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集 (李观命)/卷三
疏箚
[编辑]辞持平兼陈所怀疏
[编辑]伏以臣赋性庸愚,才识空疏,粗习举业,晩窃科第。而年迫四纪,志气衰颓。厕迹下邑,幸遂将母之愿,绝意荣途,无复进取之望矣。适因七十老母宿患痰火之病,乘虗复发,证情危剧,阅月沈绵,急于就医,受暇上来。千万梦寐之外,柏府新命,遽及于登程之后,臣骤闻惊惧,靡所容措。下召恩旨,虽违于中途,在臣分义,不敢迟滞,黾勉入城,缩伏私次,仰暴危恳,干冒𫓧钺,冀使不似之职名,收还之不时。而喉司不谅,一向退却,一日二日,冞增惶蹙。
目今王纲不振,伦常斁绝,人心之陷溺已痼,朝论之溃裂莫救。虽使刚方敢言之士处之,犹难称塞,如臣疲劣,自知甚明,其何望随事规谏,恢张公议,以不负圣上新擢远召之盛意哉?玆敢不避猥越,冒死呼吁。伏乞天地父母俯察贱臣无用之实状,亟赐镌改,以重名器,以安愚分,不胜大幸。
臣于乞免之章,不宜更赘他说,而区区忠愤之志,自有蓄积于中者,适当言地,其何敢不一暴陈于君父之前乎?夫伦纪者,天经地纬,有国之不可一日少熄者也。为人君而苟忽于此,则国无以国;为人臣而不知有此,则冠裳而禽兽矣,可不惧哉?
近日蒙放诸罪人中,如睦来善“不恭不敬”之诬,李玄逸“自绝于天”之说,是岂为人臣子者,所敢萌于心而发诸口者哉?其幸时不幸,甘心于诬辱,不复顾藉者,其心所在,路人皆知,推此心也,将无所不至矣。
初许贷死,已极失刑。今因霈典,终至全释,而人情恬然,视之为薄物细故,无以存天下之大防。而营救之言,或发于章奏之间,王法之无严,世道之沦丧,吁亦甚矣!虽然,事有根柢,势有积渐,究厥所由,非他故也。夫谋害国母,何等恶逆?而尚今六载之久,偃息覆载之间,天讨不行,神人愈愤。在廷之臣,只以岁月之稍久,渐弛惩恶之心,沐浴之义,寖远而寖忘,以至彝伦扫地,异议肆行,宁不痛心哉?
当初圣教之下,辞旨严截,罪逆昭著,论以三尺,显戮犹轻。而不幸容贷之论,遽出于输情之后,使圣朝讨逆之典,不免沮挠于权宜苟且之说。
三司之臣,亦尝论执,而无一人忘身而力争者,至于末梢请对之举,终为塞责之归。匪久欲停之语,径发于前席,则大小群僚之应文无实,至此难掩。若是而其可望回天听而伸王法哉?翌日停论,承风旨而符前言,反以屡岁争执,徒伤事体,苟然为自解之计。而终无一言纠责者,似此举措,亦何以有辞于天下后世哉?
尤可骇然者,前后左袒之类,固宜一体施罚。而在异己则驳之逐之,见绝于清路,有势力则不惟不罪,吹嘘奖拔,如恐不及,置之极选,无所顾忌。私意之横流,一至于此,其无怪乎因循陵夷,终至于今日之旷荡也。若此不已,则人心世道,几何不至于向所谓“冠裳而禽兽”者乎?伏愿殿下亟从两司还收之请,以严国法,使义理少伸焉。
且臣于殿下近日处分,亦有所慨然者。郑澔、李彦经等事,固是十馀年来搢绅间互相争讼者也。其是其非,亦非刱出于今日,而殿下于扶抑之间,前后悬殊。其所以尊尚礼遇者,非尽出于诚心,而辨别取舍者,亦或由于时势。此正圣明执德不固,权衡无定,使喜事护党之类,有以窥圣心之左右,论议层生,无所止泊。窃恐此事不可专责于群下,而圣明亦宜惕然自反,使我之所以建其有极者,能臻于无偏无党之道,则是非将不期定而自定矣,岂不休哉?
臣以新进之人,追论后时之事,极知无救于既往,不槪于圣心。而诚以伦纪不明,朝论不靖,则虽殿下愿治之诚,日勤于上;群下匡救之言,日进于前,实无以修明政刑,挽回世道也。凡此数事,诚今日之不可忽者。而顾其大本,则正在于殿下之一心。若使圣心克尽正大公平之体,则酬应万几,自合天理,夫何患义理之不明而是非之不定乎?
从古人臣进戒于君上,必以此为万化之原者,其言虽若迂远,正本齐末之义,无以越此。臣不敢以草草数语,谓可以能尽职责,若其款款之意,则深愿殿下日懋典学,深加省察之功,以澄出治之本,必以明义理正是非为务焉。
代原州儒生请直提学元昊配享七峯书院疏
[编辑]伏以臣等跧伏畎亩,顷闻圣上行累朝未遑之典,追上端宗大王位号,跻祔太庙,甚盛举也。大臣继以其时节义人可以旌表者两臣闻,特赐旌闾,阐幽隐表风声,俾得列于六臣之后,听闻攸曁,远近耸动。两臣之事,既在数百年外,其详虽不可得,而元昊即臣等同州人也,臣等得之于父老之口诵,参之以诸人之志述,则亦可以班班考之矣。
盖元昊释褐于世宗之初载,历扬于文宗之世,官至直提学。端宗嗣服,即谢病归梓乡,逮至端宗逊位于越也,即就越之坪曰“西思乃”者居焉,号其亭曰“观澜”,默寓朝宗之意。灌园锄圃,以给其生,潜身匿迹,人莫见面。
后服端宗丧三年,然后复归于家。光庙以户曹参议召之。不起,抱西山之苦节,终没身东岗之陂。高风馀烈,凛然如昨,此同乡之士所以向风慕义怜之至今者也。今幸旌表之典,延及泉壤,泯没之迹,焕然复明,显隧之恩,可谓无憾矣。
然而以臣等爱慕之心,亦有所歉然于中者,相与谋之曰:“事固有旷百世、越千里,而相感者。若斯人所立之卓然,虽使楚、越闻之,而若不感激兴叹,则诚无人心者也。而斯人也,近出吾乡,杖屦所憩,衣冠所藏,而卓荦之节,尚今照人耳目,则其向往之诚,为如何哉?然则乡先生没而可祭者,非斯人谁欤?州之北,有七峯书院,即高丽进士元天锡俎䇺之所也。之节之义,前后并美,配而食之,夫谁曰不可?况我圣上嘉六臣死节之义,赐之“鲁湖”之额,俾受中丁之享。文皇帝奖孝孺之义,复见于今日,而圣人作为,出寻常万万矣。元昊与六臣同心异迹,忠节并炳,逮六臣享祀之后,配食于先贤之庙,事理即然,灼乎无疑。”
此非臣等阿其所好,徼惠王朝,假宠眷于九重,以眩耀于一方者也。因此旌闾之后,更推尚贤之典,腏食旧祠,以大褒扬,则非独一州之士有所矜式,四方闻之,亦必有想风兴起者,其在朝廷激励风化之道,曷可少补哉?
