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幢小品/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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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编辑]

虏众来归[编辑]

常郑公既擒纳哈出,其众惊溃,河水一夕大深,断其后路,皆曰“天也”。其帅五十八帅众来归,亦曰“天也,非不得已也。”五十八,阿连人,习其国书,入太学,粗涉传,颇醇谨。在元为平章,既归,赐姓。历官数有功,恬退不争,以寿终。

职官走虏[编辑]

也先之变,山西榆次县李员外亦走虏中为之用,盖利其赏赐,且政宽,不受文法苦楚也。时见获奸细李喜、孙荆弼之言如此,系景泰五年,御史锺同审出。

路河[编辑]

自广宁东二十里,至海州东昌堡,凡一百七十里,缘路浚河,谓之路河,海运由此河直达广宁。嘉、隆间增筑河堤,人马通行其上。近年堤颓河塞,内水辄潴为湖,而虏乘隙以入,居民行旅皆遭掳掠。此辽之大患也。

抵捐金[编辑]

嘉靖三十七年,大同右卫被围久。月粮既缺,舍馀冯瑶捐万金代发。围解不即偿,且以朽币抵之,瑶诉讼。经数年,杨虞坡还本兵,知状,题奏,乃以马价给之。

壮夫[编辑]

嘉靖四十二年十一月,宣府东关庄壮夫李恺挺身角虏,手刃七八人,身披十馀枪。授所镇抚,仍坐堡提调。

虏款赏恤[编辑]

俺答款贡,每五年守例宁静,加赏一次,银三十两。大红纻丝蟒衣一袭,彩缎表里或八或六。中间小酋入犯,能制驭罚服者,加赏银五十两有差。万历九年十二月死,与祭七坛,敕书一道,彩段十二,表里布一百匹,降真香七炷。若俺答者,跳梁于前,驯服于后,智哉,可谓变夷而享荣名者矣。妻三娘子,名哈屯,另筑城以居,请名,赐曰归化,寺曰弘慈。俺答为顺义王,其子黄台吉封友虎将军。台吉袭王封,其子扯力克台吉袭将军封,亦如之。三娘称一品夫人,不称妃也。黄台吉更名乞庆哈,嗣封三年死,恤典如父,袭封亦如之。

虏势日分[编辑]

把汉那吉既降,得归俺答,命主板升之众,号曰大成台吉,妻曰大成比妓,以哈台吉辅之。大成台吉死,三娘子欲以其妻与少子不他失礼,哈吉不从,三娘子以兵攻之。各落酋讲和未定,扯力克自以兵收比妓为妻。扯力克者,黄酋之长子也。从此与三娘子成隙,而虏势益分。板升之众日受蹂躏,不能自存,丘富赵全之子入赴于总督郑洛,求以千百人入附。洛以贡市好言却之,大约都被夷人杀尽。把汉那吉封昭勇将军,于万历十一年四月三十日射生,堕马死。边臣以闻,得旨:那吉首克归款,忠顺可嘉,给与办祭,彩段六,表里布三十匹。此赏犹薄,当照俺答例减半可也。

赐经像[编辑]

虏既互市,朝廷每遣僧赐以经像。始出塞,官为制大红袈裟,四人舆,张盖,炉香前引。至虏帐数十步,皆红毯衣地,上施白缭绫。使者奉所赐经像,蹈以进。既入,施设,虏王投体膜拜,九顿首,良久乃起。起受诏毕,复九拜,甚恭。礼竟,敬问皇帝万康,暨辅臣府部而降安否,震旦有无佛法隆污。使者具对,且为推言善恶因缘果报之说,护生甚善,斩刈剽窃罪最剧。善升释梵天生人中,不产边地夷落,罪堕泥犁,受报无央。酋闻辄啮指咋舌。胡骑数万,环以听,大酋梵唱,属而和者,如秋潮之撼山。罗拜,颡击地,若万杵登登也。酋故所奉西国像数躯,皆金银,随所驻,皆施净幕,香花庄严,县所得汉饰绸绢巾帨,虬结粉糅几满。使者始至,供酥油茶一盏。供佛、饭僧,皆设大胾。辞而行,攀恋浃旬不听发。告以王程,辄曰:“师辈佛子,而制国法乎?”曰:“中华国法,大于佛法也。”使者四人,人饷马数十蹄为礼。

