童子皆講《小學》及《擊蒙要訣》,次誦世系。八歲以下講所課冊次誦六甲。講訖,講員皆難問《家禮》、《喪禮備要》疑晦處。訖,酒一獻。能飮者許三盃。告罷,年三十以下起再拜,副約長以上坐而唱喏,以下在座者皆答再拜。童子納拜如儀,是日座上無煙爐,凡非同約而來觀者,不及於相拜,坐定時則別坐,不得亂已定之座。

講案各記通否及冊名,皆自圈其下,而有犯約者,令自首墨圈。六月望及十二月考其圈,三墨以上施罰,用下罰。

農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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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年之老少,力可耘田者自耘,不堪者亦申飭僮僕,助備糞壅。每夏日早食,各具簑、笠、鋤、鎌及所講冊子、筆帒,會于日直田。巳時輟耘,憩于凉樹下,或讀,或做,或織屨,毋得懶睡。未時赴耘。遇雨日會講堂。每冬月兼織席。凡子弟專治科業者,不在此例,欲兼治者聽。能治產有成效者,約中有褒,惰者與墨圈同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