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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三十六人考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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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三十六人考实
作者:余嘉锡
1953年

宋宣和间,宋江等三十六人起兵梁山泺,梁山泺即梁山泊,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云“泺泊古今字”。驰骋山东,“官军”莫敢婴其锋;其后受招安,又率其众从攻方腊,此北宋末年一大事也。顾习见之史籍,如《东都事略》、《宋史》诸书,皆语焉不详。其见于《徽宗纪》、《张叔夜传》及《侯蒙传》者,皆不过数十百字,其疏略可知。至元、明之际,《水浒传演义》行世,描写宋江诸人事迹,极精细生动。明胡应麟尝记“嘉靖、隆庆间,某钜公案头左置《南华经》,右置《水浒传》”。又“某名士为《水浒》作歌,谓‘奄有丘明、太史之长’”。可谓风行一时,誉满人口矣。清初文人如金圣叹,人瑞。亟推许《水浒传》,以之与《史记》、《国策》并论,而以施耐拟庄周、屈原,犹是推阐明人之意;复以意改窜原书为七十回,删去以后之事,于未删诸回,悉施评点,盛加称誉,其书益不胫而走。于是乡里妇孺,几无不知有宋江等聚义梁山泺之事矣。顾承学之士,虽喜其文辞之工,而疑其事之出于张大傅会,返而求诸史籍,则又记载简略,不能得其本末。通行之书,仅《宣和遗事》叙述为详。其书虽出宋、元间,读者以其为小说也,群疑其史料价值,无以远过于《水浒传》,不肯置信。其南宋初年之史籍,如《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繁年要录》、《续通鉴长编纪事本末》诸书,记事较详史料较多者,则迟至清末,刊本始通行。明、清两代,仅恃钞本流传,为不经见之秘籍。偶有寓目者,亦多半注意宋、金间和战以及两宋间诸关键问题,罕留意于宋江聚义之事者。以故,说部所传宋江起兵本末,以及其受招安后与攻方腊之事,无人肯置信,并不信其曾结砦于梁山滦。于是纵横一时之英雄,无人能确切言其事迹者。嗜读《水浒传》者,于其本事茫昧无所知,不审其为出于文人虚构,抑或有所依据。斯于此一文学名著之 研究,有所未尽,居尝引为遗憾焉。

案:记载宋江事最早而最详者,无过于《宣和遗事》。其书虽出于宋、元间,距宣和时已远,然其叙事实有所本。吴自牧《梦粱录》谓“说话有四家数,小说名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公案、朴刀、杆棒、发发踪参 “发发踪参”四字不可解。但《梦粱录》所根据之《都城纪胜》,则为“发迹变态”,而宋、元话本,又都改“态”为“泰”。之事”;又有谈经、讲史、商谜三家,见卷二十。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记诸色伎艺人,亦有此四家。其所讲之书,谓之话本。自牧谓“凡傀儡敷演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话本”,又谓“影戯话本与讲史书者颇同,大抵真假相半”是也。《宣和遗事》盖合小说、讲史两家话本若干篇为之,故前后颇不联贯。其演宋江公案者,当属于小说家,殆南宋人所为也。

宋高宗偏安江左,居尝以欣赏诸色伎艺自娱,尤喜小说。《系年要录》卷一百六 绍兴六年。注引赵甡之《中兴遗史》曰:“睿思殿祗候李𬘡者,能讴词,善小说,主养飞禽。”《武林旧事》卷六记小说人朱修、孙奇隶德寿宫,皆其证也。《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四十九云:“绍兴元年十二月,邵青受招安。先是杜充守建康时,有秉义郎赵祥者,为青所得。青受招安,祥始得脱身归,乃依于内侍纲。纲善小说,上喜听之。纲思得新事编为小说,乃令祥具说青自聚众已后踪迹,并其徒党及强弱之将,本末甚详。编缀次序,侍上则说之。故上知青可用,而喜单德忠 单德忠为邵青部下统制官,劝青受招安者。之忠义。”可见小说喜演草泽英雄故事,所谓铁骑公案也。邵青聚众之时。声势不广。影响不大。且人尚生存。犹得编为话本。况宋江之声称赫然者乎!其缀成小说,流行民间,无足怪者。

夫话本既真假相半,自不能纯构虚词。故《宣和遗事》记“花石纲”、“生辰纲”、“阎婆惜”事,虽未必曲折如真,至于江等聚义梁山泺及受招安后率兵与攻方腊,则必不容诬。然《遗事》之写宋江,反不如内侍纲所编邵青踪迹之详。盖其书本讲史之体,意在演说南北宋兴亡,不为宋江而作。故取小说家梁山泺话本,删除繁文,存其大略耳。杨维桢《东维子集》卷六有〈送朱女史桂英演史序〉曰:“朱氏名桂英,家在钱塘,世为衣冠旧族,善记稗官小说,演史于三国、五季,因延致舟中,为予说道君艮岳及秦太师事。”观此可以知元代讲史风气,及《宣和遗事》之所由作矣。

夫宋江兴兵山东时之徒党,据《宋史·侯蒙传》所记,《宣和遗事》所讲述,仅三十六人而已。宋、元之际,有伪撰江题壁词者,造为“六六雁行连八九”之语,详本文宋江条。是为一百八人之所由起,当亦出于说话人之手。元人杂剧颇有据以演梁山泺故事者。至元末明初,《水浒传》出,于一百零八人铺叙尤详。其写宋江等事,与《宣和遗事》,有合有不合。盖《遗事》所据者,三十六人话本;杂剧及《水浒》所据者,百八人话本,又各以己意有所增饰,故不能尽同。胡应麟谓“施某于故书中得宋张叔夜禽贼招语一通,备悉一百八人所由起”见《庄岳委谈》下。者妄也。本无一百八人,安所得招语乎!

宋江受招安后,即率师随童贯攻方腊,与刘镇等攻帮源洞,破之,擒方腊所署置之将相,事见《三朝北盟会编》、《十朝纲要》、《续通鉴长编纪事本末》诸书。《宣和遗事》谓“宋江和那三十六人归顺宋朝,收方腊有功”,最得其真。《水浒传》百回本谓宋江先破辽,后禽方腊,已失其实。然宣和四年,童贯伐辽,杨志实将“选锋军”以从,即宋江之兵也。但此役败而非胜,江又不在行间耳。《水浒》移甲就乙,将后作前,固小说之常态,其事不可谓无因,疑为宋、元间说话人所增益,而《水浒》从之。至其他各本,又有平田虎、王庆两事,则全出杜撰,毫无影响,盖明代人所羼也。

余自少有历史癖。读《水浒传》,喜其叙事之曲折逼真;凡所描写之人物,皆各具性情,各有面目,胥能与世情契合。顾以读书不多,颇疑其事实之出于虚构,则亦漠然视之,不复措意也。中年以后,从事考史之业,读书渐多,得见《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通鉴纪事本末》诸书,见有关宋江诸人事迹,足以订证《宣和遗事》、《水浒传》诸书者,随手摭录,日久积成篇帙。比而观之,知诸说部书所叙,大体有所依据,真假相半。即其傅会绿饰之处,亦多推本于宋、元社会风习,初非向壁虚造。详加考索,不仅于北宋末年震铄一时之英雄事迹,可以粗明大概;即《水浒传》所用之名辞、典制,昔所认为难于索解者,至是亦渐能得其真义矣。其后读黄以周《通鉴长编拾补》,甚佩其援引详博,考据精审。于宋江起兵山东之事,能订正旧说之讹误,北宋末年之重要史实,复白于后世,有昭然发蒙之功。因取吾之所记录者与《拾补》比勘,则吾所记者或为黄氏所遗。其宋、元人文集、笔记所记典制、风习与《水浒传》所叙故事相关涉者,则以非宋江等个人行事所关,非黄氏所措意,故亦不遑论及。清人其他考证著作,偶尔牵涉及宋江梁山泺者,大抵为随笔摭拾,非经意之作,故因袭前人者十恒八九,鲜所订正;甚且治丝而棼,转增讹谬。因即就吾所笔记者,益扩充而采摭之。如是者累年,积稿达四五万言。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勒为一篇,布之于《辅仁学志》第八卷第二期。窃自谓于宋江等聚义梁山泺以及相关之事,搜辑略备。于研究《水浒》者,或能有所裨益。刊布已后,今既十五年矣,同好者颇不以为谬。比来年衰多病,不复能在课室从事讲论,端居多暇,以读书自遣,所得关于梁山泺记载益多。视旧作约增万馀言。旧时《学志》印本,早已无复馀存。因取旧稿重加订补,以成此篇。海内同好,茍于愚之所缀辑,匡正误谬,补益其所未逮,使读《水浒》者,于其书叙述所及,咸能通解无复疑滞,此又研究小说文学者之所蚤夕跂望,非特愚一人之厚幸也。缀辑既竟,因复推论今本《水浒传》故事之根据,与夫故事之所由流传,以当本篇之绪论焉。

一九五三年九月余嘉锡记。

凡例

余作此文草创粗就,孙君子书 楷第 告我,尝欲作“梁山泺考”未成,仅抄撮史志若干条,并以康熙、光绪两朝《寿张县志》见借。遂采康熙《志》入〈梁山泺〉条下,并录孙君考证一条于注中。盖至是已数易稿矣。虽迭经修改,征引差详,犹以未得陈泰、陆友仁两诗出处为憾。质之吾友陈援庵先生,为从所藏《所安遗集》及《元诗选》内检出见示。《所安集》抄本,余所未见;《元诗选》则曾翻阅而未得者也。因复采掇著于篇,并志其事于此以志谢焉。大雅宏达,与吾同好,傥能匡其不逮,如二君子,是所望也。

史言“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河朔”,而不著其谁某,独见于《宣和遗事》、《癸辛杂识》,然姓名绰号,互有不同。《诚斋乐府》采《遗事》作杂剧,此亦孙君子书见示者。而其次第名号颐异;《七修类槀》所引《杂识》,又与今本大异。诸家考证,益治丝而棼,今著其异同,列为一表,以清眉目。

此篇之意,在援引史传以明稗官小说街谈巷议之所由来,故凡三十六人姓名事迹见于史传者,悉加采取。案:《宣和遗事》次第,分条胪列。然才得十有四人耳。仍题为三十六人者,举其原数,以见所考,不止宋江也。

宋江徒党本只三十六人,其谓别有七十二地煞合为一百八人者,乃后起之说耳。七十二人中,如彭玘、李忠之徒,姓名虽见于史传,概不采入。惟因龚圣与作《燕青赞》,有“太行春色,有一丈青”之语,诸家遂疑梁山泺中果有一丈青其人,此则淆乱事实,不可以不辩。今具列建炎初马皋妻一丈青之事,附于十四人之末,以祛其惑。

凡人之绰号,皆取俚俗打诨之语,故曰诨名。三十六人绰号,人多不晓。考之宋人俗语,往往可解,辄胪举例证,加以诠释。至于明白易解者,不复词费。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宣和遗事》于宋江及三十六人之外,尚有一丈青李横一人。《遗事》谓宋江作梁山泺首领时,晁盖已死,若其说可信,似当以李横补其阙。考南北宋间实有李横其人,尝为黄河兵,后入桑仲之党。绍兴初,仲为襄阳镇抚使,以横知邓州。仲死,横继任,举兵攻伪齐,复汝州颍昌府,迁京西招抚使,传檄收复东京,旋为伪齐所败,倂失襄阳。归朝后,以其军属张俊。三十一年金主亮南侵,以横权都统制,败于瓜洲镇。事见《宋史·高宗纪》。《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始见卷四十三,终于卷一百九十五、《三朝北盟会编》 始见卷一百五十,终于卷二百三十八 纪之尤详。余尝辑其事迹为一编,继念横本不在三十六人之内,史传之李横,是否即梁山之一丈青不可知,且其事又太多,仅《系年要录》一书已至三十馀条,嫌于喧宾夺主,故遂删去,而其大略于此。

此篇所列十有四人,除宋江外,考其平生事迹,可确定为梁山泺降将者,杨志、史斌 疑即史进。二人而已。龚圣与赞大刀关胜,盛称其义勇,亦可信其即济南死节之关胜。其馀诸人,虽见于史传,姓名时代亦复相合。然人之同时同姓名者正复不少。宋时武人,多喜名“胜”、名“顺”、名“俊”、名“平”、名“横”、名“青”,而名“进”者尤多。裒各书所见,可得数百人。其名既如是之同,若其姓又为张、王、李、赵,则名氏皆易同,无由别其为一人二人也。今于显有可疑者,附著案语,馀但条举事迹,以俟论定。盖与其过而废也,宁过而存之耳。

凡考史事,须明其地理。《宣和遗事》及《水浒传》,皆言宋江聚众于梁山泺,其事虽不见史传,然元人诗文中已明言之,明、清诸家地理书亦纪之甚详,旧说相传,决非诬妄。自明筑沙湾以后,梁山之下,无复滴水,致启后人之疑。故既备列诸家之说,复征引史志,参互考证,以著其疆域,明其变迁焉。

三十六人

《宋史》卷三百五十一〈侯蒙传〉:“宋江寇京东,蒙上书言: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宣和遗事》亨集:士居礼刻本作上下两卷,此据商务印书馆活字本。“是时郓城县官司得知,帖巡检王成领大兵弓手前去宋公庄上捉宋江。争奈宋江已走在屋后九天玄女庙里躲了。那王成跟捕不获,只将宋江的父亲拿去。宋江见官兵已退,走出庙来,拜谢玄女娘娘。则见香案上一声响喨,打一看时,有一卷文书在上。宋江才展开看了,认得是个天书,又写着三十六个姓名。”姓名见后表。

案:宋江三十六人,史不言其姓名。仅《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有一史斌为宋江之党,详见后〈史进〉条。 馀皆不可考。自《宣和遗事》及龚圣与《赞》,始有三十六人姓名绰号,然已大同小异。《水浒传》演为小说,与二书又不尽同。龚氏《赞》以宋江为首,《遗事》宋江在三十六人之外,而皆有晁盖;《水浒传》则首宋江无晁盖;《遗事》明言宋江到梁山泺时,晁盖已死。然则所谓“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者,固当无晁盖矣。《遗事》又云:“宋江道,今会内只少了三人。那三人是花和尚鲁智深,一丈青李横 黄刻本、活字本此处均作张横,与下文不合。明刻一百二十回本《忠义水浒传》引作李横,今从之。铁鞭呼延绰。”又云:“朝廷命呼延绰为将统兵,投降海贼李横等出师收捕宋江等,屡战屡败。朝廷督责严切,其呼延绰却带领得李横反叛朝廷,亦来投宋江为寇。……这三人来后,恰好是三十六人数足。”而天书三十六人姓名内,无所谓一丈青李横者。案:史称“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以”者能左右之也,则宋江之外当尚有三十六人。《遗事》亦称张叔夜招诱宋江和那三十六人归顺宋朝,则宋江自不在三十六人之内,而晁盖已死,实只三十五人,益以李横乃足其数。龚圣与《赞》无李横、杜千而有晁盖者,非也。故三十六人姓名,当以《遗事》为近是。特李横名不在天书之内,宋江不当先知其姓名,此则记叙之疏。事非信史,不足深论,且《遗事》自相矛盾之处不止此。如叙运花石纲十二指使有关胜,而天书内作关必胜;晁盖等八个大汉,劫蔡京生日礼物,有阮进、阮通、阮小七,而天书内作阮小七、阮小五、阮进皆是也。余欲考三十六人事实,不得不先考定其姓名,而诸事之参互如此。自郎瑛以下,为之考证者,又生枝节,转益讹谬,故列为一表,附于此篇之后,览者得以详焉。

周密《癸辛杂识》续集上:“龚圣与作《宋江三十六赞并序》曰:‘宋江事见于街谈巷语,不足采著,虽有高如李嵩辈传写,士大夫亦不见黜。余年少时壮其人,欲存之画赞,以未见信书载事实,不敢轻为。及异时见《东都事略》中载〈侯蒙传〉有书一篇,陈制贼之计云:“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河朔、京东,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材必有过人,不若赦过招降,使讨方腊,以此自赎,或可平东南之乱。”余然后知江辈真有闻于时者。于是即三十六人,人为一赞,赞不录。而箴体在焉。’”

案:龚开字圣与,号翠岩,山阳人,博学好古,游戏翰墨,为山水人物尤卓绝,事迹见程敏政《宋遗民录》卷十引《姑苏志》,及吴莱《桑海遗录序》。此序载《渊颖集》卷十二。又汤垕《画鉴》云:“近世龚与先生名开,淮阴人,读书为文,能成一家法;画马专师曹霸,得神骏之意;画人物亦师曹韩;画山水师米元晖,梅菊花卉杂师古作。卷后必题诗,或赞跋,皆新奇。”是则圣与既善画人物,又喜题赞。此三十六赞,盖自画而自赞之,所谓李嵩辈传写者,言传神写照也。意谓为宋江等作图画,前人已有为之者,非自我作古耳。近人据此以为李嵩有写梁山泺故事之书,非也。圣与生于宋末,其时民间所传江辈轶事必尚多。圣与以为街谈巷语,不足采著。而史学著述,如《续通鉴长编》之类,又复流传未广,圣与盖未之见。故仅就《东都事略》所载者,想像而为之赞,不足见江辈生平。特所著姓名绰号,为足资证耳。

陈泰《所安遗集·补遗·江南曲序》:“余童丱时,闻长老言宋江事,未究其详。至治癸亥英宗至治三年。秋九月十六日,过梁山泊舟,遥见一峯,𡺑嵲雄跨,问之篙师曰,此安山也。昔宋江事处按此句有脱误,绝湖为池,观九十里,皆蕖荷菱芡,相传以为宋妻所植。宋之为人,勇悍狂侠,其党如宋者三十六人。至今山下有分赃台,置石座三十六所,俗所谓‘来时三十六,归时十八双’,意者其自誓之辞也。始予过此,荷花弥望,今无复存者,惟残香枳送耳。因记王荆公诗云:‘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味其词,作《江南曲》原注:曲因蠧损无存。以叙游历,且以慰宋妻植荷之意云。”

案:陈泰字志同,号所安,茶陵人,元延祐二年进士,官龙南令卒。见卷末成化癸巳玄孙章《后序》。始余读鲁迅《小说史略》,见其引此序“宋之为人,勇悍狂侠”语,因求所安集观之,而四库全书本,谭锺麟刻本,涵芬楼秘笈影印旧抄本,皆无此序。吾友陈援庵闻之,示我以所藏陆心源写本。其卷末补录诗十馀首,此序序在焉,后有正德壬申来孙琦跋,陆氏自言从成化本补写,其实是正德本耳。因亟录于此。序言其党如宋者三十六人,可见江在三十六人之外,与《宋史》及《宣和遗事》并合。“来时三十六,去后十八变”,亦见《遗事》,谓是宋江题于旗上之语,得此足以互相发明。《遗事》及《水浒》不言宋江有妻,今言宋妻植荷,尤可谓逸闻矣。考《苏魏公谭训》云:“曹门外一巷数十家,夏末,梁山泊诸道,载莲子百十车,皆投此巷,锤取莲肉,货于莲子行。”魏公仁宗时人,则梁山泊之有荷花旧矣,或池中之荷为宋妻所植耳。乾隆《一统志》卷一百二十九:“安山在泗水县东南三十五里。”唐宋地里书皆不言有此山。观序所言分赃台,似不在梁山而在安山。然考刘基《诚意伯文集》卷十七〈分赃台诗〉云:“突兀高台累土成,人言暴客此分赢,饮泉清节今寥落,可但梁山独擅名。”则此台当在梁山。岂宋江当时分据两山,皆有分赃台耶?序文既有脱误,无以定之。

郎瑛《七修类槀》卷二十五:“史称宋江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莫抗,而侯蒙举讨方腊。周公谨载其名赞于《癸辛杂志》,罗贯中演为小说。但贯中欲成其书,以三十六为天罡,添地煞七十二人之名,又易尺八腿为赤发鬼,一直撞为双枪将,以至淫辞诡行,饰诈眩巧,耸动人之耳目,是虽足以溺人,而传久失其实也多矣。今特书其当时之名三十六于左。”姓名见表。

案:郎氏此条,仅取《癸辛杂识》与《水浒传》相较,考证殊不详审。如“七十二地煞”之说,元曲中已有之。见后〈宋江〉条。刘唐之绰号,《宣和遗事》已作赤发鬼,而郎氏皆谓始于罗贯中,知其未尝参考他书也。又其所列三十六人次序,与龚圣与《赞》大异。吴学究作吴用,花和尚无姓名,李应作李英,皆与今本不同,岂所见为别一本耶?俞樾《小浮梅闲话》即《曲园杂纂》之第三十八卷。剿袭郎氏之说,引为《癸辛杂志》。周密书名“杂识”,不名“杂志”,此亦袭郎氏之误。今故列郎氏所载三十六人姓名于表,资参考焉。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十一《庄岳委谈》下:“世所传《宣和遗事》极鄙俚,然亦是胜国时闾阎俗说。中有南儒及省元字面。又所记宋江三十六人,卢俊义作李俊义,杨雄作王雄,关胜作关必胜,其馀俱小不同。”