耗雄心[编辑]

王鉴川司马云:“俺酋之雄心半耗于奉佛。以后虏中得西僧,辄奉为活佛,中国因而縻之,尽得其力。”佛教之有益于国家如此。但今之学士大夫亦有此好,浸淫成俗,虏性强变为弱,中国慈则变而险;虏性直变为和,中国智则变而诡,将来未卜所终,而其端已见矣。

市易[编辑]

互市起于汉武帝,所谓“关市不绝以中之”是也。有谓起于开元者,别是一说。然魏绛和戎亦是此意。而要之三代御夷狄,亦必有所饵而羁縻者,非独自汉始也。

番族[编辑]

西番乌斯藏等处,将命者都尉番僧,有阐教、阐化、辅教、赞善、护教五王,大乘、大宝二法王。以文皇神圣,亦迎法王至京,礼之甚重。今灵谷寺左尚有法王殿基。盖彼中惟知法王重之,所以收之。若曰建醮荐福,此特假为名,弄人耳目而已。至正德中,命司礼太监刘允往乌斯藏赍送番供等物。时左右近幸言西域胡僧有能知三生者,土人谓之活佛,遂传旨查永乐、宣德间邓成、侯显奉使例,遣允乘传往迎之。以珠琲为幡幢,黄金为七供,赐法王金印袈裟及其徒以钜万万,内库黄金为之一匮。敕允往返,以十年为期,得便宜行事。又所经路,带盐茶之利,亦数十万计。允未发,遣行相续。至临清,运船为风阻。截入峡江,舟大难进,易以冓鹿,相连二百馀里。至成都,有司先期除新馆,督造旬日而成,日支官廪百石,蔬菜银亦百两。锦官驿不足,傍取近城数十驿共之。又治入番物料,估值银二十万。镇巡争之,减为十三万。取百工杂造,遍于公署,日夜不休。居岁馀始行。率四川指挥千户十人、甲士千人俱西。逾两月,至其地,番僧号佛子者,恐中国诱害之,不肯出。允部下皆怒,欲胁以威,番人夜袭之,夺其宝货器械以去。军职死者二人,士卒数百人,伤者半之。允乘良马走,仅免。复至成都,仍戒其部下,讳言丧败事,空函驰奏乞归。时上已登遐矣。

洮河边外皆番族,与虏隔绝。国初设茶马司,与番为市。每岁纳马易茶者为熟番。封贡后,虏常钞掠诸番。番不能支,俯首屈服,岁有输纳,名曰天巴。于是虏骑数至番中。而火落赤者,尤桀黠。入据莽刺川时,掠汉人畜,边将或就索,辄复得之。万历十九年,副将李魁方大醉,军士报虏有侵掠,魁即单骑赴之,不介而驰。虏人初来,持鞚自白。魁辄拔刀斫之,虏大噪,射魁。创甚,还营死。督臣檄大帅刘承嗣击虏,不胜,虏遂入犯至洮河。副将李联芳出战,遇雨,为虏所乘,败没。乃以戎政尚书郑洛为七边经略使,切责顺义,趣之东归,而声火酋之罪,革其市赏,逐之远去,西边以安。

番僧专以进贡为生业,边吏因而为奸。每一起,必用大车数十辆,所装玉石杂货,以箱计者,不可胜数。各色番人附丽者尤众。礼部虽执旧制,限起限数,终亦不得尽行其说也。在境上,建寺起屋,纳妻妄,酗淫赌博,靡所不至。而所谓西方活佛者,代推一人为主,能前和,颇有灵验。其禅修者,亦自不少。盖自白马驮经以来,历晋至梁,显于达摩。其西来者甚盛。至唐有玄奘之行,其后用兵,设州县,屯戍,终于倾陷。宋为西夏所隔,元无所不包,遂穷河源。帝师、国师,自其本俗,朝廷因而羁縻之,车书万里,固不得而尽废也,乃主者每欲减削。夫国家浮费甚多,柔远人,其得而轻议乎?

