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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集/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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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 江汉集
卷三十二
作者:黄景源
17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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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臣传六[编辑]

古之外国有天下,其世也短;今之外国有天下,其世也长。世之短者,非兵之不强也,失人心而天下叛之也;世之长者,非兵之最强也,得人心而天下安之也。天下叛之,则匹夫可得而伐也,天下安之,则虽有昭烈之贤、武侯之忠,不可得而伐之也。

孝庙之时,谋复帝室,以正天下之义,可谓盛矣。然余尝谓“出师速则有利,迟则无功”,何也?盖人自万历时,据之地,后三世,因自成之乱,入燕都,遂取中原。而颖王初摄国政,天下未定,恩未加于元元。自山海关辽阳,城郭未修,障塞未完,此所谓“出师速则有利”者也。

永明王出奔,人遣吴三桂爱星阿南取缅甸,而天下一。乃尽除繁刑峻法,加恩于中国,遂得人心。当是时,辽东城郭无不修,而障塞无不缮完,此所谓“出师迟则无功”者也。

福王时,史可法视师扬州,以图恢复者,以监国之在南京也。唐王时,黄道周视师衢州,以图恢复者,以监国之在福州也。永明时,瞿式耜视师全州,以图恢复者,以监国之在桂林也。

上无天子,则亡矣,亡然后始出师,檄于天下曰:“吾国将为天子,恢复中原。”天下之士,孰信而孰应之邪?故有明未亡之前,出师可速而不可迟也。

中国之遗民思先帝,则其心未尝不恻怛也,脱中国之衣冠,薙发而左衽,则其色未尝不忸怩也。及既亡,感人喣濡之惠,归附日众,向之恻怛于心者,今反䜣䜣;向之忸怩于色者,今反阳阳,属国兵虽入辽阳辽阳之民不为人力战而固守者,余未之信也。故有明未亡之前,出师可速而不可迟也。

永明之际,王朝起岩穴之士,列于朝廷,议天下事,贼臣阴使李馨长流言于人。人盛兵临界上,遣使八辈验问之,国中遂震。王虽复征岩穴之士,谋复帝室,安知无馨长之徒内结贼臣,外附人,居间而流言者乎?由是观之,出师不速,则大计必宣泄矣,虽欲少迟一二年,不可得也。

议者曰:“选十万卒,十年教养,由勃海直抵山东,则功可十五六成。”是不然。一二年犹不可迟,况十年乎?方永明缅甸也,大统未绝,中国遗民闻王家为出师,则必有感激而流涕者。河南虽不可复,而山东忠志之士,不景从者几希矣。然师未出,而王弃群臣,王弃群臣之四年,天子遇弑,天于人,岂将有以长其世欤!

孔子作《春秋》,以尊天王。故曰:“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王朝秉春秋之义,以尊天子,虽不能北伐燕都,恢复中原,其所以明天理、正人心者,庶可以上继孔子矣。

同时名臣,自二宋先生以下八人,宗大义,与相辅翼,故著于篇。《诗》云:“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八人之贤,诚无异于《诗》之所谓也,不亦伟哉!

宋先生时烈[编辑]

英甫朝鲜恩津人也。父甲祚仁穆金大妃西宫时,以进士独拜大妃。谥曰景献。先生少事金先生长生长生朱文公书授先生,曰:“昔周室东迁而孔子生,宋室南迁而文公生。微文公孔子之道不明矣。”

显仁王凤林邸,先生为傅。及显仁王质于,先生退去黄涧山中,宪文王征之不至。

先生尝与南原尹鑴友善。作新书,绌朱文公,一时学者,皆宗之。先生曰:“天生文公,所以继孔子也。何敢自为新书,以倍文公邪?昔者王通作《元经》,褒贬列国,文公犹以为僭也,况文公之言,而自作书,是乱经也。”由是尹鑴怨先生。

弘光元年,显仁王归自,册为世子。宪文王以先生前傅世子,趣召之,固辞不至。当是时,明室南迁,多铎兵犯应天,以帝归,既而弑之。思文皇帝即位于天兴,未尽一年,又遇弑。先生隐居悲愤,思为中国报人,兴复明室者,顾时未可,故不就也。

显仁王既为世子,慨然有伐之志,求士之可与计事者,金益煕常侍世子,言先生。显仁王即位,乃以师礼迎先生。先生乃至,会侍读兪棨言大行庙号事,王方怒,日昃不出,先生即阙下,拂衣而去。王大惊,召左右问:“谁可追予师傅者?”益煕进曰:“臣请往追。”王大喜。乃谓益煕曰:“寡人不能见师傅,师傅弃寡人而去,寡人惭焉。尔为寡人反师傅。”益煕遂疾驰,追先生于汉水南,具言王所以自悔者,遮道流涕,固止之。

先生乃反国门外,上疏曰:“太祖高皇帝,与我国祖康献王同时创业,遂定君臣之义。不幸间者,虏人侵叛,属国沦陷,继值崇祯之变,京师荡覆。虏人乘时而效逆,陵夷寝庙,至于先皇帝,建号南方,正统有归。吾国虽未有聘享之礼,然君臣大义,岂以天外而有间哉?今虏人复行弑逆,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性命之伦者,莫不有同仇之义矣。

昔大行王至诚事上,钦蒙天子之恩奖。自天启以后,遽为虏人所沮遏,幽郁隐忍,忠节未暴于天下。夫以先王德义之盛,兵士寡弱,神武未畅,岂上天将使此虏厚怨于我,而资兴复之势邪!

恭惟殿下,天锡智勇,威德远布,受上帝之眷顾,承先王之付托,圣谟必已有素定者。而议者或曰‘我已事虏,名分已定’,则之仇,有不可顾,臣窃恐此说得行。将使子焉而不知有父,臣焉而不知有君,人心辟违,天地闭塞,而与禽兽同归矣,可不惧哉?

然不量时势,而轻绝强虏,仇怨未报,而败亡先至,则亦非先王忍诟诎己,以存宗庙之意也。愿殿下坚定于心曰:‘虏予仇也,誓不忍共戴一天。’积怒累怨,衔痛匿愤,卑词之中,冤恨愈切;金币之中,谋猷愈壮,枢机之秘,鬼神莫窥;志气之坚,莫夺,期以五年、七年,以至于十年、二十年而不解,则纵未能提戈问罪,扫清中原,犹或有闭关绝约,正名明理之便矣。”

王敬纳之。然先生竟归田里,后三月,征至王京,始入见。当是时,儒学之士咸列于王朝,议伐事,金自点内怀不悦,阴使人流言于人盛兵临境上,验问甚急,儒学之士皆罢去。先生于是归田里,痛大义之未就,乃作赋曰:

悲天下之澒洞,謇谁与而易之?抱遗经而潜藏,俟清乎其未期。痛放勋之殂落,庆同瑁之受替。祗虞旌于谅阴,冀一罄乎素志。敷《鲁书》之大义,发长叹于王春。方荃心之感慨,泰忽愕其匪人。进不及而罹尤,退将服修乎古训。念道体之峻极,畴可量以尺寸?寻之遗响,赓陋巷之孤琴。时霭霭其回春,谅有感于余心。抚淑景之氤氲,倚修篁之悄蒨。仰宇宙而长唫,或之梦见?顾年岁之迟暮,叹崦嵫之藏光。愿美人之拊壮,佩江南之明珰。已焉哉吾谁与归?惟晦父其不敢忘。潭谿清兮武夷深,㴑其乐兮将何极?鸿庆泣兮《老柏》唫,想当时兮心独伤。

自先生退居田里,伐之议遂不行。闵鼎重召见宫中,王叹曰:“往者贼臣为飞语,以疑敌国,使宋先生不得用,岂不痛哉?”

