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何原本/续译原序
泰西欧几里得撰《几何原本》十三卷，后人续增二卷，共十五卷。明徐、利二公所译，其前六卷也，未译者九卷。卷七至卷九论有比例、无比例之理；卷十论无比例、十三线；卷十一至十三论体；十四、十五二卷亦论体，则后人所续也。无七、八、九三卷，则十卷不能读；无十卷，则后三卷中论五体之边不能尽解。是七卷以后，皆为论体而作，即皆论体也。自明万历迄今，中国天算家愿见全书久矣。道光壬寅，国家许息兵，与泰西各国定约。此后，西士愿习中国经史，中士愿习西国天文算法者，听闻之，心窃喜。岁壬子，来上海，与西士伟烈君亚力约续徐、利二公未完之业。伟烈君无书不览，尤精天算，且熟习华言。遂以六月朔为始，日译一题，中间因应试、避兵诸役，屡作屡辍，凡四历寒暑，始卒业。是书泰西各国皆有译本，顾第十卷阐理幽元，非深思力索，不能骤解，西士通之者亦鲜，故各国俗本掣去七、八、九、十四卷，六卷后即继以十一卷。又有前六卷单行本，俱与足本并行。各国言语文字不同，传录译述，既难免参错，又以读全书者少，翻刻讹夺，是正无人，故夏五三豕，层见叠出。当笔受时，辄以意匡补。伟烈君言︰“异日西土欲求是书善本，当反访诸中国矣。”甫脱稿，韩君禄卿寓书，请捐资上板，以广流传，即以全稿寄之。顾君尚之、张君啸山任校核。阅二年功竣，韩君复乞序之。忆善兰年十五时，读旧译六卷，通其义，窃思后九卷必更深微，欲见不可得，辄恨徐、利二公之不尽译全书也，又妄冀好事者或航海译归，庶几异日得见之。不意昔所冀者，今自为之，其欣喜当何如耶！虽然，非国家推恩中外、一视同仁，则惧干禁网不敢译；非伟烈君深通算理，且能以华言详明剖析，则虽欲译，无从下手；非韩君力任剞劂，嘉惠来学，张、顾二君同心襄力，详加雠勘，则虽译有成书，后或失传。凡此诸端，不谋麏集，实千载一时难得之会。后之读者，勿以是书全本入中国为等闲事也。咸丰七年，龙在丁巳，正月五日，海甯李善兰序。
粤稽中国算量历律之学，古书咸在，独言几何者绝少。几何之学，不知托始何国，或云埃及，或云巴比伦，博考之士称其造自天竺，迄无定论。今所传最古者，周定王时他勒著是学于希腊，景王时闭他卧剌修明其术，元王时依卜加造作诸题，始有成书，皆几何法也。显王、赧王时有欧几里得者，不知何许人，传是学于亚力山太，〈埃及城名，见《新约全书‧使徒行传》六章九节。〉述乐律算数等书。尤著名者，曰《几何原本》，较昔术尤精，后人宗之，莫可訾议，故欧几里得之《几何原本》独为完书。当是时，埃及国王多禄某问曰：“几何之法，更有捷径否？”对曰：“夫几何若大路然，王安所得独辟一途也？”自此方舆之内，翻译是书者，亚于《新旧约全书》。余来中国，见有《几何》六卷，明泰西利氏翻，算学家多重之，知其未为全书，故亦不甚满志。宣城梅氏云：“有所秘耶？抑义理渊深、翻译不易故耶？”学问之道，天下公器，奚可秘而不宣？不揣𣚑昧，欲续为成之。顾我西国此书，外间所习，或六卷，或八卷，俱非足本。自来海上，留心蒐访，实鲜完善，仍购之故乡，始得是本，迺依希腊本翻我国语者。我国近未重栞，此为旧版，校勘未精，语讹字误，毫厘千里，所失匪轻。余愧谫陋，虽生长泰西，而此术未深，不敢妄为勘定。会海甯李君秋纫来游沪垒，君固精于算学，于几何之术，心领神悟，能言其故。于是相与翻译，余口之，君笔之，删芜正讹，反复详审，使其无有疵病，则李君之力居多，余得以借手告成而已。是书六卷后至十五卷始全。末二卷出自他手，非欧几里得所著。以全书纲领言之，前四卷论线与面，弟五卷论比例，弟六卷论面与比例相合。此利氏译。弟七、八、九卷论数。弟十卷论无比例之几何，分二十五类，明各类各线，与他类诸线俱无等，此卷在几何术中最为精奥。弟十一卷至末卷，俱论体。而弟十三卷论中末线之用，弟十四、十五卷申言等面五体。此余所译。书既成，微特继利氏之志，抑亦解梅氏之惑，殊深忻慰。所重有感者，我西人之来中国，有疑其借历算为名，阴以行其耶稣主教者。夫耶稣主教，本也；历算诸学，末也。历算非主教宗旨，而格致穷理，亦人人所宜讲明切究者。明徐光启之序前书也，谓“西学甚大，先于其小者测之”。小也者，即吾所云末也；大也者，即吾所云本也。本何在？即帝子降生、捐身救世是也。故余之来，实以首明圣教为事，愿与天下学者谨谨焉求其本而弗遗于其末，愈为余之所厚望也已。咸丰七年正月十日，伟烈亚力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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