与虏角射[编辑]

冯仰芹子履,大宗伯琦之父也,备兵云中。小酋那吉入市,操强弓,请与戏下士角射。公曰:“吾与汝躬射。”虏射利近,密移远其侯,公连射皆中,酋尽输其衣裘鞍马,大愧。乃前其侯,使自射而赏之,复尽予所夺,虏大喜,叩头去,曰:“好太师。天朝有人。”辛卯,岁星见,民间讹言:“易州有王气,官举兵诛至矣。”众空城走。郎中项公德桢过署中,策曰:“民方恫疑,未可骤止。”阖门,治具合乐,徐遣吏晓谕,乃定。

烽堠[编辑]

一边将为馀言,近日虏得中国人,颇用狡计。先拥入边,俟举烽相传,即回骑出,从他道入,入又举烽,又从他道入。饱掠得志。边将但见烽举,即提兵往扑,既至,无所见。而先举烽者以误传报军门,他道失事者,尽推之烽堠不明以解,堠卒坐斩,并及其次,真是可怜。此际必当暗设一法,出入以单双为别,互而用之可也。

报功之弊[编辑]

边将杀平民报功,不必言矣,更有一弊。时有降虏,至健而审译无他者,留为家丁,束以帽服。其老弱言语可疑者,另置一处,高墙垣,严扃之,食以虏法,不改椎结。俟有失事,取斩之,或三五,或十馀颗,报上,验之,真虏首也。因而免罪,且加赏。人皆不疑。盖一参将曾守边者,为余言如此。此最可恨,惜无有发之严禁者。

西南夷[编辑]

高皇帝欲征云南,未发,乃衢童即谣于道。求其故,知为土地神所泄,因谪之云南。后冯巫于府治之西山,故名其山曰进耳山。

云南六诏:一曰蒙舍诏(今蒙化府);二曰浪穹诏(今浪穹县);三曰邓崄诏(今邓川州);四曰游浪诏(今施浪县蒙次河之地);五曰摩此诏(今丽江府);六曰蒙隽诏(今建昌)。

五开、铜鼓等处,俗犷悍,其不逞,群而歃血立盟,推其豪为之魁,号曰华款。有犯者,家立碎。人畏之甚于盗贼。凡蛮夷不受鞭罚,输财赎罪,谓之赕。误用者,至作为器物。

广南诸夷,以牛货易,又谓里为牛,几几十几里,则曰几十几牛。

南人用贝一枚,曰庄,四庄曰手,四手曰苗,五苗曰索。贝之为索。犹钱之为缗也。苗纳粮一石,有至五两、八两者。

鲜卑聚语,崔昂问王昕曰:“颇解此否?”昕曰:“楼罗,楼罗,实自难解。”《宋史》曰“喽罗”。

阑干之名,起于北魏。南蛮中,依树积水以居,名曰阑干,大小随其家口之数。往往推一长者为王。入唐,此二字成雅语矣。

番人见中国兵少,曰磨子兵,谓其子旋转数,不能益也。杀而啖之,曰磨粉。立誓以埋奴为重,埋至数十人,有《埋奴铭》。

北戎、南蛮,都不出痘。一入中国,痘辄死。盖夷落不啖盐、酱,即胎毒无所触,不发。

迤北地寒,不产铁,迤南地暖,不产硝。故戎虏苗獞,国家得以五兵及火器制之。虽曰地气,亦天意实有以限之。

诸葛擒孟获,散青羌于五斗坝。此凌霄都蛮之自来。宋元丰中征之,国朝成化中征之,万历再征,皆因大雨而克。

万历二十八年,流民徐应龙为红苗所虏,诈称亲王,假传诏旨,吓诈苗。擒获论死,后遂诬红苗僭称名号欲称兵者,可笑。红苗介蜀、楚、贵三省之中,即古三苗遗种也。

杨安地界[编辑]

播州前宣尉杨相,避祸,逃之水西安氏。后以病死,播人取尸,水西不与,多开供费之银,求以地赎尸,播人难之。或为之谋曰:“以盐浸纸,晒干为券,三年必碎烂。然后与之争地,彼无冯据,且以还我。”如其议,尸果归。数年后,争地,契已碎烂,水西计穷,而地终不肯归。后告督府勘明,亦不肯归,则以赎尸事尚在人口故也。