始,王作万寿殿,置酒苑中,召大臣郑太和等视地形。王自引觞,劝之飮,曰:“寡人常欲与卿等言伐事,而未得其便也。今召卿等视地形,岂直为区区之一殿哉?欲以大事托卿等也。夫,寡人之仇也,而寡人今不能报,百岁后又将何待?”太和等流涕而对曰:“臣等待罪有司,虽塡沟壑,义不敢避。然人据有天下,其势强,又无大衅,惟殿下熟虑之也。”王不悦。良久罢酒。

金益煕知王决意北伐,因从容复言先生。王由此遂欲大用先生矣。是时先生居母忧。益煕临吊,夜将半,泣谓先生曰:“自古夷狄得天下,未尝有飨国百年者,今人亦安能久乎?吾殿下,主也,大略足以匡天下。宜汲汲修仁行义,伺人之衅,兴师而讨之,以定中原,复明室。然贤才难得,而群臣无可与讲大事者,王以是忽忽不乐。所属心者,惟子耳,愿子自爱。今之时,虽无贤才,宜博延岩穴之士,戮力公室而已。又焉能逆知吾事之必不成,而不为王谋之也?”先生辞谢。益煕还,王问益煕:“卿为我见宋先生乎?”对曰:“臣已谕明旨矣。”

永历十一年,王使使赐先生书,礼益恭。其明年,命观察使以安车就家迎之。七月中,先生乃至王京。自大司宪进判吏曹,遂秉国政。当是时,人无道,萨哈廉等皆已死,武力寖衰。王谋欲兴兵伐

明年二月,先生入见煕政堂,王屏左右,喟然叹曰:“寡人之所欲言者,大事也。今人有必亡之形,何也?昔者人兄弟甚众,今也则稍稍且尽;昔者人多材俊,今也则率皆驽下。昔者人上武力,专意兵事,今也则兵事渐废,颇效为中国之制,此所谓必亡之形也。且主沈于酒色亦已甚,其势必不久。中事,寡人料之熟矣。群臣皆欲寡人毋治兵,而寡人固不之听,欲养精兵十万人,拊爱如子,俟人之衅,出其不意,直抵关外。则中原豪杰之士,岂无闻风而景从者邪?且吾国之子弟为所俘者,又不知其几万人,亦岂无为我内应者邪?且人不事武力,自辽阳山海关千馀里,无一人控弦驰马者,今寡人帅师而西之,直抵关外无难也。且吾国所致货币,人悉置之沈阳,安知天不欲使还为我用邪?今者之事,惟患其不为而已,不患其不能成也。”

先生对曰:“殿下之意如此,非特一国之幸,实天下万世之幸也。然诸葛亮以盖世之材,终不能兴复汉室。故其言曰‘难平者事’,万一蹉跌,社稷有灭亡之患,奈何?王笑曰:“此先生试寡人尔。然以天下之大义,行天下之大事,又岂可保其百全也?大义既明,则虽使社稷灭亡,亦有光于天下万世,何愧之有哉?且寡人之意,窃以为天意于我不邈然,庶无灭亡之虞也。夫天使寡人蚤罹忧患,教之以军旅战阵之事,习之以敌国强弱之势,喩之以山川险易、道里远近。又使寡人久居中,不气慑不心畏。故曰:‘天意于我不邈然,庶无灭亡之虞也。’然群臣无可与谋事者,寡人今年且四十馀矣,几何其不老而衰也?以故燕居常邑邑,不知生之为乐也。自先生之来,寡人稍稍有驩心,而先生羁旅孤立,无朋士之助,甚可忧也。然寡人与卿同心如兄弟,则自有相应之人矣。寡人以十年为期。后十年则寡人之年五十矣。十年之中,大事不成,则寡人志气寖衰,虽欲平定中原,不可得也。

世子温良仁孝,诚所谓守文之主。然生长深宫之中,未尝习军旅之事,素多疾病,又无子,寡人忧之。常以为世子年少,恐不能保精育神,既不宜于子,又不强于学。故寡人作敬义阁,使世子读书其中,使宦官之年老谨慎者与之居焉。寡人则处此室中,使世子时时就内耳。且寡人如不远色,则血气颇有所损,志亦大懈,凡行事不中于理者多矣。古者人君享国不永者,盖由于此。故寡人止酒却色,庶几使心气清完,岂不可保十年邪?夫兵至危也,用兵至难也。世子之德,虽足以乂安邦家,何可望其危且难者邪?故寡人之事,于予身不能有为,则将不得有为矣。使天假之十年,则寡人当有一举,卿宜与同志之士密谋之。

始,寡人营万寿殿,引谋臣入见苑中,微言此事以试之,诸臣皆不肯助寡人,寡人痛之。诸臣之意汲汲焉惟图富贵,恐行此事而不能保其妻子。故闻寡人之言,无不心寒,此寡人之所以痛也。诸臣既为妻子计,不肯助我。故寡人遂有惰志,亦尝为诸公主计。今大策已定,诸公主之第宅虽已成,亦可毁也。”

先生起而对曰:“臣闻上之人为善以道下之人,未闻下之人为不善,而上之人反效之也。今殿下如去物累,一以扫清中原,兴复明室为己任,则卿大夫孰敢不忘身尽力,为殿下死也?”王曰:“卿言是也。今国中灾异数见。夫为所不当为,固致天灾,当为而不为,天灾亦至。昔武帝既创业,无所施为,故当时灾异最多。夫拱手而无所施为,亦致天灾。况寡人所当为者乃天经地义之不可已者,而寡人晏然不为,天之所以警寡人,不亦宜乎?

今之议者恐本国之人为所俘者,居中生事,而不敢出气,是不然。凡本国之人为所俘者,以本国故,利于身者多矣。若无本国,则是辈将失其利矣。故其心欲使本国常存,而其身常利。或负势而虚喝之,姑胁我以充其欲也,而卿大夫闻一言,皆惴惴然动容变色,岂不哀哉?且寡人之所欲为者,相臣沮之,则终不得行。寡人尝欲处先生于三公之位,而恐有忌之者多,而使先生之身不能安于其位。且先生为相,则铨事无可属者,是以至今不果拜,心常郁郁耳。然寡人将使先生行国相事,而兼判吏、兵二曹尔。”

先生对曰:“此殿下不知臣也。臣非敢自谓能承殿下之命,而殿下已决大策,又不肯舍臣,臣焉敢舍殿下而去也?惟愿以死报之耳。然臣诚无尺寸之能,殿下如置之帷幄之中,时时召见,询以疑事,则臣岂敢不尽其愚乎?”王因问当世要务,先生遂言圣人之道。王曰:“先生以道开寡人,寡人不敢忘也。”又问养兵之术,对曰:“保伍之法本于《周官》。今殿下如行其法,则兵可养矣。其法,每三人择其壮者一人为兵,以习行阵之事,其二人各出布以养其一。此古之所谓以兵养兵之术也。”

日且入,先生将退,王曰:“今寡人所与卿言者,卿岂泄邪?”先生谢曰:“殿下必知臣不为田光,故有是教也。”王笑曰:“寡人岂敢疑长者邪?孔子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寡人之意,欲如是耳。”

其后数赐先生书,议伐事,书皆秘。王尝谕曰:“寡人将以仁义之道,明天理以正人心。祸福存亡,非寡人之所能逆见也。先生亦以此为己任,以答寡人之志焉。”先生曰:“臣不佞,不足以承殿下之命。然殿下以此自厉,不为外物所侵夺,则能任殿下之事者,将自至矣。”王曰:“善。”先生自是益尊重。

尹鑴怏怏不得志,日夜煽为飞语矣。有庶兄曰,好气略,有烈士风。崇祯末,不应贡举,忿明室所破。乃阴习兵法,为伐策,以自见。少从得其说,伪尊明室,以收虚誉。

及先生已秉国政,超迁为世子进善。李厚源让先生曰:“子常诋为异端,今反任为进善,岂将使王世子学异端邪?”先生为之笑谢。既为进善,犹以为不尊宠也。封还告身,卒不就,造为恶言,谋所以倾先生者。先生叹曰:“时烈不能量时势,欲与诸君子竭心力以报主。知今主意未衰,而诸君子先自坏之,岂非命邪?”