案:元有汉人、南人之分,《宣和遗事》引南儒咏史诗,一在前集上清宝箓宫成后,一在后集钦宗悔不用种师道之言后。固似元人之语。若“省元”则正是宋时进士第一人之称。宋制试进士于礼部,谓之省试,其奏名第一者,谓之省元。《文献通考》卷三十〈选举考〉云:“开宝八年,覆试礼部贡院合格举人王式等于讲武殿内,以王嗣宗首。盖自是年始有殿试、省试之分,省元、状元之别云。”可以为证。谓之省者,宋之礼部,属尚书省也。明无尚书省,故称举人之试于礼部为会试,中式之第一名为会元。应麟因不解省元之称,误以为“行中书省”之省,遂认为元人语矣。《宣和遗事》引吕省元《宣和讲篇》,在前集卷末。中有“全燕之地,我太祖、太宗百战而不能取”云云,明是宋人手笔。而《通考》卷三十三所载有宋一代省元姓名,并无姓吕之人,颇为疑窦。考《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二十,有旧钞本《皇朝大事记》,首题“黄甲省元肇庆府学教授温陵吕中讲义 ”。中为淳祐七年进士,见黄虞稷跋。是年省元为马廷鸾。盖流俗好谄,称人每逾其分,故于登进士第者,率称为省元,不必真第一人也。《宣和讲篇》,即《大事记讲义》之一篇,吕中《大事记》,今尚有传钞本,余未见之,当求其书考之。安得因此指《遗事》为元人书乎。《遗事》全书皆作宋人口吻,陈泰《序》所引“来时三十六,归时十八变”,陆友仁诗所言碣石村,见〈宋江〉条。皆见于书中。可见元初已盛行。惟其两引南儒诗,疑出于国亡以后遗民之手耳。

陆容《菽园杂记》卷十四:“斗叶子之戏,,其形制一钱至九钱各一叶,一百至九百各一叶。自万贯以上,各图人形。万万贯呼保义宋江,千万贯行者武松,百万贯阮小五,九十万贯活阎罗阮小七,八十万贯混江龙李进,七十万贯病尉迟孙立,六十万贯铁鞭呼延绰,五十万贯花和尚鲁智深,四十万贯赛关索王雄,三十万贯青面兽杨志,二十万贯一丈青张横,九万贯插翅虎雷横,八万贯急先锋索超,七万贯霹雳火秦明,六万贯混江龙李海,五万贯黑旋风李逵,四万贯小旋风柴进,三万贯大刀关胜,二万贯小李广花荣,一万贯浪子燕青。”

案:余十馀岁时,尚见此纸牌于开封,大抵为城市妇女所酷嗜,可见梁山泺故事之深入民间矣。
又案:褚人获《坚瓠癸集》卷一引潘之垣《叶子谱》云:“叶子始于昆山,用《水浒》中人名为角抵戏耳。”黎遂球《运掌经》云:“署之以宋江之徒者,必勇敢忠义然后能胜,而又非徒读书者所能知,故署之以不知书之人。”又引李东琪《纸牌说》云:“自二十万以至万万数极矣。有其资者数拟乎封君,可以帝制,故尊之以宋江也。”

王士祯《居易录》卷二十四:“宋张忠文公招安梁山泺榜文云:‘有赤身为国不避凶锋拏获宋江者,赏钱万万贯,双执花红;拿获李进义者,赏钱百万贯,双花红;拏获关胜、呼延绰、柴进、武松、张清等者,赏钱十万贯,花红;拏获董平、李进者,赏钱五万贯,有差。’今斗叶子戏,有万万贯、千万贯、百万贯、花红递降等,用叔夜榜文中语也。”

案:张叔夜榜文,不知见于何书,王氏既未引书名,余遍考之,终不得其出处。榜文于三十六人中,胪肇举九人姓名,卢俊义作李进义,呼延灼作呼延绰,与《宣和遗事》合。关胜不作关必胜,张清不作张青,与龚圣与《赞》合,惟李进不见于他书,据《菽园杂记》,乃知为李俊之误也。使此榜果出于叔夜,则梁山泺史料之可信者孰过于此。然余有疑焉者,宋时官司寻常悬赏告捕,多不过数千贯。仁宗时,赵元昊称兵,天下骚动,陕西经略使夏竦揭榜塞上,购元昊头,才五百万贯。见孔平仲《谈苑》卷一。徽宗时,方腊举兵,建号改元,朝廷降御笔赏格,募生擒或杀获方十三者,仅白身补横行防御使,银绢各一万匹两,钱一万贯,金五百两。见《续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百四十一。绍兴十年,金人渝盟,诏募有能生擒兀术者,亦不过除节度使,赐银帛五万匹两,田千顷,宅一区而已。见《系年要录》卷一百三十五。今宋江等聚众水泊,声势尚远不及方腊,而赏钱竟高出夏皇帝、金四太子数十倍不止,何其轻重不伦之甚也?且北宋皇祐、治平间,天下岁入仅一亿万以上。此据《宋史》卷一百七十九〈食货志〉及《文献通考》卷二十四引曾巩议经费。考李心传《朝野杂记》卷十四,谓“混一之初,天下岁入缗钱千六百馀万,其后日增月广,至熙丰间,合苗役易税等钱,所入乃至六千馀万”,与此不同。徽宗时岁入总额不可知,第就宣和元年诸路上供钱物计之,才一千五百四万二千四百一十四贯疋两耳 此据《通考》卷二十三引止斋陈氏所列诸路细数总计之如此。若拏获宋江一人之赏钱,便至万万贯,是已抵仁、英两朝一岁之收入,而罄当时天下上供之钱,不足偿其五分之一也。古今宁有此政体。堂堂官府榜文,岂叶子格儿戏之比乎。此必后之人不谙典故,造作语言,渔洋不考而误载之,所谓“俗语不实,流为丹青”者也。

翟灏《通俗编》卷三十七:“《癸辛杂志》当作识。载龚圣与《三十六人赞》,备列名号,较小说多孙立、晁盖,无公孙胜、林冲;其吴学究不著名;尺八腿、一直撞,绰号大异;铁鞭先锋、赛关索、金枪班,小异;先后次序尤多不同。《宣和遗事》卢俊义作李俊义,杨雄作王雄,关胜作关必胜,并载‘花石纲’等事,皆似是《水浒》事本,而呼保义等号无之。”

案:黄刻本及活字本《宣和遗事》,三十六人皆有绰号,且云:“宋江看了人名,末后有一行字写道,‘天书付天罡院三十六员猛将,使呼保义宋江为帅。’”则并宋江绰号亦明著之矣。不识翟氏何以云然。

兪樾《茶香室丛钞》卷十七:“《癸辛杂识》载龚圣与作宋江等《三十六人赞》,名号与世所传,小有异同。铁天王今作托塔天王,然其赞有‘顽铁铸汝’之句,则当时固作铁矣。尺八腿、一直撞,亦与今异。”

案:兪氏此条不误,与其所著《小浮梅闲话》,直抄《七修类稿》者不同。然亦似未见《宣和遗事》者,可怪也。
宋江三十六人名号、次第异同表:
余初取《宣和遗事》、龚圣与《赞》、《水浒传》、《七修类稿》制为此表,既脱稿,将付印矣。孙君子书示我以周宪王《诚斋乐府·豹子和尚自还俗杂剧》,大致与《宣和遗事》同,而次第不合,其绰号姓名,亦复小异,遂取原表,增入《诚斋乐府》一阑,备参考焉。凡各书名号与《水浒传》不同者,字旁以一圈识之。
宣 和 遗 事 龚 圣 与 赞 水 浒 传 诚 斋 乐 府 七 修 类 稿
呼保义宋江[1] 〔一〕呼保义宋江 〔一〕呼保义宋江 宋江[2] 〔一〕宋江
〔一〕智多星吴加亮 〔二〕智多星吴学究 〔三〕智多星吴用 〔一〕智多星吴加亮 〔三〕吴用
〔二〕玉麒麟李进 〔三〕玉麒麟卢俊义 〔二〕玉麒麟卢俊义 〔三〕玉麒麟李义[3] 〔四〕卢俊义
〔三〕青面兽杨志 〔二六〕青面兽杨志 〔一七〕青面兽杨志 〔四〕青面兽杨志 〔二五〕杨志
〔四〕混江龙李 〔一六〕混江龙李俊 〔二六〕混江龙李俊 〔五〕混江龙李 〔一八〕李俊
〔五〕九纹龙史进 〔一七〕九龙史进 〔二三〕九纹龙史进 〔七〕九纹龙史进 〔六〕史进
〔六〕入云龙公孙胜 〔四〕入云龙公孙胜 〔八〕入云龙公孙胜
〔七〕浪里跳张顺[4] 〔一㇣〕浪里白跳张顺 〔三㇣〕浪里白跳张顺[5] 〔九〕浪里白跳张顺[6] 〔一五〕张顺
〔八〕霹雳火秦明 〔一九〕霹雳火秦明 〔七〕霹雳火秦明 〔一一〕霹雳火秦明 〔二㇣〕秦明
〔九〕活阎罗阮小七 〔五〕活阎罗阮小七 〔三一〕活阎罗阮小七 〔一㇣〕活阎罗阮小七 〔一㇣〕阮小七

〔一㇣〕立地太岁阮小五[7] 〔二五〕立地太岁阮小五 〔二九〕短命二郎阮小五 〔一二〕立太岁阮小五[8] 〔九〕阮小五
〔一一〕短命二郎 〔一二〕短命二郎阮小二 〔二七〕立地太岁阮小二 〔一三〕莽二郎[9] 〔八〕阮小二
〔一二〕大刀关[10] 〔四〕大刀关胜 〔五〕大刀关胜 〔一四〕大刀关 〔五〕关胜
〔一三〕豹子头林冲 〔六〕豹子头林冲 〔一五〕豹子头林冲
〔一四〕黑旋风李逵 〔二㇣〕黑旋风李逵 〔二二〕黑旋风李逵 〔六〕黑旋风李逵 〔二一〕李逵
〔一五〕小旋风柴进 〔二一〕小旋风柴进 〔一㇣〕小旋风柴进 〔一六〕小旋风柴[11] 〔七〕柴进
〔一六〕金枪手徐宁 〔三五〕金枪徐宁 〔一八〕金枪手徐宁 〔一七〕金枪手徐宁 〔三三〕徐宁
〔一七〕扑天雕李应 〔三六〕扑天雕李应 〔一一〕扑天雕李应 〔一八〕扑天雕李应 〔三四〕李
〔一八〕赤发鬼刘唐 〔六〕尺八腿刘唐 〔二一〕赤发鬼刘唐 〔一九〕赤发鬼刘唐 〔一一〕刘唐
〔一九〕一撞直董平 〔二八〕一撞直董平 〔一五〕双枪将董平 〔二㇣〕一撞直董平 〔二七〕董平

〔二㇣〕插翅虎雷横 〔二二〕插翅虎雷横 〔二五〕插翅虎雷横 〔二一〕插翅虎雷横 〔二二〕雷横
〔二一〕美髯公朱 〔三㇣〕美髯公朱仝 〔一二〕美髯公朱仝 〔二二〕美髯公朱[12] 〔三㇣〕朱仝
〔二二〕神行太保戴宗 〔二三〕神行太保戴宗 〔二㇣〕神行太保戴宗 〔二三〕神行太保戴宗 〔二三〕戴宗
〔二三〕关索 〔二七〕关索杨雄 〔三一〕病关索杨雄 〔二四〕关索 〔三六〕杨雄
〔二四〕病尉迟孙立 〔九〕病尉迟孙立 [13] 〔二五〕病尉迟孙立 〔一四〕孙立
〔二五〕小李广花荣 〔一八〕小李广花荣 〔九〕小李广花荣 〔二六〕小李广花荣 〔一九〕花荣
〔二六〕没羽箭张 〔七〕没羽箭张清 〔一六〕没羽箭张清[14] 〔二七〕没羽箭张 〔一二〕张
〔二七〕没遮拦穆 〔三一〕没遮拦穆 〔二四〕没遮拦穆弘 〔二八〕没遮拦穆 〔三一〕穆
〔二八〕浪子燕青 〔八〕浪子燕青 〔三六〕浪子燕青 〔二九〕浪子燕青 〔一三〕燕青
〔二九〕花和尚鲁智深 〔一三〕花和尚鲁智深 〔一三〕花和尚鲁智深 花和尚鲁智深[15] 〔三五〕花和尚[16]

〔三㇣〕行者武松 〔一四〕行者武松 〔一四〕行者武松 〔三二〕行者武松 〔三六〕行者武松
〔三一〕鞭呼延 〔一五〕鞭呼延 〔八〕双鞭呼延灼 〔三㇣〕鞭呼延 〔二二〕呼延
〔三二〕急先锋索超 〔二四〕先锋索超 〔一九〕急先锋索超 〔三一〕急先锋索超 〔三四〕索超
〔三三〕拼命郎石秀[17] 〔三二〕拼命三郎石秀 〔三三〕拼命三郎石秀 〔三三〕拼命郎石秀 〔三二〕石秀
〔三四〕火船工 〔一一〕船火儿张横 〔二八〕船火儿张横 〔三四〕火船攻[18] 〔一六〕张横
〔三五〕摸着 [19] 〔三五〕摸着杜迁
〔三六〕天王晁盖 〔三四〕天王晁盖 [20] 〔二〕铁大王晁盖[21] 〔二〕晁盖
一丈青李横[22] [23]
〔二九〕两头蛇解珍 〔三四〕两头蛇解珍 〔二八〕解珍
〔三二〕双尾蝎解宝 〔三五〕双尾蝎解宝 〔二九〕解宝
案:《宣和遗事》,劫蔡太师金珠者八人,晁盖、吴加亮为首。运花石纲者十二人,杨志、李进义为首。及先后入梁山泺落草为寇,以晁盖为首领,盖死而吴加亮、李进义继之。故其次第,吴加亮一,李进义二,杨志三,晁盖以先死附于末。其事虽不知信否,而实南宋人话本之旧。自龚圣与《赞》以下各书,皆失其初意矣。
凡史家叙事之书,一经删修重纂,辄往往失真。况于小说,本非实录,则其辗转傅会,愈久而愈失其初意,此事所宜然。如《水浒传》所叙梁山泺事,持较《宣和遗事》,其增益之处不具论;若其所修饰改易,可决其去事实益远。即以三十六人姓名言之,其中有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三人。除阮小七同称活阎罗外,《水浒传》之立地太岁阮小二,《遗事》作短命二郎阮进;《水浒传》之短命二郎阮小五,《遗事》于玄女天书内作立地太岁阮小五,而其叙劫蔡太师生日礼物八个大汉姓名,则称为阮通。八人内有阮进、阮通、阮小七。盖小二、小五、小七,乃其弟兄之行第,而非名也。故除小七之名不传外,馀二人皆自有其本名,而短命二郎之绰号亦必不当属之阮小五。奚以明其然耶?宋人小说如《夷坚志》之类,称人行第者甚多。《绍兴十八年同年小录》、《宝祐四年登科录》,凡进士姓名下,均载行第,有称大几者,有称小几者。又有初几、重几、再几、百几、千几、万几其他字样。盖以为辈行之识别也。如绍兴王佐榜即十八年榜。三甲第九人李承第大八,五甲第一百十三人喻邦佐第小二。一甲第七人葛邰,三甲第七人蹇驹,四甲第十三人蒲尧仁,五甲第十四人范时中均第小五也。又有即以行第为小名小字者,如四甲第四十二人毛介,第三九,小字三九;第七十四人方琯,第念五,小名念五哥是也。阮氏三雄以行第为小字,其人固当自有本名,《遗事》所载者是也。且阮进排行既是小二,则短命二郎之号自应属进而不得移小五亦明矣。由是观之,《宣和遗事》虽未必可信,要与宋时民间传说,或尚不至大相远,而《水浒传》之增改,直是以意为之而无所据也。其他如吴加亮、李进义、李海、一直撞名号之异同,皆可以此类推。

呼保义宋江

李埴《十朝网要》卷十八:“宣和元年十二月,诏招抚山东盗宋江。”

案:史不载宋江起事之年,《水浒传》叙事无年月。《宣和遗事》叙杨志、晁盖等同往梁山泺落草为寇,事在宣和二年五月。其后宋江杀阎婆惜,事发始投晁盖,则江之入梁山泺,当在是年六七月以后矣。今据《十朝纲要》,则元年已降诏招安,安得二年五月后方起事乎。李埴为焘之子,其书盖即《长编》之目录,《长编》所据者,《国史》《日历》,最为可信。《宣和遗事》出于街谈巷语,不足据也。元年有诏招抚,而江至三年始降,知《水浒》所载两次招安不成,固非纯出虚构矣。夫必官军不能捕讨,然后降诏招安,其势已张甚。然则江之起,当在宣和纪元以前。《读史方舆纪要》谓“宋政和中,宋江结砦于梁山泺”,其言必有所本。考《宋史》卷四百六十八《杨戬传》云:“有胥吏杜公才者,献策于戬,……括废堤弃堰荒山退滩,及大河淤流之处,皆勒民主佃,……号为西城所。梁山泺《宋史》“梁”误作“筑”,今改正。古钜野泽,绵亘数百里,济郓数州赖其蒲鱼之利,立租算船纳直,犯者盗执之。”此时江必尚未至梁山。使江已结砦于此,戬安能就其地算船租乎?故江之起,当在政和四年以后,或所结山砦,即因戬所筑,逐官吏而据之也。《十朝纲要》此条及《方与纪要》,从未经人引用,余故表而出之,亦读史者所不废也。

方勺《泊宅编》卷下:据《稗海》本“宣和二年十月,睦州青溪县堨村居人方腊,托左道以惑众。……十二月四日,陷睦州。初七日,天章阁待制歙守曾孝蕴以京东贼宋江等出青、齐、单、濮闲,有旨移知青社。一宗室通判州事,守御无策。十三日,又陷歙州。”

案:此可见宋江当时声势之盛,致朝廷有东顾之忧。孝蕴《宋史》卷三百十二附《曾公亮传》,不载宋江事。罗愿《新安志》新安郡即歙州。卷九〈牧守题名〉:“曾孝蕴,天章阁待制,二年 宣和 十月八日到官,十二月移知青州。”

《宋史》卷三百五十一〈侯蒙传〉:“进尚书左丞中书侍郎,……罢知亳州,旋加资政殿学士。宋江寇京东。蒙上书言:‘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才必过人。今清谿盗起,不若赦江使讨方腊以自赎。’帝曰:‘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命知东平府,未赴而卒。”

案:据《宋史》卷二十一〈徽宗纪〉,蒙罢中书侍郎在政和七年十月。《东都事略》卷一百三〈侯蒙传〉云:“寻出知亳州,旋除资政殿学士,提奉崇福宫。”馀同《宋史》。惟“齐魏”作“河朔”,“居外不忘君”作“居闲不忘君”,“命知东平府”作“起知东平府”。盖蒙知亳州未久,即罢职奉宫祠,此书上于奉祠之日不在亳州任,故云居闲,《宋史》误也。方腊以宣和二年十月起事,蒙书当上于十月以后,盖即《泊宅编》所言宋江等出青、齐、单、濮之时。元年有诏招抚,而江不降,其事旋寝,故蒙复有此请。于是朝廷以曾孝蕴知青州,蒙知东平,皆以备江,且谋招抚也。以诸书所载江事观之,江之徒党,少亦数千。此但言三十六人者,意欲盛言江之才能,故仅举其首领耳。

汪应辰《文定集》卷二十三〈显谟阁学士王公墓志铭〉:“公讳师心,字典道,世为婺州金华人,登政和八年进士第,授迪功郎,海州沈阳县尉。时承平久,郡县无备。河北剧贼宋江者,肆行莫之御。既转略京东,径趋沐阳。公独引兵要击于境上,败之,贼遁去。”

案:梁玉绳《瞥记》卷七引此文,删去“登”字,及“进士第”以下二十一字,直以师心之败宋江为政和八年事,非也。师心虽以政和八年授官,然是年必不能即到沐阳。盖宋人初授官者,例须待阙。亦谓之待次,或须次,需戍次。凡待某人之阙者,非其人死或去官,则必待其任满始得到任。官以三年为一任,高宗建炎间始改为二年,见《宋史》卷一百十一〈选举志〉。有待至两三任以上者。《续长编》四百九十载蔡京疏云:“三岁一举,无虑万计,员多阙少,五岁而后调一官。”周煇《清波杂志》卷一云:“选人改秩,今当员多阙少时,须次动六七年”是也。洪迈《夷坚志》中叙此类事甚多,不可胜数。今姑举两事证之。其〈支癸志〉卷十云:“天台王居敬谒刘枢干问命。既退,改为居安,再诣刘肆。刘喜曰:‘今名甚利,几于魁天下,而须待阙十年以上。’王默嗤笑其妄,曰:‘乌有在魁甲,而需久次之理。’”由此观之,可见登第授官者,亦须待也。又《三志》己卷五云:“陈茂英以乾道己丑登第,为长兴尉。淳熙乙未,方赴官。”与师心出身官职皆同,尤为切证。己丑为乾道五年,十年改元淳熙,其二年岁在乙未,是已待阙六年矣。师心以政和八年登第,是年改元重和,明年又改宣和,其到沭阳尉任,当在宣和元二年间,盖所待者犹近阙也。《墓志》云:“宋江既转略京东,趋沭阳。”考宋江以宣和三年二月曾进攻京东、江北,入楚、海州界。见后。海州在楚州东北一百二十五里。见《元丰九域志》卷五。由楚至海,沭阳为必经之路。江“径趋沭阳”,即在此时。盖其前锋顺道经过,志不在此,故为师心所败,要亦不过斩首数级耳。不然,江所至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张叔夜虽以奇计败江,尚用兵千馀人。师心区区一县尉,所将不过土兵、弓手百数十人,乌能败之乎。