安疆臣俯首郭青螺中丞之命,绝杨应龙进兵,又让后屯信地以报成功,即李霖寰总督亦许之,有“近地可拨,朝廷不爱惜”之语。及事平,蜀阃𬺈龁,黔中求多。安氏责输粮,便输粮,责献印,便献印,责擒叛,便擒叛,可谓恭顺之至矣。乃蜀抚乔璧星欲取安氏为功,坐以侵占播地为罪,而喜功之罪辈以为说,驯至以受贿弃地弹前督臣,王霁宇中丞逐之。此别有所谓,非因弃地也。

兵兆[编辑]

琼州生黎,以香易土人牛,巡兵夺牛,黎愤,拔刀杀数人而去。此一尉可治。乃参将幸功,闻于兵使者姚善,率众掩之,大败。至督府遣师,又大败。后调数万人击之,黎走险深入,得老弱首数百颗了事。官兵至一崖下,有苏东坡碑,明示用兵之兆。吁,奇矣!其东坡先见,抑后人添饰耶?总督为江右张鸣冈,余同官南中,识之。

寨镇[编辑]

海岛寨中必立一铜铳为镇,失之则灾眚立见。中国以计取之,方制其命。如闽中柬埔寨失铜铳,皇皇无据。约献贼腹心,并我兵陷没者数百人,乃以归之,寨酋爇香领受,赍金书牙蜡来献,誓擒贼报效,且请岁贡以为常。

属国[编辑]

高丽、朝鲜,皆以在东方,近日出,故朝字读为朝夕之朝,鲜字读作鲜明之鲜。

平壤府,其西京也。天使至,列兵江上护行。观察使先于十数里外,遣伶戏来迓。抵近郊,列香亭、龙亭、仪仗、鼓乐,率僚属迎诏。乐人皆著襆头束带,执仗者皆著戎冠葵花诊。金钉带与花同。陈百戏,环绕作百兽率舞态。幡幢四,上书曰:万国同欢争蹈舞,两仪相对自生成,天下太平垂拱里,海东无事凿耕中。迎导入城,至大同馆,门外东南二面各树鳌山彩绷,山上下列伶妓诸戏。入馆,行礼毕,王遣使来问安、拜诏。所至皆如之。

朝鲜有成均馆,宣圣庙,其庙扁曰大圣殿庙制:棂星门、仪门、正殿两庑圣贤俱塑像,并与华同。其春秋丁祭,俱用朝廷颁降。雅乐官有大司成、少司成。馆生曰生员,府州郡县学生曰生徒,皆著儒巾、蓝衫,与华同,但巾用软罗为之。

朝鲜使臣:洪武四年,用礼部尚书偰斯宣谕,随命斯册封。其用内相,起于永乐中。成化四年,朝鲜国王李柔卒,遣太监郑同持册封世子光为王。巡按辽东御史侯英奏,朝鲜虽称外国,其人多读书知礼,使非其人,必为所轻。且辽东疮痍未起,岁复不稔,内臣沿途绎骚,劳费百端,乞追寝成命,选廷臣有学行者以往。上是之,以词林充正使,给事中副之。

嘉靖七年,朝鲜人遇风,飘至通州,被囚于守御所。讯之,乃其国主试官。作诗云:“白浪滔滔上接空,布帆十幅不禁风。此身若葬江鱼腹,万里孤臣一梦中。”又云:“迹殊溺海唐王勃,事异投江楚屈平。”

安南遣使,必以词林为正使。将至,则国王躬率臣僚,驰百里外,立迎道侧。使者以守国辞,则退至数十里,又如之。比至郭门,凡三迎焉。分阶升位,正东西拜。

钦州知州林希元上疏陈伐安南之策凡四,上不报。盖希元自大理丞左迁炎荒,忿懑无聊,故袭道路传闻之语,以冀一当。李古冲贻书曰:钦州非用武之地,君面亦非封侯之相。盖希元貌侵,诮之也。林,闽人,有文学,后升佥事,罢归。

莫登庸之乱,安南黎宁遣陪臣郑惟憭以闻。后赦登庸为都统使,惟憭不得归,处之长乐,给城中宅一区,田五十亩,从者三十亩。吁!独不能量才,处以小小职衔耶?即才不堪用,百金百亩之产,中国何吝焉?