是时讹言闻宫中,宫中数惊。先生常侍世子,世子屏左右,持王密书,跪而言曰:“有密书。”先生俯伏而受之。其书言:“不轨之徒造不测之言,将不利于国家,今之事不已难乎?不得已授世子书,使传之卿,亦为书传于世子。论大事,则大臣不可以不知也,卿与结交,然后大事可论矣。二十六日晨梦金自点提白刃,入予卧内,予大惊叱而退之。及朝乃觉,天又大雪,又何其怪也?”

先生乃过国相郑太和太和屏其弟知和,迎先生入其室。先生曰:“王将伐,公为相,计将安出?”太和曰:“太和年老,恐不得死报王室。公如具粮,则太和愿从军旅,效死于中原矣。”知和窃从户外听,先生已去,乃谓太和曰:“吾国弱小,不可与人争锋。今伯氏与宋公言,何相许之易也?使知和如在坐上,则必与宋公争之矣。”太和曰:“吾固知人之不可伐。然今王决意伐,而吾兄弟以为不可,则其得罪于天下,岂少也哉?此吾之所以不令君见宋公者也。”

先生既与太和言,将以书对。五月王薨,世子即位。先生上疏乞骸骨,不许。尹鑴又流言于国中曰:“宋时烈有二心于国家。”先生惧,遂归田里。

后二年,王遣使者迎先生。五月,先生入见,王留王京四月乃去。宋浚吉上疏言曰:“先王招延宋时烈,托以北伐之事,今殿下宜留时烈,以承先王之志。夫天命犹寒暑也,人谋犹裘褐也,裘褐不备,岂能御寒暑哉?臣窃观先王临朝,日夜厉精,以图大事。今殿下岂宜默默无所为,以待天命之自至邪?”王遣使者谕先生,先生已去,不果留。是岁,永历十五年也,吴三桂爱星阿入寇缅甸,十二月朔,以帝归。

后七年,王以先生为国相,加世子傅,固让不拜。既免相,入见宫中,言于王曰:“臣闻传曰:‘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先王时,欲伸大义于天下,李敬舆曰:‘国弱奈何?’先王曰:‘日暮途远,至痛在心。’夫先王岂不知势弱敌强,而犹且如是者,成败、利钝,固不论也。今殿下自度时势,如不能继先王之志,述先王之事,则留臣等无为也。”王不应,先生遂去。后数岁,复为国相,又固让不拜。

是时三桂云南,称帝改元。耿精忠尚之信等皆兴兵,为三桂援,海内骚动。王遣使者迎先生。然先生既至,见朝廷无伐意,乃归田里。先生燕居,衣襕衫,童子双紒,妇人笄,悉遵中国之礼,终身不服满洲物。

显仁王时,尝赐貂裘,固辞不受。王谕曰:“风霜,将与卿同驱驰,貂裘无辞也。”先生遂不敢辞。及显仁王薨,退居清州华阳洞,每岁五月,值薨日,独入山中,恸哭而还。

韩硕兴与先生书曰:“昔诸葛孔明起布衣,为相国,昭烈既崩,犹事太子,至死不去。今执事自先王弃群臣,不复立朝,甚非所以报答先王之意也。”先生报曰:“伏蒙不鄙,辱赐手书,见属之意甚盛,固非时烈所敢闻者,愧惧而已。时烈不佞,虽少时承师问学,而行之不力,窃自度不能出为当世用。故数十年杜门深山,抱穷守饿,不料先王不知时烈之不肖,猥托以心腹,礼貌尊厚。且欲与之图议者,自孔子以至文公,所相传之大经也。时烈极知其难且殆。

然窃伏以为王家如为天下建大义,则得备行伍之末,负戈荷戟,从征于之间者,于时烈为荣大矣。故受命而不让,数月之间,罪戾寖积,瑕衅亦深,则狼顾不知所出。及先王奄弃群臣也,血泣心崩,神丧肝裂,固已久矣。且时烈事君无状,陷不测之谤,遂逃穷庐,不敢与当世之人周旋久矣。今足下之书,若将以时烈犹有可教者,无廼不谅之甚乎?”

始,显仁王之薨也,先生议慈懿大妃服曰:“大行王于先王,为第二子,王大妃当服期年。”尹鑴乃为礼制说,以为大妃当服齐衰,使许穆尹善道等上书言:“先生贬礼乱宗。”

肃庙元年,流先生于德源府。居六月,安置长鬐县。后五年,为书,使人投江华曰:“宗统失序。”守将李𦸲上其书。于是先生徙巨济府又使李焕为书诬告先生谋反,夜半悬之城门上。已而又使蔡范夏上飞变,告先生越海招寇,请赐死,王不听。

是时尹鑴许积阴养力士,谋为大逆,未几事觉,皆赐死。王使使迎先生。先生时年七十四,即日上道,既入见,将归田里。于是太妃赐手书,固留之,久然后去。

其后数岁,先生征至王京,上书曰:“《虞书》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夫五典不能自敕,天必生敕之之人以畀之,周公是也。恭惟先王以英武之资,履衰乱之运。尝教曰:‘予将以仁义之道,明天理正人心。祸福、存亡,非予之所能逆见也。’故践阼之日,文正公金尚宪文敬公金集皆位于王朝,以赞谋猷。方是时,岩穴之士洋洋焉咸集阙下,何其盛也!

