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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迹三谈/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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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 浪迹三谈
卷三
卷四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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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十曰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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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礼》云:“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释文》本或作“八十曰耋,九十曰耄”,恐后人妄加之。姜西溟《湛园札记》云:“先太常谓当时八十曰耄,九十曰悼。案文每十年一变称,无缘于八十、九十同称曰耄,而于中忽插以‘七年曰悼’,且七年正近幼学之期,称之以悼,何其不祥也!况九节俱是成数,则 ‘七年’之为‘九十’无疑,而上句‘九十’二字宜删矣。”按《白虎通•考黜篇》引《礼记》此文,正与姜说暗合,是可据也。

太牢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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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祭用牲,必牛、羊、豕皆具,曰太牢,而以牛为主,少牢无牛,有羊、豕,而以羊为主,一牲即不得牢名(见《仪礼•少牢馈食礼》疏)。《曾子•天圆篇》云:“诸侯之祭,牲牛,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此以牛为太牢,羊为少牢所自出也。

句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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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践事吴,此孟子以前事,然《孟子》中,又有宋句践其人,而《战国策》中,又有荆轲游邯郸,见叱于鲁句践事,句践名义,不知所谓,何战国时人,争尚此名乎?荆轲见叱于鲁句践,过榆次,又目慑于盖聂,盖二人剑术皆出轲上,轲语燕丹云:“吾待客与俱。”得无即句践与聂乎?使轲果虚心与之游,必尽得其术,于人秦之举,未必无功,惜皆交臂失之。

韩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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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史》不为韩通立传,此自是欧公之疏。或谓通之死,在宋已受禅之日,于例不当入《五代史》,符彦卿、李洪信等,功名显于五代,而没在宋初,即不为立传,此史家断限之法宜尔。按符彦卿历仕两朝,没在宋初,自应人《宋史》;若韩通,未尝一日仕宋,其捐躯殉国,为周而死,若不为立传,则无可位置矣。后《宋史》创立《周三臣》之目,首列韩通,以补欧公之阙,此史例所当变通者也。

周太祖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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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文《瓮牖闲评》云:“魏人柴翁之女,初备唐庄宗掖庭,明宗人洛,遣出父母往迎之,至鸿沟遇雨,甚,逾旬不进。其女曰:‘儿见沟旁邮舍队长黝色花项者,乃极贵人,愿事之。’即郭威周太祖也,竟为皇后。”按《五代史》,周祖即位,后已先卒,“竟为皇后”四字,当云后册封为皇后。但《五代史》家人传不载此事,不知袁氏所据何书。

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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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史》有乣字,而字书不载。钱竹汀先先曰:“记曾有小说家书读为管,不知所据。”孙颐谷先生曰:“乣疑纠字之误,盖部落,有纠聚之意。”按《金史•百官志》有诸详稳一员,在诸部落节度使之下,诸移里堇司之上,乣盖部落之类,《辽史•耶律隆运传》亦有乣详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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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官名多用赤字,其官之最尊、断事主生杀者,为札鲁火赤,凡内外文武大小掌印办事之官,皆名达鲁花赤,知书通文义者,为必暗赤,佩橐侍左右者,为火儿赤,掌服御事者,为速古儿赤,族贵者,为赛典赤,执贱役者,为玉典赤,兵之勇健矫捷者,为探马赤,此外又有哈刺赤、奥鲁赤、合必赤、温都赤、昔宝赤、怯里马赤,皆当时国语,俱散见各纪传中,今《元史•国语解》中,分注甚为详晰。

架阁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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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中外官廨,皆有架阁库之名,人多不考其始末。按《能改斋漫录》载仁宗朝周湛为江西转运使,以江西民喜讼,多窃去案牍,而州县不能制,湛为立千丈架阁,法以数月为次,严其遗失之罪,朝廷颁诸路为法,此今各衙门设架阁库之缘起乎?