安南进代身金人,范用囚服面缚。万历二十六年,黎惟潭自以恢复放,罪视莫登庸有间,为立面肃容状。阅验,嫌其倨,令改范俯伏焉。镌其背曰:“安南黎氏世孙黎惟潭,不得蒲伏天门,恭进代身金人,悔罪乞恩。”二十五字。按进金人代罪,乃盖苏文所以戏唐太宗者,我朝宣德中用之。黎利仍陋习舛,诸大臣其未之考耶?

差往海外[编辑]

琉球一差,最为烦费。嘉靖间,给事中陈侃、行人高澄之奉使也,以壬辰夏五月,其行也以甲午四月。万历初年,给事中萧崇业、行人谢杰之奉使也,以丙子秋九月,其行也以己卯夏五月。巨舰造作,文移来往,非经年不能成。桅木尤艰,丁丑岁造成,复破。一造费可九千金,官吏从人饩廪不与焉。及到国,日有饭,旬有问安,月有筵宴,随从四五百人,淹留四五月,粮食犒赏,不可胜计。故《吾学编》有彼国遣陪臣至省城领封之说。

万历三十年壬寅当封,吾师许敬庵申请于朝,允领封之说,不从。次年遗给事中夏子阳、行人崔德,丙午年方归。夏,余同年生相厚驻闽,与抚臣徐学聚抵牾。徐困之,月给十金为费,交章不休。

出使琉球所用舟,其形制与江河间座船不同。座船上下适均,出入甚便,坐其中者,八窗玲珑,开爽明睿,真若浮屋然,不觉其为船也。此则舱口与船面子,官舱亦止高二尺,深入其中,上下以梯,艰于出入。面虽启牖,亦若穴中之隙。所以然者,海中风涛甚巨,高则冲,低则避也。前后舱外犹护以遮波板,高四尺许,长一十五丈,阔二丈六尺,深一丈三尺,分为二十三舱,前后竖以五桅,大桅长七丈二尺,围六尺五寸,馀者以次小而短。舟后作黄屋二层,上安诏敕,中供天妃。舟之器具,舵用四副,其一见用,其三防不虞也。橹用三十六枝,风微逆,或求以人力胜,备急用也。大铁锚四,约重五千斤,大棕索八,每条围尺许,长百丈。惟船大,故运舟者,不可得而小也。华船二,不用,则载以行,用则借以登岸也。水四十柜,海中惟甘泉为难得,勺水不以惠人,多备以防久泊也。通船以红布为围幔,五色旗大小三十馀,而刀枪弓枪之数,多多益办。佛郎机亦设二架,凡可以资戎事者,靡不周具。正副使各用一船,后从陈侃之奏,共一船。

占城[编辑]

吴惠,苏之洞庭山人,进士。有胆气,父子皆能武艺而有文名。惠使占城,舟遇飓风,有一大山石,拥出如刀戟,隐隐多人状,去舟里许,祭讫而风返。占城国小土城,乘陴者持竹枪,其主坐驯象郊迎。既见,疾入。卫卒两行,魋结趺地坐,三伐鼓,乃享使。其人极弱,夜鼓以十更为率。

成化中,给事中冯义与行人司副张瑾赍敕印,封占城国王孙齐亚麻勿庵。多挟私货,图市利。至广东,闻齐亚麻勿庵已死,而其弟古来遣哈那巴等来请封,虑空还失利,亟至占城。占城人言,王孙请封之后,即为古来所杀,而安南已为伪敕立其国人曰提婆苔者权掌国事。义等不俟奏报,辄以印币授提婆苔,封之为王,得其赂黄金百馀两。又经满剌加国,尽货其私物以归。义至海洋病死,瑾具其事,且纳伪敕于朝。礼部劾瑾专擅封立,当正典刑,命下锦衣卫狱鞠治,始得其状,法司比依大臣专擅选官罪,坐斩。时占城哈那巴在馆,礼部译问之,云古来实王弟,齐亚麻勿庵之死,以病不以杀,而所谓提婆苔者,亦不知其为谁。乃命哈那巴等暂回广东,令有司以礼优待,俟提婆苔谢恩使至,并审其情伪别处之。瑾后亦减死,赦出。

