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世界/第1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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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遣英雄老侠赠金别知己美人挥泪

话说男德看罢新闻,便开口对那老者问道:“你何以知道此事呢?”

那老者道:“请你坐下,待我慢慢讲来。十四年前,我有壹个侄女,嫁了非弱士村里壹个商人。两年前,他的丈夫去到外洋经商,攒了些钱财回来,却被那村官满周茍威风吓诈逼得精光,还是两手空空。因此他丈夫只得再出外洋做工觅食,壹去数月,音信不通。目下那女孩儿的日食费用,还靠著我帮贴她壹点。”

男德听到这里,心里想道:“原来是如此。”

那老者又接著说道:“你看那村官满周茍,这样狼心狗肺,我心里大为不平,也曾百般设计,想出出这口毒气。不料昨日晚上,我侄女欢天喜地地跑到我家,说到现在有人替她出了气的话。她曾说这桩事体十分奇怪,早几天就有壹个好像叫化子的人来向她叫化,她曾将这事说把那人听了,那人就即刻气得了不得,说到要替她出气的话。她说的那人衣衫像貌,倒正和你壹般。我那时心里也就明白,便将阁下的来历说给她听了。今天我见这报纸,就知道壹定是阁下无疑了。”

男德听到这里,忙问道:“怎么令侄女不来见我呢?”

这时老者闻说,便手摸著白胡子,摇摇头,长叹壹声道:

“哎!这也不必说了。”

男德道:“但讲无妨,这没有什么打紧。”

老者长叹壹声道:“说起这恶丫头来,实在令人可恼!她听我说出你的下落,她就说出吃屎的话来。”

男德道:“她说什么呢?”

老者道:“她说:‘现在官府出了告示,说是有人拿了他,就可以得五万赏银。我们正在穷到这样地步,何妨趁著这个机会去发这笔大财,好比顺手牵羊了。’我听她这样说来,就不由得大怒,痛骂她壹顿。她还不服,反口就骂我窝藏匪类的话,气愤愤地回家去了。”

男德听说,就两泪汪汪,壹言不发。老者劝著男德道:“仁杰,你也不必伤心,像她这样没有良心的丫头,也不犯著和她计较。我看阁下这样豪侠,将来必定能做壹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可惜我已经老得这样,不能帮著你了。现在那恶丫头既然知道你的下落,又受了我壹番臭骂,必定要张扬出去。倘若狗官们得了风声,倒为不妙。我想帮点盘费与你,好快些逃到别个地方,暂且壹避,再作道理。你道如何?”

男德闻说,便道:“先生这样过誉,小生怎么当得起?小生不过不忍眼看著同胞受种种的苦难,束手不救,心里就过不去。”

老者又忙说道:“这是男儿分内事。你总要实心实意地做去,莫学尚海的那班志士,有口无心的人才好哩。”

男德即忙拱手答道:“小生谨领先生的教训。我项仁杰生在世界上,这世界上什么时候才能够太平,什么时候才能够没有不平的事,没有没良心的人,我都不管这些;但是我项仁杰活在世界上壹天,遇著壹件不平的事,壹个没有良心的人,我就不能听他过去。”

老者听到这里,便开口叹道:“哎!我和你初见面的时候,不过看著你是壹个无归的穷汉;倒不料你乃是壹个义侠男儿,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男德道:“先生正是壹位人老心不老的大英雄。小生年轻才浅,先生还这般夸奖,真是有愧了。”

那老者忽又伤心道:“谅这世上种种可惨的人,做出种种可惨的事来。我们天天活在这种种可惨的世界上,和这种种可惨的人交接,若是听他坏去,不肯设法补救,这壹生壹世,倒容易混过去。只怕来世投胎,还是要再到这可惨的世界上度日,如何能丢得去呢?可恨老夫此生休矣!你们青春年少,正是后生可畏之时,还望努力自重才好。”

男德见他这样伤感起来,就想安慰他壹番,说道:“哎!先生,自古道:‘良马虽老,志在千里。’人生在世,只怕没有志气,哪有伤心年老的道理呢?你且看世上的翩翩少年,外面上看起来,倒是不老,其实心里已经死得透了顶,不过是壹个死尸,天天能够在世上活动罢了。这等人实在是可怜哩!像先生这种白发苍颜、如火如花的老少年,有什么伤心的呢?”