万寿殿初营时,独与群臣之可属大事者,脱去君臣之礼,从容图议。虽群臣未有能承先王之志者,使大功卒无所成,然天苟假先王之年,则其有施于天下也审矣。昔孔子作《春秋》,以明王法。今先王立仁义之道,明天理正人心,其功岂在春秋下乎?传曰:‘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书》曰:‘七世之庙,可以观德。’臣以为宜尊先王为百世不迁之宗。”

王召公卿庭议之,卒尊显仁王为世室。先生致仕归田里。其后虽往往召至王京,亦未尝期月留也。

先生为人严毅正直,见人之善,惟恐好之之不笃;见人之恶,惟恐嫉之之不深也。既死,其徒闵黯复用事,会景庙册为元子。先生上疏言:“昔哲宗十岁,尚在诸王之列,及神宗有疾,始册立为皇太子。今殿下册立元子,不亦早乎?”王下教削其官爵,安置济州,是岁,肃庙十五年也。夏六月,逮先生赐死于井邑县。先生时年八十三,遗命门人权尚夏,立庙于华阳,祀显皇帝烈皇帝。又执尚夏之手,曰:“吾国弱小,虽不能卒有所为,常以痛怨存诸心,草莽同志之士,相传毋失也。”

时先生疾革,呼左右,曰:“吾命将绝,恐未得受命而死。何和药之迟也?”已而药入,先生起以衣加身,俯而飮。是夜有星陨于地,其光赤亘于屋上。国中之人闻先生卒,莫不流涕。

后五年,死。王稍悔之,遂追还先生官爵,谥曰文正。又十一年,权尚夏以先生之遗命,立神宗庙于华阳,并祀毅宗。是岁,王亦命有司立神宗庙,有司皆以为不便,乃筑坛于苑中,每岁三月,率群臣祀神宗焉。

今王二年,左议政闵镇远为修帝庙,请于王赐县官田,以共神宗之祀。后二十四年,王愍伤毅宗之义,追祀太祖毅宗于皇坛。

宋先生浚吉[编辑]

明甫朝鲜恩津人也。其先出于以节行闻。神德王妃康氏,未祔康献庙,退去,终身不仕。其玄孙世良世英世良玄孙曰时烈世英曾孙曰先生。

先生少好儒术。弘文馆副提学郑经世以其女妻之,每见先生,辄洒扫如事大宾。门弟子窃怪之,问经世曰:“何畏婿之深也?”经世曰:“吾见宋生,不可不敬。”

先生年二十,以进士对策入格,会经世考试殿上,立取其策而藏之。先生由是得不第。事金先生长生,学性命、仁义之道。长生死,又事其子金先生

崇祯中,先生举为世子洗马,固辞不就。居久之,世子卒,谥为昭显。子幼,王欲立凤林大君为世子。先生上疏请立为王世孙,王不悦。凤林既立为世子,先生遂废,终宪文王世,不之征也。

先生素善延阳君李时白时白召见鱼水堂,王置酒,命世子为时白寿,曰:“予视此卿犹股肱,汝亦如之。”时白酒酣,王问:“今世读书人谁也?”时白因进先生。由是世子心独慕先生。

永历三年五月,显仁王初即位,起先生为司宪府执义。是时人据中国,明室南迁。先生慨然有为报仇之意,遂入见,王大喜。国中人无不引领以望明室之兴,而权幸贵戚,独不悦也。

初,金自点阴结朝士,用事日久。大司谏金庆馀为先生言曰:“今殿下招延幽隐之士,欲明大义于天下。方数千里,皆引领而望之,今之时诚不可失。苟不能殚心戮力以补王家,则大义终不得信矣,岂非千载之恨邪?今金自点乱国政,卿大夫党附者甚众。宜先绌自点,以正王朝,然后北伐乃可议也。”先生曰:“善。”遂劾自点,王朝为之清明。

其冬,金集秉国政,二宋先生俱侍帷幄,议伐自点既败,其徒与自点谋曰:“诚弃千金之财,深自结古儿马红,使密奏于大清皇帝,兴师而临境,尽除山林之士,则吾属可安矣。”乃遣译者李馨长厚赂遗古儿马红,宣言:“王放逐旧臣金自点,招延金集之徒,阴治兵,欲为朱氏清国。”古儿马红遂劝人趣出兵,以备非常。

是时李时白时昉使未反,设防守,胁时昉问:“尔新主尽逐旧臣,宠用金集之徒,欲将何为?”时昉对曰:“时昉亦先王旧臣,宁有是邪?”又问:“劾金自点者,何臣也?”时昉对曰:“劾者甚多,何可胜记?”卒不言先生之名。乃发精兵万骑,屯界上,遣巴哈纳祈充格梭红车元蓝所伊额色黑赉功等八辈验问之,国人皆为先生惧。

其门人或欲上书乞王调护,先生闻之,让门人曰:“天下事,皆有前定,非人力所可免也。虽幸免,岂不心愧?”门人乃止。会王用李厚源策,使原平君元斗杓以宗室女义顺公主颖王萨哈廉萨哈廉方擅政事,得解。然二宋先生皆去矣,伐之议遂寝。居无何,自点谋反事觉诛,馨长坐死。

后二年,译者韩巨源,告古儿马红把持朝鲜事。人乃诎古儿马红,减死为奴。王复征金集及二宋先生,皆辞不就。

金集永历九年卒。其明年,王下玺书,又征先生,为世子赞善,先生固辞,曰:“往者臣待罪帷幄,窃不自料,妄有所举,劾谗间行于外、逆节萌于内。微殿下,社稷几危,而臣等已作北庭之鬼久矣。今殿下擢臣以下大夫而复召之,臣在朝,即亡所重,适足以益彼之疑。臣之一身,纵不足恤,奈宗庙何?”

十一年,王以安车固征之。先生遂入见殿中,王赐卮酒,曰:“赞善守道山林,识高而行明,寡人德薄,恐不足以致之。今不弃寡人而来,愿久留以教寡人也。”先生辞谢,因进曰:“夫句践越国一小酋尔,固不足道。然握不醳火,卧不辍薪,悬胆于坐,坐则仰之,食则尝之,曰:‘汝忘会稽之耻邪?’如是者十馀年,而不少惰,其志亦勤矣。今殿下慷慨发愤,欲有为于天下,而践位十年之间,未尝有立一策者,臣窃恐殿下之志反不若句践之勤也。”王叹曰:“赞善若在,则寡人岂敢自懈邪?”乃命有司馆先生,待之以宾客之礼。

是时天子在安隆,先生尝言于王曰:“昔玄宗成都新罗遣使朝玄宗玄宗作诗以褒之。宋室南迁,高丽亦遣使者朝于高宗。今国家臣事大明,且三百年。奴之乱,赖神宗皇帝,得复社稷,恩至深也。窃闻帝室迁南,方天下大统,犹不为人之所窃,而王朝漠然不与通,势虽使然,而比诸新罗之朝高丽之朝,岂不愧哉?

且殿下忍訽积怨,日夜俟天下之有事,则岂宜不知中国之要领,而豫为之所乎?济州处大海之中,凡广贾人之往来海外诸国者,率过济州,颿风泊岸,留迟数日者,往往而有焉。以臣画之,宜因是而通于中国也。

之为州,地踔远,诚可以秘事密机,不烦人之听。愿选一从臣贞信可使者,为济州牧,命以便宜先开海道。然后继之以使价,则王朝臣民数十年郁滞之忠,庶可得而暴于皇朝,而天下之事,亦可得而详也。或风不利,泊于地,则其见疑也决矣,宜别具书文,装载如商贩者,以塞人之问,而所奏皇帝之书,阴藏固持不宣泄,则事虽无成,必无虞矣。”王敬纳之。时儒学列于王朝,王日夜厉精更始,一反于仁义,而北伐之志益固者,先生之力也。

十二年,王擢先生为司宪府大司宪,兼成均馆祭酒。先生为人纯明温平,外和而内方。门弟子始见其貌,皆爱之,终日不能去于侧。及与之处,听其言,中自羞畏,不知汗之霑背也。

先生尝在王前,中贵人及后宫、侍御人人忧恐,曰:“宋处士方在王前,得无言吾等过失乎?”先生既退,然后乃安。世子幼时,罕读书,及先生从容劝讲,世子辄晨兴读书,至暮不少辍。宫中人为之语曰:“宋处士至,世子读书多,宋处士去,世子其奈何?”先生居位不数月,百官奉宪,都中人不令而肃。