佐杂擅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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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翼贻谋录》载,尉职警盗,村乡争斗、惮经州县者,多投尉司,尉司因此置狱,拷掠之苦,往往非法。咸平元年十月己丑,有司申警,悉毁撤之,词诉悉归之县。按今令申佐杂不准擅受,即此意也。

明史纪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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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纪事本末》,人皆知为谷应泰所撰,而姚际恒《庸言录》云:“本海昌一士人所作,后为某以计取之,攘为已有,其事后总论一篇,乃募杭州诸生陆圻所作,每篇酬以十金。”归安郑元庆《今水学略例》云:“朱竹言谷氏《纪事本末》本徐绩邨著,绩邨字方虎,德清人,康熙癸丑进士,礼部侍郎。为诸生时,蒙谷识拔,故以此报之。然谷氏以私撰受累,而绩邨转得脱。”然与姚说又不同,未知孰是。或云海昌士人名谈迁,亦不知所据。

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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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陈丞相世家》:“绛、灌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注云:“饰冠以玉,光虽外见,中非所有。”《南史•鲍泉传》,帝责泉亦曰,面如冠玉,还如木偶。近人多以此二字为美称,若检本书示之,恐非所喜矣。

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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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人多用鹊起二字为美词,宋书《谢灵运传》:“初鹊起于富春,果鲸跃于川湄。”《文选》谢玄晖诗:“鹊起登吴山,风翔陵楚甸。”其意并同。李善注引《庄子》云:“鹊上高城之垝,而巢于高榆之颠,城坏巢折,凌风而起,故君子之居世者,得时则义行,失时则鹊起。”然则鹊起亦非美词矣。

李瀚《蒙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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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学童初入蒙塾,必先授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诸书,愚谓此外即应授以李瀚《蒙求》,今通行本皆作李潜,盖从《通鉴》本。《五代史四夷附录》亦作李擀,而《困学纪闻》诸书皆以为李瀚,《五代史》李瀚无传,附见《桑维翰传》中。按《通鉴》李瀚与兄涛并仕石晋,为翰林学士。“瀚”与“涛”义相近,当是“瀚”字。郭巨埋儿一事,后儒多议其贼恩,而李瀚《蒙求》但云郭巨将坑,则实未埋也。按《太平御览》引刘向《孝子图》曰:“郭巨分财两弟,己独取母供养,寄住邻宅,妻产男,虑举之则妨供养,乃令妻抱儿,掘地欲埋之,于土中得金一釜,上有铁券云:‘赐孝子郭巨。’巨还宅主,宅主不敢受,遂以闻官,官依券题还巨,遂得兼养。”是郭巨之儿不终埋,与《蒙求》之语正合。又《蒙求》载黄香扇枕,而《后汉书•黄香传》却无扇枕事。陶渊明作《孝子传赞》云:“黄香九岁失母,事父竭力,以致孝养,暑月则扇床枕。”王观国《学林》云:“注《蒙求》者,引《东观汉记》曰,黄香事母至孝,暑月扇枕。与渊明传言事父互异。”按《后汉书》本传言黄香九岁失母,年十二辟为门下孝子,尽心奉养,则香犹有父在。且《太平御览》引“黄香事亲,暑则扇枕,寒则以身温席”。但云事亲,而不分别父母,无妨九岁以前母在之时亦扇枕温席也。扇枕世所熟传,温席则鲜有述者。又《蒙求》载子建八斗,按李义山诗亦有“宓妃愁坐芝田馆,用尽陈王八斗才”之句,注家皆引《南史》谢灵运曰:“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得一斗。”今检《南史》,并无此语,亦不知《蒙求》所据何典也。又《蒙求》载萧芝雉随,按《太平御览》引萧广济《孝子传》,此事正作萧芝,但未详何代人。杜少陵《奉萧十二使君诗》:“王凫聊暂出,萧雉只相驯。”亦用此事。而《事文类聚》载萧望之为郎,有雉数十,常随车翔集。按《汉书》萧望之本传并无此事,此《事文类聚》误以萧芝为萧望之耳,当以《蒙求》正之。又《蒙求》载阮简旷达,注家多未详。案《水经•渠水注》引《陈留志》云:“阮简字茂弘,为开封令,县侧有劫贼,外白甚急数,阮方围棋长啸,吏云:‘劫急!’阮曰:‘局上有劫亦甚急。’” 《蒙求》似即本此。今吾乡陈枫阶大令宸书有李潜《蒙求》注,已梓行,所当家置一本,而吾乡人不甚重之,可怪也。余行箧亦无其书,尚未知所注何如耳。