日本[编辑]

元世祖征日本,固是好大喜功,却有深意。宋末来降诸将范文虎等与部下何止数十万,踯躅海上,恐为后患。故驱之入岛,胜则辇海外奇珍贡我,不胜而死,尽除内患。这达子仅有算计。关白遣清正行长,与朝鲜为难,亦是此意。二酋决不敢归,亦何苦杀入中国来?中国人全然不晓,懦者为封贡之说,躁者欲尽兵力,跨海长征。中国有甚兵力,学得倭子袭人?只备御为上,渐渐消耗他。

关白信急时,上封事者谓十万入广,十万入闽,十万入浙,十万入淮,十万入山东,十万入天津,将如何?余在家暗笑道:关白坐七十二州,尽自得意,要中国来甚么?兽离穴即擒,彼难道全不思前算后,孟浪发六十万人渡海,几许人看家?当一个大人家发出五只哨船,也自不易入,夜来便觉虚怯。中国大矣,分八枝兵攻,杨应龙费了多少气力,不谓日本便能大举?

或曰:“海上儆急,难道可置度外?”曰:“天下事,你道那一件可置度外?人家近了小漾小水,也要提备,况下海通番之人,勾引窃发,东西海面,不啻万里,在在事体不同,随方备御,颇其人何如耳。”

海寇莫甚于孙恩、卢循,却未闻通倭。当是倭尚微细。孙、卢在海边骚扰,透入内地,受其残破,中国只御之于陆,不闻战于海洋。比据广州,便窥伺荆江、建业,为刘寄奴所灭。

倭一名韩中,以其邻三韩而国也。

倭寇之起,缘边海之民,与海贼通,而势家又为之窝主。嘉靖二十六年,同安县养亲进士许福,有一妹,贼掳去,因与联婚往来,家遂巨富。考察闲住佥事某,放诞挟制,尤属无赖,甚至占官兵为防守,一方苦之,甚于盗贼。及朱秋崖开府巡视,行保甲法,破碎其谋,而谤言大兴。今承平六十年,恐复有袭此风者。

嘉靖三十一年春三月,倭登黄华。勇士某等三十六人接战,死之。勇士者,栝人也,骁悍无比,皆衣楮甲,用铁搊。与倭遇,即前突之。而淫霖不止,甲濡且重,又兵寡不敌,欲少退择利,顾桥已断矣。盖土人畏倭,而以勇士委之也。倭凡数百千人,尾勇士数人而行。勇士迫追则举搊反击,逐贼,贼走复来,如是者数四,莫敢近。土人隔水望见者,莫不壮之。于是勇士乃从埭渡,埭崩,而栝人不善水,遂沈水中。贼从上射之,宛转死矣。其后河上常闻鬼哭声焉。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五月初一日,倭船五十馀,从吴淞猝至上海,百计攻围。积十七日,内外援绝。贼窥西南隅,地旷而僻,作竹梯三乘,高兴城等,置两轮于左右端,乘四鼓时,守者多倦寝、贼布梯濠上,匍匐渡者百馀人。舁梯倚城墙,推轮而上。一贼蹑级将登,适守城乡绅徐鸣鸾,不寐心动,促诸生唐缉巡城,瞥见惊呼。城夫杨钿跃起,登女墙呐喊,贼从下以枪戳之,钿坠城外。压梯上,贼亦坠。城上炮石如雨,贼不能支,退而涉濠。偶潮决浦口堰,水高数尺,相随溺濠中,城上人未之知也。平旦,贼弃营垒走,侦者往濠上,见衣裾浮水面,拽之,得死人。争入水,拽得六十七人,皆披重铠,持利器,头颅大如斗,口员而小,色黝黑,知为真倭。其精锐尽于此矣。是日,贼从浦中南去,至六月七日,复回舟,从浦出海。自后虽有警报,更不入境云。