臣等玆敢不避猥越,裹足封章,仰溷宸严。伏愿圣明察臣等慕节之诚,推圣朝表忠之典,特使异代之忠灵,乃得配食于同堂,岂独臣等一乡之私荣?斯乃国家之光也。
陈所怀疏
[编辑]伏以臣于日昨,目击天灾之非常,不胜惊惧之至。乃与同僚略陈蒭荛之说,而区区忧爱之忱,尚有未尽仰暴者。敢以前席发端之说,平昔慨然之怀,冒陈宸严,惟圣明恕其狂僭而裁择焉。
呜呼!今日国势,岌岌乎殆哉!内而朝廷,百度废坠,莫可收拾;外而民生,众弊丛生,不得支保。言内言外,无一可恃。譬如百年大厦,栋梁腐伤,而雀鼠剥啄,风雨萃至;万斛龙骧,柁楫摧折,而蛟鼍作恶,波涛撼掣。见之者,惴惴然,莫不危惧。
我殿下受祖宗艰大之业,负扆图治二十六年于玆矣。而治效漠然,危征渐出,一年二年,日就委靡,下滩之势,莫可挽回。伏惟丙枕之上,亦必有衋然而不豫者矣。而况今者天出莫大之灾,大警动圣心,殿下之所以危厉戒惧者,为如何哉?
虽然,遇灾而修省,则灾转为祥。故商之王以桑谷昌,宋之君以法星寿。殿下若因警惧之端,克尽侧身之修,则天怒可回,民怨可释,而国其永赖矣。今日之灾,安知其不为他日太平之基乎?
若其不然,虽有惧灾之念,而终无应天之实,暂有警戒之萌,而未免终怠之归,则其亦竟至于乱亡而后已。其几只在于圣志之立不立耳。呜呼,可不惧哉!
殿下试看今日何等时耶?饥馑连岁,疠疫荐臻,大东生灵,死亡殆尽。盗贼遍于八路,而桴鼓数警,恶兽横于近坰,而杀害无数。加以上天疾威,灾异沓至,可骇可愕之变,式月斯生。危懔之象,不一而足。
殿下其以为不劳圣志,安步徐行,姑息翫愒,以冀目前之无事乎?此正君臣上下握冰操火,一以迓续景命为志,而夙夜兢惕之秋也。臣未审殿下之立志果如是否。
方今国势,虽如此,而南北晏然,边无刁斗之警,威福在上,朝无跋扈之奸。殿下亦或以为席累世重煕之业,抚祖宗休养之民,穆然深拱于法宫之中,而帖然邦域之无他虞矣。
呜呼!不畏入畏,古训炳炳,则安不忘危?所以保邦,而今者国危如此,尚不知忧,其亦殆哉!以殿下之明圣,奋发大志,振肃纲纪,则行之时月,必有丕变之效矣。奈之何泄泄沓沓,一任其衰微,而莫之改辙乎?
臣亦尝从备局诸臣之后,入侍于筵席矣。诸臣之说,虽无硕画宏议可以谋王体断国论,而殿下之所与朝夕𬣙谟者,非此一二宰辅,则无他矣。然其所以讲究于广厦细毡之上者,实未见生民国家大计,而上之所询、下之所论,终至于数三循例之举行条件而罢矣。
圣上若以回邦运、济民艰为志,念玆在玆,不弛夙宵,行有不得于心,待朝而讲问于臣邻,则其必有都兪吁咈之可观矣,岂直为今日之寻常而止哉?伏愿殿下先立圣志,不为虗文末节所拘,必以至诚实心行政,坚定此志,久而不辍。频接庙堂之臣,使之毕陈所见,如宋仁宗天章阁故事。今日行一政,明日施一惠,则至治庶可复矣。
呜呼!匹夫立志,犹且以兼善天下为期。以殿下天纵之圣,操可治之权,居可为之位,不思一坚圣志,以回隆煕之治,而悠悠泛泛,以度岁月,将未免危亡之驯致。臣每诵古人“圣王之作,千载一时,世道之下,如水益深”之语,未尝不三复而太息也。
噫!殿下之立志,实为今日之大本,而至若正士趋、革民弊,亦今日之所当急务也。何谓正士趋?士趋之得失,实系国家之隆替,为人君者必须培养振作,教之以正伦明义之道,使之涵濡于德教之中,然后民心知所向方,世道日臻光明。苟或反是,则伦常斁风俗坏,渐至于乱亡之域者,滔滔皆是。呜呼,其可忽哉!
《书》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上古伏羲、神农、黄帝之所以继天立极,尧、舜之平百姓敷五教,成汤之修人纪而建中于民者,皆能尽其作君作师之道也。
盖古昔盛世所以治隆于上者,为人君而任师道,不曾以君师之道,分而二之也。三代以后,明王不作,师道在下,上天之所以佑下民作君作师之义,不复明于世。是以寥寥千载,善治不复,可胜叹哉?今我圣明聪明冠古,典学缉煕,其于作君作师之道,未尝不明其理而任其责矣。今日群下之所望于殿下者,亦何尝不以三古圣王为期也哉?
臣伏闻向者殿下因谏臣之言,有师亲轻重之教。臣窃以为未安也。夫人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教之而免禽兽之归者,师之功也,岂敢曰有轻于生我之恩也?是以栾共子之言曰“民生于三,事之如一”,顾其道,岂不重哉?
君师以义合,而父子主恩,苟或所遇之时不同,则量恩酌义,可以有时乎轻重。而至于所在致死之义,则初无轻重之分也,而今者遽以师轻于亲为训于一世,王言一播,四方共闻。
噫!世教日颓,伦义渐晦,其于君臣父子之伦,讲明而尽其分者,既或鲜矣。今又以恩义为别,而分之于师亲之间。臣恐师道将废,日趋于晦盲否塞,而君臣之义,亦随而轻之矣。何以言之?师者,实古君人之责,而臣与弟子,以义合则同也。若欲以恩胜义,有所轻重于其心,则流害之极,将复如何哉?
伏愿殿下日究诱掖激厉之方,克尽君师之责,深诏教胄之人,必以正伦明义之道,相与讲论,使师道大明,士习丕变,则岂独士林之幸?实国家之幸也。
何谓革民弊?臣顷于筵席,略陈其端,未毕其说,请得以悉陈焉。今日生民之弊,难以毛举,而其中军布之弊,为生民莫大之痼弊。
盖自五卫之罢,军布之为生民害,厥惟久矣,及至今日,其弊益甚。连岁大杀之馀,阙额甚多,良丁日缩,无以塡补。是以下户残氓,家有四五男口,无论儿弱,尽入军保,岁征其布。夫百亩之田,一夫耕之,终岁辛苦,其所收获,未过十数斛谷。而尽卖于市,输纳于官,亦且不足,卖牛卖田,从而充之。当初稍饶者,一年渐削,二年益窘,岁岁转加,终至于荡败散亡而后已。
且死亡之役,征之邻族,一人死亡,害及十人。囚系满狱,鞭扑狼藉,割肉剜肚,以救燃眉,而流离道路,呼天吁戚。愁痛之气,上干玄象,视听自我之天,安得不衋伤而威怒之乎?然则近岁灾异叠出,无足怪也。
圣明深居九重,闾里惨毒之状,有未及备详者。若有亲经叡览,则殿下父母斯民之心,岂忍一日恝视而不救哉?且怨毒次骨,饥寒切身,救死不赡,何事不为?张婴、黄巾之徒,亦不过啸聚流散之民者也。然则其为国家深忧,岂不大哉?