张守《毘陵集》卷十三〈秘阁修撰蒋圆墓志铭〉:“未几,徒知沂州。宋江啸聚亡命,剽掠山东一路,州县大振,吏多避匿,公独修战守之备,以兵扼其冲。贼不得逞,祈哀假道。公呒然阳应,侦食尽,督兵鏖击,大破之。馀众北走龟、蒙间,卒投表请降。或请上其状。公曰:‘此郡将职也,何功之有焉。’” 《宋史》卷二十二〈徽宗纪〉:“宣和三年二月,甲戌,降诏招抚方腊。…… 是月,方腊陷处州。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遣将讨捕;又犯京东、江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张叔夜招降之。”

案:据招降之语观之,知徽宗尝命叔夜招抚宋江。会江为叔夜所败,遂承诏出降,即移军隶童贯攻方腊。盖犹用侯蒙前议也。

《东都事略》卷十一〈徽宗纪〉:“宣和三年,二月,方腊陷楚州。淮南盗宋江犯淮阳军,又犯京东、河北,入楚、海州。夏四月,庚寅,童贯以其将辛兴宗与方腊战于青溪,擒之。五月,丙申,宋江就擒。”

案:方腊未尝陷楚州,“楚”当作“处”,以字形相近而误。《事略》此节叙事谬甚。宋江为张叔夜招降后,即从童贯玫方腊,四月率次帮源洞,六月破腊众于上苑洞,皆有明文可考。五月正江与腊驰驱鏖战之时,安得就擒乎。

《十朝纲要》卷十八:“宣和三年二月,庚辰,宋江犯淮阳军,又犯京东、河北路,入楚州界。知州张叔夜招抚之,江出降。”

案:“楚”下当有“海”字,传写脱去。江之攻淮阳入海州,非庚辰一日事也。盖江以是日降,遂牵连书之耳。云 :“张叔夜招抚之”,可与《宋史》互证。

《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十八:“宣和二年十二月,盗宋江犯淮阳及京西、河北,至是入海州界,知州张叔夜设方略讨捕招降之。”

案:陈均《九朝编午纲目备要》卷二十九,与此同。黄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四十二云:“据诸史所书招降宋江事,俱在三年二月,而《续宋编年资治通鉴》独系之是年十二月,疑不无舛错。”此书题李焘撰,虽非焘书,然实宋末坊贾就焘《长编》删节为之,陈均书亦大体本之《长编》,皆不当有误。考童贯之授江浙宣抚使攻方腊,《长编纪事本末》系之宣和三年正月癸卯,而《宋史·徽宗纪》则系之二年十二月丁亥,《北盟会编》亦以为“宣和二年,贯率刘延庆、刘光世、辛企宗、宋江等军往讨之。”见后。使江之降在三年二月,则方贯出师之时,江尚未降,安得率之以往,疑江实以二年十二月末降于叔夜,而于次年正月随贯出师。诸史谓三年二月始降者,传闻异辞也。然李埴为焘之子,所撰《十朝纲要》,亦书三年二月,不应故与其父立异。《长编》原书既亡,无所折衷,仍当存疑。

《宋史》卷三百五十三〈张叔夜传〉:……以徽猷阁待制再知海州。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军莫敢婴其锋,声言将至。叔夜使间者觇所向。贼径趋海濒,劫钜舟十馀,载卤获。于是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距海诱之战。先匿壮卒海旁,伺兵合,举火焚其舟。贼闻之,皆无斗志。伏兵乘之,禽其副贼,江乃降。”

案:诸史皆不言“禽其副贼”,独见于此传。金圣叹因《水浒传》言卢俊义坐第二把交椅,遂影射此事,改第七十一回“梁山泊英雄排坐次”为“英雄惊恶梦”,谓俊义梦见为张叔夜所缚,而一百七人情愿归附朝廷。后人习焉不察,亦以为《宋史》所言“副贼”,必卢俊义也。不知《宣和遗事》所载三十六人姓名,第一名为吴加亮,第二名始为李进义,而宋江为之帅。龚圣与《赞》则宋江第一,吴学究第二,卢俊义第三,是宋人无以俊义为宋江之副者。若果稗史可信,则张叔夜所禽“副贼”,当是吴加亮而非俊义也。俊义、加亮皆无他事可考,故不别为专条,附辩之于此。

《东都事略》卷一百八〈张叔夜传〉:“以徽猷阁待制出知海州。会剧贼宋江剽掠至海,趋海岸,劫巨舰十数。叔夜募死士千人,距十馀里,大张旗帜,诱之使战。密伏海旁,约候兵合即焚其舟。舟既焚,贼大恐,无复斗志,伏兵乘之,江乃降。”

案:李幼武《宋名臣言行续录》卷三,全与此同。

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八十八:“张叔夜,字嵇仲,有文武大材。起知海州,破群盗宋江有功。”又同卷引《张叔夜家传》以病乞致仕宫观札子:“臣本无技能,徒以片文只字,误历华近。逮出守海壖,会剧贼猝至,偶遣兵斩捕,贼势挫衄,柑与出降,蒙恩进秩。”
《宋会要》第一百七十七册:兵十二第二十六叶。“宣和三年五月三日,诏:‘近缘诸州郡守臣,闲非其人,以致盗贼窃发。唯徽猷阁待制知海州张叔夜,直龙图阁知袭庆府钱伯言,直龙图阁知密州李延熙,能责所部斩捕贼徒,声绩著闻,寇盗屏迹,宜各进职一等,以为诸郡守臣之劝。’”
《北盟会编》卷五十二引《中兴姓氏奸邪录》:“宣和二年,方腊反睦州,陷温、台、婺、处、杭、秀等州,东南震动。以贯童贯。为江浙宣抚使,领刘延庆、刘光世、辛企宗、宋江等二十馀万往讨之。”
杨仲良《续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百四十一:“宣和三年四月戊子,初,童贯与王禀、刘镇两路预约会于睦、歙闲,分兵四围,包帮源洞于中,同日进师。至是王禀等已复睦州,将至洞前。刘显显当作镇。等已复歙州,驻军洞欲。且密谕之,克日既定,当纵火为号,见焚燎烟升,则表里夹攻,仍面缚伪囚,上副御笔四围生禽之策。刘镇将中军,杨可世将后军,王涣统领马公直并裨将赵明、赵许、宋江,既次洞后。而门岭崖壁峭,坂险径危,贼数万据之。刘镇等率劲兵从闲道掩击,夺门岭,斩贼六百馀级。是日平旦入洞后,且战且进,鸣镝纵火,焚其庐舍。禀等自洞前望烟而进。禀领中军,辛兴宗领前军,杨维中领后军,总裨将王渊、黄迪、刘光弼等与刘镇合围夹攻之。贼二十馀万众,腹背抗拒,转战至晚,凶徒糜烂,血流丹地。火共庐万闲。王禀以奇兵斩贼五千四十六级。刘镇等兵斩贼五千七百八十馀级。生禽四百九十七人,胁从老稚数万计,并释之,而未得伪酋方腊。翌日搜山。庚寅,王禀、辛兴宗、杨惟忠,生擒方腊于帮源山东北隅石㵎中,并其妻擎、兄弟、伪相、侯王三十九人。振旅赴杭州宣抚司。”
《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十二,《林泉野记》曰:“宣和三年,方腊反,光世别将一军自饶趋衢、婺,出贼不意,战多捷。腊走入清溪洞。光世遣谍察知其要险,与杨可世遣宋江并进,擒其伪将相,送阙下。”

案:此条诸家考证无举及之者。

《十朝纲要》卷十八:“六月,辛丑,辛兴宗、宋江破上苑洞。”

案:《宋史》卷四百六十八〈童贯传〉、《宋会要》第一百七十六册,兵第十。《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十八及《泊宅编》、《青谿寇轨》诸书,叙方碍事,均一字不及宋江。盖以江非大将,故略之耳。然里巷传闻,固皆知江有随攻方腊事,南宋说话人遂编入小说。如《宣和遗事》之类。作《水浒传》者,从而铺张之,尽以战绩归之于江。自金人瑞评《水浒传》,仅取其前七十一回,金并原本第一回入楔子,故其书七十回,实原本之七十一回也。伪撰卢俊义一梦以结之,托为施耐庵古本,而谓招安以下诸事为罗贯中所续,诋为“恶札”。其书盛行,几于家弦户诵,致后来考证家,如毕沅、俞樾等,皆不信江曾预攻方腊。今以《长编》、《纪事本末》诸书考之,江之从攻方腊无疑。其战绩虽不如《水浒传》所云,然非不预其事者。帮源洞形势,以洞后为最险,而江与刘镇诸军实次洞后。于时分兵两路,前后夹攻。其率先入洞纵火者,后路军也。而江实隶后军,且“擒其伪将相,送阙下”,又有上苑洞之捷。则江降后实曾隶属童贯参与攻方腊之役。特以偏裨隶入麾下,史纪之不详耳。其盛为后来人所传称,不尽无因也。

《宣和遗事·亨集》:“各人统率强人,各人谓宋江等。略州劫县,放火杀人,攻夺淮阳、京西、河北三路二十四州八十馀县,劫掠子女玉帛,掳掠甚众。此下呼延绰等三人投宋江及江往东岳还愿事,今略去。朝廷无其奈何,只得出榜招论。有那元帅姓张名叔夜的,是世代将门之子,前来招诱宋江和那三十六人归顺宋朝,各受武功大大诰敕,分注诸路巡检使去也。因此三路之寇悉得平定。后遣宋江收方腊有功,封节度使。”

案:《遗事》此节叙事皆有所本,不甚失实。惟宋江仅纵横十郡,无二十四州之多;张叔夜是知州,非元帅;皆不免夸大其词。至谓三十六人初降即授武功大夫,宋江以裨将有功,遽建节钺,皆太优,非故事。当攻方腊时,刘光世以鄜延路兵马都监蕲州防御使自将一军,方腊事定,仅授耀州观察使。王渊以故将为先锋,论功才授阁门宣赞舍人。均见《宋史》卷三百六十九本传。江之战功不高于二人,安得独授节度使。《宋史》卷一百十九〈职官志〉曰:“宣和末,节度使五六十人,议者以为滥。”注曰:“亲王皇子二十六人,宗室十一人,前执政二人,大将四人,外戚十人,宦者恩泽计七人。”宋江之资格与此各项皆不相当,其不得为节度使亦明矣。盖小说类多缘饰,不可以史例绳之也。《遗事》叙宋江事止于此,不言其究竟。考之诸书,方腊事定后,亦更不及江一字。观宣和四年童贯伐辽,江不从行,而以杨志代将,见后杨志条。疑江于攻腊后,不久即死矣。方南北宋之际,天下多事,江之为人,非甘于老死牖下者,使其不死,必不脱身兵间。而《北盟会编》、《系年要录》,于靖康、建炎闲诸将及草莽英雄,纪述甚详,独不见江姓名。江于此时非已死即远贬,宜乎《水浒传》有饮御酒被毒之说也。《遗事》又谓:“宣和五年七月一日,太史奏毛头星现。帝谓张商英曰:‘今宋江叛于山东,方腊反于荆、楚,妖星现于燕北,天下纷纷,何时定乎?’”其夸大误。江之降,腊之死,至是皆已二年有馀,安得复为此语。其书杂采传说,前后抵牾不合,类如此。

杨慎《升庵词品拾遗》:“《瓮天脞语》载宋江潜至李师师家,题一词于壁云:‘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销得。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小词盛于宋,而剧贼亦工如此。”

案:《瓮天脞语》,《宋史·艺文志》、《千顷堂书目》、《补元史艺文志》皆不著录,亦不见于各家藏书目,盖已久佚。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十一 庄岳委谈下。引《词品》此条论之云:“此即《水浒词》,杨谓《瓮天》,或有别据”,则应麟亦未见其书也。乃近人所著书如孙璧文《新义录》之类,其卷八十五引《瓮天脞语》。辄从《词品》或《笔丛》转录,而讳所自来,一似其书尚存者,其实莫知《瓮天脞语》为何等书,亦不辨何人所作也。考明钞本《说郛》涵芬楼排印本。卷五十七,录有邵桂子 姓名上下注曰:“宋末国初,宇玄同,严陵人。”《雪舟脞语》,其名下注云:“一卷,先名《瓮天脞语》。”又考《万姓统谱》卷二百三云:“邵桂子,字德芳,淳安人,号玄同,吴攀龙之子也。鞠于所养,因从其姓。博学宏词,文声大著,登咸淳七年进士第,任处州教授。弃官归隐,凿池构轩其上,名曰雪舟。所著有《雪舟脞录》,《雪舟脞谈》,《雪舟脞稿》,传于世。又尝作忍、默、恕、退四卦以自警。晚年游松江,遂居修竹乡。及终,乃归柩淳安之谏坡,葬焉。”《宋诗纪事》卷七十五有邵桂子,叙其仕履,与《姓谱》同。是其人为宋末遗民,入元高蹈不仕者。故《说郛》录其书十条,多黍离故国之思。但无升庵所引宋江事。案:百回本《水浒》第七十二回中,却有此词,字句与《词品》同。孙璧文疑为明代人附托。不知邵桂子非明代人。若谓《脞语》本无此词,出于升庵杜撰,则邵氏著书于元初,必有刻板行世,故陶南村及升庵皆得而见之。升庵虽好伪撰古书,恐不至依托近代人小说以取败露也。若其词则为宋、元间人所拟作,决不出于宋江之手。何者,江以三十六人横行河朔,见于《宋史》及《东都事略》〈侯蒙传〉。他如《宣和遗事》及龚圣与《赞》、陈泰《江南曲》、南友仁题画赞诗 见后。亦只需三十六人,无所谓七十二地煞者。至元曲中乃有两说,一仍为三十六人 见《元曲选》甲集,无名氏撰《争报恩》。一则有三十六人大伙七十二小伙,亦见高文秀《双献功》。为《水浒传》所本。今此词中“六六雁行连八九”句,即指一百八人言之,是宋末元初已有此说。此必南宋说话人讲说梁山泺公案者,嫌其人数不多,情事落寞,不足敷演,遂增益为一百八人,以便铺张。好事者复撰此词以实之。信为宋江所作者固失之不考,疑为明代人所附托者,亦非也。

《七修类稿》卷二十五:“宋江三十六人,周公谨载其名于《癸辛杂志》,罗贯中演为小说,有替天行道之言。今扬子、济宁之地,皆为立庙,据是逆料当时,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江必有之,自异于他贼也。”

案:民间迷信祠祀,多出于小说。明时《水浒传》已盛行,故为宋江立庙。彼无是公之流如齐天大圣者,犹为人所奉祀,况江乎。

《通俗编》卷二十:“陆友仁《题宋江三十六人画赞》云:‘睦州盗起尘连北,谁挽长江洗兵革。京东宋江三十六,悬赏招之使擒贼。后来报国收战功,捷书夜奏甘泉宫。’则江降后自有攻讨方腊等事,《续传》所演,不为无因。”

案:陆友字友仁,平江人,自号砚北生,柯九思、虞集荐于元文宗,未及用,卒。所著《杞菊轩稿》已佚。见《元诗选》及《四库提要》卷一百十五。此诗见《元诗选》三庚集。其全篇云:“忆昔熙宁全盛日,百年曾未识干戈。江南丞相变法度,不恤人言新进多。蔡家京卞出门下,首乱中原倾大厦。睦州盗起隳连城,谁挽长江洗兵马。《通俗编》作“兵革”,非也,盖翟氏既加删节,有意改之以趁韵耳。京东宋江三十六,白日横行大河北。官军追捕不敢前,悬赏招之使擒贼。后来报国收战功,捷书夜奏甘泉宫。楚龚如古在画赞,不敢区区逢圣公。我尝舟过梁山泺,春水方生何渺漠。或云此是碣石村,至今闻之犹猇魄。”友仁此诗,即为龚圣与《画赞》作也。《宋遗民录》卷十引《姑苏志》云:“龚开居吴之日,高邮龚璛为忘年交,时人谓之楚两龚,以比汉之两龚。”故云“楚龚如古在画赞”。“在”当作“存”,圣与《三十六人画赞序》云:“余年少时壮其人,欲存之画赞。”友仁正用其语。后人不晓,妄改为“在”。“圣公”,方腊也。《青溪寇轨》云:“方腊托左道以惑众,自号圣公”是也。友仁诗作于有元中叶,去宋亡未远,典籍具在,故老犹存,故所言与史传正合。碣石村,盖即《宣和遗事》中之石碣村。然《泊宅编》称睦州青溪县堨村居人方腊。《遗事》谓晁盖仕郓城石碣村,而此又以石碣村为即宋江所据之梁山泺。三人行事相类,乃其所居之地名,亦巧合如此。恐草野传闻,不免转相附会。诗言“或云此是碣石村”者,疑之也。宋江攻方腊始末,备见于此诗。翟氏能搜寻及此,洵不易得。《水浒传》本有攻方腊事,翟指为续传者,用金圣叹删削以后之本也。

汪师韩《谈书录》:书只一卷,在丛睦汪氏遗书内。“案:《侯蒙传》有使讨方腊之语,事无可考。宋江以二月降,方腊以四月擒,或藉其力。但其擒腊者,据《徽宗本纪》以为忠州防御辛兴宗,据《童贯传》以为宣抚制使童贯,而其实擒腊者乃韩世忠,以偏将追至青溪峒,问野妇得径,渡险数里,𢭏其穴,格杀数十人,擒腊以出。辛兴宗掠其俘为己功,故赏不及世忠。此事在《韩传》,于宋江何与焉。用宋江讨方腊,《青溪寇轨》亦无其事。若陆次云《湖壖杂记》,谓“六合塔下旧有鲁智深像,追龙浦下有铁岭关,说是宋江藏兵处,国初江浒人掘地得石碣,题曰“武松之墓”,当日进征青溪,用兵于此。稗乘所传,不尽诬也。’此恐是杭人附会为之。不然,南宋人纪录多矣,何无一人言之,阅四百馀年,始有此异闻乎。”

案:宋江攻方腊事,已具见于前。以为无可考者,正坐未见南宋人书耳。擒方腊者虽非宋江,而江实尝擒腊之将相。小说因之加以煊染,良不足异,据《续通鉴长编》:“二月癸未,王禀等克杭州。”宋江等此时是否身在行间不可知。据《宋史》宋江始以是月降。陆次云所记,不见他书,疑以传疑,存而不论,可也。梁章钜《浪迹丛谈》卷六〈宋江〉一条,剽窃汪氏之说,特于“稗乘所传,不尽诬也”下改云:“汪韩门以为杭人附会为之,恐不足信耳。”

《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四十二:“毕氏《通鉴考异》云:‘《北盟会编》载《童贯别传》云:“贯将刘延庆、宋江等讨方腊。”据《宋史》本纪,宋江之降在次年,《别传》误,今不取。’案:毕氏此言,似亦失考。今据《长编》所载:‘三年,四月,戊子,童贯与王禀等分兵四围包帮源洞,而王涣统领马公直并裨将赵明、赵许、宋江等次洞后。’《十朝纲要》亦载:‘三年,六月,辛丑,辛兴宗与宋江破贼上苑洞。’是宋江之讨方腊,固有明证,而毕氏乃疑《童贯别传》为误,其说殊未审也。”

案:毕氏书殊觕疏,去取亦多失宜。如此条所谓《童贯别传》,并无其书。《北盟会编》所引者,乃《中兴姓氏奸邪录》耳。此书本名《中兴姓氏录》,见《会编》引书目。〈奸邪录〉乃其中欴一篇,尤正史之〈奸臣传〉也。《长编拾补》于攻方腊事,考证甚精。摭拾《续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续宋编年通鉴》,《十朝纲要》等书亦甚详。惟《十朝纲要》招抚宋江一条遗漏未引。自来考宋江事者,莫能及之。譬如探骊龙,已得其珠,吾之为此文,直从而补苴之耳。

兪樾《小浮梅闲话》:“问宋江、方腊事。余曰:‘宋江事见《叔夜传》,方腊事见《童贯传》。’又《韩世忠传》:‘方腊反,世忠以偏将从王渊讨之。时有诏能得腊首者授两镇节钺。世忠穷追至睦州青谿峒,问野妇得径,即挺身仗戈直前,度险数里,𢭏其穴,格杀数十人,禽腊以出。辛兴宗领兵截峒口,掠其俘为己功。’是擒方猎者韩世忠也。乃生前既为辛兴宗冒功,而数百年后,稗官演说,又归之于武松,抑何蕲王之不幸也。惟《侯蒙传》:‘蒙上书言不若赦江使讨方腊以自赎,命知东平府,未至而卒。’是救宋江以讨方腊,侯蒙有此议而实未行。小说家即本此附会耳。”

