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黎文钞/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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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碑
[编辑]自天子至郡邑守长通得祀而遍天下者,唯社稷与孔子焉〈(一作为)〉。然而社祭土,稷祭谷,句龙与弃乃其佐享,非其专主,又其位所不屋而坛;岂如孔子用王者礼,巍然当座,以门人为配,自天子而下,北面跪祭,进退诚敬,礼如亲弟子者!句龙、弃以功,孔子以德,固自有次第哉!自古多有以功德得其位者,不得常祀;句龙、弃、孔子皆不得位,而得常祀。然其祀事皆不如孔子之盛,所谓生人以来,未有如孔子者,其贤过于尧舜远者,此其效欤?
郡邑皆有孔子庙,或不能修事,虽设博士弟子,或役于有司,名存实亡,失其所业。独处州刺史邺侯李繁至官,能以为先。既新作孔子庙,又令工改为颜子至子夏十人像,其馀六十二子,及后大儒公羊高、左丘明、孟轲、荀况、伏生、毛公、韩生、董生、高堂生、扬雄、郑玄等数十人,皆图之壁。选博士弟子必皆其人,又为置讲堂,教之行礼,肄习其中。置本钱廪米,令可继处以守。庙成,躬率吏及博士弟子,入学行释菜礼,耆老叹嗟,其子弟皆兴于学。邺侯尚文,其于古记无不贯达,故其为政知所先后,可歌也已。乃作诗曰:
惟此庙学,邺侯所作。厥初庳下,神不以宇。先师所处,亦窘寒暑。乃新斯宫,神降其献。讲读有常,不诫用劝。揭揭元哲,有师之尊。群圣严严,大法以存。像图孔肖,咸在斯堂。以瞻以仪,俾不或忘。后之君子,无废成美。琢词碑石,以赞攸始。
海于天地间为物最巨。自三代圣王,莫不祀事,考于传记,而南海神次最贵,在北东西三神、河伯之上,号为“祝融”。天宝中,天子以为古爵莫贵于公侯,故海岳之祝,牺币之数,放而依之,所以致崇极于大神。今王亦爵也,而礼海岳,尚循公侯之事,虚王仪而不用,非致崇极之意也。由是册尊南海神为“广利王”,祝号祭式,与次俱升。因其故庙,易而新之,在今广州治之东南,海道八十里,扶胥之口,黄木之湾。常以立夏气至,命广州刺史行事祠下,事讫驿闻。而刺史常节度五岭诸军,仍观察其郡邑,于南方事无所不统,地大以远,故常选用重人。既贵而富,且不习海事,又当祀时海常多大风,将往皆忧戚。既进,观顾怖悸,故常以疾为解,而委事于其副,其来已久。故明宫斋庐,上雨旁风,无所盖障;牲酒瘠酸,取具临时;水陆之品,狼籍笾豆;荐裸兴俯,不中仪式;吏滋不供,神不顾享;盲风怪雨,发作无节,人蒙其害。
元和十二年,始诏用前尚书右丞国子祭酒鲁国孔公为广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以殿南服。公正直方严,中心乐易,祗慎所职;治人以明,事神以诚;内外单尽,不为表爆。至州之明年,将夏,祝册自京师至,吏以时告,公乃斋祓视册,誓群有司曰:“册有皇帝名,乃上所自署,其文曰:‘嗣天子某,谨遣官某敬祭。’ 其恭且严如是,敢有不承!明日,吾将宿庙下,以供晨事。”明日,吏以风雨白,不听。于是州府文武吏士,凡百数,交谒更谏,皆揖而退。公遂升舟,风雨少弛,棹夫奏功,云阴解驳,目光穿漏,波伏不兴。省牲之夕,载旸载阴;将事之夜,天地开除,月星明穊。五鼓既作,牵牛正中,公乃盛服执笏,以入即事。文武宾属,俯首听位,各执其职。牲肥酒香,樽爵净洁,降登有数,神具醉饱。海之百灵秘怪,慌惚毕出,蜿蜿蛇蛇,来享饮食。阖庙旋舻,祥飙送帆,旗纛旄麾,飞扬晻霭,饶鼓嘲轰,高管嗷噪,武夫奋棹,工师唱和,穹龟长鱼,踊跃后先,干端坤倪,轩豁呈露。祀之之岁,风灾熄灭,人厌鱼蟹,五谷胥熟。明年祀归,又广庙宫而大之:治其庭坛,改作东西两序,斋庖之房,百用具修。明年其时,公又固往,不懈益虔,岁仍大和,耋艾歌咏。