今之言者,或以为“军布之弊,人皆知之,而实无善变之道”云。凡此颠连无告之民,皆我赤子。今有稚儿弱息,烂于火伤于刃,宛转求死,微喘将绝,则为其父母者,其忍以为此无可救之方,而立视不救欤?抑亦迎医速巫,杂试方技,以冀其万一乎?如臣庸愚,固未知何策之可救此弊,而束手傍观,以待其自毙,决知其不可也。
且臣闻以户布之说、均役之法,曾复于殿下者有之矣。伏愿殿下若恫在身,每以此弊不革,则国不为国之意,着在圣念,昼以讲之,夜以思之。又使执政之臣各尽所思,从长变革,以解生民倒悬之急,则此正弭灾之大者也。若使此弊不革,则圣明日劳于上,贤臣硕辅奔走于下,生民之困,终无可解之路矣,惟圣明惕念焉。
且臣伏闻昨者因赴燕使臣之启、庙堂覆启,特许倭人开市云。臣于是窃不胜骇惑焉。夫交邻之道,惟在于慎其辞令、审其举措而已。苟或不然,二三其辞令,颠倒其举措,则其见轻而取侮,有不可言者。
顷者银货之变八成而为六成者,彼固诈也。在我亦当坚守旧法,勿为曲循,而庙议初不能详审其得失,遽尔听许,节节有难处之端,识者尚以为恨。
见其银货之不出,犹得限其年条,以责旧逋,方许互市,此则在我诚有所据矣。今者边臣方以责谕驰启,则自可有了当之期,而乃为燕行译商所动挠,为使价者以儿房稀阔之举,至于陈请。庙堂又引翌年被执之谬例,终以许施。例行节使之译商无赍,未知有何关系于国事,而不念前后辞令之二三举措之颠倒,乃有此事,良可惜也。
彼馆于莱者,与我之边民商贾,情意流通,何事不知?窃恐自此狡邻益生轻我之心,而他日之忧,不但在于互市之得失而已。寇准所约金缯之数,当时狃于姑息,不为力争,终为中国无穷之害。此事虽微,亦不可不虑也。伏愿申命庙堂,更加商确,收还成命,不胜幸甚。臣既有所闻,不得不附陈,并乞裁省焉。
玉堂陈戒箚
[编辑]伏以臣等伏见日昨备忘记及药房批答,圣候胸膈牵痛之证,三发于七朔之内,而源委有由为教。臣等于此,不胜忧虑之至。继以圣明留神慎疾之道,加意治本之方,为幸也。
盖人之疾病,非作于作之日,必有其本。医治之道,不先其本,而欲治其标,则虽有良饵珍剂,难责其效,而陈根腐荄,徒为损冲和之气而已。今我殿下明叡旁照,洞察此理,不务目前之近效,而深轸病根之所祟,欲试调养之策。殿下一身,百神之所扶护,而加以医治得其本,则勿药之喜,指日可待,此臣等所以攒祝者也。
臣等抑又闻之,心者,一身之主宰,而万化之根柢也。故吾之心,一失其平,则非但百体放倒,万事颠错而已,众病之源,又从此出。是以古之人乃以治心为治病之本,诫诲班班,非可诬也。今殿下所以涵养于燕闲之中,主一身而应万化者,非臣等浅蒙所敢窥测,而以其发于辞令者见之,殿下中和之用,不得其道者,或多有之,则其有妨于颐养神气者,岂浅鲜哉?
盖心其官则君也,命物而不命于物;其用则火也,要静而不要其动。今殿下不能付物,驯致撄挠之端,激而发之,惹起懊恼之萌,外不能顺百度而做平允之治,内不能齐五官而尽节宣之宜。然则不先于本原之地,徒责于轩歧之术者,其亦难矣。而圣教所谓非区区药饵所可效者,斯固当矣。
臣等顷觏天灾,冒进瞽说,而亦以喜怒之节,附陈其间,至蒙过奖,不胜惭恧,而惟其择荛之盛意,则心窃钦仰矣。近来备忘严旨荐叠,至以悠泛缓忽,加责于保护之臣,辞气之间,大欠称停,殿下清明之原,至此而复有所激矣。
噫!彼职在保护之臣,不能预先审虑,及时调护,则不敏之失,藉曰有之,此不过无妄之一眚。而直归之于慢忽君父之科,则实非大圣人平心体下之道也。
君之于臣,犹父之于子,子有过失,则固当诚心开释,以示教诲之意足矣,又何以一毫疑怒之心,参错于其间哉?圣明因一微眚,遽加疑怒,渊衷所恼,转辗层激,多少不平底意,溢发于前后之教。至使公孤重宰席稿经日,暴情无路,而群下危懔,爻景不佳,此岂平日所望于殿下者乎?
伏愿殿下先从本原,克致和平,以为摄养圣躬之本。凡于威怒之际,深戒暴遽,教诲之间,曲赐开释,使上下无阻,情志流通,臣民幸甚。臣等忝在迩列,目见君父之过举,终始泯默,义有所不敢,不避猥越,冒渎宸严,惟圣明恕其僭而财择焉。
因李大成疏辞职疏
[编辑]伏以臣幸蒙恩暇,往见老母,而冰程跋涉,重感风寒,弥留两旬,负席呻吟。适于此际,得闻叔母凶讣,惊惶上来,虽免中路颠仆。而入来之后,证情添剧,僵卧私次,殆不省事,一日二日,转益沈痼。以此病状,决无强起供仕之望,经幄重地,一向虗旷,揆以分义,已极惶蹙。
且伏见前司书李大成之疏,辞说张皇,怒气溢发,提起顷日处置之语,公肆诟骂,无所顾藉。臣于是不胜讶惑,继之以慨然也。朝廷者,公议之所在,而是非非一人之强辨也。若使大成小有畏忌公朝之心,则处置中语,设有未谙其本情者,唯当辨暴心事,明其不然而已,固不敢反加丑诋若是之无严。况其全疏诐辞遁语,破绽自露,而乃于日远之后,犹不自反,强以荒杂之言,骋其麤豪之气,跳踉号咷,欲莫之敢撄。
此无非如臣疲劣,忝居论议之地,所见无以劈其阴幽之奥,言论不能折其骄蹇之习,反受此无限凌侮,臣当自讼之不暇,又何可与之呶呶,以重伤事体乎?虽然,至若逆狱党祸之比而同之者,则玆事体重,所关匪细,臣亦安得终始泯默,一任其闪弄而莫之恤乎?
噫!甲寅诸臣之被罪者,是固党人之祸也。而庚申讨逆之指拟于党祸者,此独群壬之邪说也。不意此人又于今日,冒其不当言之嫌,设淫辞而助之,诚可痛也。
臣之所以陈白于筵席者,深恐邪说之复横,欲救人心之陷溺,曷尝有私恶于其人,而谋为构捏之计哉?今以臣有若掇拾浮薄之言,以为巧中之谋,而欲归其身于无过之地,求其说而不得,则乃曰“庚申、甲寅者,举其大数而已,曾无只字及于逆狱”云,吁亦异矣!
其疏有曰“杀戮极于庚申”,则庚申杀戮,皆系逆狱耳,此外又有别样杀戮,不系逆狱,而只出于党祸者,岂大成独知之而臣未之闻欤?人皆有心,岂不知此言之为悖?而敢以附达于章奏者,不几乎深有所容护,故不遑念及于公义私分,而忍为此无伦之言耶?此正逐鹿而不见泰山者也。
及其公议之发也,以常情言之,则固当惕然反顾,衋然伤悼,而反自以一哂解之。臣未知其心虽有一分伤悔,而耻过遂非,强为此大言耶?抑其已溺之心,不可使复明,而甘心自托于邪说之嚆矢耶?言之悖理者,欲巧而反拙。此等难掩之态,虽使苏、张之黠,家置一喙,犹不足以自辨。今也捃摭支蔓,役意妆撰,欲以上欺天聪,下诬公议,臣窃恶之。
虽然,臣既被其诋毁,则决难苟冒荣次且。又难强之病,如上所陈,玆敢悉暴情悃,仰渎宸严。伏乞圣慈亟赐递改,以快人心,俾全残喘,千万幸甚。
玉堂应旨箚
[编辑]伏以天灾地变,何莫非人主之所当警惧,而其切于民事者,莫过于旱暵。旱之于一年之内,何莫非可忧之时,而禾谷之受害者,亦莫如春夏之交。
今者皇天疾威,祝降时灾,乃于百谷播种之节,一旱弥月,八路同然。种不入土,秧枯于场,万姓叩心,大命近止。以殿下父母生民之心,其于恐惧修省之道,盖无所不用其极矣。躬祷社坛,请命神祇,辇过金吾,疏释罪囚,庶几上可以格神明,下可以泄壹郁,而一日二日,雨意愈邈。臣等不敢知上天玄远,虽以殿下至诚恻怛之意,亦无以感动而然耶?亦不敢知殿下之所以修省者,未尽其道,而区区一二文具,不足以克享而然耶?