老者听男德这样说法,只好收了眼泪,抖起精神,现出壹种很快乐的样子。这时,老者心里那壹种佩服男德的意思,也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男德又问道:“我的妹子也曾知道我这番事情吗?”

老者道:“我没告诉她,想还不曾知道。”

男德急忙道:“请先生千万别要将这件事叫她知道了。那女子的性情,她听见了这样的事,又不晓得要惊吓到什么样儿。现在我想先去尚海,随后就回到家里。”

老者道:“这倒也好。尚海那地方,也有许多假志上,顺便到那里去走壹遭,看看他们到底做些什么事体。”

男德也不理会这句话,便道:“我去之后,我的妹子就托先生照料,日后他的亲事还要先生留心则个。”

那老者壹壹答应了。男德便在袋里取出壹小小方块纸和壹支铅笔来,写了几行字,交给老者,说道:“这就是我朋友的住处。

先生要打听得家父的消息,就由这地方寄信与我,管不会错的。”

老者接过来,就放在衣衫的袋里,顺手拿表壹看,说道:

“现在已经八点钟了,开往尚海的轮船,照例是九点钟开船。我现在叫人去店里取你的铺盖行李来,请你在这里略候片时。”

男德忙说道:“请先生不要露了风声,使我妹子知道才好。”

老者道:“我知道的。”说著,就出去了。

男德默默无言,独自壹人坐在房里,忽然听得门外有壹阵脚步声。不多时,只见就是这如玉如花的美丽拭著眼泪跑进来,急忙将身坐在男德旁边,伸手将男德的双手舍命地捏著,不住地掉下泪来,说道:“我的好朋友呀,你现在要到别个地方去吗?”

男德微微地壹笑,答道:“我亲爱的美丽呀,你怎么会知道了呢?”

美丽忙道:“还是那克德来告诉我的。他说,他的阿爹现在去找人到店里取行李,给你出门去。是真有此事吗?”

男德答道:“不错。但是望你就在这里住下,我将来必定有个打算。你千万别要伤心,恐怕损坏了身子。”

美丽听说,越发伤心起来,低著声音说道:“我怎么好长住在这里?我要跟你壹同去。”

男德听得他这样说法,就发了呆,不能则声。只见美丽将自己的头斜枕在男德的肩膀上,放声大哭不止。

不多时,那老者拿著壹件半新不旧的外套走进房来。男德就将美丽来到的话说了壹遍。老者就笑呵呵地对著美丽道:“春英姑娘呀,你别要这样伤心。好兄妹们有个分离,原来是难舍;但你哥哥现在也不是壹去不复返的,不过是替我到尚海探听些生意行情,十天半月就要回来的。”

男德也接著道:“我亲爱的春英妹呀,请你别要伤心。我去半个多月,就要回来的。你且住在先生家里,无论什么事体,都要听先生的教训才是。”

这时美丽含著眼泪,低著头,合著口,壹声也不发。老者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说罢,就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男德,说道:“仁杰兄,你且拿著这点盘费吧。”

男德接过银两,穿起外套,说道:“现在时候不早,我就此告辞了。”

老者道:“我已经吩咐佣人,替你照应壹切,请你和他壹同上船吧。壹路上诸事小心。早日回来。令妹的事,就担在老汉身上,请你放心便了。”

男德闻说,便笑嘻嘻地和老者握手告辞。又躬身对美丽亲嘴为礼,只见美丽哭得和醉人壹般。老者见他兄妹二人这般恩爱难舍,壹阵心酸,也几乎落下泪来。只是这无情的壮士,不肯停留,大踏步出门去了。

要知男德去后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