始公之至,尽除他名之税,罢衣食于官之可去者;四方之使,不以资交;以身为帅,燕享有时,赏与以节;公藏私蓄,上下与足。于是免属州负逋之缗钱廿巨有四万,米三万二千斛。赋金之州,耗金一岁八百,困不能偿,皆以丐之。加西南守长之俸,诛其尤无良不听令者,由是皆自重慎法。人士之落南不能归者,与流徙之胄百廿八族,用其才良,而廪其无告者。其女子可嫁,与之钱财,令无失时。刑德并流,方地数千里,不识盗贼;山行海宿,不择处所;事神治人,其可谓备至耳矣。咸愿刻庙石,以著厥美,而系以诗。乃作诗曰:
南海之墟,祝融之宅。即祀于旁,帝命南伯。吏隋不躬,正自今公。明用享锡,右我家邦。惟明天子,惟慎厥使。我公在官,神人致喜。海岭之陬,既足既濡。胡不均宏,俾执事枢。公行勿迟,公无遽归。匪我私公,神人具依。
湘旁有庙曰黄陵,自前古立以祠尧之二女舜二妃者。庭有石碑,断裂分散在地,其文剥缺,考《图记》,言“汉荆州牧刘表景升之立”,题曰湘夫人碑。今验其文,乃晋太康九年,又题其额曰虞帝二妃之碑,非景升立者。
秦博士对始皇帝云:“湘君者,尧之二女舜妃者也。”刘向、郑元亦皆以二妃为湘君,而离骚九歌既有湘君,又有湘夫人。王逸之解,以为湘君者,自其水神;而谓湘夫人乃二妃也,从舜南征三苗不反,道死沅湘之间。山海经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疑二女者帝舜之後,不当降小水为其夫人,因以二女为天帝之女。以余考之,璞与王逸俱失也。尧之长女娥皇,为舜正妃,故曰“君”,其二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故九歌辞谓娥皇为“君”,谓女英为“帝子”,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礼有“小君君母”,明其正自得称“君”也。书曰“舜陟方乃死”,传谓“舜升道南方以死”,或又曰:“舜死葬苍梧,二妃从之不及,溺死沅湘之间。”余谓竹书纪年帝王之没皆曰“陟”,“陟”,升也,谓升天也。书曰“殷礼陟配天”,言以道终,其德协天也。书纪舜之没云“陟”者,与竹书、周书同文也。其下言“方乃死”者,所以释“陟”为“死”也。地之势东南下,如言舜南巡而死,宜言 “下方”,不得言“陟方”也。以此谓舜死葬苍梧,于时二妃从之不及而溺死者,皆不可信。二妃既曰以谋语舜,脱舜之厄,成舜之圣,尧死而舜有天下,为天子,二妃之力。宜常为神,食民之祭。今之渡湘江者,莫敢不进礼庙下。
元和十四年春,余以言事得罪,黜为潮州刺史。其地于汉南海之揭阳,疠毒所聚,惧不得脱死,过庙而祷之。其冬,移袁州刺史,明年九月,拜国子祭酒。使以私钱十万抵岳州,愿易庙之圯桷腐瓦于刺史王堪。长庆元年,刺史张愉自京师往,余与愉故善,因谓曰:“丐我一碑石,载二妃庙事,且令后世知有子名。”愉曰“诺”。既至州,报曰:“碑谨具。”遂篆其事,俾刻之。
徐与秦俱出柏翳为嬴姓,国于夏殷周世,咸有大功。秦处西偏,专用武胜;遭世衰,无明天子,遂虎吞诸国为雄。诸国既皆入秦为臣属,秦无所取利,上下相贼害,卒偾其国而沈其宗。徐处得地中,文德为治,及偃王诞当国,益除去刑争末事,凡所以君国子民待四方,一出于仁义。当此之时,周天子穆王无道,意不在天下,好道士说,得八骏,骑之西游,同王母宴于瑶池之上,歌讴忘归。四方诸侯之争辩者,无所质正,咸宾祭于徐。贽玉帛死生之物于徐之庭者,三十六国,得朱弓赤矢之瑞。穆王闻之恐,遂称受命,命造父御,长驱而归,与楚连谋伐徐。徐不忍斗其民,北走彭城武原山下,百姓随而从之万有馀家。偃王死,民号其山为徐山,凿石为室,以祠偃王。偃王虽走死失国,民戴其嗣,为君如初。驹王章禹,祖孙相望;自秦至今,名公巨人,继迹史书。徐氏十望,其九皆本于偃王,而秦后迄兹无闻家。天于柏翳之绪,非偏有厚薄,施仁与暴之报,自然异也。