嘉靖丙辰,倭寇淮扬。李克斋遂为督抚。子见罗材,时上春官,年方二十馀,适在署中,见攻围势急,援兵未至,白于父,匹马散服出门,召淮扬城内诸豪问计。发漕司库金,大陈庑下,明赏格,令诸豪缒出,募通泰河上敢死士三千缒入,给兵仗,夜半缒出。自将,乘雨后奋击,大破之,斩首五千。诸将追蹙,尽歼之。克斋以此晋南大司马。见罗驰归,不显其功。沈晴峰在围中亲见,笔于书,当不诬也。

王长年[编辑]

古称操舟者为长年。王长年,闽人,失其名。自少有胆勇,渔海上。嘉靖己未,倭薄会城大掠,长年为贼得,挟入舟,舟中贼五十馀人,同执者男妇十馀人,财物珍奇甚众。贼舟数百艘,同日扬颿泛海去。长年既被执,时时阳为好语媚贼,酋甚亲信之。又业已入舟,则尽解诸执者缚,不为防。长年乘间谓同执者曰: “若等思归乎?能从吾计,且与若归。”皆泣曰:“幸甚,计安出?”长年曰:“贼舟还,将抵国,不吾备。今幸东北风利,诚能醉贼,夺其刀,尽杀之,因捩柁饱帆归。此不可失也。”皆曰:“善。”会舟夜碇海中,相与安计,令诸妇女劝贼酒。贼度近家,喜甚,诸妇更为媚歌唱,迭劝。贼叫跳欢喜,饮大醉,卧相枕藉。妇人收其刀以出。长年手巨斧,馀人执刀,尽斫五十馀贼,断缆发舟,旁舟贼觉,追之,我舟人持磁器杂物奋击,毙一酋。长年故善舟,追不及。日夜乘风举帆,行抵岸,长年既尽割贼级,因私剜其舌,别藏之。挟金帛,并诸男妇登岸。将归,官军见之,尽夺其级与金。长年秃而黄须,类夷人,并缚诣镇将所,妄言捕得贼零舟,首虏生口具在,请得上功幕府。镇将大喜,将斩长年,并上功。镇将,故州人也。长年急,乃作乡语,历言杀贼奔归状。镇将唶曰:“若言斩贼级,岂有验乎?”长年探怀中藏舌示之,镇将验贼首,皆无舌。诸军乃大骇服。事上幕府,中丞某,召至军门覆按,皆实,用长年为裨将,谢不欲,则赐酒,鼓吹乘马。绕示诸营三日,予金帛遣归,并遣诸男妇。而论罪官军欲夺其功者。长年今尚在,老矣,益秃,贫甚,犹操渔舟。

马勇士[编辑]

我湖人,失其名。倭自松江出掠,湖戒严,佥民兵,勇士与焉。时乌程尹张公讳冕,有胆气,部勒东出御倭,至平望登岸,止勇士随之。忽有十馀倭突出,张窘甚。勇士奋而前,挥张使去,竟死之。张寻得其尸,傍有死倭六人,其首已为土人刎去得赏,盖皆勇士所杀也。为葬于岘山之麓。

倭官倭岛[编辑]

关白,倭之官号,如中国兵部尚书之类。平秀吉者,始以贩鱼,醉卧树下,别酋信长为关白,出山畋猎,遇吉冲突,欲杀之。吉有口辩,自诡曾遇异人,得免。收令养马,名曰木下人。吉又善登高树,称曰猴精。信长渐委用,合计夺二十馀州。后信长为嗬奇支所杀,吉讨平之,遂居其位。丙戌年擅政,尽并六十六州。其主山城君,懦弱无为。壬辰破高丽,改天正二十年为文禄元年,自号大阁王,以所养子孙七郎为关白。