案:《水浒传》叙事固非信史,然其言擒方腊者乃鲁智深,未尝归之武松,惟戏剧中有武松独手擒方腊之事耳。戏剧固与小说不同。兪氏谓宋江未尝攻方腊,盖为金人瑞、兪万春 万春作《荡寇志》,自序谓:“当年宋江并没有受招安平方腊的话,只有被张叔夜擒拏正法一句话。”之说所惑,两人不读书,且《北盟会编》诸书当时无印本,未可以此责之。兪氏以博雅负盛名,乃尽屏他书不观,独执《宋史》为据,不谓之疏漏不可矣。

又《茶香室续钞》卷十六:“宋洪迈《夷坚乙志》云:‘宣和七年,户部侍郎蔡居厚……疽发于背,卒。……夫人恸哭曰:“侍郎去年帅郓时,有梁山泺贼五百人受降,既而悉诛之,吾屡谏不听也。”’案:此梁山泺贼,即宋江等也。宋江事见《宋史·张叔夜传》,但云:‘擒其副贼,江乃降。’至降后为蔡居厚所杀,……则人所未知也。”

案:宋江之降张叔夜,在宣和三年二月,蔡居厚之杀降,在宣和六年,且一在海州,一在郓州,安得并为一谈。此似仅粗读《叔夜传》,并《徽宗本纪》亦未考矣。若谓降而复叛,又降于蔡居厚为所杀,则诸书并无此说,岂可杜撰故事。《夷坚志》第言“梁山泺贼”,本无姓名。今谓即宋江等,不知何所见而云然。鲁迅《小说史略》,谓“《乙志》成于乾道二年,去宣和六年不过四十馀年,耳目甚近,冥谴固小说家言,杀降则不容虚造,山泺健儿结局,盖如是而已。”盖亦未尝深考也。

光绪《山东通志》卷百十六:民国重修本。“徽宗朝蔡京、贯用事,淮南盗宋江掠京东十郡,张叔夜击降之。其党三十六人,《宣和遗事》能举其名,有军官失志从贼者。时方约金攻辽,不能用也。”

案:此所谓“军官失志从贼者”,盖据《宣和遗事》杨志等十二人皆押花石纲指使,呼延绰、李横二人,尝将兵收捕宋江故也。然其事信否不可知,至谓宋不能用江等,则不知江尝与攻方腊,而伐辽之役,杨志实在行间也。
又案:宋江绰号呼保义,莫知其何所取义。龚圣与《赞》云:“不假称王,而呼保义,岂若狂卓,专犯忌讳。”语意仍不明。考《宋史》卷一百六十九〈职官志〉:“政和二年,易武阶官以新名,以旧官右班殿直为保义郎。”宋江以此为号,盖言其武勇可为使臣 宋制内殿承制至三班借职皆为使臣。云尔。呼者自呼之简词,殆亦当时俗语。曰呼保义者,明其非真保义也。或疑武选凡五十二阶,而保义郎为第四十九阶,宋江既自负武勇,曷不取其稍贵重者称之。不知江起于平民,以流俗所习知之卑秩自名,此犹王莽末,赤眉军之以三老祭酒称其将率耳。宋时称贵游子弟辄曰几承务,承务郎即旧官之校书郎正字,于文官三十七阶中为第三十阶。称文士辄曰某宣教,宣教郎,即旧官之著作佐郎,为第二十七阶。皆取其资地所能致者称之,不必真作此官。《夷坚支志》戊卷六云:“扬州人胡子者,其家颇赡,故有承务之称。”又《三志》辛卷九云:“弋阳税户易生,以门族有仕者,故冒称承务。”可以为证。《挥尘录馀话》卷二云:“靖康间有士子贾元孙者,多游大将之门,自称贾机宜。时有甄陶者,奔走公卿之前,以善干事,大夫多使令之,号甄保义。空青先生 曾纡 尝戏以为对云:‘甄保义非真保义;贾机宜是假机宜’。” 可见无官之人,皆可称保义,宋江以之自呼,亦若此而已。龚明之《中吴纪闻》卷六“朱氏盛衰”条记朱勔事云:“园夫畦子,艺精种植,及能叠石为山者,朝释负担,暮纡青紫,如是者不可以数计。勔死,前日之受诰身者尽褫之。当时有谑词云:‘做园子,得数载,栽培得那花木就中堪爱。时将介保义酬劳,反做了今日殃害。’又云:‘叠假山,得保义,幞头上带省百般村气。做模样偏得人憎,又识甚条制。今日伏惟安置。’”曾慥《高斋漫录》云:“近年贵人仆隶,称保义,又或称大夫。”慥为南、北宋间人,与宋江同时,由其言观之,可知北宋末年官爵之滥。保义郎一阶,尤为容易,几于尽人可得,故甄陶、宋江皆以此自称。然江自命英雄,而所称仅等于“贵人仆隶”。故龚氏赞曰:“不假称王,而呼保义”,言其自呼甚卑也。其曰“岂若狂卓,专犯忌讳”者,盖以董卓比张邦昌、刘豫,言董卓、张邦昌、刘豫辈以狂妄为当时人所恶,江非其比也。《夷坚三志》己卷八云:“宣和间,保义郎唐革,为城北壁巡检。有贵珰葬其父,革率众迎引,颇盛于当时。珰大喜,问:‘目今是何官资?’曰:‘保义郎。’又问:‘做得恁差遣?’曰:‘不过兵马监押耳。’”可见宋之保义郎,正当作巡检。宋江自称呼保义,而其投降后,得为诸路巡检使。则其所得官资,正与其所以自呼者相符合也。《宋会要》第一百七十七册兵十二之二十六叶。云:“宣和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奉御笔,河北群贼自呼赛保义等,昨于大名府界往来作过。”则宋江降后,又有自名赛保义者,与江之绰号适同,可为旁证。或者其人之取此为号,即欲赛过宋江之意欤。

青面兽杨志

《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宣和四年,六月,童贯至河闲府,分雄州、广信军为东西路。以种师道总东路之兵,屯白沟。王禀将前军,杨惟忠将左军,种师中将右军,王坪将后军,赵明、杨志将选锋;辛兴宗总西路之众,屯范村。杨可世、王渊将前军,焦安节将左军,刘光世、冀景将右军,曲奇、王育将后军,吴子厚、刘安将选锋军。并听刘延庆节制。”
《宋会要》第一百七十五册:兵八第十三至十五叶。“宣和四年,三月二十七日,遣童贯为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勒兵十五万巡边。五月十八日,续遣少保镇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蔡攸为河东、河北路宣抚副使。于是西师稍集。种师道总东路之众,屯白沟。王亶 当作王禀。将前军,杨惟忠将左军,种师中将右,王坪将后军,赵明、杨志将选锋;辛兴宗总西路之众屯范村。杨可世、王渊将前军,焦安节将左军,刘元国、冀景将右军,曲奇、王育将后军,吴子厚、刘光世将选锋。并听刘延庆节制。”

案:此伐辽之师也。两书人名小异,其言杨志将选锋军则同。余尝考之,即梁山泺三十六人中之青面兽也。何以言之,此伐辽诸将十八人,其中如刘延庆、王禀、杨惟忠、赵明、辛兴宗、杨可世、王渊、刘光世、冀景九人,皆贯攻方腊时旧将领,攻方腊将领姓名见《续长编纪事本末》卷一百四十一及《宋会要》第一百七十六册。《长编》无冀景姓名,仅见《宋会要》。盖移得胜之师以从。其不行者,郭仲荀、姚平仲、刘镇、王涣、马公直、黄迪、刘光弼、赵许、宋江九人而已。而帮源洞之役,宋江与赵明同为后路军裨将。今杨志复与赵明同将东路选锋军,是志所将者,即宋江之兵也。志在《宣和遗事》三十六人中,位居第三,仅次于吴加亮、李进义,为宋江军中大将,故遂以代江,此可以意会得之者。况《北盟会编》又称志为“招安巨寇”,见后。故知其即梁山泺之青面兽矣。《系年要录》卷二十七云:“李允文裨将吴锡,自云子厚之族。子厚者,宣和末为河东北宣抚司选锋军统制。”志与吴子厚同将选锋军,班次当相等。然则志亦统制官也。

《三朝北盟会编》卷四十七引《节要》:《会编》引书目有《金虏节要》,归正官张汇撰。“自贼入寇,两河、河北更无一战,河东大小虽有数战,惟孙翊、折可求、种师中之战,有可以与贼相持胜负之理,至于败也,诚可惜哉,故臣皆有说焉。其馀焦安节败于团柏,冀景败于交城,杨志败于盂县,解潜败于南关,范琼败于介休,刘韐败于平定,张灏败于郭栅,皆望尘而走,或交锋而退,无足纪也。”
又同卷引《靖康小雅》:“公讳师中。始斡离不拥众北还,公尾袭其后,因令公留屯真定。未几,趣公太原,乃由土门下井陉至榆次。金人先屯兵县,公击走之,遂入县休士。时军中乏食三日矣,战士人给豆一勺,皆有饥色。翌日,贼遣重兵迎战。‘招安巨寇’杨志为选锋,首不战,由间道径归。前军参谋官黄友战没。胡骑四集,官军溃败。公独与亲兵小校数百搏战,逐力战而死。”

案:杨志降后,以攻方腊时尝立战功,故伐辽时得为选锋军统制。及从种师中援太原,遂首先溃退,陷师中于死。《靖康小雅》谓于时“人给豆一勺,皆有饥色”。《传信录》又言:“师中至榆次,辎重犒赏之物,悉留真定,不以从行。金人乘闲冲突,诸军以神臂弓射却之。欲赏射者。而行司银碗祇数十枚,库吏告不足而罢。于是皆愤怨,得与散去。”亦见《会编》同卷引。然则志军之溃也,徒以饮食犒赏不满所欲,遂愤而遁去耳。张汇言:“志败于盂县”;盖志自榆次溃归,道遇金人,又望尘而走耳。此后遂不知所终。考《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引《中兴遗史》曰:“河北制置使种师中军真定,进兵解太原围,去榆次三十里。金人乘闲来突,师中欲取银赏军,而辎重未到,故士心离散。又尝约姚古、张灏两军同进,二人不至。师中身被数创,裹创力战,又一时,死之。朝廷议失律兵将,中军统制官王从道,朝服而斩于马行市。”考《宋史》卷一百四十六〈兵志〉曰:“靖康元年,河北路制使刘韐奏:‘榆次之战,顷刻而溃。统制、将佐、使臣走者,十已八九,军士中伤,十无一二。欲乞指挥应种师中下统制、将佐并依圣旨处分,仍令军前自效。如能用命立功,与免前罪。今后非立战功,虽该恩赦,不得叙复。’诏:‘种师中下统制、将佐,并降五官,仍开具职位、姓名申尚书省,馀依刘韐所奏。’”是当时朝廷赏罚,犹能行于军中。志倡逃陷帅,为一时罪魁,殆已与王从道同时处斩。纵或幸免,亦必例降五官不得叙复。宜其后来不见于史也。

混江龙李俊 一作李海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九十九:“绍兴十年二月,先是单州砀山县染户宋从,因贩枣往南京界刘婆家,得一小儿日遇僧,自谓少帝第二子,至泗州,具事奏闻,送阁门司。及阁门诸处勘当,渊圣皇帝即无第二子,旨:‘决脊杖二十,刺配琼州牢城。’针笔人执笔不敢下手,既而刺字极细。小杖直李俊执杖不敢决,既而轻拂之,皮亦不伤。遇僭经过来安县,题诗于兴国寺曰:‘三千里地孤寒客,七八年前富贵家,泛海玉龙惊雪浪,权藏头角混泥沙。’犹自谓为真耳。”

案:混江龙 应用混江龙治河,远在宋代以前,宋以前载记有之,一时未能检得出处。此《元史》一条乃王君利器检示,虽时代稍晚,亦足资参证。为治河之工具。《元史》卷一百四十三〈泰不华传〉云:“黄河决,奉诏以珪玉、白马致祭河神,竣事上言:淮安以东,河入海处,宜仿宋置撩清史,用辊江龙铁扫撼荡沙泥,随潮入海。朝廷从其言。会用夫屯田,其事中废。”此所称辊江龙即混江龙。《水浒传》混江龙之姓名,《宣和遗事》作李海,龚圣与《赞》作李俊,竟不知孰是,若此人则又偶同姓名者耳。观刘遇僧所题诗,自谓玉龙混于泥沙,则混江龙之名,可以移赠,亦趣闻也。

九纹龙史进 一作九文龙

《宋史》卷二十四〈高宗纪〉:“建炎元年,秋七月,关中贼史斌犯兴州,僭号称帝。”
又卷三百七十七〈卢法原传〉:“绍兴元年,张浚承制起知夔州,进端明殿学士川、陕宣抚副使。金人攻关辅,叛将史斌陷兴州,诸郡多应者。法原命诸将坚壁,言战者斩,众以为怯。未几,河东经制使王𤫉以乏食班师,法原开关纳之,与𤫉同破斌,复兴州。”

案:此以为绍兴元年事,与《高宗纪》及诸书皆不合,误也。法原是时未为宣抚副使,开关纳𤫉者,亦非法原,详见后。

又卷三百四十四〈儒林·邵伯温传〉:“擢提点成都路刑狱。贼史斌破武休,入汉利,窥剑门。伯温与成都帅臣卢法原合谋守剑门,贼竟不能入。蜀人德之。”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建炎元年,秋七月,贼史斌据兴州,僭号称帝。斌本宋江之党,至是作乱,守臣向子宠望风逃去,斌逐自武兴谋入蜀。成都府利州路兵马铃辖卢法原,先与本路提点刑狱邵伯温共议,遣兵扼剑门拒之。斌乃去。蜀赖以安。”

案:宋江三十六人,史不言其谁某,《要录》于史斌独明著为“宋江之党”,是其当在三十六人之内,固已无疑。特《宣和遗事》诸书并无史斌其人,但有九纹龙史进耳。进与斌以北音读之,颇相近似。《水浒传》言进为华阴县人,而《宋史》亦称斌为“关中贼”,姓氏地域并合。然则史斌者,其即九纹龙欤。史又称斌为“叛将”,盖与宋江同降,后亦尝授官为将校。三十六人,类不知其所终,独斌降后复起,尝号称帝,而见戮于吴玠,最为彰明较著。史传皆称史斌,自当以史斌标目。今仍题为史进者,在使览者易晓,非敢竟定斌为进也。

又卷十一:“建炎元年十二月,同州既陷,河东经使王𤫉之军溃乱不能整,率众由金商西入蜀,州县 震恐,欲闭关拒之。利州路提点刑狱公事张上行破众议迎𤫉屯兴元府,且供其衣粮。时叛贼史斌僭号兴州,将攻兴元府。𤫉遣统制官韦知几、统领官申世景领兵扼之,复兴州。”
《宋史》卷二十五〈高宗纪〉:“二年十一月,泾原兵马都监吴玠袭斩史斌。”
又卷三百六十六〈吴玠传〉:“三年冬,剧贼史斌寇汉中,不克,引兵欲取长安。曲端命玠击斩之,迁忠州刺史。”

案:《纪》与《传》年月不合,《传》承《碑志》之误也。

杜大珪《名臣碑传琬琰集》上编卷十二,明庭杰〈吴武安玠功绩记〉:“建炎三年,金人内侵已三载矣。侯以前军讨贼,进据青溪岭。冬,以本道兵复华州。剧贼史斌寇兴凤,据长安,谋不轨。侯进兵夜袭其城,出战,斩其首,转右武大夫。”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十六:“建炎二年四月,史斌据长安,吴玠擒斌,克长安,又克华州。《会编》之体,有纲有目,以上提纲也。金人既退兵,泾原将曲端逐下兵秦州,而凤翔长安各为义兵收复。端大怒,执凤翔刘彦希杀之。会叛贼史斌侵兴元不克,引兵还。忠义兵统领张宗谔诱斌至长安而散其众,欲徐图之。端遣吴玠袭击斌,斌走鸣犊镇,为玠所擒。端自袭张宗谔,杀之,收复长安。玠以斌凌迟处斩。”

案:擒斌之岁月,各书参差不同。此作二年四月者,盖本之赵甡之《遗史》也。观《要录》注自知。

又卷一百九十五:“中书舍人王纶为公《墓铭》曰:‘三年冬,剧贼史斌寇兴凤,据长安,谋为不轨,公击斩之,转右武大夫。’”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十八:“建炎二年十一月,泾原兵马都监兼知怀德军吴玠袭叛贼史斌,斩之。初,斌侵兴元,不克,引兵还关中。义兵统领张宗谔诱斌如长安而散其众,欲遂徐图之。曲端遣玠袭击斌,斌走鸣犊镇,为玠所擒。端自袭击宗谔,杀之。玠以功迁右武大夫忠州刺史。”原注:吴玠杀史斌。赵甡之《遗史》系之今年四月,明庭杰《功续记》系三年冬,战青溪复华州之后,而云“金人内侵已三年矣”,其实二年冬也。王纶撰《玠碑》,分此三事作二年。案:三年九月,长安已陷,而纶《碑》乃云“三年冬,剧贼史斌据长安,谋为不轨”,实在误矣。其实战青溪在今年之夏,复华州擒史斌在今年之冬。但华州以十一月收复,而长安不知的在何月耳。今且附此月末。

浪里百跳张顺 一作浪里白条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十三:“建炎四年五月,永兴军路部将姒逵与其徒四百人谋杀将官张顺,不克,亡去,引众犯金州。”
《宋会要》第一百八十一册:兵十徙第第二十九页。“建炎四年五月二十九日,诏金房州安抚使王彦,特补正右武大夫。以宣抚使司言,‘永兴军路将姒逵,结连军兵,张害本将张顺,不捷,部领人兵作过。至五月二十六日,侵犯金州界。王彦于黄冈岭活捉姒逵等三人,并叛兵四百馀人’故也。”
《宋史》卷四百四十九〈忠义传〉:“马俊,太平州慈湖兵也。绍兴二年,砦军陆德、周青、张顺等据州叛,青为谋主。俊伺青上马,斫中颊,遇害。旬中,官军至,德、青遂伏诛。”

案:此两张顺非一人,盖顺既为将官,必不复作砦军也。

张纲《华阳集》卷八〈张顺、孟涓各转右武大夫制〉:“国家置武官,等秩不一,而横列处其最高。方时多艰,名器为重,非有显绩,不轻假人。具官某,勇闻一时,出入行阵。尝从大将,破敌有功。迨今累年,而幕府具名来上。兹用锡尔赞书,一新宠命,以光戎垒,以为众士之劝。往其祗服,图报勿忘。”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十六:“绍兴四年五月丁巳,中卫大夫济州防御使孟涓知泗州。先是知泗州徐宗诚既罢去,而淮束宣抚使韩世忠言楚、泗、涟水军、招信县、洪泽镇五处,皆系沿淮边面,与齐接界,水陆四冲要害去处。自来官属皆未得人,所以前后斥堠不明,探报诬罔,大失倚赖。翌日,遂以中卫大夫和州防御使淮东宣抚使前军统领张顺,充淮东兵马都监,洪泽镇把隘,用世忠奏也。既而金伪入寇,涓等望风逃遁,卒不能保其境焉。”

案:以此两条参互考之,知制词中所谓大将幕府即韩世忠。张纲以绍兴三年五月试中书舍人,见《集》后所附《行状》,及《要录》卷六十五。制当作于此年。右武大夫横班第十四阶,中卫大夫则第九阶也。见《宋史》卷一百六十九〈职官志〉。《要录》谓金伪入寇,涓等不能保境者,指四年九月金人及伪齐分道渡淮,韩世忠自承州退保镇江府事言之。见《要录》卷八十,及《宋史》卷二十七〈高宗纪〉。此张顺与前为永兴军将官者当是一人,惟是否即浪里百跳,无明文可考。至于《水浒》所叙张顺死事情形,则又因南宋末年之张顺而附会之者也。《宋史》卷四百五十〈忠义传〉云:“张顺,民兵部将也。襄阳受围五年,宋闯知其西北一水曰泥河,源于均房,即其地造轻舟百艘,……出重赏募死士,得三千,求将,得顺与张贵。……汉水方生,发舟百艘,稍进团山下。越二日,进高头港口,结方陈,各船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夜漏下三刻,起矴出江,以红灯为识。贵先登,顺殿之。乘风破浪,径犯重围,至磨洪滩以上。北军舟师布满江面,无隙可入,众乘锐凡断铁絙攒杙数百,转战百二十里。黎明,抵襄城下。……及收军,独失顺。越数日,有浮尸溯流而上,被介胄,执弓矢,直抵浮梁,视之,顺也,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诸军惊以为神,结冢敛葬,立庙祀之。”《水浒传》谓张顺于涌金门外被枪箭攒死,即于其地立庙者,见百回本九十四回至九十六回。南宋张顺之事。谓顺赴水至涌金门撞动水帘者,张贵所募勇士事也。特易襄阳城外为杭州涌金门耳。

梁玉绳《瞥记》卷六:“涌金门外金华将军庙,人以为即张顺归神,非是。”