衢州,故会稽太末也。民多姓徐氏,支县龙丘,有偃王遗庙。或曰:偃王之逃战,不之彭城,之越城之隅,弃玉几研于会稽之水。或曰:徐子章禹既执于吴,徐之公族子弟,散之徐、扬二州间,即其居立先王庙云。
开元初,徐姓二人相属为刺史,帅其部之同姓,改作庙屋,载事于碑。后九十年,当元和九年,而徐氏放复为刺史。放字达夫,前碑所谓今户部侍郎,其大父也。春行视农,至于龙丘,有事于庙,思惟本原,曰:“故制粗朴下窄,不足以揭虔妥灵。而又梁桷赤白,陊剥不治,图像之威,�昧就灭;藩拔级夷,庭木秃�。祈甿日慢,祥庆弗下;州之群支,不获荫庥。余惟遗绍,而尸其上,不即不图,以有资聚,罚其可辞!”乃命因故为新,众工齐事,惟月若日,工告讫功,大祠于庙,宗乡咸序应。是岁,州无怪风剧雨,民不夭厉,谷果完实。民皆曰:“耿耿祉哉,其不可诬。”乃相与请辞京师,归而镵之于石。辞曰:
秦杰以颠,徐由逊绵。秦鬼久饥,徐有庙存。婉婉偃王,惟道之耽。以国易仁,为笑于顽。自初擅命,其实几姓。历短詈长,有不偿亡。课其利害,孰与王当。姑蔑之墟,太末之里。谁思王恩,立庙以祀。王之闻孙,世世多有。唯临兹邦,庙上实守。坚峤之后,达夫廓之。王殁万年,如始祔时。王孙多孝,世奉王庙。达夫之来,先慎诏教。尽惠庙民,不主于神。维是达夫,知孝之元。太末之里,姑蔑之城。庙事时修,仁孝振声。宜宠其人,以及后生。嗟嗟维王,虽古谁亢。王死于仁,彼以暴丧。文追作诔,刻示茫茫。
王姓李氏,讳皋,字子兰,谥曰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国曹,绝复封,传五王至成王。嗣封在玄宗世,盖于时年十七八。绍爵三年,而河南北兵作,天下震扰,王奉母太妃逃祸民伍,得间走蜀从天子。天子念之,自都水使者拜左领军卫将军,转贰国子秘书。王生十年而失先王,哭泣哀悲,吊客不忍闻。丧除,痛刮磨豪习,委己于学。稍长,重知人情,急世之要,耻一不通。侍太妃从天子于蜀,既孝既忠,持官持身,内外斩斩,由是朝廷滋欲试之于民。上元元年除温州长史,行刺史事。江东新刳于兵,郡旱,饥民交走,死无吊。王及州,不解衣,下令掊锁扩门,悉弃仓实与民,活数十万人。奏报,升秩少府。与平袁赋,仍徙秘书,兼州别驾,部告无事。迁真于衡,法成令修,治出张施,声生势长。观察使噎冒不能出气,诬以过犯,御史助之,贬潮州刺史。杨炎起道州相德宗,还王于衡,以直前谩。王之遭诬在理,念太妃老,将惊而戚,出则囚服就辩,入则拥笏垂鱼,坦坦施施。即贬于潮,以迁入贺。及是,然后跪谢告实。初,观察使虐使将国良往戍界,良以武冈叛,戍众万人。敛兵荆黔洪桂伐之。二年尤张,于是以王帅湖南,将五万士,以讨良为事。王至则屏兵,投良以书,中其忌讳。良羞畏乞降,狐鼠进退。王即假为使者,从一骑,踔五百里,抵良壁,鞭其门大呼:“我曹王,来受良降,良今安在?”良不得已,错愕迎拜,尽降其军。太妃薨,王弃部随丧之河南葬,及荆,被诏责还。会梁崇义反,王遂不敢辞以还。升秩散骑常侍。
明年,李希烈反,迁御史大夫,授节帅江西以讨希烈。命至,王出止外舍,禁无以家事关我。裒兵大选江州,群能著职,王亲教之搏力、勾卒、赢越之法,曹诛五畀。舰步二万人,以与贼遌。嘬锋蔡山,踣之,剜蕲之黄梅,大鞣长平,广济,掀蕲春,撇蕲水,掇黄冈,䇲汉阳,行跐汉川,还大肟蕲水界中,披安三县,拔其州,斩伪刺史,标光之北山,少随光化,捁其州,十抽一推,救兵州东北属乡,还开军受降。大小之战三十有二,取五州十九县,民老幼妇女不惊,市贾不变,田之果谷下无一迹。加银青光禄大夫工部尚书,改户部,再换节临荆及襄,真食三百。王之在兵,天子西巡于梁,希烈北取汴郑,东略宋、围陈,西取汝,薄东都;王坐南方北向,落其角距,贼死咋不能入寸尺,亡将卒十万,尽输其南州。
王始政于温,终政于襄,恒平物估,贱敛贵出,民用有经。一吏轨民,使令家听户视,奸宄无所宿。府中不闻急步疾呼。治民用兵,各有条次,世传为法。任马彝、将慎、将锷、将潜,偕尽其力能。薨,赠右仆射。元和初,以子道古在朝,更赠太子太师。