呜呼!天人一理,有感必通,而感之之道,以实而不容伪矣。是以成汤六责,大雨千里者,盖由于责躬修省之实,而天之报施,若是明著,则盖高之听,独不应于今日者,深恐殿下应天之实,终有愧于成汤而然也。臣等所以怨明主而忧治世者,至此而益切矣。
继伏见日昨求言之旨,十行丝纶,辞意恳切,瞻聆所及,莫不感泣。凡有知识,孰敢不奔走偕来以告我殿下哉?若以殿下求助之实心,克恢先王择蒭之实德,一言之可用,一弊之可革,次第行之,则应天而有应天之实矣,求言而有求言之实矣。仁爱之天,岂终有不动者乎?
臣等愚蒙,忝在经幄,识虑浅短,固不足以裨补圣德,而若其愿忠之诚,则不后恒人。玆敢不避猥越,冒陈瞽说,而终始以实之一字,为殿下𫌨缕,惟圣明之裁择焉。
殿下智周万物,行高百王,一心图治,夙夜孜孜,而无大阙失可以召天灾、结民怨者,群下之所共知也。然而临御以来,饥馑疠疫,比岁相寻,式至今日。旱暵此极,生类将尽,以贻宵旰之殷忧者何哉?
臣等窃以为殿下不能实立圣志、实典圣学,从谏而无从谏之实,节俭而无节俭之实。至于恤民,非不切矣,而亦无实效加于百姓,无怪乎民生之日困,而天灾之随至也。
传曰“志者,万事之根柢”,又曰“功崇惟志”。是以古昔帝王图王图霸,各有其志,而随其志之大小,功业以之污隆。今殿下负扆咨嗟,耻为凡主,而不能奋发大志,自以古圣王为期,芬华翫好,或有挠夺,而公私义利,互为宾主,终莫之勇往直前、日进月就,则虽与凡主之自暴自弃,画一而废之者,若或有间,而及其不至,一也。
先儒曰“志者,进德之基也”,发轫乎此,无远不达,无坚不入。伏愿殿下实立圣志,审辨于舜、跖之分,而正其门路,期臻于高明之域,而不小转移,则圣志所向,事无不成,而治效之不食,非所忧也。
帝王之学,虽与韦布不同,而讲学以致知,力行而践实者,元无二涂。今殿下广厦细毡之上,矻矻而讲究者,罔非千圣所以修己治人之法,而体之圣躬施诸政事者,率多与之相乖,岂殿下之察理有所未尽而然耶?惟殿下本源之地,真积之工未至,而私意不能净尽,随处闯发,为累于圣躬,而为害于政事者然也。然则圣上之讲学,虽勤而亦何益于买椟还珠之叹哉?
伏愿殿下加意于刻苦真实之训,探赜精微,灼见实理,必求止于至善,而无少前却,反身而诚之,推扩而行之,则圣学日臻于缉煕,而从欲之治,沛然莫之御矣。
传曰“𫍙𫍙颜色,拒人千里”,古人有言“下之从上,从其心之所好,不从其口”。今之进言者,虽无至言谠论以佐下风,而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则岂无一得之可用?而少有触忤,辄加未安之意,就其软熟无棱角,而略及时弊者,外示嘉奖,而亦无采施之实。是以欲匡阙遗者,趑趄而莫敢进;欲论时弊者,亦以为无益而莫之继,几何不至于主过不闻,含默成习乎?其为国家之忧,不可胜言矣。
古语曰“奢侈之害,甚于天灾”,此极言浮靡之所以耗财也。今者灾沴连仍,生物之道,既极损缩,而又从而费之无用者,未知其几何,则民安得不困,国安得不贫乎?
伏睹殿下敦尚素朴,宴居清穆,无驰骋弋猎之娱,狗马声色之累,宜其草偃之化,丕变一世。而目今奢侈之弊,日以益甚者,岂殿下所以躬率未尽其实而然耶?召傅进诫,不贵远物;汉文惜财,不营露台。而今者尚方之岁贸燕市,既非先王不贵远物之义,而众胥私贩之锦冒进后庭。此不但有歉于衣不曳地之德,而宫禁之不严,亦可寒心矣。
若夫诸宫第宅之侈大,莫今日若也。间架定式,昭载法典。且臣等窃闻长老之言,先朝后宫安嫔,初无赐第,及至翁主出阁之后,随往其第。穆陵诸翁主之家,或有湫隘,而未备内外之别,先王尚俭之德,于此槪可见矣。
今殿下不惜费入之广,务尽壮丽之制,华题杰构,十倍旧典。而侍御内间之嫔嫱,未离襁褓之王子,各立门户,对峙街衢,而见今空虚,不过为掌任辈守直之所矣。
财非地涌,役非鬼营,则伤财劳民,已不可言。而殿下之无实心崇俭,四方固有以窥见者矣。诸臣章奏,多以为言,而殿下一不开纳,则其有欠于从谏之道,而贻累圣德,岂浅鲜也哉?
伏愿殿下继自今亟恢敷受之量,克尽昭俭之方,言可用则用之勿吝,俭自上而下有观感,则公车章奏,不为无用之空纸,而绮纨侈靡之习,庶几一涤而归之朴素矣。
呜呼!今日生民之倒悬,亦殿下之所尝洞烛而隐恫者也。蠲减之惠,遍洽于独存之幼稚;荡涤之令,更及于积年之逋欠。其他所以轸念而抚恤之者,亦云至矣。而蔀屋之下,愁怨益深者,病民之事,有所未祛,而民不蒙实惠故也。
今之民弊,实难毛举,姑就其大者论之。军布之弊,实为膏肓之病。臣等尝以此弊不祛,则国不为国。变革之道,虽难仓卒谋之,而不可不早夜以思,必致善变之意,仰达于前席,附陈于章牍,圣明亦赐颔可而拭目。至今尚无指挥,不审殿下未得其善变之道耶?抑以臣言直以为妄诞而不足用欤?
伏愿殿下先加叡念,广询庙堂,尽取前日诸臣所达若户布、均役等说,参究细绎,从长变通,以解百年之痼弊,以济斯民之涂炭焉。
生民休戚,系于守令。而今之守令,多不得人,疲软而不胜其任,贪饕而专事封己。而内无刺举之论,外无黜陟之公,晏然保其专城之享,而民受荼毒。或有一二论劾之事,而若使查核,则查官拘于颜情,下吏牵于威令,奸赃之狼藉,尽归于白脱,曾未几何,复叙州郡,侵虐如旧。其为贪吏地则厚矣,而独不念小民之重困乎?