案:《水浒传》云:“宋江想起张顺如此通灵显圣,去涌金门外靠西湖边,建立庙宇。后来回京奏知此事,特奉圣旨敕封为金华将军。”考《咸淳临安志》卷七十三云:“金华将军庙,在丰豫门 即涌金门。内涌金池前。神姓曹名杲,真定人,仕后唐为金华令。时郡兵叛,神以计平之。吴越王嘉其功,就擢婺守。国初,钱氏来朝,委以国事。尝即城隅浚三池,日涌金。邦人德之,为立祠池上。”《梦粱录》卷十四叙事同,而文稍略。然则杭之金华将军庙,所祀乃曹杲。杲尝为金华令,故称金华将军,与张顺无与也。小说之取材,移甲就乙,大都如此。梁氏虽知其非张顺,而不能有所考正,盖未检《临安志》耳。若阮葵生《茶馀客话》卷四,以“金华将军”为“青蛙”二字之讹,益近无稽矣。

大刀关胜 一作关必胜

《宋史》卷四百七十五〈叛臣刘豫传〉:“宣和六年,……除河北提刑。金人南侵,豫弃官避乱仪真。豫善中书侍郎张悫。建炎二年正月,用悫荐除知济南府。时盗起山东,豫不愿行,请易东南一郡。执政恶之,不许。豫忿而去。是冬,金人攻洲南,豫遣子麟出战,敌纵兵围之数重。郡倅张柬益兵来援,金人乃解去,因遣人啖豫以利。豫惩前忿,遂畜反谋,杀其将关胜,率百姓降金。百姓不从,豫缒城纳款。……”《金史》卷七十七〈刘豫传〉:“宋宣和末,仕为河北西路提刑,徒浙西,抵仪真,丧妻翟氏,继值父丧。康王至扬州,枢密使张悫荐知济南府。是时山东盗贼满野,豫欲得江南一郡,宰相不与,忿忿而去。挞懒攻济南。有关胜者,济南骁将也,屡出城拒战。豫遂杀关胜出降。”

案:关胜事不见于《伪齐录》、《北盟会编》、《系年要录》诸书,《宋史》载之亦不详。以《金史》相参证,其情事乃粗可睹。盖豫请江南郡不遂,忿忿而赴济南,早怀不轨之心。及金人来攻,胜为守将,骁勇善战,屡出城拒敌。豫所以不即投拜,且遣兵出战者,以有胜也。胜不死,豫不敢降。故反谋既决,遂先杀胜矣,胜诚烈丈夫也哉。

梁玉绳《瞥记》卷七:“《宋史·刘豫传》:‘豫将关胜,与俱降金。’”
梁学昌等《庭立记闻》记其父玉绳之言。卷一:“崔秋谷云:‘《金史·刘豫传》:“关胜者,济南骁将,屡出城拒敌,豫杀胜出降。”’又王象春《齐音》云:‘金兵薄济南,守将关胜善用大刀,屡战兀术。金人贿刘豫诱胜杀之。’是胜未尝降金也,《宋史》误。”

案:《宋史·刘豫传》言杀其将关胜,与《金史》同,未尝误也。梁氏匆匆检阅,误读“其将关胜率百姓金”作一句,而不觉其上尚有一“杀”字,遂以为胜与豫俱降金矣。崔氏又不检《宋史》,仅据《金史》以与之辩,遂以《宋史》为误,皆疏谬可笑。惟所引《齐音》,谓关胜善用大刀,则其人当即《宣和遗事》中之关必胜,足为梁山泺生色。虽不知所据何书,当非杜撰。然《金史》明言挞懒攻济南,〈宗翰传〉亦云:“宋知济南府刘豫以城降于挞懒。”而挞懒本传言:“分遗诸将趣磁、信、德,皆降之,刘豫以济南府降。”则挞懒尚非自行。〈宗弼 即兀术。传〉无至济南之事。象春谓胜屡战兀术者,误也。盖胜实与金别将战,流俗相传,但知有兀术耳。

《茶香室丛钞》卷十七:“《大刀关胜赞》口:‘大刀关胜,岂云长孙?云长义勇,汝其后昆。”则俗传以关胜为关公之裔,亦非无因。”

案:此引龚圣与《赞》也。龚氏之《赞》皆姓名、绰号字面牵合以成文,以此人姓关,遂曰“岂云长孙”,非真以为壮缪后昆也。《水浒传》即从此傅会,其实皆出臆造,无足深论。惟是圣与自言“即三十六人,人为一赞,而箴体在焉。”故其各赞,皆语含规讽。独《胜赞》略无贬辞,且谓其不愧云长之义勇,此其间必有事实可据,绝非空言称叹。岂龚氏亦以济南守将拒金被杀者为即此关胜,故从而许之欤。若然,则王象春之言,不为无稽矣。

光绪《山东通志》卷三十四古迹一:“济南府历城县,关胜墓在县南渴马崖。”
又卷一百九十九〈杂志上〉:“历城马跑泉,乃金兵薄济南时,关胜与兀术大战,一日,至渴马崖,求水不得,马跑地而泉涌出,因名马跑泉。今西门南濠外有马跑泉,泺水环流,是另一泉也。刘豫受金赂,杀关胜,其墓在渴马崖西。”

案:以胜之屡与金人接战,济南固宜有其遗迹。然《通志》此节不云出于何书,其以胜为与兀术战,误与王象春《齐音》同。

黑旋风李逵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十四:“建炎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庚戌,密州军卒杜彦、李逵、吴顺反,杜彦自称知军州事,追执赵野,杀之。赵野弃城去,有守衙节级杜彦、乐将节级李逵、小节级吴顺三人者,因民汹汹,遂谋作乱。且曰:‘方今盗贼纵横,一州生灵,岂可无主,请自为知州。’军兵皆听命。彦遂知州事,而逵与顺左右之。彦遂遣人追野,至张仓镇,执野并其家属回。癸丑,彦等坐黄堂上,其徒党声喏报捉到赵野。彦曰:‘尔为知州,自搬老小,欲向南去,不知一州生灵谁为其主。’野不能应。彦令取木驴来,钉其手足。野大惊,乃呼曰:‘告太尉,愿愬一言。’彦媟骂之。众已撮野跨木驴,钉其手足矣。推出谯门,迟而杀之,取其头签于市。……彦等取密州一城强壮,尽刺为军。”

案:《宋史》卷三百五十二〈赵野传〉不如此之详,但曰“军校杜彦等作乱”,不言李逵。逵适与黑旋风同姓名。考《宣和遗事》,谓“三十六人归顺后,各受武功夫”,虽不可尽信,然观杨志于宣和四年已将选锋军,史斌亦于建炎前为将,不应逵于此时犹为节级。疑此李逵非黑旋风也。虽然,此人为密州乐将节级,而《水浒传》谓黑旋风是江州小牢子,宋时牢子亦称节级,又似相合者,岂志、斌辈因攻方腊有功受赏,而逵终屈于走卒,流落不偶,以至是欤。抑小说家取此李逵之事,傅之黑旋风欤。是皆不可知也。姑汇其事,以俟考订耳。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十:“建炎元年十一月庚戌,杜彦据密州。赵野将辎重家属弃城而去。军民偶语,两日不定,彦守卫军校与军士李逵、吴顺谋曰:‘方今盗贼纵横,一州生灵,岂可无主。’乃自称权知州事,而逵、顺左右之。追执野于张苍镇。后三日,彦坐黄堂上,数野以弃城之罪,命脔之而分其室。彦尽刺城中人以为军。”
又卷二十一:“建炎三年三月癸卯,宫仪围安邱县。权知密州杜彦引兵救之。其徒李逵、吴顺皆不从,曰:‘仪众甚盛,未可与战。’彦曰:‘见敌不击,何以威众。’遂行,至泼石桥,与战大败。彦尽丧其步军。仪忿之,遂屠安邱县。彦还密州,逵、顺贵丧军,拒不纳。彦欲引去,而军马皆有家属在城中,出言纷纷。逵开门纳之,乃杀彦,枭其首。逵遂领州事。”
汪藻《浮溪集》卷十六〈戒谕李逵、宫仪、张成等敕书〉:“敕李逵等:朕惟彊寇 《三朝北盟会编》作胡虏,聚珍本《浮溪集》作彊寇,盖四库馆所改。凭陵,山东震扰,保此数州之地,皆尔诸将之功,虽在艰难,颇宽忧顾。今还洪道制置之节,付宫仪济南之符,幷召阎皋来朝行在。率抡材而显用,非因事而有他。尔等夙著忠诚,各膺委任,宜互倾其肺腑,以同奖于朝廷。速底成功,是为报国。”

案:据《北盟会编》卷一百二十九,此敕在建炎三年五月。

《宋史》卷二十五〈高宗纪〉:“建炎三年闰八月,知济南府宫仪及金人数战于密州,兵溃,仪及刘洪道俱奔淮南。守将李逵以密州降金。”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三十一:“建炎三年闰八月十四日庚寅,宫仪及金人战于密州,军败。李逵、吴顺以密州降于金人。宫仪经夏与金人相持,未有大胜败。七月,仪屯于磐石河,在密州之南八十里,分屯于常山王庙,去城二十里。金人屯于密州之北三十里,时时使人至城下招密州降。李逵、吴顺曰:‘今南有宫仪,北有大金,安敢投降。若能破宫仪,即日投弈。如不能,或宫岁破大金军,亦降宫仪。今孤城无援,惟强是从。’金人主将特木也万户然其言,这不为攻击,专谋破宫仪矣。南门外虽坦途,然两边皆山,在二十里之闲,有常山王庙。仪以兵扼其路。金人不时出兵转城而南侵常山王庙,仪兵御之。金人佯若不胜而退去,以为常。凡月馀,仪之军皆以金人为易与耳。金人知仪众皆懈,至是马步齐进。马军在前。方战,马军少却,步军齐进,而马军两翼亦进。仪兵不能当,皆两边奔山高处。金人以马军更趋八十里,直犯磐石河大寨。仪犹不知,众皆崩溃。仪及刘洪道奔九仙山,金人进逼之,仪及洪道以馀兵数千奔海州。仪兵已败,金人责李逵、吴顺如约。逵、顺遂以密州降于金人。后逵为顺所杀。”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十七:“建炎三年闰八月己丑,武功大夫忠州刺史知济南府宫仪屯盘石河,数与金战,胜负略相当。……金人屯密州北二十里,时出兵而南,仪御之,敌佯若不胜而退,仪易之。敌伺知其懈,至是引兵攻仪,马步俱进。方战,马军少却,既而分为两翼,直犯中军,仪犹不知,众遂大溃。仪与京东经降安抚制置使刘洪道奔九仙山,敌又逼之。洪道以馀兵二千奔海州。李逵、吴顺乃以密州降金。”

案:李逵、杜彦杀赵野以弃州遁走之罪,又杀杜彦而夺之位,逮宫仪与金人战,逵乃坐观成败,惟强是从,卒以密州拱手授金。其为人暴戾恣雎,背信蔑义,与诚笃爽直、意气之黑旋风行事殊不类。不能以其姓名时间之偶合,遽断为一人也。

一撞直董平 一作一直撞 一作双枪将

《宋史》卷三百七十七〈陈规传〉:“建炎元年,除直龙图阁知德安府。董平引众窥城,遣其党李居正、黄进入城求犒,规斩进,授居正兵为前锋,大破之。”

案:规破董平不在元年,此因规知德安,并叙其守城事耳。

《建炎以来年要录》卷二十三:“建炎三年五月,初,唐州既为金人所残,乃移治桐柏县。土豪董平尽攒集强壮为兵,朝廷因以为统制。平以兵势胁制州郡,守臣滕牧不能堪,平怒,欲杀之,会京西转运判官范正己行部至唐州,牧告其状,正己阳数牧罪,下襄阳狱,言于朝。乙巳,诏免牧官,令疾速取勘。平尝引众犯德安府,遣其徒李居正、黄进入城议事,守臣陈规即推诚与语,且谕以忠义,居正曰:‘诚所愿。’进不对,规斩进,以兵授居正,使为前锋,大破之。平乃去。”原注:案:董平事迹全不见于史,今以赵甡之《遗史》、《陈规行状》、《程昌㝢家传》参修。甡之载滕牧事于今年六月末,而《昌㝢家传》载牧与正己自襄阳还攻董平,以八月十九日过蔡州,事亦相近,《日历》:绍兴二年正月二日刑部状检,准建炎三年五月二十八日敕知唐州滕牧,治事不审,与董平有隙,使军民无缘安帖等事,奉圣旨:‘滕牧先次放罢,疾速取勘,具案闻奏。’本部催促安襄阳府二年半有馀,并无回报。”此即正己所劾也,未知正己过唐的在何时,今但书降旨之日,俟考。

案:《要录》以董平为唐州土豪,而不言其为降将,似非梁山泺之董平矣。然宋江等之降,至是已八年,则一撞直者,未必不可去军籍还乡为土豪也。史传既无明证,当从阙疑。平之攻德安,《守城录》在四年三月,此作三年五月者,因滕牧事而附及之也。

无名氏《守城录》卷三:即汤璹《德安守御录》卷上。“建炎三年三月,群贼董平部领人马至应山县,称勤王兵,沿路劫掠。四月初四日,夜,掩劫孝感县,官吏居民逃走有不及者,悉为驱掳。乃烧尽一县官私屋宇。是日,在本县东旧镇札寨,分遣贼徒剽掠。本府差拨人兵六头项前去掩杀。董平起离取唐州去。九月十二日,有宣抚处置使司知信阳军武经郎孙璘到本府,差兵护行,至信阳交割。至十二月二十日,董平破信阳,璘仅以身脱,其家幷官属皆没于贼。平差人占据信阳,自往唐州大义山札寨。令随、唐、信阳三郡人户送纳粮草,幷收逐处税钱。四年三月十六日,平领三万馀众到本府。本府差正将辛选发兵往应山界迎敌,战数合,贼大败走,杀贼千馀人,钲、鼓、旗、枪、弓、箭、器械,弃之满道。平寻走往西京界,为乡村把隘人所杀。”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十六:“建炎三年八月乙丑,先是知唐州滕牧为董平所逐。会群盗八𥰭鍼、王民等犯京西,牧自襄阳遣使招之,皆听命。遂以其众还桐柏攻平。……牧以民之军与平战。平败,执通判事李祈以行。”
又卷二十九:“建炎三年十有一月丁未,初,京西制置使程千秋既军襄阳……是时桑仲在唐州,尽取强壮为兵。唐州之民在桐柏者,先为董平攒集。其不属平者,进退无所依,皆尽室归于仲。仲之众渐盛,……引兵犯襄阳……。千秋弃城奔中庐,仲遂据襄阳。”原注:“赵甡之《遗史》:“四年八月,桑仲陷襄阳。”

案:《北盟会编》卷一百四十一,系此事于四年八月,正据赵甡之《遗史》,其文与此同,今不重录。《要录》原注于襄阳之陷,当在今年冬,辨证甚详。以与董平无关,亦从删节。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三十七:“建炎四年二月十四日丁亥,聂渊入金师,留守上官悟出奔。渊以城献于金人。河南之地,尽已陷没。西京、南京,金人皆屯兵。惟京师与内县,犹为国家守,粮食乏绝,内外皆不通,民多饿死。聂渊者,与其徒十十五五以食物与守城者博易,久而颇稔熟。至日二字有脱误,《要录》作是日。渊以其徒数百人夜登城之北壁,纵火焚楼橹,犹不敢下城骚扰。是时城之东有夜猫儿李溃、苏大刀屯驻,留守上官悟皆招入城。既入城,则放火虏掠不止,而渊亦掘断城中慢道自守。城中乱,悟及副留守赵伦乃出奔。……渊遣人往南京金人军前献京师。三月,金人太师差镇国郎君入京师。……自此北京城遂失陷。悟在唐州 活字本误作门。遇董平,平逼令怡书塡官告讫,杀之。”

案:平逼悟书塡官告者,是时留守及宣抚制置等使多受空名告敕,得以便宜假人官爵,故平逼悟誓告,迁己之官也。《宋史》卷二十六《高宗纪》但云:“金人陷汴京,权留守上官悟出奔,为人所杀。”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十一:“建炎四年二月丁亥,金人陷京师。时河南之北,悉为敌有,睢、洛皆屯重兵。惟京师及畿邑,犹为国家固守,而粮储乏绝,四面不通,民多饥死。有河北佥军首领聂渊者,与其徒十十五五以食物与守城者博易,积久稔熟,遂不之疑。是日,渊与其徒数百人夜登城之北壁,纵火焚楼橹,犹未敢下城,乃为慢道自守。是时城之东,有群盗李溃、苏大刀,权留守上官悟皆招入城。既入城,则焚掠不止,城中乱,悟及副留守赵伦出奔。悟至唐州,为董平所杀。金人得京师。……自是四京皆陷没矣。”{{*|原注:熊克《小历》载京师之陷在今年三月,又云:“城破,上官悟为敌所害。”而徐梦莘《会编》所载甚详,今从之。
又卷四十九:“绍兴元年十有一月丁未,德安府复州汉阳军镇抚使陈规奏本镇营屯田画一事件。自中原失守,诸重镇多失,惟规与群盗屡战。自杨进、李孝忠、孔彦威、董平、曹成、马友、桑仲、李横之徒,皆不能犯。由是德安独存。”

案:平已于建炎四年为西京乡村把隘人所杀。此因陈规奏营屯田,追叙其事也。

嘉泰《吴兴志》卷十四〈郡守题名〉:“董平,绍兴三十年六月初一日,以右中大夫集英殿修撰到任。三十一年,移知潭州。”

案:此与唐州之董平,偶同姓名。其人乃文臣,必非一撞直也。
又案:董平绰号,《宣和遗事》作“一撞直”,龚圣与《赞》作“一直撞”,《水浒传》作“双枪将”,疑以“一撞直”为是。谓其每遇战斗,勇往直前,所向披靡也。《三水小牍》卷下云:“唐广明岁,薛能失律于许昌,部将周岌代之。明年宰相王徽过许谓岌日:‘昔闻贵藩有部将周撞子,得非司空耶?何致此号?’岌赧愧良久。答曰:‘岌出身走卒,实蕴壮心,每有征行,不避剑锋,左冲右捽,屡立微功,所以军中有此名号。’王笑,复谓岌曰:‘当时襆落涡河里,可是撞不着耶?’岌顷总许卒,征徐方,为贼所败,溺于涡水,或拯之仅免,故有此言。”“一撞直”之名,正与“撞子”之意同。此亦唐、宋俚俗之方言,作《水浒》时已无此语,嫌其义晦不甚可解,遂改为“双枪将”矣。

赛关索王雄 一作病关索杨雄

许景衡《横塘集》卷七〈王雄等转官制〉:“敕某官,属者逋卒侵扰冀方,尔等能率其徒,屏除斩获,奏功第赏,各进尔官,以为忠勇之劝,可。”

案:《宋史》卷三百六十三〈许景衡传〉云:“钦宗即位,……迁中书舍人,……高宗即位,以给事中召。”则此制作于靖康中。雄以斩获逋卒进官,固当是武人。冀方指河北言之,与赛关索时地姓名并合,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卷三十九,据《韶州府志》录王雄《游碧落洞》五言律诗一首,以为即《横塘集》中之王雄,殆非也。然《宣和遗事》作王雄,龚圣与《赞》自作杨雄,姓氏尚不能定,何从考其事迹乎。以其名字之同,姑存之以广异闻可也。

熊克《中兴小纪》此书本名《小历》,四库全书改名《小纪》。卷四:“建炎二年,秋,七月,先是朝议大夫惠厚下及密院小吏杨雄,皆自金境逃归,言中原之人,闻上登极,咸以手加额曰:‘圣明既立,将有息兵之望。’又有录登极赦书奏道君者,圣情甚悦,趣宣和皇后作䜩相贺。辛亥,宰执早朝以奏,上敛容不语久之。”

案:梁山泺降人,流落而为军卒,犹或事理所有,若为枢密院小吏,则殊不伦。此杨雄必非赛关索也。

《茶香室丛钞》卷十七:“宋范公称《过庭录》曰:‘忠宣守信阳时,汉上有巨贼曰罗堑,拥众直压郡界。忠宣集郡僚谋守御,皆懦怯无敢当者。有酒吏秦生请行,独以数十骑直对敌垒。贼副小关索者,领十馀骑饮马河侧,秦射中贼关索心而死。贼众窜走。’案:世俗以关索为汉前将军之子,实无其人,乃宋时草莽健儿中即有小关索之名,则其流传亦远矣。《癸辛杂识》载龚圣与《宋江等三十六人赞》,其〈赛关索杨雄赞〉曰:‘关索之雄,超之亦贤。’则似古来真有关索其人也。”