道古进士,司门郎。刺利随唐睦,征为少宗正兼御史中丞,以节督黔中。朝京师,改命观察鄂岳蕲沔安黄,提其师以伐蔡。且行,泣曰:“先王讨蔡,实取沔蕲安黄,寄惠未亡;今余亦受命有事于蔡,而四州适在吾封,庶其有集。先王薨,于今二十五年,吾昆弟在,而墓碑不刻无文,其实有待,子无用辞!”乃序而诗之。辞曰:
太支十三,曹于弟季。或亡或微,曹始就事。曹之祖王,畏塞绝迁。零王黎公,不闻仅存。子父易封,三王守名。延延百载,以有成王。成王之作,一自其躬。文被明章,武荐峻功。苏枯弱强,龈其奸猖。以报于宗,以昭于王。王亦有子,处王之所,唯旧之视。蹶蹶陛陛,实取实似。刻诗其碑,为示无止。
公讳燕奇,字燕奇,宏农华阴人也。大父知古,祁州司仓。烈考文诲,天宝中实为平卢衙前兵马使,位至特进检校太子宾客,封宏农郡开国伯,世掌诸蕃互市,恩信著明,夷人慕之。
禄山之乱,公年几二十,进言于其父曰:“大人守官,宜不得去,王室在难,某其行矣!”其父为之请于戎帅,遂率诸将校之子弟各一人,间道趋阙,变服诡行,日倍百里。天子嘉之,特拜左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赐勋上柱国。宝应二年春,诏从仆射田公平刘展,又从下河北。大历八年,帅师纳戎帅勉于滑州。九年,从朝于京师。建中二年,城汴州,功劳居多。三年,从攻李希烈,先登。贞元二年,从司徒刘公复汴州。十二年,与诸将执以城叛者归之于京师,事平,授御史大夫,食实封百户,赐缯彩有加。十四年,年六十一,五月某日,终于家。自始命左金吾大将军,凡十五迁为御史大夫,职为节度押衙右厢兵马使兼马军先锋兵马使,阶为特进,勋为上柱国,爵为清边郡王,食虚邑自三百户至三千户,真食五百户终焉。
公结发从军四十馀年,敌攻无坚,城守必完,临危蹈难,歔欷感发,乘机应会,捷出神怪,不畏义死,不荣幸生,故其事君无疑行,其事上无间言。
初,仆射田公其母隔于冀州,公独请往迎之,经营贼城,出入死地,卒致其母。田公德之,约谓父子,故公始姓田氏,田公终而后复其族焉。嗣子通王属良祯,以其年十月庚寅,葬公于开封县鲁陵冈,陇西郡夫人李氏祔焉。夫人清夷郡太守祐之孙,渔阳郡长史献之女。柔嘉淑明,先公而殂。有男四人,女三人。后夫人河南郡夫人雍氏,某官之孙,某官之女。有男一人,女二人,咸有至性纯行。夫人同仁均养,亲族不知异焉。君子于是知杨公之德又行于家也。铭曰:
烈烈大夫,逢时之虞。感泣辞亲,从难于秦。维兹爰始,遂勤其事。四十馀年,或裨或专。攻牢保危,爵位已跻。既明且慎,终老无隳。鲁陵之冈,蔡河在侧。烝烝孝子,思显勋绩。斫石于此,式垂后嗣。
惟路氏远有代序,自隋尚书兵部侍郎,讳衮,四代而至冀公。冀公讳嗣恭,以小邑萧关令发闻,开元受赐更名,书于太史,治行灵州,终功南邦,享有丕祉,绍开厥家。官至兵部尚书,封冀国公,薨赠尚书右仆射司空。
公讳应,字从众,冀公之嫡子。用大臣子谨饬,擢至侍御史、著作郎。选刺虔州,割馀雩都,作县安远,以利人属。凿败滩石,以平赣梗。陶甓而城,罢人屡筑。诏嗣冀封,又加尚书屯田郎中,进服色,遂临于温,筑堤岳城横阳界中,二邑得上田,除水害。拜尚书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淮南军司马;改刺庐州,又甓其城,人不岁苫。入为尚书职方郎中,兼御史中丞、佐盐铁使,使江东有功,用半岁,历常州,迁至宣歙池观察使,进封襄阳郡王。至则出仓米,下其估,半以廪饿人。蜀辟诛,行军千五百人于蜀。李锜将反,以闻,置乡兵万二千;李锜反,命将期以卒救湖常,坐牢江东心。锜以无助败缚。作响山亭,营军于左右,权丞相善之,镵其说响山石。居宣五年,以疾去位,校其仓得石者五十万馀,府得钱千者八十万。公之为州,逢水旱,喜贱出与人;岁熟,以其得收,常有赢利,故在所人不病饥,而官府畜积。
元和六年,天子悯公疾,不可烦以职,即其处拜左散骑常侍,以其禄居。其岁九月望,薨于东都正平里第,年六十七。明年,葬京兆万年少陵原,夫人荥阳郑氏祔。既其子临汉县男贯与其弟赏、贞谋曰:“宜有刻也。”告于叔父御史大夫鄜坊丹延观察使恕,因其族弟进士群,以来请铭,遂以其事铭曰:
冀公之封,维艰就功;襄阳继大,启庆自躬。于虔洎温,厥绪既作;以及职方,遂都邦伯。朝夕人事,下完上实;师于其乡,邻寇逼屈。营军响山,墙屋修施;褒功刻表,丞相之辞。受代而家,叙疏及迩;病不能廷,食禄卒齿。凡代大家,维难其保;既显既愿,戒于终咎。伊我襄阳,克慎以有;延畀后承,莫不率守。有墓于原,维树在经;以告无期,博士是铭。
天以唐克肖其德,圣子神孙,继继承承,于千万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高祖太宗,既除既治;高宗中睿,休养生息;至于玄宗,受报收功,极炽而丰,物众地大,孽牙其间;肃宗代宗,德祖顺考,以勤以容,大慝适去。稂莠不薅,相臣将臣,文恬武嬉,习熟见闻,以为当然。
睿圣文武皇帝,既受群臣朝,乃考图数贡,曰:“呜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传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见于郊庙?”群臣震慑,奔走率职。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东;又明年,平泽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贝、卫、澶、相,无不从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
九年,蔡将死。蔡人立其子元济以请,不许。遂烧舞阳,犯叶、襄城;以动东都,放兵四劫。皇帝历问于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帅之不廷授,于今五十年,传三姓四将;其树本坚,兵利卒顽,不与他等。因抚而有,顺且无事。”大官臆决唱声,万口和附,并为一谈,牢不可破。
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况一二臣同,不为无助。”曰:“光颜,汝为陈、许帅,维是河东、魏博、郃阳三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重胤,汝故有河阳、怀,今益以汝,维是朔方、义成、陕、益、凤翔、延、庆七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弘,汝以卒万二千属而子公武往讨之。”曰:“文通,汝守寿,维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军之行于寿者,汝皆将之。”曰:“道古,汝其观察鄂岳。”曰:“愬,汝帅唐、邓、随,各以其兵进战。”曰:“度,汝长御史,其往祝师。”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赏罚用命不用命。”曰:“弘,汝其以节都统诸军。”曰:“守谦,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抚师。”曰:“度,汝其往,衣服饮食予士,无寒无饥。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赐汝节斧,通天御带,卫卒三百。凡兹廷臣,汝择自从,惟其贤能,无惮大吏。庚申,予其临门送汝。”曰:“御史,予闵士大夫战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庙祠祀,其无用乐。”
颜、胤、武,合攻其北,大战十六,得栅城县二十三,降人卒四万。道古,攻其东南,八战,降万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战其东,十馀遇,降万二千。愬,入其西,得贼将,辄释不杀,用其策,战比有功。