十三年,先生为兵曹判书,与时烈俱秉国政。先生尝以为:“欲定中原,先治其国;欲辑师旅,先养其民。”乃劝王布宣德惠,令观察使收恤鳏寡孤独、贫困之民,遣御史南九万闵维重李翊洪处尹等循行郡县,劳问元元。

然贼臣尹鑴等内怀怨望,流言稍稍起矣。尹鑴,奸臣孝全子也。以儒学征为世子谘议,固让,封还告身。时烈叹曰:“尹处士封还告身,其节不可屈也。”先生笑曰:“第观之。彼非真隐者也。”二宋先生既任政,朝夕侍中,所荐宠山林儒学之士甚众,卒不为尹鑴一言。故终王之世,官不过世子进善,繇是切齿。

赵䌹尝好廷争,位在二宋先生上,已而稍摈不预政,以此怏怏。尹善道以儒进,显仁微时,为师傅。及王即位,二宋先生得尊礼,而善道疏不见用,遂与谋陷宋氏

先使镜城府判官洪汝河上书,微中先生,会王疾革,寝不闻。顷之王薨,二宋先生称国制,议曰:“王太妃当服期年。”以为:“《仪礼》:‘父为长子服三年。’今使太妃服期年,此以次子贬先王也。”乃使善道上书言先生违礼乱统。兪棨白王烧其书,安置善道三水府。然先生退居怀德,王征为吏曹判书,固辞不受。

永历十五年,王又固征,先生至王京。又使上书言:“先生乖礼贬先王,烧谏书,大不敬。”于是先生乞骸骨归,王抵罪,召先生慰谕甚盛。先生曰:“先王不知臣之不肖,举之岩穴之中,置之帷幄,而宾礼之。臣诚感激,委身而不辞。今臣竭狗马之力,辅翼殿下,以报先王之恩,此臣之大愿也。然臣之所以舍大愿而乞骸骨者,何也?辱名隳行,恐上累于先王也。”王曰:“卿来则国重,去则国轻。今卿欲去,此国之不幸也。”时时烈亦乞骸骨归,先生上箚曰:“先王招徕宋时烈,托以北伐之事,今殿下宜留时烈,以承先王之志也。夫天命犹寒暑也,人谋犹裘褐也。裘褐不备,岂能御寒暑哉?伏惟先王日夜厉精,以图北伐,今殿下岂宜默默无所施为,以待天命之自至邪?”时烈已去不果留,而先生亦归矣。

冬十二月,皇帝遇弑,亡。其后先生虽时时召至王京,不逾岁辄归,而尹鑴数为蜚语以倾之。故伐之策卒不行。

十三年冬十月,有星陨于东方。十一月,先生卒,年六十七。是时许积擅国政,先生疾革,上疏曰:“昔德宗李泌曰:‘人言卢杞之奸,朕则不知。’对曰:‘此卢杞之所以为奸也。’今殿下于许积,岂但不知而已哉?臣常以帝王之道望殿下,而今反与德宗比,窃为殿下惜之也。”

其后三年,肃庙时,追削先生官爵。又五年,谋为大逆,事觉诛,坐死。王乃思先生之言,追复官爵,遣使者祀于墓,谥曰文正

初,神德王妃康氏未祔康献庙,二宋先生始建言,复修园陵,祔于宗庙。时大旱,礼毕而雨,国人号曰洒冤雨。

金庆馀[编辑]

由善朝鲜庆州人也。母宋氏明于儒学。庆馀金氏遗腹子,以母为师,遂通六经。天启中,监扶馀县。举丙科,为弘文馆校理。崇祯十年,迁吏曹正郞,庆馀叹曰:“我以奴儿为天子,何面目立于王朝乎?”即弃官,揖宰相归,不复仕。宰相恚,白遣庆馀使沈阳,欲令朝以辱之,坚不动。乃绌庆馀金郊驿察访。金郊当北走沈阳道,欲令迎拜使者,又坚不动。由是坐配本驿,置久然后释。累以官召,卒不就。

庆馀少与宋时烈宋浚吉友善。常以为:“君子之大节,进与退而已。可以退而不退,是苟进也;可以进而不进,是苟退也。”毅宗崩,庆馀入慰启曰:“皇帝弃天下,殿下以东藩之臣,不宜无服。且礼,为旧君有服。今殿下纵不得方丧三年,岂不可为旧君服乎?有司格不闻,即拂衣去。擢承政院同副承旨,又不就。

显仁王即位,庆馀为司谏院大司谏,金集为大司宪。王召见两人殿中。为人温良纯粹。庆馀为人沈毅,长八尺馀,须髯美。王大悦曰:“孤欲见卿等久矣。今卿等不忘先王之恩,来见孤,此宗庙之福也。”因问治国之道。庆馀对曰:“不明大义于天下,不足以治国家也。”王曰:“善。”庆馀于是乃仕,迁成均馆大司成,复拜大司谏。

是时王招延贤俊,共议伐庆馀时烈浚吉皆列于王朝,国中欣然望明室之兴复。而权幸贵戚独不悦也。金自点者,先王微时旧客也。以佐命功为国相,用事日久。庆馀私谓时烈浚吉曰:“国家欲明大义,方数千里,皆引领而望之。今之时诚不可失也。有如吾等去,而主心亦解,则大计无所施矣,岂非万世之恨邪?今金自点乱国政,卿大夫党附甚多。吾等之责,必先除自点,以清王朝,然后北伐可议也。”时烈浚吉皆许诺。

于是乃劾自点罪,自点党与无不侧目。自点与其徒谋曰:“吾闻古儿马红喜货而善谗,皇帝甚亲信之,诚能使古儿马红密奏于皇帝,兴师而压境,尽除山林之士,则吾属庶可安矣。”乃阴遣译者李馨长厚赂遗古儿马红

古儿马红者,朝鲜人也。以军牢事节度使李守一,亡降中为嬖臣,主朝鲜事。朝鲜谓之郑命寿谓之古儿马红馨长宣言:“王屏黜旧臣,召致岩穴之士,将伐。”古儿马红乃以其言,风于虏矣。

庆馀既劾自点,以母老乞骸骨归。王怅然谓曰:“始,孤召卿等者,将以明义也。今卿等去,孤谁与图事?且君子处山林,何时行道邪?”左右或曰:“使庆馀无归,请以安车致其母。”庆馀曰:“臣母老矣,不可行。”王曰:“安车徐驱,亡忧也。”庆馀谢曰:“臣本朽材,去不去,何所损益?金集,王者师也。殿下欲与治国家,一足矣。”其后庆馀虽已去,而王卒留金集,为上卿。会朝廷改贡法,议不合,即免去。

明年,人临境上,遣使者蓝所伊等八辈验问王北伐之谋,国中遂震。会萨哈廉义顺公主为妃,事得已。然时烈浚吉皆去矣,北伐之议遂寝。久之,庆馀洪清观察使,治舟舰修兵甲,以待北伐。会自点诛,亦黜古儿马红,王召庆馀为弘文馆副提学。庆馀疾笃,泣谓其子震粹曰:“吾欲无死,复见中国之兴。今死矣,不能瞑目。”

乃上疏曰:“臣以孤童,无所通识,蒙殿下恩德,待罪帷幄。窃自冀未塡沟壑,得毕狗马之力,以匡王室,不幸有负薪之疾,不能自还。念无以复侍殿下,敢以书闻。臣伏惟太祖皇帝始赐策封康献王为藩臣。平秀吉乱,神宗皇帝兴天下之兵,以存属国,虽亲父子,不过也。今人因帝之丧,盗有天下,殿下宜率三军,信大义于天下。然徒建空号,以餂实殃,圣人不取也。臣以为殿下登进贤士,斥远邪臣,使王政昭清,戎士修列,然后北逐奴儿,扫洒天下,迎立朱氏,而反之京师,如殿下志矣。