父子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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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命名,多不可解,至有父子同名者,尤为匪夷所思。《汉书•王子候表》,广陵孝王子广平侯,名德,其子嗣侯者亦名德。《梁书•林邑传》,林邑王范阳迈死,其子咄代立,慕先君之德,复名阳迈。《明史•刘荣传》,有刘江父子同名。《襄阳隋处士罗君墓志》:“君讳靖,父靖,学优不仕。”此皆事之绝奇,不知其何所取义也。

避家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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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传杜子美母名海棠,故全诗不及海棠,此不知所出何典。子美父名闲,见《旧唐书•文苑》本传,或疑本集诗曾两押闲字,一《留夜宴》诗云:“临欢卜夜闲。”一《诸将》诗云:“曾闪朱旗北斗闲。”以为不避家讳,其实非也。有卞氏圜杜诗本,盖出宋时,《夜宴》诗作“留欢上夜关”,盖有投辖之意,卜字似上字,关字似阑字,因而笔误耳。“北斗闲”作“北斗殷”,盖《汉书》有“朱旗绛天”语,朱旗既闪,北斗自赤,应用殷字。惟是时宣祖正讳殷,俗本遂改作闲,全无义理,后此祧庙不讳,则所谓“曾闪朱旗北斗殷”者万无可疑,又何必改字以触讳乎?

梅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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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陈从古,字希颜,裒古今梅花诗八百首,其自序云,在汉、晋,未之或闻,自宋鲍照以下,仅得十七人,共二十一首。唐诗人最盛,杜少陵十二首,白乐天四首,元微之、韩退之、柳子厚、刘梦得、杜牧之各一首,其馀不过一二,如李翰林、韦苏州、孟东野、皮日休诸人则又寂无一篇,至本朝方盛行云云。今其书未见,此语仅载周必大《二老堂诗话》中。按方虚谷《瀛奎律髓》中“梅花类”亦多至六十馀首,皆五、七言律?而唐律亦不过十馀首,馀皆宋诗。其小序云:“梅见于《书》、《诗》、《周礼》、《礼记》、《大戴礼》、《左氏传》、《管子》、《淮南子》、《山海经》、《尔雅》、《本草》,取其实而已,未以其花为贵也。惟《诗》‘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大戴礼•夏小正》‘正月梅杏杝桃始华’,一言卉,一言华。自《说苑》有一枝梅遗梁臣之事,则梅以花贵,实自战国始。自《荆州记》载陆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之句,则以梅花入诗,实自晋时始。沿唐及宋,则梅花诗殆不止千首,而一联一句之佳者无数矣。”梅花诗之源流如此。