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师,都统弘责战益急,颜、胤、武合战益用命,元济尽并其众,洄曲以备。十月壬申,用所得贼将,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驰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门,取元济以献,尽得其属人卒。辛巳,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飨赉功,师还之日,因以其食赐蔡人。凡蔡卒三万五千,其不乐为兵,愿归为农者十九,悉纵之。斩元济京师。
册功:弘加侍中;愬为左仆射,帅山南东道;颜、胤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骑常侍,帅鄜坊丹延;道古进大夫;文通加散骑常侍。丞相度朝京师,道封晋国公,进阶金紫光禄大夫,以旧官相,而以其副总为工部尚书,领蔡任。既还奏,群臣请纪圣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臣愈再拜稽首而献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万邦。孰居近土,袭盗以狂。
往在玄宗,崇极而圮。河北悍骄,河南附起。
四圣不宥,屡兴师征。有不能克,益戍以兵。
夫耕不食,妇织不裳。输之以车,为卒赐粮。
外多失朝,旷不岳狩。百隶怠官,事亡其旧。
帝时继位,顾瞻谘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
既斩吴蜀,旋取山东。魏将首义,六州降从。
淮蔡不顺,自以为强。提兵叫讙,欲事故常。
始命讨之,遂连奸邻。阴遣刺客,来贼相臣。
方战未利,内惊京师。群公上言,莫若惠来。
帝为不闻,与神为谋。乃相同德,以讫天诛。
乃敕颜胤,愬武古通,咸统于弘,各奏汝功。
三方分攻,五万其师。大军北乘,厥数倍之。
常兵时曲,军士蠢蠢。既翦陵云,蔡卒大窘。
胜之邵陵,郾城来降。自夏入秋,复屯相望。
兵顿不励,告功不时。帝哀征夫,命相往厘。
士饱而歌,马腾于槽。试之新城,贼遇败逃。
尽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师跃入,道无留者。
额额蔡城,其壃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顺俟。
帝有恩言,相度来宣:诛止其魁,释其下人。
蔡之卒夫,投甲欢呼;蔡之妇女,迎门笑语。
蔡人告饥,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赐以缯布。
始时蔡人,禁不往来;今相从戏,里门夜开。
始时蔡人,进战退戮;今旰而起,左餐右粥。
为之择人,以收馀惫;选吏赐牛,教而不税。
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觉,羞前之为。
蔡人有言,天子明圣;不顺族诛,顺保性命。
汝不吾信,视此蔡方;孰为不顺,往斧其吭。
凡叛有数,声势相倚;吾强不支,汝弱奚恃;
其告而长,而父而兄;奔走偕来,同我太平。
淮蔡为乱,天子伐之。既伐而饥,天子活之。
始议伐蔡,卿士莫随。即伐四年,小大并疑。
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断乃成。
既定淮蔡,四夷毕来。遂开明堂,坐以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