臣伏见赞善金集、进善宋浚吉宋时烈等皆处畎亩,有高世之才。殿下践阼之日,尝庭聘而客遇之。愿复征此三贤者,委以国政。诗曰:‘于我乎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饱。于嗟乎不承权舆!’夫不承权舆,则不足为尊贤也。今国家尊三贤者,如承权舆,则臣死无恨矣。”遂卒,永历七年也,庆馀时年五十八。谥曰文贞

王览疏,为之悼伤,复征金集时烈浚吉永历十年卒,惟两至。

金益煕[编辑]

仲文朝鲜光州人也。大父长生善言礼,号为儒宗。其弟子多高明士,而益煕最善宋时烈

崇祯六年,举丙科,为艺文馆检阅,迁至弘文馆校理。九年,奴儿代善使使移书,请尊其主为皇帝。益煕言于王曰:“奴儿陵轹本国,遗之以书,使进帝号,殿下虽不得斩其使而焚其书,岂宜迎而受之乎?”王却书,奏于皇朝。已而宰相白遣使者报书,益煕固争曰:“始殿下却虏书,天子褒殿下之义甚盛,国人踊跃,无不欲为殿下死者。今虏兵未至,而宰相乃遽发使者,稽首虏庭,以谢绝约之罪,岂不为天下笑邪?”

冬十二月,英俄儿代南汉。宰相将缚益煕等送壁,会有争者,不果送。是时益煕徐氏愍怀嫔江华,城陷死之。未几,人据中国,益煕亡。又以母故常切齿,有复仇之志。服除,为吏曹佐郞、弘文馆应教。或谓益煕曰:“礼,君父之仇,不与共戴天。今子仕于朝可乎?”益煕曰:夫仇在父母之国,而仕于他邦,古之人有行之者,伍子胥是也;仇在他邦,而仕于他邦,古之人有行之者,张子房是也;仇在他邦,而仕于父母之国,古之人有行之者,刘子羽是也。益煕虽无状,岂忍忘仇而乐为之进哉?亦欲仕于父母之国,阴聘豪杰,以报仇耳。

弘光元年,充世子辅德。故事,王子有私马。显仁王既为世子,犹养私马。益煕曰:“王世子何以马为?”世子说,立罢私马,益煕见奇,自此始。世子初为大君时,从宋时烈受《尚书》,素知其贤,及与益煕语,益煕又推时烈,故世子愈益贤时烈

永历三年,显仁王即位,拜益煕为承政院同副承旨。又以师礼征时烈于田里之中,欲尊用之。会兪棨论先王谥,忤王旨。时烈入见,王方怒,日昃不出,时烈即阙下,拂衣以去。王大惊,召见左右,问:“谁可追宋时烈者?”益煕曰:“臣素与时烈友善,请往追。”王大喜。乃谓益煕曰:“寡人不能见师傅,师傅弃寡人而去,寡人惭焉。尔为寡人反师傅。”益煕疾驰追时烈,具言王所以自悔者,遮道流涕,固止之。时烈于是乃反,都中人瞻望叹息,以益煕为贤大夫也。当是时,判吏曹,时烈宋浚吉金庆馀列于朝廷,为伐之策。金自点内怀不悦,阴使人持国阴事,私告于古儿马红兵临境,时烈浚吉皆去矣,伐之议遂罢。然益煕犹不忍去。

五年,为江原观察使。自点诛。益煕召为弘文馆副提学,改吏曹参议。八年,为司谏院大司谏,兼成均馆大司成。益煕上疏曰:“昔苻氏王猛而成其治,柴氏王朴而立其制。夫两君非之圣,而二子非之良。然其知之也深,信之也笃,任之也专,故法行而事立。今殿下之于贤士也,既知矣,而信之犹未笃;既信矣,而任之犹未专。是下有之能,而上无之遇也,其成功不已难乎?昔庄宪王之治国也,举黄喜许稠为相,知之深而信之笃,而任之又专。故建《六典》,作五礼,正十二律。民安财足,兵士精强,南制奴,北挫女真,建万世之业。由此观之,责贤专而其治不立者,未之有也;辅政日久而其功不兴者,亦未之有也。”

王大悦,召见益煕,从容论天下事。因喟然叹曰:“功业未就,而岁不吾与,是可忧也。”益煕由此益见奇,遂擢司宪府大司宪。初,金弘郁下狱死,时烈累征不至。益煕赐告,造时烈,夜半,私语曰:“夷狄得天下,自古无享国百年者,今虏人亦岂能久乎?吾殿下主也,大略足以定天下。宜汲汲修政明刑,伺虏人之隙,兴师而伐之,以复明室。然贤材难得,而群臣无可与图事者,主上内常郁郁不乐,所属心者,惟益煕与子耳。吾二人材智虽薄,宜博聘俊杰之士,辅修国政,戮力于公家而已矣。又安能逆知其事之必败,而不为主上谋之也?”因慷慨泣数行下。

时烈谢曰:“金弘郁无罪而死,国人怜之。今王不复弘郁官而欲招士,其孰肯进邪?”益煕曰:“夫杜伯之贤臣也,而宣王杀之。然《大雅》不贬宣王,而称宣王为盛天子。今主上虽未复弘郁之官,将为天下信大义,岂不得为明主哉?”时烈乃许。益煕还,王问曰:“卿与宋时烈相见乎?”益煕对曰:“臣已谕王指矣。”王甚喜。

十年,益煕擢判吏曹,兼大提学。当是时,王欲伐,公卿皆曰不可伐,独益煕以为可伐。或讥其顺旨,益煕曰:“所恶于人臣者,中君之私耳。今殿下欲修国政,建义正名,是亦私乎?且为中国讨夷狄,国虽亡,亦不可顾也。使王家诚兴义兵,不幸败绩,国人尽戮,于先王可无愧也。昔大夫陈恒弑其君孔子请讨于哀公。夫举全而攻,必不能胜,适足以自覆其国。然孔子犹请讨之者,何也?邻国之仇,义当复也,而况于天子之仇乎?”

未几,益煕寝疾病。王叹曰:“予将大用益煕矣,何故病邪?”为解其官,赐医药,数遣使者就其家,劳问不绝。居八月,益煕竟卒,年四十七。谥曰文贞益煕既卒后三年,时烈赴召。王曰:“金益煕数言卿。今卿至矣,而益煕何遽卒邪?”凄怆久之。

李厚源[编辑]

士深庄宪王苗裔也。母黄氏文贞公廷彧之女。文贞公以文章进。平秀吉将犯大明,求假道。文贞公请奏天子,柳成龙以为不便,文贞公上殿固争,遂奏之。神宗下诏奖其义。

厚源端方,有外祖风。少从金长生学儒术。崇祯八年,举丙科,为司宪府持平。人围广州金瑬劝王夜从数十骑,驰入江华厚源争曰:“殿下据坚城,奈何蹈不测之地,以徼一朝之幸乎?”王不听,微服出城,不利还。人遣使招谕,崔鸣吉为书报,词甚卑。厚源争曰:“人之辱将益甚,殿下死于社稷,臣等死于殿下,无憾也。”