豪歌协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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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说部中,有笑闽人作赋协韵云:“天道如何,仰之弥高。”盖至今吾乡漳、泉人语音,尚不免此病。然苏子由,蜀人也,亦宋人也,而《巫山庙诗》云:“归来无恙无以报,山下麦熟可作醪。神君尊贵岂待我,再拜长跪神所多。”则亦以豪通歌矣。又《严颜庙诗》云:“相传昔者严太守,刻石千载字已讹。严颜平生吾不记,独忆城破节最高。”又云:“吾爱善折张飞豪,乘胜使气可若何!”又云:“我岂畏死如儿曹,所重壮气吞黄河。”皆豪与歌通用也,何以独笑闽人乎?按萧、肴、豪三韵,今人皆独用,惟作古体可以通用,而独与十一尤韵不能相通,奈吾闽人尤韵与萧、肴、豪往往相混,即语音亦然,最为可笑。其实则古人已有相通者,如《毛诗》“役车其休”与“日月其慆”为韵,“如山之苞”与“如川之流”为韵,“与子同袍”与“修我戈矛”为韵,“浸彼苞萧”与“念彼京周”为韵,“驱马悠悠” 与“言至于漕”为韵,“惟参与昴”与“抱衾与裯”为韵,“如蛮如髦”与“我是用忧”为韵,“武夫滔滔”与“淮夷来求”为韵,“以谨惛怓”与“以为民忧”为韵,“鼓锺伐鼛”与“淮夷三洲”为韵。宋玉《高唐赋》“正冥楚鸠”与“垂鸡高巢”为韵。《易林》“依霄夜游”与“与君相遭”为韵,“后事未休”与“不得逍遥”为韵,“稷、契、皋陶”与“微子解囚”为韵,“东家杀牛”与“汗臭腥臊”为韵,“不宜动摇”与“傅母何忧”为韵,“路与县休”与“侯伯姿骄”为韵,“失志怀忧”与“如幽狴牢”为韵,“为穆出郊”与“名曰竖牛”为韵。《急就章》“亡命流” 与“槛车胶”为韵。《楚词》“秋风兮飕飕”与“舒芳兮振条”为韵,王逸《九思》“令尹兮謷謷”与“上下兮同流”为韵,“心烦愦兮意无聊”与“严载驾兮出戏游”为韵,《九章》“遂自忍而沉流”与“惜壅君之不昭”为韵,《招隐士》“岁莫兮不自聊”与“蟪蛄鸣兮啾啾”为韵,“桂树丛生兮出之幽”与“偃蹇连卷兮枝相缭”为韵。陆云《夏府君诔》“君望斯周”与“戢翼洪条”为韵,刘桢《鲁都赋》“俯仰哮咆”与“丧偶失俦”为韵,刘劭《赵都赋》“鸣籁箫”与“镜清流”为韵,崔骃《反都赋》“散紫苑之饶”与“辨胡亥之邱”为韵,陆机诗“飞沉是收”与“腾光清霄”为韵,韩愈《楚国夫人墓铭》“义以家酬”与“始自郎苗”为韵,《祭穆文》“惟其嬉游”与“草生(韩集作“鸟鸣”)之朝”为韵,又与“多君子寮”为韵。以上皆见经传及古集,此外尚不可枚举,若以今人为之,鲜不为名流所讥矣。

弚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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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频伽为余作《诗钞》序,有“与时弛张而不为弚靡”语,录稿者以“弚靡”为“弚靡”,频伽斥之曰:“弟字误也,此余用《庄子》语,不可错写。”按《庄子•应帝王篇》“因以为弚靡,因以为波流”,本作“弚靡”,《释文》“弚”徐音颓,丈回反,盖弚、颓声之转,《列子•黄帝篇》作“茅靡”,注云:“ ‘茅靡’当为‘颓靡’。是也。”今本《庄子》于“弚”字偶缺一笔,字书遂于弓部增“弚”字,始于《正字通》,非也。《类篇》弟字下有“徒回反”一音,正本《庄子》。《集韵》十五灰有弟字,“不穷貌,一云逊伏”。宋本《集韵》并不作“弚”字。孙颐谷曰:“《埤雅》茅靡,言其转徙无定,一作‘弚靡’,‘弚’读如稀。稀,茅之始生也。”此又一解,然可证无作“弚”字之理矣。

齐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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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齐物论》,今人多以“齐物”二字连读,而宋人多以“物论”二字连读,谓“物论”之难齐,而庄子欲齐之也。案《文选•魏都赋》“万物可齐于一朝”,刘渊林注云:“庄子有齐物之论。”刘琨《答卢谌书》云:“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之放旷。”皆不以“物论”二字连读。若《文心雕龙•论说篇》,则直云“庄周《齐物》,以论为名”,尤可证六朝之旧读矣。近人多尚古而薄今,而不知宋人之读“物论”,尚不如今人之读“齐物”为有据,且苏诗中亦云 “逍遥齐物追庄周”,即宋人亦何莫不然?