案:宋时武夫,以关索为号者,除梁山泺之杨雄外,不独《过庭录》所称小关索已也。《北盟会编》卷一百二十,叙“建炎三年,杜充出兵攻张用,岳飞、桑仲、马皋、李宝等,皆率兵城南以𢭏用,用勒兵拒战,赛关索李宝被禽。”此不知即后来归宋立功,宋史卷三百七十有传之李宝否。卷二百十一引《林泉野记》,谓“刘光世命王德斩邵谭、袁关索、刘文舜于饶州。”岳珂《金陀粹编》卷七,叙“绍兴六年,王贵等自伪齐回军至白塔,李成率刘复、李序、商元、孔彦舟、王爪角、王大节、贾关索等,并兵来,绝贵归路,以马军迎击,贼兵尽败。”《金史》卷八十〈突合速传〉云:“宋陕西军帅张关索,合兵数万来援,败之。”又卷一百三十三〈叛臣·余睹传〉亦云:“宋兵救太原,余睹、屋里海逆击于汾河北,擒其将郝仲连、张关案。”此与见突合速传者是一人。薛季宣《浪语集》卷三十三〈先大夫行状笺〉,叙其伯父薛弼,绍兴间再知虔州,讨积年名贼兪三古、五官、朱关索、吴锦等,皆获之。《梦粱录》卷二十,载角抵人名,有赛关索,及女占赛关索。《武林旧事》卷六〈诸色伎艺人名〉,有角抵张关索,赛关索,此与见《梦梁录》者疑是一人。严关索,小关索。然则宋人之以关索为名号者,凡十馀人,不惟有男而且有女矣。其不可考者,尚当有之。盖凡绰号皆取之街谈巷语,此必宋时民间盛传关索之武勇,为武夫健儿所忻慕,故纷纷取以为号。龚圣与作《赞》,即就其绰号立意,此乃文章家擒题之法,何足以证古来真有关索其人哉。观宋人多名赛关索,知《水浒传》作病关索者非也。至明、清人之记载,乃有谓关索为羽之子者。坊刊毛宗岗评本《三国志演义》,谓索为羽之第三子,全书凡五见。四见于八十七回,一见于八十九回,皆在诸葛亮用兵西南彝族之时。《图书集成·职方典》安顺府永宁州条云:“关岭在州城西三十里,上有汉关索庙。旧志:‘索,汉寿亭侯子,从武侯南征有功,土人祀之。’”盖西南彝族早有关索武勇之传说。故南宋武夫健儿,竞取以为号。山川形胜,亦以索为名。至明初略定云、贵,利用彝族信仰,从而立庙祠祀。以慑其人民,使不敢背明神怀二心。此古帝王将相愚民之故智,不足为异。其时关壮缪之威灵,早著于民间,诸葛亮南征之故事,又盛传川、滇各地,故举关索之故事,与羽、亮相比传,于是关索遂为云长之子,武侯南征时之名将矣。凡民间传说,历时愈久,内容愈丰富,不仅关索一传说为然也。观于元至治建安虞氏《全相三国志平话》及弘治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未尝涉关索一字,万历以后刊本始有云长第三子之说。其方志、文集、笔记,记此说者,亦皆出于明、清之际,则此说之后起可知矣。王士祯《池北偶谈》卷二十四曰:“云、贵间有关索岭,有祠庙极灵,云明初师征南,至此,见一古庙,庙中石炉插铁箭一,钑其上曰:‘汉将关索至此,云南平’。邀建关索庙,今香火甚盛。《月山丛谈》云南平夷过曲靖、晋宁,过江川,皆有关索岭,上各有庙。盖前代凡遇高埠置关,关吏备索以挽舁者,故以名耳。传讹之久,遂谓冇人而实妄也。”案:《月山丛谈》明李文凤著,其解关索字,亦是望文生义。观宋人之白名赛关索者如此之多,明是相传古来有此姓名,文凤果何所据为关吏所备之挽索而传讹也乎?田雯《黔书》卷二,有关索岭一条,云:“壮缪二子长曰平,次曰兴。平及于临沮之难,兴弱冠为汉侍中,有父风,武侯甚爱之,征讨未尝不与。此传志之可考者无所谓索也。尝试思之,古者帅与率通,“方伯连率”是也。意渡泸之役兴也实从,曾驻师于此,当时以关帅呼之。以帅为率,后遂以率为索,莫之考正焉耳。”此条后有丁炜评曰:“或曰‘蛮人呼索为父’。或曰‘是岭以关黔、滇,故名’。是二说者,炜皆未之信云。”赵一清《三国志注补》卷三十五曰:“《方舆纪要》卷一百十八:‘永平县东北五里,有关索寨,周回二里,俗传蜀汉将关索所筑。’一清案:西南夷谓爷为索。关索寨,即关爷寨,皆尊称也。辰州府城南二酉山下有伍索滩,以伍胥得名,亦其类尔。非别有关索其人。壮缪子兴,为武侯所器异,官侍中中监军,或从南征,寨以此名欤。”赵氏此说似有理。盖因西南夷谓爷为索,讹传为蜀汉勇将姓名,宋人遂纷纷取以为号。但夷呼爷为索,特丁炜载或人之说,炜已不信,不可为据,存以俟考。周寿昌《三国志注证遗》卷三则曰:“《关公传》:‘封为汉寿亭侯’。寿昌案:汉寿县,前汉属武陵郡,本名‘索’,顺帝更名汉寿,后汉因之。后人因关汉寿之称,或谓关索,于是南中地有关索岭,并有云关索为公子者。俗语流为丹青,亦复何所不至云云。”此说亦不免穿凿。夫称云长为关汉寿,因其封邑以称其人可也。若谓汉寿旧名索,遂称为关索,则从来不闻此例。不免迂曲而难通矣。要之此不过宋代一种传说,不必因《三国志》之无其人,必剔求一说以解之也。必不得已,以田雯之说为善。

梁玉绳《瞥记》卷六:“吾杭清泰门有时迁祠,行窃者祀之。石屋岭又有杨雄、石秀庙,其妄政同。”

病尉迟孙立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四十七:“绍兴元年五月,邵青先受朝廷招安,授枢密院水军统制芜湖县驻札。遣人往太平州买卖,知州郭伟不放入城。邵青闻之怒,遂拥众攻城。青有众数万,大小舟数千艘,入姑溪河,上莲褐山,下至采石,东至三湖口,与其党单德忠,孙立,魏曦,阎应,分布遍满。又于城外四壁札立硬寨,开畎姑溪河水,尽渰圩埤,掘断援兵来路,焚烧屋宇,驱百姓沿江采斫草柴。于城下塡叠慢道两所。百姓稍怠缓者,贼在后以刀杀之,幷其尸和柴草叠路。一日之问,慢道与城相平,下瞰城中,纵火箭烧楼橹。自此攻城昼夜不息。伟亲率将士军民城上,与贼血战。会镇江府刘光世遣人来招安。壬戌,拔寨遁走,下水而去。”

案:事见《系年要录》卷四十四,但云“青与其徒单德忠、阎在等分寨四郊”,不及孙立。亦不知此孙立是病尉迟否也。

《宋会要》第一百七十六册:兵十一第二十八叶。“绍兴元年五月二十四日,水贼邵青,发大小战舡三千馀只,直临太平州城下。七月七日,侵犯江阴界。诏‘擒获邵清,白身与补修武郎,有官人转七官,仍带阁职。擒获单德、孙立、魏义、阎在,白身人与补秉义郎,有官人转七官。’九月二十三日刘光世言:‘邵清穷蹙乞降。只乞一放罪黄榜,诏‘邵清既改过自新,可依所乞’。”
《宋会要》第一百八十一:兵十九第二叶。“绍兴三十二年七月十三日,淮南西路安抚司言:据知安丰军沿边都巡检使孙显忠申‘躬率官兵,前去沿淮等处掩杀金人’。第二叶。又据水寨孙立申‘于颍河内烧杀粮舡二百馀只,又招夺到人舡,又两见阵立功,乞赐推恩’。”

案:此孙立乃水军将领,或即邵青之党,降后立功者欤。

王明清《挥麈后录》卷十一:“孙立者,寿春人,少为盗,败露,窜伏淝河中,觉有物隐然,抱持而出,乃木匣一,启视之,铜印一颗云:‘寿州兵马钤辖之印’,印背云:‘太平兴国八年铸’。后三十年,以从军之劳,差充安丰军铃辖。安丰即昔日寿州也,遂用此。明清为判官日,亲见之。”

案:明清《后录》作于绍熙甲寅,时已六十八岁。其任安丰军判官,乃其少年时事。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二十一方公滋墓志铭云:“次女适安丰军判官王明清。”再上数三十年,当在南宋初年。则此充安丰军钤辖者,正与邵青之党孙立同时,未知即一人否。
案:孙立所以诨名病尉迟者,殆以其善用鞭也。然尉迟敬德铁鞭,不见于《唐书》。张六檒《螺江日记》卷八云:“唐李昌符《铁马鞭诗序》云:‘长庆二年,义成军节度使曹华进献,且云得之汴水,有字刻云“贞观四年尉迟敬德”°’是尉迟用铁鞭有确据者。胡元瑞 应麟 疑《唐书》不载,谓出自委卷小说,过矣。”

没羽箭张青 一作张清

《中兴小纪》卷五:“建炎三年正月己卯,上至常州。群盗丁进等虽受招,而纵兵掠民,至是欲走山东。朱胜非至丹阳,都统制王渊遣使臣张青领五十骑驰护胜非,因令青围 围当作图。进。青以白胜非。胜非曰:“丁进不除,必为巨盗。闻渠有数百人,尔五十骑可敌否。”青曰:“不足畏。”于是以檄诱进至胜非所,诛之。其众惕息听命。”

案:《据系年要录》注,知熊氏原书本作二月乙卯,今作正月己卯者,盖讹乙为己,四库馆编辑时,又误系之正月。其实是岁正月庚辰朔,无己卯日也。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十:“建炎三年二月丁巳,武经大夫阁门宣赞人丁进既受招,以其军从上行。遮截行人,恣为劫掠。且请将所部还江北与金人血战,其意欲为乱。会御营都统制王渊自镇江踵至。进惧,欲亡入山东。朱胜非过丹阳,进与其徒匿远林中,以状遮胜非自诉。渊闻进叛,遣小校张青以五十骑卫胜非,因绐进曰:‘军士剽攘,非汝之过,其招集叛亡来会。’青诱进诣胜非,至则斩之。”原注:进之死,《日历》在甲寅,熊克《小历》在乙卯,《闲居录》在初九日戊午,三书不同。案:胜非以初八日离镇江,则进之死当在其后。《闲居录》载进自诉事亦在初八日丁巳。今且并书之,俟考。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三十四:“建炎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乙丑,先是金人计置采石,欲渡江,为郭伟所拒,遂趋马家渡。统制陈淬及金人战江上,败绩,淬被杀。金人遂济渡,南岸无兵。金人舟不多,但无人迎敌,致使渡长江如蹈平地。惟水军统制邵青以一舟载十八人,当金人于江中,梢工张青者,中十七矢,遂退于竹篠港。”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十九:“建炎三年十一月甲子,陈淬与完颜宗弼遇于马家渡,凡战士馀合,胜负略相当。王𤫉引西兵先遁,淬孤军力不能敌,还屯蒋山。水军统制邵青以一舟十八人当金人于江中,舟师张青中十八矢,遂退于竹篠港。”

案:此两张青非一人,前张青为王渊中小校,渊尝与宋江同攻方腊,又与杨志同伐辽,其部曲皆有归渊之理,或者其没羽箭欤?若后张青,乃水师梢工,殆非也。

《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四十七:“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庚戌,成闵收复盱眙军泗州。闵分遣统领左士渊、张青、魏全部押官兵攻夺泗州南门,入城占据。闵再率官军戮力掩杀,贼兵败走,收复泗州了。”
《宋会要》第一百八十一册:兵十八第四十叶。“绍兴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三日,鄂州驻札都统制田师中言:‘武冈州徭贼杨再兴父子,累年作过,统制官李道前去拨置收捕,并已净尽,乞优与推恩。奇功军兵张青等二人,欲各与转两官资。’从之。”

案:此与前两张青非一人,以其既非小校,又非水师也。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九十五原注:“成闵声称……分遣统制官刘锐、陈敏、王公述、张师言,于十二月十五日夜,于泗州东城之东,潜师渡淮,有敌骑数千,于城东摆列前来,与官军相拒。闵又分遣统领官左士渊、张青、魏全,部押官军,攻夺泗州南门,入城占据。闵再率官军,戮力掩杀,敌兵败走,收复泗州了当”

案:此又不知与前者三张青,是一是二也。

《宋会要》第五十一册〈仪制门十三〉:“孝宗乾道四年四月十八日,宰执进呈:‘统制官张青言韩世忠之功,乞追封王。’上曰:‘事已历年,又无所因。’宰臣陈俊卿曰:‘张俊、杨存中已封王,则于韩世忠似有不足。前此失于无人建白,若圣意行之,亦足劝有功而励将士。’上可之,遂封蕲王。”

案:此似是前为统领官之张青。

浪子燕青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十一:“建炎四年二月,群贼犯应山。土居将仕郎连万夫,率邑人数千保山寨,贼不能犯。至是有‘寇浪子’者,以兵至,围之,三日,卒破其寨。贼知万夫勇敢有谋,欲留以为用。万夫怒,厉声骂贼,为所害。后守臣陈规言于朝,赠右承务郎,官其家一人。”

案:“寇浪子”,非姓寇也,以上文言贼不能犯,故变文称寇以避不词耳。浪子者,风流放浪之谓也。《宋史》卷三百五十二〈李邦彦传〉云:“邦彦俊爽,美风姿,生长闾阎,习猥鄙事,应对便捷,善讴谑,能蹴鞠。每缀街市俚语为辞曲,人人争传之,自号李浪子。拜少宰,无所建明,阿顺趋谄,充位而已。都人目为‘浪子宰相’。”《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三十六曰:“韩之纯,轻薄不顾士行之人也,平日以浪子自名。喜嬉游娼家,,好为淫媟之语。又刺淫戏于身肤,酒酣则示人。人为羞之,而不自羞也。”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一云:“洪觉范有《上元宿岳麓寺》诗。蔡元度夫人读至‘十分春瘦缘何事,一掬乡心未到家’,曰:‘浪子和尚耳。’”《岁时广记》卷十七引《古今词话》曰:“柳耆卿沦落贫窘,终老无子,掩骸僧舍。京西妓者鸠钱葬于枣阳县花山。既出郊原,有浪子数人戏曰:‘这大伯做鬼也爱打哄。’”《文山先生集》卷十三:“《指南录》有《留远亭诗序》云:‘十一日宿处,岸上有留远亭,北人然火亭前,聚诸公列坐行酒。刘岊数奉以淫亵,诸酋专以为笑具。于舟中取一村妇至亭中,使荐刘寝,据刘之交坐。案:此句有脱误。诸酋又嗾妇抱刘以为戏。衣冠扫地,殊不可忍。其诗曰:“落得称呼浪子刘,樽前百媚佞旃裘。当年鲍老不如此,留远亭前犬也羞。’” 观此数事,即浪子之义可知矣。

草泽健儿而名浪子,已自可异。不应南北宋间顿有两人,或者此浪子即燕青欤?

铁鞭呼延绰 ㄧ作双鞭呼延灼

《宋史》卷二百七十九:“呼延赞,幷州太原人,雍熙四年,加马步军副都军头。尝献阵图兵要及树营砦之策,求领边任。召见,令之作武艺。赞具装执鞬驰骑,挥铁鞭枣槊,旋绕庭中数四。又引其四子必兴,必改,必求,必显以入,迭舞剑盘槊。赐白金数百两,及四子衣带。”

案:《宣和遗事》及《癸辛杂识》所载三十六人姓名,均有铁鞭呼延绰。绰盖自谓赞之后,因赞善用铁鞭,绰传其术,故以为号。《水浒传》独作双鞭。其五十五回云:“高太尉奏道:‘此人乃开国之初,河东名将呼延赞嫡派子孙,单名唤个灼字,使两条铜鞭,有万夫不当之勇。’”又云:“正是:开国功臣后裔,先朝良将玄孙,家传鞭法最通神,英武熟经战阵。”据百二十回本。夫既云呼延赞玄孙,家传鞭法,则不得忽变铁鞭为两条铜鞭,而其绰号亦不当作双鞭可知矣。盖作《水浒传》者,欲写呼延灼之勇,嫌铁鞭不如双鞭,遂以意改之耳。

《隆平集》卷十七:“呼延赞,幷人,忠实有勇,遍体文以‘赤心呼杀’字。出入有破阵刀,降魔杵,铁幞头,两角有刃,皆十馀斤。乘骓马,绛抹额,自谓慕尉迟敬德。”

案:此可想见赞之勇,宜乎其玄孙犹以铁鞭自表异也。赞有远孙通,为韩世忠军中统制官,败金人于大仪镇,有功。见《系年要录卷》八十一,及《中兴十三处战功录》。《水浒传》言呼延灼后领大军破大金兀术四太子,疑即因通事傅会之。洪迈《夷坚三志·己篇》卷八有呼延射虎一条,言:“通驰马与虎相当,伺其张口,发大羽箭中其舌死。”可想见其勇也。

船火儿张横 一作船火工张岑

《中兴小纪》卷十九:“自靖康以来,中原之民不从金者,于大行山相保聚。初,太原张横者,有众二万,往来岚、宪之境。岚、宪知州同知领兵一千五百人入山捕之,为横所败,两同知俱被执。”

案:此张横若是船火儿,则于三十六人中,亦关胜之流亚,惜史记其事不详。《水浒传》以横为“浔阳江盗”。龚圣与《赞》云:“太行好汉,三十有六,无此火儿,其数不足。”则不得在浔阳江上矣。但龚赞中“太行”字数见,盖以三十六人为聚于太行,与此所云于太行山相保聚者,亦偶合耳。

周南《山房集》卷八〈杂记〉:“建炎四年,程昌禹提兵入援,有诏改昌禹镇抚鼎、澧。偏将邵宏渊者隶帐下,有关、马之勇。贼党刘超犯澧阳将趋桃源。未至数十里间,有药山寺,寺之两旁,十步一松。宏渊单马闲行。贼将张横适至,两骑相蹑,环松而驰。横投以巨斧,斧着木,深不能出。宏渊负其多力,跃而前欲生致之。横因壮勇,力均敌之,不能得,则曳而俱墬。横以身压宏渊,且搦其阴。宏渊手攀枯桩,欲藉而起,相与力疲未决。宏渊亲兵至,擒之。宏渊患横凶暴,断其手而献于昌禹。横素以勇闻,昌禹命之酒,欲活而用之。宏渊曰:‘贼无用。’遂杀之。自是超不敢复蹈武陵之境。”

案:此当别是一张横,非太行山之张横也。
又案:“船火儿”,《宣和遗事》作“船火工”。江休复《嘉祐杂志》云:“江南一节使,召相者,命内子立群婢中,令辨之。相者云:‘夫人头上自有黄气。’群婢皆窃视之。然后告云某是。柁工火儿杂立,分辨何者是柁人,云:‘面上有水波纹是。’亦用前术。”《宋会要》第一百八十三册兵二十三曰:“打造七百料马船二十只,每只合铺梢工四人,摇橹四只,共用摇橹火儿四人。”然宋时称舟子,自柁工外,皆曰火儿。张横之得名以此。作火工亦通。

《景定建康志》卷十四〈建炎以来年表〉:“绍兴二十年八月二日,以建康府选锋军使臣张横,除名勒停,送州编管。以横殴击百姓马皋,辜内身死,法当绞,特贷之。”

案:此事又见《宋会要》第一百七十册,刑法志。作绍兴十九年。

女将一丈青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三十八:“初,勍 淮南等处招抚使闾勍也。迎奉神御起离西京也,循蔡河而下,至濠州,遇张用。勍说用归朝廷,以马皋之妻一丈青嫁用为妻。初,皋为郭仲荀所诛,勍周恤之以为义女,既嫁用,遂为中军统领。有二认旗在马前,曰“关西贞烈女,护国马夫人”。

案:《宣和遗事》内有一丈青李横,乃男子也。而《水浒传》七十二地煞内又有一丈青扈三娘,谓为扈成之妹,与林冲战,败被擒。成全家为李逵所杀,惟成逃去。后来中兴内做军官武将。宋江以一丈青配王矮虎为马军头领,其引军红旗上金书大字“女将一丈青”。见百回本及百二十回本第六十三回。金圣叹本改为美人一丈青。考《系年要录》卷三十云:“初,杜充之众既溃,其统制官岳飞、刘经自芳山 据《北盟会编》当作茅山。引众入广德军,后军扈成驻于金坛县,为戚方所杀。”《北盟会编》卷一百三十五纪叙尤详。其略云:飞与经、成议移军入广德军。飞等既行,成留老少在金坛,以其众往镇江。戚方劫金坛寨,尽虏老小而去。成大怒,急趋金坛,方伏兵杀成,乃进兵,其军败走,方尽取成父母及妻子,皆杀之。则南北宋间,果有武将扈成,然不闻有所谓一丈青扈三娘者。《夷坚志支景》即支丙。卷四云:“戚方既罢镇江都统制,谪窜长沙,后自便,卜居湖州。乾道七年,苦腰股沉重之疾,累月而死。正困棘时,侍妾秉烛进药,见灯焰上现人头数十,已则满帐皆然,殆以千计。其一差大,戚指曰:原本误作指戚曰。‘此扈宣赞也。’盖戚为巨寇时,破广德军,凡官吏自太守以下,皆举室屠戮。扈君任兵钤,罹祸尤酷。妻卞氏色美,戚以为妻。逮命绝之际,人皆知为冤业云。卞氏亦继死。”此所谓扈宣赞,必即是扈成,无可疑者。但成乃杜充所部后军统制官,而以为广德军兵马钤辖。成虽与岳飞等议入广德军,实未尝至,即死于金坛。而以为戚方破广德军,扈成被杀,皆传闻之误。惟谓扈妻卞氏为方所据,则《会编》等书所未言,颇足补其阙略。然亦非《水浒》之所谓一丈青也。要之扈成固确有其人,全家老小为人所杀,亦确有其事。但实死于戚方之手,于宋江等无与焉。作《水浒传》者,习闻南北宋间有武将扈成者,全家为人所杀,又知其时有一女将名一丈青,因从而傅会牵合,以为梁山泺之事。所谓扈三娘者,实即影射张用之妻也。张用者,汤阴县弓手,聚众数十万,受东京留守宗泽降。杜充继为留守,虑用军盛难制,使岳飞、马皋等攻之,为所败,遂起义。详见《会编》卷一百二十。