臣等之意以为慎简守令,俾尽字牧,而间遣绣衣,详加廉问,斥其疲软,劾其贪污。且以曾前贪吏之厚犯赃污而因查得脱者,更使按验。如其查核不以实状,则按查之官治之以欺罔之罪,追加贪吏以当施之律,则查官有所惩而不敢不正,贪吏有所畏而不敢放肆矣。其于严赃律釐庶政之道,不为无补矣。
今此忠翊、忠壮等卫行查之举,盖出于综核真伪之意也。此类之因缘吏胥,无荫冒属,虽极可恶,入属年久之后,遽尔汰定贱役,则民间之绎骚,渠辈之怨诅,已不可言。而且其行查之际,未易核实,观于顷年忠义查正及近日良丁存减事,可知也。虽然,既已行会各道,则似难中辍。而当此悯旱之日,凡系扰民之事,姑宜一切停止,稍待日后,从容审处,似乎得宜。
至于忠壮卫,则本以战亡子孙许属,而仄闻昔年故相臣金锡胄判兵曹时,禀旨筵席,虽无战亡之荫,良丁之愿为入属者,亦许募入,而依例立番纳布矣。今若并与冒属而一例沙汰,则岂不冤痛乎?亦令有司详加区别,勿为混淆,则可免朝家失信之归矣。
山郡大同之钱布代纳者,盖虑搬运之艰,而出于便民之道也。而近以木绵之价高,民愿纳米而不得,以此为怨。当初便民之意,今为厉民之归,窃以为不可也。请自今钱布若米,一从民愿,而毋取锥刀赢馀于疲氓口吻之中,不胜幸甚。
且拯米之害,为今沿江各邑莫大之弊。盖授一石之拯米,秋捧九斗者,浸渍之米,虽满一石,及其晒净,不过八九斗故也。而今则所拯之石,虽存空壳,不问盈缩,直以石数分给。故民或受出一二斗腐败之米,亦不堪食。而及秋督纳,必满九斗之数,荐岁饥馑之馀,自己惟正之供,犹且难办,而重之以科外之白征,民之怨之,固其宜也。苟能变革此弊,则诚为大惠。如其未也,则请自今凡有败船之处,待其拯出,斗量分给,秋捧之数,以此为准,少纾生民一分之急,不胜幸甚。
顾念臣等陈腐之言,虽不足以仰答圣上求助之至意,若其款款之忠,则只望殿下于治己临民之道,务尽其实,以回天怒,以解民怨。傥蒙圣明勿以人废言,择其可行者,亟赐施行,则进于此者,亦必有继陈者矣。死马之骨,犹可以致千里之驹,惟圣明之留神焉。
辞职兼论台启疏
[编辑]伏以同僚昨在直中,拟于试官之望。若为受点,则臣当替直,故臣向夕进诣阙下,坐待同僚之受点与否,以为进退之计,而更鼓已三下矣。臣意以为在前试官落点,例在初昏之后,如此之时,则事当即为改付标替直,而今则已过夜分,虽有替直之举,省记似难付标,故姑为退归,欲趁早朝入直矣。
今闻政院以臣之不即就直,囚禁下吏云。臣不胜瞿然之至,继之以讶惑也。若使臣无端在家,以致阙直,则固当直请臣罪,以惩其慢。而今者诿臣以既进迳退,至囚下吏,臣虽疲劣,忝在迩列,今使下吏替受其罪,则其何可苟然冒据于职次乎?玆敢不避𫓧钺之诛,渎吁宸严之下。伏乞圣慈亟赐镌削臣职,仍治臣罪,以肃朝纲,以警具僚,不胜幸甚。
且臣于近日台议,窃有所慨然者。夫台阁论人之体,苟有罪状,据事直陈,流放窜殛,固无不可。而若其不究事实,惟以丑诋为快,则不但不足以服其心,其伤朝廷之风而为搢绅之羞者,为如何哉?
日者赵正纬之论劾兵曹判书金构也,满纸胪列,罔非权奸极罪,见之可怖。而徐究其言,无一指的,此诚近日弹章之所未有者也。虽以其启观之,其所谓“大为国家深忧”云者,有若大权力窃威福者,笼络上下,驱胁一世之比。而“搢绅之羞与为伍,武夫之愿去其位”者,即一见弃侪流而势孤无援之称也,何其语意之矛盾至此耶?
至于“盖愆”等语,尤有所不忍者。构之父故监司金澄,久处台阁,有直臣名。以纠劾为任,不畏强御,世之大家盛族仇嫉者众,卒乃陷于不测之科,几不免焉,则其时士类无不知其心而怜其冤。
若使金澄有一毫可疑之迹,则宿德重望若先正臣宋浚吉,岂肯伸白于筵席,缕缕而不知止乎?到今既骨之后,是非明白,而乃因其子之论劾,犹加以污蔑之名,岂不为泉壤之至痛乎?昨日谏院之启,只论其因子及父之失,而不论其父之有罪与否,使圣明不得晓然于前事,臣亦为谏臣惜之也。臣既有所怀,不敢自隐,略附于乞免之章,惟圣明财察焉。
辞职兼附所怀疏
[编辑]伏以臣于再昨,冒死号吁,仰渎宸严,庶冀日月之明,俯烛血恳。而伏承圣批,以勿辞察职为教,臣于是惶陨闷蹙,罔知攸措。臣若有一分供仕之望,则何敢不揆分义,一向撕捱,重自陷于违慢之罪哉?
老母病势之沈笃,微臣情地之切迫,已悉于前疏,今不敢每每烦诉。而臣扶持病母,决不忍暂时离去,虗带职名,一日二日,罪戾山积,玆敢不避𫓧钺之诛,复此哀吁。伏乞天地父母曲加矜察,亟赐递改臣职,俾得专意救护。仍治臣渎扰之罪,以安微分,以警具僚。
臣于忧遑俟罪之中,不暇赘陈他事,而职在论思,有怀不达则亦臣罪也。臣尝于首揆行遣之日,见其事出仓卒,且谓情或可恕,敢以待大臣之义,请收威怒。今日谏臣之疏,辞意严峻,臣之妄言,幸免并劾,不宜更有陈说。而第臣窃伏思惟圣人九经之义,贾傅堂陛之喩,有国之经礼,君人之龟鉴。苟于其进退用舍之际,不尽其礼,则国体损而君道亏矣,顾其事岂不重哉?
殿下于首揆,收召于罪废之馀,更处以元辅之尊。入朝数日,台章遽发,苍黄屏退,栖遑闷蹙于岐路之间者,今已十数日矣。尚未有明示可否,只使命召往来于郊坰之外,视鼎轴若虗位,臣窃惑焉。
伏见圣旨以大臣顷日之事,为大段不韪。此则圣上不待谏臣之言而已有泾渭矣。未知金瓯重卜,亦何所取也?且将涤瑕荡垢,以全平日之恩也,则入朝属耳,未尝复有他罪,虽有人言,固当开示圣意,以存其体貌。不宜如是恝然,一任其惶缩罔措也。
夫人君之职,莫重于置相,而由前而言之,则殿下不审于爰立矣;使臣之礼,莫敬于大臣,而由后而言之,则殿下自废其礼意也,此岂所望于圣明者哉?
且近来台阁之上,体例大坏,朝著之间,廉耻抛弃,有识之窃叹久矣。臣于科狱,嫌未尝参涉,而若其本事之外,关于台体者,则亦何可不论乎?金栽之独停重论,果拂公议云,则处置之时,论劾其人,即反其失,夫谁曰不可。而率尔之责,初不紧重,寂寥数日,追发其事,无乃见事甚迟,而退听于物议欤?然则何不自劾,复当其事耶?
兪彦明之论金普泽,始许以敢言,又斥以凌轹沮击,其言之首尾衡决,诚可笑也。然而辱之以“首鼠”,甚非明廷敬让之风也。即今士夫间风习不佳,论一微过,辄以怒气加之,詈骂及之,有若人之家法陵夷,其子弟婢仆相斗狠,互长短于父兄家长之前者,岂不寒心乎?
至于向日李寅烨之主管赈事也,前后建请,或自主张,或与相议同席之间,小无崖异。及夫设施乖当,众责交至,则乃反陈疏盛论,归咎同席,有若局外傍观,元不干涉者然,其自为计得矣,独不为搢绅之深耻乎?