读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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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言“痛饮酒,熟读《离骚》,便成名土”,谓《离骚》之不易读也。余十一岁随学厦门,先资政公即以此授读,分日为课,每读三百字,凡八日而竟。及长,从郑苏年师游,师亦令读此,则漫应曰:“已读过。”师愕然曰:“汝亦知读此乎?”试以句义,茫然不能应,乃悔所业之未精而《离骚》之果不易读也。最后始得读吾乡龚海峰先生之《离骚笺》,则怡然涣然,觉难读者转为易读。忆在浦城作《七十初度诗》,诸孙有不知“初度”二字者,出《离骚》示之,于是有欣然欲读者。今年就养东瓯,夏日正长,因督佳、俦二孙于正课之隙,分日读之,乃展转至数旬而不能竟其事。记余在京师时,与伊墨卿谈及《离骚》,墨卿自言少侍其尊甫云林光禄公,值有谬误事,公怒欲扑责之.门客为之解劝,公因罚令一夜读《离骚》自赎,墨卿自初更朗诵至鸡三鸣,即能背诵,一字不遗云云。回里时,间与林樾亭先生述其事,先生亦言少时为其尊甫山阴公(名其茂,曾为山阴令)督责,偕弟香海太史,俱以一夜读《离骚》终篇,黎明背诵,不误一字。此二事恰相似,墨卿、樾亭二先生并非有绝人之禀,而古今人之不相及已如此,然则熟读《离骚》作名士顾可易言哉!王叔师《离骚序》云:“《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草,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只用五十馀字括之,而二十五篇深情隐恨毕露,此灵均之功臣也。

十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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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相传老年人有十反,谓不记近事偏记得远事,不能近视而远视转清,哭无泪而笑反有泪,夜多不睡而日中每耽睡,不肯久坐而多好行,不爱食软而喜嚼硬,暖不出,寒即出,少饮酒,多饮茶,儿子不惜而惜孙子,大事不问而絮碎事。盖宋人即有此语,朱新中《鄞州志》载郭功父“老人十拗”云云。余行年七十有四,以病齿不能嚼硬,且饮酒、饮茶不能偏废,只此二事稍异,馀则大略相同。周必大《二老堂诗话》云:“予年七十二,目视昏花,耳中时闻风雨声,而实雨却不甚闻,因成一联云:‘夜雨稀闻闻耳雨,春花微见见空花。’”则当去嚼硬、饮茶二事,而以此二事凑成十反也。

儒林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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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兰渚师巡抚福建时,延余入幕,为代撰奏御文字,又校勘所进遗书四十馀部,并分注御制《全史诗》六十四卷,凡三年有馀日,迨师移节吴中,而余亦入都补官矣。时戏作一小印曰“儒林参军”,或疑其杜撰不典。按《南史•齐豫章文献王嶷传》:“开馆立学,置儒林参军一人,文学祭酒一人,劝学从事二人。”又《晋书》江统子惇传:“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儒林参军。”正是外僚幕职,或改作羽林将军者误也。余辞出幕后,拟将此印赠林少穆庶常,而少穆旋亦入都供职,遂移赠刘敬舆明经。

唐人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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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避家讳,有绝不可解者,李长吉以父名晋肃,不得举进士,盖此风起于六朝,而唐人因之。唐律有一条,云诸府号官称犯父祖名而冒荣居之。《疏义》云:“假有人父祖名‘常’,不得任太常之官,父祖名‘卿’,亦不合任卿。”盖其初本避父祖名之本字,后乃并其嫌名而亦避之。《新唐书•贾曾传》:“曾擢中书舍人,以父名言忠,不拜。”《萧复传》:“进复户部尚书、行军长史,以复父名衡,改统军长史。”降至五季,犹沿此习,《五代史•刘昀传》:“太常卿崔居俭当为礼仪使,居俭辞以祖讳蠡。”则不知此律何时始除也。

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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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人之多字,无如毛西河先生。按先生名奇龄,又名牲。字两生,又串大可,又字齐于,又字于,又字初晴,又字晚晴,又字老晴,又字秋晴,又字春迟,又字春庄,又字僧弥,又字僧开,皆杂见集中。其取义有不甚可解者,今人但称为西河先生而已。西河者,其郡望,非宇也。尝见先生作《李白成传略》,首三句云:“李自成,米脂人,字硙生。”亦足见先生之喜称字矣。