明年,迁通政大夫、承政院承旨。十六年,以靖社功封完南君,留守江华隆武元年,使还。永历二年,拜咸镜观察使。显仁即位,召拜都承旨。当是时,宋时烈宋浚吉召至王京,谋伐,皆主厚源

居久之,金自点阴使其徒告于。又盗写先王陵志,宣泄之。志不书顺治年号,人怒,盛兵境上,发使者验问之,公卿震慑,不知所对。议者或曰:“不如别为之志,刻年号以释其怒。”厚源曰:“不可。夫事欲讳而愈章。今别为志刻其年号,则人又岂不知邪?且人诚穷其事,是将加兵也。岂能听吾之自解而止哉?”议者又曰:“致兵者,自点也。宜厚遇之,以纾锋。”厚源又以为不可,议遂止。人果不穷其事,兵亦解去。卒除自点,而复用两者,厚源之力也。

五年,迁司宪府大司宪。六年,擢户曹判书,改吏曹,久之迺免。九年,复为吏曹判书。厚源为人清慎谦恭,有才智。王欲伐,乃使厚源治舟师。厚源别得斗舰二百馀艘,请发御史,比年大阅。王以厚源贞信,可任大事,每朝会凡有谋议,辄先群臣而咨之,厚源奏事无不听。十一月,拜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右议政。明年正月,以病免。七月,复拜右议政。

显仁之世,以列卿入相者八人,惟厚源恭谨好学,常以进贤为己任。居位岁馀,举宋浚吉为兵曹判书,宋时烈为吏曹判书,共奖大义,以决北伐之谋,号为良相。十二月免,明年十月,卒于家,年六十三,谥曰忠贞

初,尹鑴作《中庸注》,宋时烈以为邪说,痛诋之,及秉国政,荐为世子进善。厚源时烈曰:“公常诋为异端,今反任以宫官,岂将使世子学异端邪?”时烈笑而谢之。厚源归语人曰:“如得志,则将贻儒林之祸。吾老矣,虽不及见,而英甫必不免矣。”厚源既卒后十年,尹鑴用事,竟以事中时烈

兪棨李惟泰[编辑]

武仲朝鲜杞溪人也。举乙科,为昭显世子说书。崇祯九年,兵入义州言于王曰:“广州城坚而地险,宜选精兵二万人,属之信臣,辅王世子以镇之,趣输兵粮军械,为城守之策。”王不纳。已而兵薄汉城,王如广州,为所围。宰相欲出王世子,质于人。见王泣曰:“鸣吉今日出世子,明日又使殿下出,两宫既出,鸣吉之计,安在其为社稷也?”王曰:“国家至此,毋多言。”因呜咽,泣下霑襟。

宰相将缚尹集等送营,号曰谢过。上疏言:“始,殿下即位,数废王罪,一曰与结和亲,此殿下立国之本也。彼排和亲者,亦岂为一身谋哉?顾其心,欲扶大义于天下也。今送营,独何罪?且鸣吉欲出世子,弃之不测之。城中人皆欲剚刃于鸣吉之腹。鸣吉自知罪大。其意曰‘不倚势以制王朝,则妻子将不可保’云尔,故外为谢过之名,以谩殿下也。为士者初无自愧之实,焉有可谢之过哉?此不过为报仇,而绝殿下君臣之义而已。夫士,国之命也。杀士则其国亦亡,与其等亡,何必自绝其命,为天下笑邪?臣以为宜斩鸣吉,以正其罪。如以臣言为诬,请斩臣头,以快鸣吉之心。”王不悦。围解,坐妄言,配林川郡,三年见释。

显仁王时,为弘文馆校理。少气锐好直谏,然为人愿谨多智,善心计,有公辅之才。王征宋时烈宋浚吉,谋伐光州金益煕侍帷幄,以死自誓,共赞大计,时烈浚吉皆器之。初,宪文王薨,荣靖庙以仁为号,大行王不宜同号。或为飞语,闻于显仁曰:“以大行诛庶人姜氏事,讥贬号谥。”王大怒,抵罪,初窜稳城,移宁越,居岁馀,放归田里。

永历十二年,王复征时烈浚吉,议天下事,问:“谁可莞予机务者?”时烈浚吉遂进。由是自世子文学,超拜兵曹参知,兼备边司副提调。以为:“不施德政,不可以收民之心。”乃上平赋二十策,显仁称善。未几薨,世子即位,以为弘文馆副提学。

上疏曰:“昔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孟庄子不改父之臣与政,圣人称之。臣伏见先王有志于中原,夙夜厉精,忧劳元元,十年之间,凡所施为于国家者,有可以为万世法。然不幸功业未就。今殿下宜进先王所召之臣,而询先王所讲之策,日讨时省,以成先王之志,则殿下之孝,不亦大乎?夫贤者,可以礼致,而难以利拘;可以道合,而难以力使。夙夜之劳,不如辅导之功;有司之位,不如宾师之尊。殿下无强以事职,而优礼厚遇,有政咨焉,有疑质焉,则王政庶有所益矣。”

居无何,时烈浚吉皆退去,独居位,迁吏曹参判,明年以疾卒,年五十八。谥曰文忠治儒术,通于当世之务,设为客难万馀言,陈修己、任官、救民之册,以风王朝云。

李惟泰泰之庆州人也。从金长生受经术。金集秉政,惟泰征至王京,画伐事,不见用。显仁十年,宋时烈召见,王问:“儒先谁可与计事者?”对曰:“李惟泰常为臣言:‘今殿下如决大志,则节国用恤民力,以伐为务可也。’”王大悦曰:“其言如此,其人诚可用也。”乃征惟泰,为世子进善,迁至赞善。

惟泰为人有气,喜言事。金集尝谓时烈曰:“世之儒者多客气,而泰之又有甚焉。今之时,宁可为邪?”尹鑴之作新书,惟泰最有力。及用事,惟泰宁边,已而见释。

闵鼎重[编辑]

大受朝鲜骊兴人也。少举甲科,为弘文馆校理。好大义,有恢复中原之志,王爱重之。永历六年,以遗民苗珍实等送于鼎重上疏曰:“臣窃见苗珍实等,自中土浮海东来,舟几覆,赖天之惠,得抵殿下之国。而反投之虎狼之口,臣窃愍之。夫济州在大海之中,事无外泄。今珍实等如寘济州,月赐廪食,以终其天年,岂不仁哉?虽奸人阴通清国,而生事于本朝,殿下直词报曰:‘,古父母之国也。’先时遗民皆被戮。今不忍知其必死而迫遣之也。彼虽豺狼,必不以数十遗民。失一国之和也。”

王乃召鼎重谕曰:“缚皇家之遗民,内诸虎口,此不仁也。虽然,奸人怨国,伺衅久矣,诚见遗民留国中,则安知其不泄于也?事泄则徒锢吾相耳,汝独不见李敬舆乎?岂以小仁误大策邪?”因叹曰:“寡人不材,群臣又无贤能者,事皆苟然,以至于是也。孟子曰:‘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今寡人以数千里,不敢与人交兵,是可耻也。”乃与谋画北伐事,感愤欲泣。鼎重由是益亲信矣。当是时,帝在镇南,诏孙可望帅师讨,还定两,遂抵,海内豪杰皆附焉。

永历八年,遣其将莎尔虎达罗禅厚通江上。鼎重方居母忧,闻王家将选人卒,为援,乃遗宋浚吉书曰:“吾国不通中朝者,且十馀年矣,天下事固未可知。然间者月犯昴星,人相贼杀,士疲马顿。关内传言王师已平山西。夫中国有必信之理,而戎狄无百年之命,则朱氏中兴,其不在斯欤?且吾国之所怵而不敢动者,徒以人尚强尔。今人之势已疲矣,而又何怵?