传曰“不能以礼让为国,于礼何”,又曰“治国而无礼,譬犹瞽者之无相,伥伥乎其何之”。今者上之所以待下,下之所以相待者,俱无节文仪则之可言,其去瞽者之无相者几希矣,臣窃惜之。惟愿圣明先以礼表率乎上,使群工有所观感,不胜幸甚。
玉堂请召还言事臣箚
[编辑]伏以近因李晩成一言,渊衷激恼,辞气非常,处分失中。臣再入经席,目击无前之过举,诚意浅薄,言语拙讷,终不能开陈事理,匡救阙失,草草数语,反承严教,惶惧缩恧,退伏直庐,中夜不寐,耿耿忧叹。臣未蒙谴斥之前,则一日在职而亦有其责,何敢自疏于圣明之前,而终复泯默,不望日月之更乎?
噫,言路之闭塞极矣!今日盈庭之士,岂尽不能言者?特不敢言耳,何者?视殿下𫍙𫍙之色,畏殿下易发之怒也。若其软巽无耻者,固不足道。虽自谓稍有知识者,事有关于宫禁,则亦必曰“无补于事,徒为激成君父之过举”,大小相戒,含默成风。虽人以世降,士乏气节,此岂但臣子之罪也?亦殿下之所当惕念者也。
晩成之言,事虽微细,亦关宫禁,则盖今日之所罕闻也。殿下于䄙嫔之丧,凡百殓葬之节,另加申饬者,盖出于闷怜才免怀之王子,俾无他日之馀憾也,群下孰不仰认圣上恻伤之意哉?第晩成之心以为“水旱饥馑,殿下之赤子颠连沟壑,亦有不得掩其骴者矣。近年山木皆童,东园秘器,亦不如古。且礼葬之事,自有主管者,而此辈因缘凭借,害及官司,道言喧藉,而独殿下未之察”,故欲望命加究核,使国人明知其不尽出于上命,以光盛世昭俭之化,此顾何负于圣明哉?况该司官吏与后宫族属,于晩成,等是闲人,亦何有爱憎之偏乎?
前此位高者,虽有择木而贻弊,始非晩成之所闻知,则又何责其吐刚茹柔,而谓之用意不公也。设使其言有过事实者,不过听闻之过,而言一世所忌讳者,本非一身之利,何可认为奇货也?
圣明只当一言温谕曰“听之虽过,言之则是,是诚爱君也,是诚能言也”。如是则彼进言者,自囿于大度之中,而感结欲死,将益励其所不能,四方之士闻圣朝虗受之美,举将以昌言进之矣。
殿下虑不出此,遽生疑怒,声色震厉,语不暇择,自损肃穆之容,徒肆血气之忿。经夜而怒不释,临筵而气益激,不待廷尉之当,而径勘小吏之罪,何殿下示人不广乃至于此耶?
伏况史臣之私言,何自而至黈纩之下哉?此不几于卫巫之监谤乎?朱子陈戒其君,必曰“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则人主所当龟鉴也。殿下若复寄耳目于掖庭之小竖,则自此群臣将重足而立,救过免罪之不暇,谁复为殿下尽言?而谗慝之说,亦不无因此而渐进矣。此岂国家之福乎?
呜呼!圣上春秋已过不动心之年矣。经学念书,亦遍讲矣,臣民之所想望者,正在于克己而复礼,迓续景命,成先王未究之志,以重光于烈祖。而今于至细微无可怒之事,终不能忍性而容受,自累圣德,此犹如此,他尚何望?
凡人之性偏者,不能自知则已,苟或知之,何患乎难克?殿下亦尝下教曰:“予病多在躁暴。”殿下亦自明言,而随事发见,终难克去,何也?无乃明叡所照,虽能反省,而善端之发,不能扩充,天理人欲,互相为用耶?
自有此事,已数日矣。乙丙清燕,夜气静寂之时,伏想易直子谅之心,油然泉达,忿懥好胜之私,豁然雾消,不远之复,亦无待于七日矣。微臣之日夜祈祝,唯在于此也。
伏乞圣明善推前日言病之心,翻然改度,尤用力于颜氏不迁不贰之功,昨者传教之未安者,一倂反汗,召还言事之臣,该司官吏更付有司,原情定罪,以示大圣人所作,为出寻常万万也。
臣不敢以昨承严教为嫌,思欲更暴微诚于筵席矣。即今开筵未易,不胜忧爱之忱,略陈瞽说,惟圣明垂察焉。
玉堂请罢司谏李德英,仍论大司谏李思永、持平李相周箚
[编辑]伏以今日国事,亦云殆哉!朝廷者,四方之根本,而朝廷之上,党论层生,私意横流,不顾是非之所在,惟以掩护蔽遮、苟合周容为务。流弊已痼,牢不可破。一有被参于台议,则好其人者,必怒于色,以为排击;恶其人者,必悦于心,谋成衅隙。事之本领,姑置度外,潝潝訿訿,辞说繁乱,枉直颠倒,黑白眩幻,可胜叹哉?
日者正言李海朝之疏,不负国家耳目之责,而大臣初箚,庶几曰“犯而不校”,实有宽弘之量。若因此益恢善图,导之以勤攻阙失,勉之以同寅协恭,则虽有一时浮说之纷纭,自可消融妥帖,偕之荡平之道,国事之共济,犹可望也。而循私蔑公之论,忽出于清朝言议之地,斥之以“喜事”,诋之以“敲撼”,满纸张皇,罔非苟且谬戾。而要其归趣,不过力排公议,以自售其迎合取媚之计。
其为台阁之羞,已不浅鲜,而直驱言事之人于党伐之科,挑起群猜,激成间阻,使国家兴受其败,而亦不暇恤,切切然阿其所好之惟恐不及。信如其言,则虽国有阙政,而顾瞻缄默,必若卫士之莫敢矫非,然后方可免于讥责,似此道理,非臣攸闻。
目今奉公守职之义衰,喜同逞憾之习成,凛凛有分崩离析之忧。而乃于其间,构捏虗无,酝酿疑怒,扬波于将倒之际,毁棋于垂败之时者,亦独何心?
噫!国为公,身为私,公大而私小。故士夫立心,必先公而忘私。或有触忤当路,不免于祸,然且为之。今也假殿下台阁之任,而急于营护,不得其说,则强做此“喜事”、“敲撼”之目,欲以疑惑圣聪,阴中言者。所得于私者,抑未知几何,而公之受病者,有不可胜言矣。此而置之,将无以重台阁而镇浮议,请司谏李德英罢职。
且伏念近日台阁之上,气象衰沮,风裁萎薾,当一微事,鲜不狼顾失操。大司谏李思永,朝家宠之,垂老之年,置之谏诤之列,则感激图报,恒情所不已,当国事乖张之日,岂无一事可言?而徒怀规避之图,莫念分义之严,数日之内,五违召命,其在事体,宁容如是?
至于持平李相周之处置李海朝也,欲加显斥,则心知不可,明言是非,则有所不敢,左右牵掣,下语崎岖,称之以“语不择发,而不得不置之立科”,其所用意,可谓劳矣。凡此之类,圣上不可不明示诲责,以励疲软之习,并乞叡照焉。
严旨后辞职疏
[编辑]伏以不肖如臣滥叨论思之地,见识昏昧,言论孱劣,不能匡救阙遗,裨补涓埃,苟然充数,恒怀惭恧,以俟斥退之日久矣。
第目见时事之日非,不胜慨然,昨陈一箚,冒尘叡览。固知草草拙讷之言,不足有槪于圣心。而若其区区愚衷,欲望明是非而定好恶,重台体而镇浮议,庶几挽回将溃之国事。而殿下不谅臣本情,反以敲撼大臣、恣意党论,罪臣责臣,辞旨缕缕,不翅严截。臣惶陨震駴,罔知攸措。臣负此罪名,不敢晏然于荣次,留疏径出,恭俟大何。而微诚未暴,馀怀耿结,亦安得终无一言而退哉?