三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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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一字字者多,三字字者少,王渔洋《池北偶谈》及徐位山《管城硕记》各载数人外,孙颐谷《读书脞录》云,尚有张天锡,字公纯嘏;崔宏度,字摩诃衍;又兴唐寺主尼法澄,宇无所得,见开元十年塔铭;神和子姓屈突,名无为,字无不为,见《续博物志》。卢抱经先生云,宋遗民有千载心者,亦三字字也。

太上感应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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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感应篇》,隋、唐两志俱不载,惟《晋书•慕容皝载记》:“皝雅好文籍,讲授,学徒甚盛,至千馀人,亲造《太上章》,以代《急就》。”疑即今之《感应篇》也。《潜邱札记》云:“《太上感应篇》,宋理宗命郑清之作序,自是始大行于世。”

杨扬一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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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用修云,羊、阳、杨、扬本一姓。扬子云自以蜀无他杨,其扬字不从木,而杨用修云,吾家子云亦同关西之杨,特子云好奇之过,独自标异尔。孙颐谷云,《汉书•扬雄传》,据其自叙,出于晋之杨侯,而《广韵》“杨”字注:“又姓,出弘农、天水二望,自周杨侯,后并于晋,因为氏也。”其“扬”字注,不云又姓,是古人但有从木之杨姓,并无从扌之扬姓矣。杜诗《壮游》云:“以我似班杨。”谓班固、扬雄也,其下又押“心飞扬”,则固以子云之姓从木矣,故《夏日杨长宁宅》诗又云:“醉酒扬雄宅。”

葭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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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代余作应酬答启者,以“葭莩”对“桑梓”,自夸其工。余曰,此不过常用语料,工则未也。其人艴然。余曰,此对仗并未妥,何工之有?且君亦知“葭莩”二字所从出乎?《汉书•中山靖王传》:“今群臣非葭莩之亲,鸿毛之重。”注:“葭,芦也。莩者,其筒中白皮至薄者也。”以鸿毛为对,则二字非平列可知。前人文字经用者,如蔡邕《让高阳侯表》:“事轻葭莩,功薄蝉翼。”则以“蝉翼”对“葭莩”;魏徵《为李密檄郇王庆文》:“预占磐石,名在葭莩。”则以 “磐石”对“葭莩”;温庭筠《书怀》诗:“浪言辉棣萼,何意托葭莩。”则以“棣萼”对“葭莩”;至东坡诗:“人生百年寄鬓须,富贵何啻葭中莩。”著一中字,极为明白。乃知前人诗文用事,总未尝不求甚解轻易落笔也。

古田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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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熟闻里中故老谈古田县逆案,其事在康熙之末,当时尚能举其里居姓氏,今则忘之矣。初起事时,不过数十人,家有面山小楼,常聚群不逞轰饮其中,私造天书宝剑,壮(疑“装” 字之误)火药预埋于对面山中,盖仿篝火狐鸣故事。夜间火发,群往掘视,翌日即竖旗称号,不半月全家党羽悉就擒获。弃市日,有旧友遇诸途,惊问何往,则曰, “我干一小事去。”临刑时顾其妻子,尚称尊号,不少贬语,极从容,闻之无有不捧氓者。忆读《十六国春秋》,恍惚亦有此事;不知古田人知有此事而仿为之欤?抑不知而与古暗合乎?昨读家曜北《元号略》,亦载一事云:“莱芜人王始,以妖术聚众于太山,晋元兴二年四月,自称太平皇帝,号其父固为太上皇,兄林征东将军,弟泰征西将军,南燕慕容镇讨禽之。临刑,或问其父及兄弟所在,始曰:‘太上皇帝蒙尘于外,征东、征西乱兵所害,朕躬虽在,复何聊赖?’其妻赵氏怒之曰:‘正坐此口,以至于此,奈何复尔!’始日:‘皇后,自古岂有不破之家,不亡之国邪?’行刑者以刀镮筑之,仰视曰:‘崩即崩矣,终不改帝号。’”此与吾乡所传古田人,口吻一一相肖,聊录之以资剧谈。前后遥遥千百年,古今人真未尝不相及也。