又卷一百四十一:“建炎四年,张用已受鄂州招安。曹成以马老爷事,执捉中军人,多被杀戮者。用之妻一丈青,奋身出招中军人隶麾下。中军人皆归之,有众二万馀人,皆诉无粮食。一丈青曰:‘待我措置。’犹未知用投鄂州受招安。俄有人报用已受措置司招安。一丈青乃率众趋鄂州,避马友,不由汉阳,取闲道出汉阳之后,自下流渡江,复与用合。”

案:是年六月,用与曹成屯于德安府。七月,军乱,统领官马老爷为其将佐所杀,用奔汉阳,受鄂州路安抚使李允文降。曹成闻马老爷之死,又闻用自奔去,大怒,令执捉中军人,到即斩之。事见《会编》卷一百四十。

岳珂《金陀稡编》卷五〈鄂王行实编年〉:“绍兴元年,辛亥岁,年二十九。相州人张用,勇力绝群,号张莽荡。其妻勇在用右,带甲上马敌千人,自号一丈青,以兵五万寇江西。俊 张俊。召先臣语曰:‘非公无可遣者。’问用兵几何。先臣曰:‘以飞自行,此可徒手擒。’俊固以步兵三千益之。先臣至金牛,顿兵,遣一卒持书谕之曰:‘吾与汝同里人,忠以告汝。南薰门铁路步之战,皆汝所悉也。今吾自将在此,汝欲战则出战,不欲战则降。降则国家录用,各受宠荣。不降则身陨锋镝,或系累归朝廷,虽悔不可及矣。’用与其妻得书拜使者曰:‘果吾父也,敢不降。’遂俱解甲。先臣受之以归。俊谓诸僚佐曰:‘岳观察之勇路,吾与汝曹俱不及也。’”
李日华《六研斋二笔》卷四:“一丈青,群盗马皋之妻,闾劲 劲当作勍。者,说张用归朝廷。马皋为郭仲荀所,劲以其妻配用,遂为中军统领,列二旗于马前曰‘关西贞烈女,护国马夫人’,亦女骁也,然非《水浒》中人。”

案:日华此节,即采自《北盟会编》,以两书对照自知。《二笔》同卷记刘遇僧事,亦取之《会编》,可以互证。

《通俗编》卷三十七:“案:别籍言三十六人中有一僧一妇人。龚所赞未见妇人,而其《燕青赞》云:‘平康巷陌,岂汝知名,太行春色,有一丈青。’然则时固有一丈青者,而不在数中,果复有所谓七十二煞乎。”

案:此盖翟氏偶记前人有此一说,而忘其书名,故但云别籍,然其说实不可据。三十六人中有僧人鲁智深,《宣和遗事》已明言之。若谓尚有一妇人,则不知其何所本。《燕青赞》中之一丈青,本不必实有其人。乃因此遂疑果有七十二煞,亦惑也。《辍耕录》卷二十八云:“中原红寇未起时,花山贼毕四等,仅三十六人,内一妇女尤勇捷,聚集茅山一道宫,纵横出没,略无忌惮,始终三月馀,三省拨兵不能收捕,杀伤官军无数。”翟氏所谓别籍,或即此欤?然所记是元顺帝时事,其于梁山泺若风马牛不相及矣。既而考褚人获《坚瓠集》卷一云:“宋江三十六人,聚众横行,周公谨载之《癸辛杂志》。又元顺帝时,花山贼毕四等亦三十六人,聚集茅山。宋江中有一丈青、花和尚,而毕四中亦有一妇一僧,岂真合天罡之数耶?”然后知翟氏所谓别籍者,系指此言之。以褚人获之书,纯由抄撮而来,故翟氏不欲举其名耳。

《瞥记》卷七:“所谓一丈青者,据李日华《六砚斋二笔》,乃群盗马皋之妻,后以配张用,而龚赞燕青有其名,何也。”

案:梁氏未见《北盟会编》,故不能得其出处。《茶香室丛钞》卷十七:“今所传有一丈青,此则无之。指龚氏赞。《然燕青赞》云:‘平康巷陌,岂汝知名,太行春色,有一丈青’,未知何指。”
案:凡人之绰号,必当时民间有此流行之语,然后取以名之。一丈青三字,自是宋时俗语,不独不始于《水浒》,亦必不始于李横及马皋之妻也。翟氏、梁氏、兪氏皆以龚圣与《燕青赞》中有一丈青之名为疑,不知圣与自用俗语入文,幷非实有所指。就“太行春色,有一丈青”二语推之,盖青为春色,一丈青者以喻春色之浓耳。是必闾里浪子相传俚语,以此指目男子妇人之年少美色者。而李横及马夫人,遂皆取以自号。吴自牧《梦梁录》卷十九举临安私名妓女有一丈白、杨三妈,正可与一丈青作对。一丈白者,盖亦时人调谑之语,讥其年华老大,秋色已深尔。《武林旧事》卷六记〈诸色伎艺人名〉,有乔相扑人一条黑、一条白,是亦一丈青之类,可知为当时俗语矣。

梁山泺

韩琦《安阳集》卷五〈过梁山泊〉:“巨泽渺无际,齐船度日撑。渔人骇铙吹,水鸟背旗旌。蒲密遮如港,山遥势似彭。不知莲芰里,白昼苦蚊虻。”
苏辙《栾城集》卷六〈和李公择赴历下道中杂咏梁山泊〉诗:“近通沂泗麻盐熟,远控江淮粳稻秋。粗免尘泥污车脚,莫嫌菱蔓绕船头。谋夫欲就桑田变,客意终便画舫游。愁思锦江千万里,渔蓑空向梦中求。”原注:时议者欲干此泊以种菽麦。
《大明一统志》卷二十三〈兖州府山川〉:“梁山泺在东平州西,宋宋江为寇,尝保此中,有黑风洞。”

案:黑风洞在梁山,不当载入梁山泺条下。同卷别有梁山一条,记载尤略,第云:“梁武王葬于此。”盖误以梁王武为梁武王,误猎为葬,纰谬可笑。

明嘉靖《山东通志》卷五〈山川上·兖州府〉:“梁山在东那州西南五十里寿张界,一名刀梁山,上有虎头厓及古石盦迹,俗传为梵王太子出家。或曰,本名良山。《史记》孝王北猎良山。又古邑名曰良,汉县名曰寿良,皆以此。今案:汉都于雍,其曰葬梁山,当在雍梁山,此或附会云。”

案:《史记·梁孝王世家》索隐曰:“《汉书》作梁山。《述征记》云:‘良山际清水。’今寿张县南有良山,服虔云:‘是此山也。’”正义曰:“《括地志》云:‘梁山在郓州寿张县南三十五里,即猎处也。’”索隐又引《述征记》:砀有梁孝王之冢。则《明统志》谓孝王葬梁山者固误,《通志》以为葬雍梁山者亦非矣。《汉书·地理志·东郡寿良县》注:“应劭曰:‘世祖叔父名良,故曰寿张。’”然则良山之改梁山,亦避赵孝王讳也。

又同卷:“梁山泺在东平州西五十里,宋南渡时宋江为寇,尝结寨于此,中有黑风洞。”

案:以宋江为南渡时人,是并《宋史》亦未尝读也。

曹学佺《大明舆地名胜志·山东省》卷四〈兖州府汶上县〉:“《河纪》云:‘南旺湖在县西南三十里,济宁接界。其地特高,汶水西南流至此而分,上有禹庙及分水神祠。湖在漕河南岸,萦回百里,即钜野大泽东畔也。宋时与梁山泺水汇而为一,围三百馀里,即南渡时宋江军所据梁山泊也。及会通河开,始画而为二,漕渠贯之,有蜀山湖在东涯,即南旺东湖也。周回六十五里,有山一区,在水中央,望之若螺髻焉,曰蜀山,上有圣母祠。’”

案:《明史·艺文志》及《千顷堂书目》卷八,均有谢肇淛《北河纪》八卷、《纪馀》四卷,此所引疑谢氏书也。宋时梁山泺不止三百馀里,宋江屯军亦不在南渡时,《河纪》所言皆误。胡渭《禹贡锥指》卷六,尝辨南旺湖非即大野泽,说详彼书,兹不具论。

又同卷〈寿张县〉:“《寰宇记》云:‘梁山在县南三十五里。’郡志:‘在县南七十里,本名良山。梁孝王尝猎于此,改为梁山。周回二十馀里,上有虎头崖及古石盒迹。又有石台,凿石为莲花,周围二丈。相传有神僧说法于上。其下有洞,俗名黑风洞。山南为古大野泽,《禹贡》所谓“大野既潴”也。宋谓之梁山泺矣。’”
《明史》卷四十一〈地理志·山东·兖州府·东平州〉:“寿张县南有梁山泺,故大野泽下流,东北有会通河,又有沙湾。弘治前,黄河经此,后湮。”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三〈东平州〉:“梁山,州西南五十里,接寿张县界。本名良山。汉梁孝王常游猎于此,因改为梁山。《史记》‘梁孝王北猎良山’是也。山周二十馀里,上有虎头崖,下有黑风洞。山南即古大野泽。宋政和中,盗宋江保据于此,其下即梁山泊也。”

案:宋宣和元年,已降诏招抚宋江,故江之据梁山,当在政和中。顾氏此言,必有所本,说详宋江条下。

又同卷〈寿张县〉:“梁山泺在梁山南,汶水西南流,与济水会于梁山。东北回合而成泺。《水经注》‘济水北经梁山东’。袁宏《北征赋》所云‘背梁山截汶波’者也。又为大野泽之下流,水尝汇于此。石晋开运初,滑州河决,浸汴、曹、单、濮、郓五州之境,环梁山而合于汶,与南旺、蜀山湖相连,弥漫数百里。案:此所言与今本《旧五代史》不合,详见后《日知录》条。宋天禧三年,滑州之河复决,历澶、濮、曹、郓,注梁山泺。案:事见《宋史》卷九十一〈河渠志〉。政和中,剧贼宋江结砦于此。《金史》‘赤盏晖破贼众于梁山泺,获舟千馀’,又‘斜卯阿里亦破贼船万馀于梁山泊’,盖津流浩衍,易以凭阻也。既而河益南徙,梁山泺渐淤。金明昌中,言者谓黄河已移故道,梁山泺水退地甚广。于是遣使安置屯田,自是成平陆。今州境积水湖,即其馀流矣。”
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二:“《五代史》:‘晋开运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决,浸汴、曹、濮、单、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水,与南旺、蜀山连,弥漫数百里。’案:《新五代史》卷九〈晋出帝纪〉,但云“河决滑州,环梁山,入于汶、济”,此所引乃薛《史》也。然今本《旧五代史》卷八十二〈少帝纪〉记此事,不言有汴州,且无“与南旺、蜀山湖连,弥漫数百里”二语,而两顾氏并引之,知所据薛《史》旧刻如此,今本辑自《大典》者有所讹脱也。惟新旧史均云“六月丙辰”,此作五月者,误。《宋史》:‘熙宁八年 案:《宋史》卷九十二〈河渠志〉,乃熙宁十年事,此作八年,误也。七月乙丑,河大决于澶州曹村,北流断绝,河道南徙,汇于梁山张泽泺,分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河又自东而南矣。元丰以后,又决而北。议者欲复禹迹,而大臣力主回东之议。降及金、元,其势日趋而南而不可挽。今之河,非古之河矣。”
又:“《元史·河渠志》谓:‘黄河退涸之时,旧水泊污池,多为势家所据。忽遇泛溢,水无所归,遂致为害。繇此观之,非河犯人,人自犯之。’予行山东钜野、寿张诸邑,古时潴水之地,无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为川浸矣。近有一张令修《志》,乃云:‘梁山泺仅可十里,其虚言八百里,乃小说之惑人耳。’此幷《五代》、《宋》、《金史》而未之见也。原注:《五代史》:“晋开运元年,滑州河决,环梁山,合于汶水。”《宋史·宦者传》:“梁山泺,古钜野泽,绵亘数百里,济、郓数州,赖其蒲鱼之利。”《金史·食货志》:“黄河已移故道,梁山泺水退,地甚广,遣使安置屯田。”沙湾未筑之前,徐有贞疏亦言“外有八百里梁山泺,可以为泄。”书生之论,岂不可笑也哉。”

案:亭林先生此条,题为《河渠》,乃为考古今治河利害而发,然兼辨梁山泺之实有八百里,则亦言宋江事者之所当知也。两顾氏之考梁山泺形势,审矣,然尚有未详者。考《宋史》卷六十一〈五行志〉云:“熙宁十年七月,河决曹村,下扫澶渊绝流,河南徒,又东汇于梁山张泽泺。凡坏郡县四十五,官亭民舍数万,用三十万顷。”案:此事先见于《宋会要》,今载徐松辑本第五卜二册〈瑞应门〉,及一百九十二册〈方域门〉。卷九十二〈河渠志〉亦云:“凡灌郡县四十五,而濮、齐、郓、徐尤甚,坏田逾三十万顷。”此数句《日知录》未引。此四十五郡县,虽不必尽陷为梁山泺,而其田庐之没而不复者多矣。《宋史》言梁山泺广数百里。邵博《闻见后录》卷三十云:“王荆公好言利。有小人谄曰:‘决梁山泊八百里水以为田,其利大矣。’荆公喜甚,徐曰:‘策固善,决水何地可容?’刘贡父在坐中,曰:‘自其旁别凿八百里泊,则可容矣。’荆公笑而止。”案:此事亦见《涑水纪闻》卷十五,但不云八百里。然则《水浒传》谓“梁山泊方圆八百馀里”,见第十一回柴进告林冲语。非夸人之词矣。《金史》卷四十七〈食贷志〉云:“大定二十一年八月,尚书省奏山东所刷地数。上谓梁肃曰:‘黄河已移故道。梁山泺水退,地甚广,已尝遣使安置屯田。民昔尝恣意种之。今官已籍其地,而民惧征其租,逃者甚众,恐致失所。可免其征,赦其罪,别以官地给之。’御史台奏:‘大名、济州因刷梁山泺官地,孙楷第曰:“案:据此则旧梁山泺水北已及大名,非止南连济州诸泺而已。宋江等宜可恃以为险也。”或有以民地被刷者。’上复召宰臣曰:‘虽曾经通检纳税而无明验者,复当刷问。有公据者,虽付本人,仍当体问。’二十二年,又命招复梁山泺流民,官给以田。金人于梁山泺屯田事,《日知录》及《韩门缀学》皆当引用食货志而不详。是南宋之初,金大定二十一年,即宋孝宗淳熙八年也。梁山泺已多涸为陆地,非复八百里之广矣。《金史》卷二十七〈河渠志〉又曰:“明昌五年春,正月,尚书省奏都水监丞田栎同本监官讲议黄河利害,尝以状上,言:‘可于北岸墙村决河入梁山泺故道,依旧作南北两清河分流。然北清河堤岁久不完,当立年限增筑大堤,而梁山故道多有屯田军户,亦宜迁徙。’三月,尚书省谓:‘以黄河之水势。苦于墙村决,则山东州县膏腴之地,及诸盐场,必被沦溺。城使修筑坏堤,而又吞纳不尽,功役至重,虚困山东之民,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也。况长堤已加固护,复于南岸疏决水势,已寝决河入梁山泺之议。水所经城邑,已劝率作护城堤矣。先所修清河旧堤,已遣罢之。’四月,以田栎言河防事,集百官详议以行,百官咸谓:“栎所言弃长堤,无起新堤,放河入梁山故道,使南北两清河分流,为省费息民长久之计。臣等以为黄河水势,非人力可以斟酌、可以指使也。况梁山泺淤塡已高,而北清河窄狭不能吞伏。兼所经州县,农民庐井非一。使大河北入清河,山东必被其害。凡栎所言无可用。’遂寝其议。”自大定二十一年,于梁山泺屯田之后,下至明昌五年,已十有四年矣。虽有决河入梁山泺之议,而其事不行。可见当时泺水日益淤塞,与黄河不复相通。然河水迁徙不常,不久而有复趋梁山故道之势焉。《元史》卷六十五〈河渠志〉云:“武宗至大三年十一月,河北河南道廉访司言,近岁亳、颍之民,幸河北徒,有司不能远虑,失于规划,使陂泺悉为陆地,东至杞县三汊口,播河为三,分杀其势,盖亦有年。往岁归德、大康建言,相次湮塞南北二汊,遂使三河之水,合而为一。下流既不通畅,自然上溢为灾。由是观之,是自夺分泄之利,故其上下决溢,至今莫除。即今水势趋下,有复钜野、梁山之意。盖河性迁徙无常,苟不为远计预防,不出数年,曹、濮、济、郓,受害必矣。”袁桷《清容居士集》卷三,有《次韵瑾子 桷之子。过梁山泺》诗云:“大野潴东原,狂澜陋左里,交流千刃寻峰,会合百谷水。深恣包藏,神静莫比拟。碧澜渺无津,绿树失其涘。扬帆鸟东西,击楫鸥没起。长桥篙师歌,短渡贩夫止。天平云覆幕,湾回路成砥。鹰坊严聚屯,渔舍映渚沚。高桅列鱼贯,远吹生凤觜,前奔何无休,后进复不已,绕如林乌旋,疾若坡马驶。”此诗之前二首,为题《子昂人马图》,自注有“时松下世一年”之语。考子昂卒于至治二年,见《元史》卷一百七十二本传。则此诗当作于至治、泰定间。至治三年,英宗遇弑崩,晋王即位,改元泰定。观诗中所言波澜之阔,舟楫之盛,知梁山泺在当时虽无八百里之广,犹为汪洋巨浸也。元人咏梁山泺风景之诗尚多,兹不暇引。自武宗以后,河水时时溃决,不及四十年,而廉访司所谓有复钜野、梁山之意者,竟不幸而言中矣,《元史》卷六十六云:“至正四年夏,五月,大雨二十馀日,黄河暴溢,水平地深二丈许,北决白茅堤。六月,又北决金堤。并河郡邑济宁、单州、虞城、砀山、金乡、鱼台、丰、沛、定陶、楚丘、武城,以至曹州、东明、钜野、郓城、嘉祥、汶上、任城等处,皆罹水患。民老弱昏垫,壮者流离四方。水势北侵安山,沿入会通运河,延袤济南、河闲,将坏两漕司盐场,妨国计甚重。省臣以闻,朝廷患之,命集郡臣议廷中,而言人人殊。唯都漕运使贾鲁昂言必当治。十一年四月初四日,命鲁以工部尚书为总治河防使。是月二十二日鸠工,七月,疏凿成。八月,决水故河。十一月,水土工毕。诸埽诸堤成,河乃复故道南汇于淮,又东入于海。”夫宋之梁山泺,所以广至八百里者,盖历经晋开运、宋天禧、熙宁三次河决,均详见前。合汴、曹、单、濮、郓、澶、齐、徐数州所灌之水而汇于一也。今至正四年,黄河决堤,并河州县罹水患者,案之宋时地理,单州为宋旧治;曹州于宋为乘氏县,与定陶皆属曹州;砀山、鱼台属单州;丰、沛属徐州;汶上宋名中都,属郓州;济南即齐州;是皆宋时梁山泺之故道。馀如济宁、金乡、钜野、郓城、嘉祥、任城,于宋、金时皆属济州。观其受灾之区,与元人高文秀《黑旋风双献功》杂剧 见《元曲选》丁集下。所谓“名水浒,泊号梁山,东连大海,西接济阳,南通钜野、金乡,北靠青、齐、兖、郓”者,正复相合。《元史》虽不言水汇于旧泺,然《明史》卷八十二〈河渠志〉,谓“至正中,济宁、曹、郓间漂没千馀里”,则昔之梁山泺淤而为田者,至此复成泽国,其势然也。虽贾鲁河成,旋复安流,然其积水之停于泺中者,必不能尽挟以去。胡翰《仲子集》有〈夜过梁山泺〉诗云:“日落梁山西,遥望寿张邑。洸河带泺水,百里无原隰,葭菼参差交,舟楫窅窈入;划若厚土裂,中含元气湿;浩荡无端倪,飘风向帆集。野阔天正昏,过客如鸟集。”亦见钱谦益诗集卷十五。翰殁于洪武十四年辛酉,年七十五。《明史·文苑传》言其尝游元都,此诗必其自金华北上,取道运河之所作也。所写风景,与袁桷诗无以异。其时梁山泺之广阔,尚不止百里。《列朝诗集·甲集》卷二十一〈黄哲河浑浑诗序〉云:“洪武辛亥 四年。六月,工部主事仇公,中书宣郎欢公,奉旨按行黄河,北环梁山,逆折至钜野、曹、濮,达盟津,发民疏浚浅壅,俾通粮漕。予亦承乏,今领东平之役,诸公皆会梁山。余谁元年春,奉命溯河北来,时兵始袭汴,舟师逾彭城,北入汴南塔张口,溯漫流而西。《明史·河渠志》云:“洪武元年,河决曹州双河口,入鱼台。徐达方北征,乃开塌场口引河入泗以济运”。此《序》所言,即其事也。塔张口即塌场口。三年,余朝京师,道出其左,则塔张之津已淤,舟之汴、洛者,北趋戈泊口任城,开闸以西。今由梁山,则迂其故流,又及千里矣。且复晨夕徙迁无常,漕舟苦焉。盖其弥漫奔决,能困兖、豫、徐、冀数州之民,而深不足引舟漕。有司常具舫寻源标帜以前导。翌日,则又徙而他流矣。涂路朽坏,流沙数百里间,篙楫畚锸,无所施其功,故议者欲上闻,欲复堰黄陵冈之举。噫,此季元之覆辙,易足与议哉。因赋《河浑浑》。”案:《序》所言洪武四年浚河通漕之事,《明史·食货》《河渠》两志皆不载。然哲时方官东平府通判,躬董其役,则其言固足补史之阙矣。虽其疏浚之功绩如何不可考,然足见自贾鲁河成之后,不过十馀年,至洪武初元,黄河又复环梁山而流,折而至于钜野、曹、濮,犹是梁山泺之故迹也。其后不知何时淤塞,不复与黄河通,而断港残潢,未尝尽涸。故徐有贞于景泰间上治河三策,亦言有八十里梁山泊,可以为泄也。《明史》实作八十里,《日知录》以为八百里者,误。有贞以景泰四年五月,奉命治沙湾决口。六年七月功成。自此河流北出济、漕,而阿、鄄、曹、郓间,田出沮洳者百数十万顷,见《明史》卷八十三河渠志。盖至是并仅存八十里之梁山泺,亦涸而为田。《日知录》云:“沙湾未筑以前。徐有贞……”云云,可见沙湾既筑以后,无有梁山泺矣。虽犹有蜀山、南旺诸湖存,然其去梁山也远,不可谓为即梁山泺也。《方舆纪要》谓“金明昌中,于梁山泺安置屯田,自是遂成平陆”,乾隆《一统志》谓“明筑戴村坝,遏汶南流,梁山泺遂成平陆”者,皆非也。高文秀《双献功》杂剧,有“寨名水浒,泊号梁山,纵横河港一千条,四下方圆八百里”之语。文秀籍隶东平,见《录鬼簿》卷上。梁山泊即在境内,盖得之目验,证以传闻,故其词如此。《水浒传》因而袭之,原非虚构。后人徒见梁山下无复水泊,遂疑为小说家惑人,未免失考。亭林先生此条本不为梁山泺而发,故征引不能甚详。然所言独得要领,胜于诸家多矣。