夫党之名何也?庇庥掩遮,背公营私之称也。今臣箚辞,宁有一毫髣髴于此者乎?身居言议之地者,岂真以大臣拟荐,尽协于舆情,而台臣疏论,实出于排击乎?亦岂不知公诵之论,非一二私好者所可用力救解,而反为此恐动胁勒之说,上以疑惑圣听,下以箝制言者,其害不特为一言一事之失而已。故臣不自量力,窃效纠劾官师之义矣。
果然先入“敲撼”之说,为殿下所深信,疑臣之言,亦出于党论,人之计售矣。而殿下独不念是非有定,自不可诬乎?虽然,臣于台臣,亦何足深责?所望者,只欲君相恢张公道,容受直言,以杜疑沮之渐,偕之荡平之道,庶无分崩溃裂之患。而岂敢尤人效之,躬驾以随,甘自陷于党比之罪哉?
伏况党比之人,必见利于己,然后为之。今也台臣救殿下二三器使之宰枢,取媚于当轴之大臣,见许于华衮之宠褒,上下之眷待极矣。而彼言事之人,众怒群猜,其身之不自保,假使臣丧失素守,用意偏护,何利之有哉?
臣所言者公,而殿下疑之以私意,所深忧者,朝论之岐贰,而殿下责之以助澜,诚无颜面冒据周行。伏乞圣明亟赐镌削臣职,仍勘臣敲撼党比之罪,以伸公法,以安微分,不胜幸甚。
玉堂应旨箚
[编辑]伏以天人之际,一理无间,诚之所至,有感必通。是以殷汤代牺于桑林,宋仁躬祷于太乙,天乃下雨,捷于影响,虽曰高高在上,求之不远矣。
今我圣上值国家艰虞之日,宵旰兢惕,而节届长养,旱魃肆虐,以益清燕乙丙之忧。亲举玉趾,为民请命,吁哀于列圣,彻宵将事,孔熯罔愆,臣等密迩骏奔之班,仰瞻玉色,思成之诚至矣,忧民之念切矣。而锺鼓未辍,烈日杲杲,群下失图,万姓缺望。
呜呼!洋洋陟降之灵,在帝左右,冥隲我邦,今殿下劳伤恻怛之意,列圣之所鉴临。而不我顾佑,冥应邈然,感通之理,僭错至此者,抑何故也?惟我祖宗以环东土数千里之封场,亿万年无疆之基,投遗我殿下,其眷顾庇庥,曷有极哉?然而殿下一念如有一毫不合于祖宗之心,则其何望徼惠于神以绥吾民乎?
臣等闻世宗大王躬履俭约,版曹以所储之炭将尽,请令州县豫纳明年贡炭,不许之,亲减内用炭数十石。仍令政院计一年所用,量减甚多,民赖以息。此殿下所当法者,而内间所需,引年豫入,其费不特数十石贡炭而已。台臣筵臣争之而不得,其视祖宗却之不受,为何如也?
臣等闻太祖大王惜用民力,缮工监将构亭于世子邸,上曰:“比年工役稍繁,然不得已也,予岂乐为?世子虽无亭榭可也,”即罢之。此殿下所当法者,世子亭榭,犹且惜费。而今嫔御、王子第宅重营,一基之价,动费千金,其视祖宗撤而不构,为何如也?
臣等闻成宗大王尝下教曰:“苑囿之设,非以厉民也。有司禁民樵采,禽兽益繁,实非为民除害之义。自今苑囿所在,悉令弛禁。”今也诸宫折受,笼山络野,税及㟝嵝,害遍涓涔,商不出宝,民绝蒭牧。其弊已痼,莫可救正。而有司之臣,从而图占,使民骚绎,良可异也。太仆豢养,昔非不足,而效尤宫庄,攘夺民田。《舆志》之“古牧场”三字,何足以证其虗实?而为养厩马,至使三邑生灵,失业嗷嗷,不几乎率兽而食人乎?
臣等闻太宗大王尝谕台谏曰:“尔等恪谨奉职,务存大体,谏必以正,劾必以公。”今也朝廷之上,好恶不公,是非不明,摘抉疵衅,抵轧倾陷,分崩离析,仇隙日深。
恶讦为直,孔圣所训,险诐成习,唐朝末俗。而殿下不能建极于上,洞察曲直,一任其扰攘而莫之禁,大官小僚皆怀旅进旅退之心,何可聚精会神以做国事乎?
殿下每以党议为忧,累下备忘,而日复一日,此弊愈甚者,不独群下之罪也。殿下之所以处之者,亦未得其道也。今日进言于公车者,傥其言为国家为生民,明义理、定是非,补阙而拾遗,劾邪而斥佞,磊磊落落,无所挟杂,则翕受而嘉奖之。傥其言崎岖回互,以济其私,言在此而意在彼,荧惑圣听,陷害媢嫉,则深恶而痛斥之。不患其人之为党,而惟察其言之邪正;不忧门户之分裂,而惟恐黜陟之不明,则孰敢不澡心涤虑,祗承休命乎?
大内所用之必关喉司,宫家丘史之勿入禁庭,台阁争执,兪音久閟。殿下其不闻祖宗之世,传旨都堂,内帑之货,分掌有司,而参验定数,以防渗漏乎?亦不闻擅入宫禁者,一皆禁断,而妇女巫咒邪媚之徒,亟令斥退乎?我祖宗家法之慎守,宫府之一体,推此可知。
今殿下居祖宗之位,行祖宗之政,而凡此数事,反有乖于祖宗之心,则其何望得雨于方寸之中,以彰其景贶哉?殿下以罪己责躬之辞,不讳于祝史之文,悔过改度之意,蔼然于焄蒿凄怆之中。伏想祖宗悦豫于冥冥,深冀我殿下不懈此心,以蹈其实德矣。
伏愿殿下以告诸祖宗者,体而行之,毋戚我先王,继以臣等所言数三件事,次第施行。仰惟先朝是若,则祖宗垂佑,上天回怒,旱不为灾,庶几复见于今矣。臣等俱以无似,忝居经幄,适当遇灾恐惧之日,冒陈微忱,仰裨叡览,不以人微,而少赐采纳,则其于弭灾之道,亦不无万一之助。惟圣明之财察焉。
辞执义附论牧场疏
[编辑]伏以臣之庸愚,最出人下,徒藉先荫,猥通显仕,从前践履,冒滥已极。居恒惭恧,靡所容措,而节次推排,无复悭啬,台端之命,遽及于无似之身。闻命惊惶,若陨渊谷。今乃不量己分,冒进而不知止,则一身颠沛,固不足言,而其为玷辱名器、贻累圣朝,非细故也。玆敢沥血陈恳,仰渎宸严,乞赐递免,以便公私,不胜幸甚。
且臣于太仆牧场还推之事,既有难安之端,且有忧慨之忱,其何敢默然而已乎?盖臣曾闻太仆以《地志》所称“古牧场”三字,攘夺许多民田,害及蔀屋,怨归公家,舆言喧腾,搢绅传说。适当遇灾求言之日,敢与同僚历陈于应旨之箚,虽蒙圣旨之印可,而未得处分,旋因台启夬赐允兪。
是则臣忝居经幄,开导之诚,有所未尽,实有愧于因人成事。而我殿下从谏之美、子惠之意,迥出寻常。不独海曲失业之民,欢欣鼓舞,攒祝圣德而已。瞻聆所及,莫不钦仰,咸曰:“吾王贱畜而贵人,虽以太仆之重,眷眷于养马,而出与之民,不少持难。然则民有疾痛,不得上闻,有司之过也,岂有上闻而不得其愿者哉?”