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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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辛杂识》载松雪云:“杏仁有大毒,须煮令极熟,中心无白为度,方可食用,生则能杀人,凡煮杏仁汁,若饮犬猫,立死。”又宁都魏际瑞诗《石山人画莲绝句》注:“莲身皆药,惟心食之,令人烦杂。”按此二味,今医家所常用,而此说则鲜有知者,因亟录之。忆余在吴门时,门下士魏巡检邦鲁(默深之父)通医理,而时时劝余饬合家人毋饮杏酪,毋嚼杏仁,盖有见及此者也。

螟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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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滨海,最重乌贼鱼,腊者行远,其利尤重,尝闻主人呼之为明府,不知其故,或以为腹中有墨,似县官之贪墨,今县官率称明府也,余已笔之于书矣。顷阅《七修类稿》,云乌贼鱼暴干,俗呼螟脯,乃知此称,自前明已然,今人不考,误沿为明府耳。

闽谚

吾乡土谚有最俚俗而无理者,曰“丈母伤寒炙女婿脚后跟”,而不料杭州亦有此谚,惟“伤寒”作“腹痛”耳。梁山舟先生曰,女婿,女膝穴之讹也。见《癸辛杂识续集》“针法”条下,

送穷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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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宝鉴》云:“高阳氏之子,好衣敝食靡,时号贫子,正月晦日死于巷,世作糜粥敝衣,是日祝于巷,曰除贫。故退之《送穷文》曰:‘正月乙丑晦’。姚合诗曰:‘万户千门看,何人不送穷?’竟如寒食竞渡之事止于此日也。”

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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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安孙迟舟先生,名承恩,乾隆壬辰以第二人及第,其从祖屺瞻司空在丰,康熙庚戌亦以第二人及第,里人因目迟舟为“小榜眼”。有《种纸山房诗集》,中有《选温明府之崇安诗》云:“御茶堪配昆仑水,绝品人间或未知。最是官斋清绝地,一瓯啜向退衙时。”自注:“茶味武彝第一,水味黄河第一。”此论不知出何典,抑躬亲品定之欤?

中郎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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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羊祜传》:“祜,蔡邕外孙。讨吴有功,将进爵,乞以赐舅子蔡袭,诏封袭为关内侯。”则中郎未尝无嗣。而《蔡克别传》亦云:“克祖睦,蔡邕孙也。”克再传为司徒谟,则中郎后裔,且蕃盛于典午之代,何得云无嗣哉?又《代醉编》载:“羊祜父道,先娶孔融女,生子发,后娶蔡邕女,生承及祜,适发与承俱病,度不能两存,乃专心养发,承竟病死。”邕女之贤如此,而《后汉书•蔡邕传》无闻,《列女传》止载文姬没胡中生二女、赎归重嫁董祀事,而亦不及羊道之妇,史之漏略如此。

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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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元朗云:“太史公为项羽作本纪,非尊之也。夫所谓纪者,即通历之纪年也,如不立《项羽本纪》,则秦灭之后,汉未得天下之先,数年之历,当属之何人耶?盖本纪之立,为通历,非有项羽也。”王东溆云:“陈承祚《三国志》亦然。三国之中,惟吴之立国最早,在汉献未禅之先,已久与中国抗衡,至吴与蜀并峙,其历年无几,若必以蜀汉为统,是不得详三国之始末矣。况三国并列,不分彼此,其不帝魏之意,固已隐然言外乎?”

送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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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东有药园,康熙中,毛西河先生会同城诸名士,于立夏前一日集此,作送春诗,橐笔者数十人,多有佳句,末坐钱景舒杲年甚少,独集唐句为之,如用王建、杜甫句云:“每度暗来还暗去,暂时相赏莫相违。”又用翁绶、白居易句云:“百年莫惜千回醉,一岁惟残半日春。”先生极赏之,录入《西河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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