康熙《寿张县志》康熙五十六年知县滕永祯修。卷一〈方舆志〉:“梁山在县治东南七十里,上有虎头崖,宋江寨,莲花台,石穿洞,黑风洞等迹。旧《志》云:‘汉文帝第二子梁孝王田猎于此,因名梁山。’”
又同卷:“凡天下山川,以史乘所肥为据。小说诬民,在所必禁。梁山为寿张治属,其山周围可十里。《水浒》小说乃云‘周围八百里’,即宋江寨,山岗上一小垣耳。说中张皇其言,使天下愚民不至地者,信以为然。长奸萌乱,莫此为甚。因拈出之,以告司治君子,并使天下之人知之,小说之不可信也如此。”

案:《志》于梁山条下引旧《志》云云,此条附于山川之后,盖亦沿用旧《志》之文。旧《志》作于康熙元年,见卷首所录分守东兖道左参政张弘俊旧《序》,《序》文有阙叶,不知修《志》者姓名。考〈职官志〉“知县陈璜,进士,浙江临海县人,顺治十六年任”。康熙元年,正其任内,则旧《志》殆璜所修欤。于时亭林先生年五十岁。先生与友人书,自言五十以后著《日知录》,见文集卷四。则《录》中所谓近有一寿张令修志,乃云“梁山泺仅可十里”者,殆即指此。惟《志》所辩为梁山周围仅十里,与《日知录》引作梁山泺不合,不知是否为新《志》所删改,抑系先生误记也。考之诸书,并云山周二十馀里,《志》谓仅十里者,亦有意贬损之词。此人记所目睹,尚复失实,况欲望其检寻史传,考梁山泺之实有八百里乎。

又卷八〈艺文志〉曹玉珂《过梁山记》:“往读施耐庵小说,疑当时弄兵璜池者,不过数十百人耳。宋势虽弱,岂以天下之力不能即奏荡平,应作者讥宋失政,其人其事,皆理之所必无者。继读《续纲目》‘宋江以三十六人转掠河朔,莫能婴锋’。又《宣和遗事》备书三十六人姓名。宋龚开有《赞》,侯蒙有《传》,案:此谓《宋史·侯蒙传》中有蒙上书言宋江事也,而云“龚开有《赞》,侯蒙有《传》”,似蒙尝为宋江作传矣,其拙于行文如此。其人既匪诬矣。意梁山者,必峰峻壑深,过于孟门、剑阁,为天下之险,若辈方得凭恃为雄。丁未秋,{{*|案:丁未,康熙六年也。改令寿张,梁山正在境内,拟莅止之后,必详审地利,察其土俗,以绸缪于未雨。至寿半月,言迈瑕丘,纾途山麓。正午,停舆骑马,流览其山,𪣻然一阜,坦然无锐。有二三小山,亦断而不联。村落比密,塍畴交错。居人以桔槔灌禾,,一溪一泉不可得,其险无可恃者。乃其上果有宋江寨焉。于是进父老而问之。对曰:‘昔黄河环山夹流,巨浸远汇山足,即桃花之潭,因以泊名,险不在山而在水也。’又云:‘祝家庄者,邑西之祝口也。关门口者,李应庄也。郓城有曾头市。晁、宋皆有后于郓。旧寿张则李奎扰邑故治也。’且战阵往来,多能历述,多与《水浒传》合。更津津艳称忠义之名,里闬猴馀慕焉。”

案:本《志》卷四〈职官志〉:“曹玉珂,进士,富平县人。康熙六年十月任。”记中颇信宋江有据梁山泺事。且谓其险在山而不在水,似欲纠正旧《志》之误者。惜不能旁引史事以证明之耳。

乾隆《一统志》卷一百二十九〈兖州府·山川〉:“梁山在寿张县东南七十里,本名梁山。以梁孝王游猎于此而得名。上有虎头崖,宋江寨,其下旧有梁山泺。”
又:“梁山泺在寿张东南梁山下,久湮。案:《五代史》:‘晋开运元年,河决滑州,环梁山入于汶、清。’司马光《通鉴》:‘周显德六年,命步军都指挥使袁彦浚五丈渠,东过曹、濮、梁山泺以通青、郓之漕。’见《通鉴》卷二百九十四。《宋史·河渠志》:‘天禧三年,滑州河溢,历澶、濮、曹、郓,注梁山泺。熙宁十年,河决于澶州、曹村、澶渊,北流断绝,河道南徙,东汇于梁山张泽泺。’《宦者·杨戬传》云:‘梁山泺,古钜野泽,绵亘数百里,济、郓数州赖其蒲鱼之利。’盖梁山泺即古大野泽之下流,汶水自东北来,与济水会于梁山之东北,回合而成泺。宋时决河汇入其中,其水益大。故政和中,剧贼宋江结砦于此。其后河徙而南,泺亦渐淤。迨元开会通河,引汶绝济。明筑戴村坝,遏汶南流。岁久塡淤,遂成平陆。今州境积水诸湖,即其馀流也。”

案:明筑戴村坝事在永乐九年。见《明史》卷八十五河渠志。其后四十馀年,梁山泺犹存八十里,谓以筑坝遂成平陆者,非也。《一统志》此条,可与《方舆纪要》参看。嘉庆重修本卷一百六十五删去“故政和中,剧贼宋江结砦于此”一句,极谬。

又卷一百四十二〈泰安府·山川〉:“梁山在东平州西南五十里,接兖州府寿张县界。《史记·梁孝王世家》:‘北猎良山’注:索隐曰:‘《汉书》作梁山。’《水经注》:‘济水北迳梁山东,袁宏《北征赋》曰:“背梁山,截汶波”,即此处也。’旧《志》:‘山周二十馀里,上有虎头崖,下有黑风洞。宋政和中,盗宋江等保据于此。’其下为梁山泺,详见兖州府。”

案: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一百七十九沿用此条,删去旧《志》以下四十一字,盖纂修诸公不信宋江曾据梁山泺,遂奋笔刊削,殊失疑以传疑之意。然其兖州府梁山条,因全袭乾隆《志》之旧,致删除未尽,尚存宋江寨三字,不悟其前后矛盾。书有愈修而愈亡者,此类是也。

汪师韩《韩门缀学续编》:“梁山泺在宋为盗薮,世俗以为宋江据此。考《宋史·蒲宗孟传》云:‘梁山泺素多盗,宗孟痛治之,虽小偷微罪,亦断其足筋。盗虽为止,而所杀不可胜计。’刘延世《孙公谈圃》云:‘蒲宗孟知郓州,有盗黄麻胡依梁山泺,至是贼以绝食,遂散。案:《谈圃》卷下云:恭敏下令禁民毋得乘小舟出入泺间,贼既绝食,遂散去。”恭敏者,宗孟谥也。此神宗时事,在淮南盗宋江犯淮阳、京东事在宣和初者,相隔四十年矣。《徽宗本纪》及《侯蒙》、《张叔夜传》纪宋江事者,俱不及梁山泺。他若‘许几知郓州,梁山泺多盗,皆渔者窟穴。几籍十人为保,使晨出夕归,否则以告,辄穷治,无脱者 ’。案:见《宋史》卷二百三十几本传。又‘任谅提点刑狱,梁山泺渔者习为盗,荡无名籍。谅伍其家,刻其舟,非是不得辄入,他县地错其间者,刻名为表。盗发则督吏名捕,莫敢不尽力,迹无所容’。案:见《宋史》卷三百五十六谅本传。此俱及徽宗时,而未至宣和。宋江横行在其后,其先成窟穴于此。逮至黄河移故道,梁山泺退地甚广,民得恣意耕种,地已不属宋矣。《金史·佞幸传》:‘正隆六年,原注:即金世宗大定元年,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海陵南伐。时梁山滦水涸,战船不得进。’〈食货志〉云‘金刷梁山泺地,遣使安置屯田,民惧征租,逃者甚众。大定二十二年,招复梁山泺流民,官给以田。’此乃宋孝宗淳熙九年,距宣和时又五十馀年矣。元志〈河渠〉、〈食货〉,都不及梁山,惟于决堤偶序及之。明洪武初,胡翰原注:字仲子,金华人。有《夜过梁山泺》诗云:‘光河带泺水,百里无原隰,葭菼参差交,舟楫窈窕入。’又云:‘往时冠带地,孰踵萑蒲习,肆噬剧跳梁,潜谋固坏蛰。’是明时犹有水有盗也。景泰间,河决沙湾。徐有贞请开广济河,谓‘其外有八十里梁山泊,可以为泄’,其地之洼下而闲空可知。今人见其无水,幷疑小说言有水者为谬。岂知地在宋、元为众水之所聚哉。

案:《宋史》无宋江据梁山泺事,他书亦不言其根据地所在。《宣和遗事》始言“晁盖八个,劫了蔡太师生日礼物,不免邀约杨志等前往太行山梁山泺去,落草为寇”。“宋江杀阎婆惜后,直奔梁山泺,晁盖已死,吴加亮等推让宋江做强人首领”。小说家言本不可尽信,汪氏疑之是也。然元人陈泰、陆友仁诗文,{均见前。皆以宋江与梁山泺并言。袁桷《过梁山泺》诗有句云:“飘飘愧陈人,历历见遗趾,流移散空洲,崛强寻故垒。”所谓崛强故垒,意盖指宋江寨也。明、清《一统志》及《读史方舆纪要》,亦言宋江尝结砦保据于此,是则旧说相传,历历有据。顾祖禹史学名家,著述尤为不苟,又尝与修《一统志》,得见《永乐大典》及《天下郡国图经》。杭世骏《道古堂文集》卷三十八《胡东樵墓志铭》云:“昆山徐大司寇干学总裁《一统志》,礼延太原阎若璩,无锡顾祖禹,常熟黄仪洎先生与修,因得纵观天下郡国之书。刘献廷《广阳杂记》卷二:“云上因修《一统志》,令天下此皆具舆地图册以考疆域道里之远近,皆聚于统志馆中”。可见馆中地志之富。而《方舆纪要·凡例》乃云:“近代《一统》、《寰宇》、名胜诸志,及十三司通志,余皆得见之。其天下郡县志得见者十未六七也。跼蹐田野,无从搜集”云云。盖《凡例》作于未入一统志馆以前,故其言如此。然得见天下郡县志几十之六七,亦不为不富矣。故《读史方舆纪要》,考据精密,具有本源。其《凡例》云:“近世言方舆者,依据失伦,是非莫主,或一事而彼此相悬,一说而前后互异,称名偶同,漫为附会,传习不察,竟昧繇来。欲矜博洽之名,转滋谬戾之罪。余不敢妄为附和也。”又云:“是书于宋、元诸史不能尽存,而近时闻见尤用阙如,盖不欲以可据之方舆,乱以无稽之记载也”,其体例之严如此。知书中所采,并出故书雅记,必不至摭拾小说,漫为附会,断可识矣。宋江据梁山泺,既历见于元人诗文及明、清地志,又为《方舆纪要》所取,自必确有其事,无可疑者。余尝考之《宋史·张叔夜传》,言“宋江起河朔”,汪应辰文集亦称为“河北剧贼”,似江本踞河北。然《东都事略》及《宋史·徽宗纪》,于宣和三年二月,书“淮南盗宋江犯淮阳军”,与《叔夜传》又复不同。盖因江自淮南路,出兵以进淮阳,淮阳属京东路。遂就其屯驻之地以为之目。其称“河北贼”,亦特追叙其初起一时之事。故方勺《泊宅编》记宣和二年十二月事,又称为“京东贼”。江之未尝久踞河北、淮南可知。然则江之根据地果在何处,未易明也。惟《十朝纲要》于宣和元年书“招抚山东盗宋江”,此其事载于诏旨,著于官文书,最可保信。是江之根据地,固明明在山东境内矣。但山东本非一地之专名,难于确指其处。顾亭林言:“古者自函谷关以东,总谓之山东。唐人则以太行山之东为山东,而非若今之但以齐、鲁为山东也”。见《日知录》三十一。王西庄亦谓“唐以河北魏、博、镇、冀诸镇为山东”。见《十七史商榷》卷九十。此其论唐以前之山东皆是也,而非所语于宋以后之山东。若阎潜邱之说,以为“山东之名起于金,本宋之京东东路、京东西路,金以都既不在汴,易‘京’为‘山’,而不知‘山’字无著”,见《潜邱箚记》卷三〈释地馀论〉。则殊大谬不然。宋之所谓山东,正是指京东两路言之,即今之山东省。而非复唐以前之山东。今不暇远引他,姑以记南北宋间事者证之。《系年要录》卷十一记建炎元年十二月事云:“初,左副元帅宗维闻上幸维阳,乃约诸军分道入寇。宗维自河阳渡河攻河南,十二月,入西京。右副元帅宗辅与其弟宗弼沧州渡河,攻山东。明年春,陷青、潍”。原误作维。青州、潍州皆京东东路也。是时金人已尽陷河北,引兵渡河,则此山东非指河北矣。又卷二十二记建炎三年三月事云:“金人陷京东诸郡。时山东大饥,人相食,啸聚蜂起。金再犯青州,守臣刘洪道弃城去。于是右副元帅宗辅左监昂摩乘势尽取山东地。惟济、单、兴仁、广济以水阻尚存焉。”陷京东诸郡而谓之尽取山东地,是山东即京东矣。济、单、兴仁、广济皆京东西路也。又卷三十引张汇《进论》曰:“粘罕 刻本改为尼玛哈,今用本名。止有五六千骑。自建炎二年秋九月离云中下太行,渡黎阳,攻澶、即开德府,属河北东路。濮、属京东西路。山东诸州郡,以至犯扬州。是时两河州郡倘有未陷者。山东州郡,十陷二三”云云。上云两河,下云山东,非指京东南路耶。姑举此数条证之,知京东之称山东,由来已久,宋人著书,必不肯用金人所改之名也。阎氏之言,不然明矣。宋江据梁山,其地属京东西路之郓州,故称之为“山东盗”。《泊宅编》言:“京东盗宋江出青、齐、单、濮间。”青、齐、单、濮皆京东路滨梁山泺之地也。元陆友仁诗云:“京东宋江三十六,悬赏招之使擒贼。”详宋江条。不曰河北,不曰淮南,并不曰郓城,小说言江为郓州郓城人。而曰京东者,因梁山泺弥漫京东诸州郡,故举其根据地之所在以称之也。江所以能驰骋十郡,纵横于京东、河北、淮南之闲者,以梁山泺水路可通故也。凡此皆可以意会得之者。汪氏所考,殊为未尽。梁山泺在宋江以前,已为盗薮,诚如汪氏之言。然宋江之后,其地亦未尝无人入据。洪迈《夷坚乙志》卷六云:“宣和七年,户部侍郎蔡君厚罢知青州,以病不赴,归金陵,疽发于背,命道士设醮,倩所亲王生作青词,少日而蔡卒。未几,王生暴亡,三日复苏,连呼曰:‘请侍郎夫人来。’夫人至,王乃云:‘初如梦中,有人相追逮,至公庭。俄西边小门开,狱卒护一囚,扭械联贯立庭下,细视之,乃侍郎也,回望某云:‘汝今归便与吾妻说,速营功果救我,今祗是理会郓州事。”夫人恸哭曰:‘侍郎去年帅郓时,有梁山泺贼五百人受降,既而悉诛之,吾屡谏不听也。’”又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四十三云:“张荣,梁山泺取渔人也。聚梁山泺,有舟师二三百人,案:《系年要录》卷三十三作有舟数百,则不止二三百人矣。,常劫掠金人。杜充为留守时,借补荣官至武功大夫,遥郡刺史,号为张敌万。”盖自宣和三年宋江离去之后,梁山泺旋为他人所据,至六年降于蔡居厚,为所杀。逮建炎初,张荣又起兵于此。其后,地虽入金,仍为兴兵反抗者之根据地。见前引《方舆纪要》。因其地芦苇丛生,烟波无际,聚众出没其闲,易于逃匿,难于捕捉,故随扑随起,迄不能定也。兪荫甫乃以蔡居厚所杀者为即宋江,见宋江条。由其习读小说,而不考史事,第知梁山泺有宋江耳。

袁枚《随园随笔》卷十八〈辨讹类下〉:“俗传宋江三十六人据梁山泊,此误也。案:《宋史·徽宗本纪》、《侯蒙》、《张叔夜》两传纪江事者,并无梁山泊之说。惟《蒲宗孟传》言‘梁山泺多盗,宗孟痛治之,虽小偷必断其足,盗虽衰止,而所杀甚多’。《孙公谈圃》云:‘蒲宗孟知郓州,有盗黄麻胡依梁山泺为患’云云,此是神宗时事,与宋江之起事宣和初者,已相隔数十年矣。”

案:以此条与《韩门缀学》两相比勘,所不同者才十许字,虽曰暗合,何其巧也。袁氏与韩门生同时,汪长于袁十岁,卒于袁前。疑其尝见《缀学》而袭取之耳。如引《宋史》“所杀甚多”,引《谈圃》“依梁山泺为患”,皆非本书之语,盖祗顾点窜字句以掩剽掇之迹,而忘其与原书不合也,可谓欲盖弥彰者矣。袁氏以文学著名,读其书者不少。嘉庆《重修一统志》,于梁山泺条下,删去宋江事,未必不由于此。故姑存其说云尔。
  1. 不在三十六人内
  2. 不在三十六人内与《遗事》合
  3. 不作李进义。与《遗事》不同
  4. 百跳黄刻本作白条。此从活字本
  5. 白跳通行本作白条此从明本
  6. 白不作百
  7. 本书又作阮通
  8. 少一地字
  9. 短命作莽
  10. 本书又作关胜
  11. 进作俊
  12. 同作彤
  13. 在地煞内姓名绰号皆同
  14. 地煞内别有菜园子张青
  15. 不言位次。又作豹子和尚
  16. 不言其姓名
  17. 黄本作三郎
  18. 工作攻
  19. 在地煞内作摸着天杜迁
  20. 在地罡地煞外作托塔天王
  21. 天作大
  22. 在三十六人外
  23. 地煞内别有一丈青扈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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