臣于是默祷殿下益加留神于除弊之政,进于此者次第革罢,以济烝民之艰矣。今因上言人回启,圣上使之因属太仆,至令施刑于当初讼冤之人。
噫!才给还夺,不但事体之颠倒。殿下保民之令,曾不能一日行之,而反为失信小民之归,臣窃为殿下惜之。牧场之委折,上言之诬罔,昨者李喜茂之疏,备悉陈之,臣不为叠床之言。藉令图籍分明,本寺之还推固也。而土民耕食,已作世业,则在圣朝损上益下之道,犹当与之不问,以慰民情,岂可以堂堂千乘之富,下与荜门圭窦,证文券辨是非,以争此咫尺之地乎?
且彼韩㰒者,以讼争为生业,嗜行不义,则其所谓“土豪敛财,跨立中外,巧饰舞弄”者,专出于眩惑天听之计。恶言亦不足怒也,所可惜者,推演其说,上之于回启之中,证成奸人之巧说,良可嘅也。
呜呼!我国壤地褊小,而折受之害,无处不及,经费之耗缩,生民之倒悬,实靠于此。而前后进言者,不能得群下之闷郁,厥惟久哉。牧场出给之命即圣心善端之发也。而抑弊政整理之一机会也。于斯际也,不能将顺其美,以卒成怀保之泽,而群下之所力请而幸得者,乃反一朝罢之,永绝穷民之望,且杜来谏之路。
若此不已,虽使古之遗直布列台省,日进嘉谟,亦无益于国家。况如臣疲劣,曾论一弊,既不得准请,反以此还属太仆,则当被妄言之罪矣,更何望出气力论是非,无负国家耳目之寄哉?然而忧爱之忱,有不能自已,妄以此复溷于乞免之章,惟圣明恕其僭而财幸焉。
辞兼辅德疏
[编辑]伏以臣情地危蹙,决难供仕,再违严召,罪合万戮,而圆扉旋脱,旧秩仍存,继以庚牌荐降。含恩畏义,黾勉趋承,愧惧积中,置身无地。
且臣所患痰痞之病,添苦于两日处冷,证甚危笃。暂为劳动,刺痛难堪,舁还私次,更寻长单,实出于万不获已。而喉司之一向退却,讲院之浑请牌招者,岂以臣有一分可进之理哉?
只缘臣平日言行不能见信于君父,自陷于罔赦之科。而臣既不得刺心抆血,自暴其情实,又于再昨,抱羞忘廉,复践禁门,故同朝之人,想必以为“是夫也,真有如彼之贱行,而既为圣明之所洞烛,则无以自解。乃于自处之义,若是苟且,今可以鞭策而驱胁之,取充一时之辅直,以替宫僚之劳足矣”云尔。
臣虽灭死万万,不足以洗涤其羞,微臣愚衷之无他,已悉于前疏及供辞中。今欲复为强聒,而无益于上下之不信,只增罪戾矣。然其本情岂为一大臣有所营护之意哉?第大臣,国之股肱,有罪无罪,固当以礼进退。今者圣明辞旨太迫,不少假借,陵轹僇辱,有同仆隶。处宾师之位者,当国重事,虽不槪于圣心,而殿下所以待之者,岂不有乖于《中庸》九经之义乎?
仍窃伏念殿下陵侮群下,轻视一世,欲以爵禄与夺,箝制驱逐。不公寒心之教,轻加于百揆之位,党比阿好之斥,延及于三司之臣。如臣等辈贪恋荣宠,局促迟回者,固不足道。而苟有自好之士,则惟恐入山之不深,殿下亦安得以奴虏使之哉?
崔奎瑞之引入,虽未知果合于古人去就之义,而宋帝眼穿复位之言,至使若水急流勇退,则奎瑞今日之意,亦安知无所据乎?圣明惟当曲加优容,以砺顽钝,不可反为厌薄若是之甚也。
今臣四牌之下,来诣彤闱之外,怵惕而不敢进者,实出于廉耻一端不容泯灭,则其在圣朝恢张四维之道,宜即处分。伏乞天地父母,谅臣血恳,亟赐镌削。仍命选部刊名朝籍,勿复提论,俾得杜门敛迹,以赎前愆,千万幸甚。
因僚斥辞职疏修撰任守干以为“《节酌通编》多闲漫文字,不合于召对,序记以下,尤不衬切于圣学,问于领相,更加抄择。”知事李寅烨助其说,故斥之。
[编辑]伏以《朱子全书》,地负海涵,万理备具,而至于片言只字,莫非至道寓焉,不可忽者也。第其卷帙浩多,学者难于披览,此《节要》、《酌海》之所以作也,亦非以见漏于此二书者,为闲漫而然也。是以好学之士,必勤勤孜孜于一部《全书》而没世焉。
今圣上万机之暇,虽不得遍及《全书》,而乃以《节酌通编》,始讲于召对,伏惟圣学高明,已有默契于开卷之第一义矣。俄者同僚以为“其中多有不紧于圣学”者,而至以更加抄择为请,臣窃慨然。
盖《节要》、《酌海》,既是两儒贤所抄,而合而成书者,又出于一生用力之手,则其不可容易议论也明矣。帝王之学,虽与韦布不同,治心修身,元无二致。问答之语,莫不随证用药,切要于省察之工。而至于碑铭行状,虽若不甚关系,而亦足以参究一时之事,考检忠贤之迹,则谓之无益者,臣未之晓也。
昔许衡有言曰:“吾于朱子书,爱之如父兄,敬之如神明,”如使同僚小知此等义理,其言必不敢至此矣。臣之辨白于前席者,曷尝有一毫喷薄陵侮之意哉?至于“无严”云者,臣之愚意以为“后生之于先贤,只当敬服,而今所云云,实有乖于敬慎之道而已”。
今者同僚反加疑怒,侵诋诟辱,不少顾藉,客气之斥,僇辱无馀。而至以为“此书之编缉,出于先正臣宋时烈,故臣之言,专为此而发”云。臣之言,始虽不能揣度同僚之意向,而同僚若因此为疵毁是书之资,则其妄议儒贤之编摩,显有不满之意者,诚可恶也。
朱子与林栗论《易传》、《西铭》,为其所斥,乞免而归。臣之无似,非敢望先贤之万一,而今之受侮不少,则其何可仍冒于荣次乎?伏乞圣明递臣职名,以安微分,不胜幸甚。
辞应教疏
[编辑]伏以臣顷忝本职,幸蒙恩由,归护病母,方切感祝。而日未再阅,召牌遽降,情理煎迫,不忍离侧赴命。
且臣前席妄言,重被同僚之疏斥,讥嘲侵诋,实非寻常,亦不敢冒没仍据,竟犯违慢之辜,得解职名,私心粗安,而揆以分义,久益惶陨。坐罢未几,恩叙特降,牵复旧践,召命继至,臣衔恩畏义,不得不趋诣阙门之外,而顾念庸陋如臣,久忝经幄,无一补效。
区区辨论于讲书取舍之际者,欲望圣明毋惮于博采遍阅,以观其百官宫室之盛,益广圣聪,以资治道。况序记以下诸篇,论学之外,率多论说时事。其所眷眷致意,罔非《春秋》讨复之义、《大易》消长之戒。
顾今时势,殆有甚于赵宋南渡之日。义理晦塞,是非倒置,则此等文字,尤宜讨论讲明,而反谓之闲漫不衬者,宁不慨然?臣所以必请遍讲者,意实有在。而缘臣人微言拙,上而不槪于圣心,下而遭诟于筵臣。追思至今,惶愧靡容,将何颜面复就讲筵之列,居然自处以论思之任乎?
咫尺天陛,末由入谢,玆敢陈章仰吁。伏乞圣明俯赐谅察,亟许镌免。仍命更勿举拟馆职,以安贱分,千万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