或曰:‘中朝之势,不可知,而朱氏中兴,焉可信也?’是不然。中朝之势,固不可知,而人之势,知其疲矣。朱氏中兴,虽不可信,而天下又岂无真人之应天命者乎?吾国之策,宜因人之乞师,盛选精锐,命信将镇于辽东,悉国中之众,屯于义州,以张声势,遣使者奉表皇朝以请师,期中外交攻,则人无遗族矣。或又曰:‘人虽败于中朝,其力足以制吾国。’何其怯也?

人专力中朝,其势必空其巢穴,所在者,特老弱耳,出奇兵,直𢭏广,此必胜之策也。虽不幸而为所败,犹足以章吾之义也。且天下未尝一日忘也。顾时未至,力不及耳,如乘衅,兴义师,为天下倡,则天下之诛是者。岂少哉?惟执事明言于朝,以树天下之大义。”浚吉览书,大奇之。

鼎重为人沈毅有大略,精采烨然,人望之,无不竦动。永历中,守东莱府,法令明肃,奴为之震恐。显庙十年,聘于。是时云南吴三桂兴兵伐广州尚之信福建耿精忠相继发难,天下骚然。明年,鼎重归自,谓可伐。然国家无意用兵矣。

肃庙时,鼎重为左议政,迎宋时烈,议天下事,顷之免。及时烈赐死,鼎重坐窜江界府,居四岁,以疾卒,时年六十五。后三年,追复官爵,谥文忠

鼎重好学善言兵,尤习事。尝言:“塞无防守,所置甲军,广宁二十人,辽东宁远四十人,牛家庄山海关五十人,凤凰城盖州百人,沈阳千人,宁古塔二千人,通州八百人,蓟州三河或百人或三百人,其他堡、铺、州、县所居者,皆故时中国之农与商也。以此观之,人之种,亦已少矣。自凤凰城山海关千馀里,闾井萧然,城郭亭障,颓而不修。若帅万兵,直𢭏关外,则广可定。既定广,则关内之人皆将闻风而起,缚将吏而来矣。”议者至今疑其言。然鼎重周览地,其虑之也审矣。弟维重游二间,亦有名。

李浣[编辑]

澄之朝鲜庆州人也。父守一昭敬王,为节度使镇北方。建州老土数寇边,守一率壮骑,深入建州三百里,与老土战于丰山,大破之,遂焚其帐,建州诸族皆服降。由是守一威震建州。废王时,守一复镇北方。宪文即位,召守一。使者驰至壁门外,守一不纳。使者具言新王昭敬孙,以太后命入即位,然后守一始受命,即日上道。明年,为副元帅,破李适,以功封为鸡林君崇祯四年卒,谥曰忠武

少善射。天启中,以武出身为平安节度使。崇祯九年,元帅金自点为别将。十二年,入为承政院同副承旨。十三年,林庆业盖州为副。十六年,为御营大将。永历七年,擢训炼大将。

为人精悍,好读书,明于兵法。其为将,料敌出奇,机略过人,而屈志忍耻,以安宗国。及显仁王决意伐,忼慨受命,以图中原。拥重兵二十馀年,宠冠群臣,小心谨慎,不罹于祸灾,号为良将。

金自点正方山与从事郑太和俱在城中。数十骑过城下。望见,谓自点曰:“大众将至,请帅轻兵伏洞仙岭,俟大众至,然后战。”自点许之。已而先锋四百骑至。自点遂击鼓,趣出战。报曰:“大众未至。今击先锋,战虽利,是得于小而失于大也。”自点不许。虽太和亦欲战,争曰:“大事成败在一战,虽死不敢从令。”自点怒,拔所佩剑,授麾下骑,曰:“如不战,斩其头来。”骂曰:“大事去矣。”遂前诱骑,入洞仙岭,伏兵发,骑大败。城中人无不相贺,而独叹息不乐。

明日,主果帅大众至。自点又欲出兵伏洞仙岭曰:“先锋为我所败,其馀军必已宣泄。今虽伏必无所利。”兵既出,竟如言。太和自此,心奇

人入锦州,欲得。及林庆业为将,李时白曰:“素刚方,必不肯受约束。”遂不许。曰:“若不行,祸必及于国家。”于是遣庆业副。至北汛口庆业阴教两卒佯沈海,从水中行抵都督陈洪范船,告兵谋洪范。乃授毅宗诏书而归之。

诏书曰:“昔神宗皇帝劳天下之师,以存属国。今中国日以削弱,属国岂忍忘神宗皇帝之德,而不救中国邪?”庆业,义士,喟然而叹曰:“庆业平生之志,今可成矣。”因欲引兵归天子。不肯曰:“奈祸及王家何?”庆业乃止。及既归,悔不能与连兵夹攻云。显仁王欲伐,问郑太和:“谁可为大将者?”太和对曰:“精悍有机略。”王乃拜为训炼大将。治军,号令明肃,一军皆怨,流言于宫中。

王召太和让之曰:“卿荐为大将,今一军皆怨,何也?”太和对曰:“,良将也,号令明肃,军中无不震惧,相与流言。然不过数月,军心必定,定则必说,无怨言矣。臣以百口保,愿殿下无信流言。”居数月,一军果说。时时召见卧内,夜将半,左右无人,王从容论天下事,因谓曰:“使予如当缓急者,卿当与予同死生。”泣曰:“臣待罪行间,恐不得死于中原,今殿下幸命臣,臣何敢辞?”王大喜,遂委以北伐之事。

当是时,太和为相,为将,最见亲信。然太和持重,殊无从王伐意。王乃举处士宋时烈为吏曹判书,谕曰:“卿二人戮力共图,予所望也。”遂与时烈结交。

吴三桂始降于三桂必兴兵,欲伺其隙,率舟师,或由,或由福建,以𢭏之心腹。然王尝从昭显世子北京,见山海关以外城郭、障塞皆𬯎废,无所御守,心易之,谓时烈曰:“自据中国,不事武力,辽阳以东千馀里,无一人控弦者,今引兵由关门入,亡难也。”曰:“选十万卒,十年教养,由渤海,直抵山东,则功可十五六成矣。愿为王前驱,由辽阳转斗关外,则其败明矣。不敢奉令以误大事。”时烈然之,策遂定。

未几,王薨。后十年,三桂果兴兵,楚蜀秦陇、两豫章无不响应。而王已薨,师不果出。

公子者,王弟也。喜宾客,数招不往。使三四至,谢曰:“士大夫私谒公子,亦有罪,况大将乎?”卒不往。逢于道,辄避之。立马,愿与相见,固辞不见而去,大惭。

尝与同里居,一朝卖家徙他里。久之,人有上书,告欲立公子为王。大臣请收兵符,王不许曰:“卖宅徙他里,予已知其心矣。人言岂能动予哉?”斩上书者,遇益厚。

显庙时,上疏乞归将符,王不许。居三岁,擢兵曹判书,固辞不拜,改守御使。后五年,乞骸骨,又不许。后三年,擢议政府右议政。是时先王旧臣,自宋时烈以下,多被劾以去,而独免。

居位三月,卒于家,年七十三。谥曰贞翼卒时,遗命子孙葬于宁陵南十里,以近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