日本原六十八岛,各据其地,至平秀吉,始统摄之。及老且病,子秀赖尚幼,托于妇父家康代摄其位。吉死,家康止以和泉、河内二岛归赖。赖既成立,索其位于家康。不与,忿还其女,致争斗。赖兵败,走入和泉,焚城而死。又有言逃入萨摩者。其位遂归于家康,传其子为武藏将军。倭俗简易,寸土属王。倭民住屋一编,阔七尺。岁输银三钱。耕田者,粟尽入官,只得枯稿。故其贫者,甚于中国,往往为通倭人买为贼,每名只得八钱。其人轻生决死,饮食甚陋,多用汤,日只二餐,以苦蓼捣入米汁为醋。其地多大风,夏秋间风发,瓦屋皆震,人立欲飞。乍寒乍暖,气候不常。其暑甚酷,一冷即挟纩。九月以后即大雪,至春止矣。大小终日围炉,妇人齿尽染黑,闺女亦然。以雪抛掷,孩子穿红绣纱,践于雪中,不惜。其酋长喜中国古书,不能读,不识文理,但多蓄以相尚而已。亦用铜钱,只铸洪武通宝、永乐通宝,若自铸其国年号,则不能成。法有斩杀,无决配。倭人伤明人者斩。倭王见明人,即引入座。我奸民常假官,诈其金。留倭不归者,往往作非,争斗、赌盗、无赖。有刘凤岐者,言自三十六年至长崎岛,明商不上二十人,今不及十年,且二三千人矣。合诸岛计之,约有二三万人。此辈亦无法取归,归亦为盗,只讲求安民之策可也。

东涌侦倭[编辑]

万历四十四年,闽抚台黄兴参遣义民董伯起出海探倭。五月十七日,柁手馆头施七回言,伯起同李进、叶贵、傅盛三人,十六夜自馆头开洋,十七天明至竿塘,一更至横山,十八早至东涌,一路兵船躲各嶴,皆不见,遂上东涌山四望,止倭船一只,泊山后南风嶴,一泊布袋嶴。二嶴相连。篷樯俱卸,但掠定海白旁船,藏南碴稳处。伯起即将海道红票,埋藏山上,并拗天妃判官手为证。忽见南碴船张帆来。施七曰:“此非好船,好船不起帆赶我也。”李进曰:“今勿走,走则铳打立尽。”少顷,倭船至,通事同倭过船搜问:“汝何船也?”齐应曰: “讨海船。”通事问:“见有兵船否?”应曰:“无有。”通事目伯起等曰:“汝但说有兵船,他以五十金雇我来,我欲去,他不肯去,说有兵船,他方去也。”众曰:“我说恐杀我。”通事曰:“不怕,不怕,汝但开口作说话状,我为汝说。”又曰:“汝既讨海人,为我取水。”众见倭坐我船中,不得已,为取水讫。彼首军忽过船,细视伯起,相其手,又视叶贵,三个遍相之,即摇首:“汝不是讨海人,老实说,不说,杀汝。”众未应。倭以刀恐之者数。众栗栗相视。伯起知不免,大声曰:“我说亦死,不说亦死,我等是军门海道差来,闻汝造船三百只,我军门海道,已备有战船五百只,汝来则战。汝若是好船,何故久泊此地?今日杀我也由汝,不杀亦由汝。汝杀我,兵船即至矣。”于是群倭齐拍手,喃喃且吐舌。通事曰:“他琅砂矶,国王差往鸡笼,风既不便,归去恐得罪,欲将你首军一人,去回报国王免罪,决不害汝。”即问谁是首军,众指伯起。首军者,彼处老爹之称也,遂呼伯起过船。伯起奋而过曰:“我今拼命报国矣。”即索网巾于倭,得之,又索衣,首军以番衣予之,不受,从叶贵等,借衫递与之。倭首军陪伯起食饭。此十八晚事也。十九亭午,带所掠船并我船,送至台山外,伯起为请放,即放各船归。倭船大可丈八,内有马四匹,铜铁满舱,皮箱甚多,叫我人去看,说汝国人往我处,每年有三四十船,我俱礼待你。中国人见我来,便要杀。说彼国简易,说中国即皱眉。倭亦能写字,以笔与伯起写,伯起不写。倭即写日本人无情。伯起取其笔,写日本人有情。倭又抹却有字,仍写无字。七又言倭人与吾人,亦无甚异,但喜弄刀,或以刀作铳,眇视而声之,无刻不然。此差原系方舆,舆荐伯起自代,傅、盛等三人皆方舆所遣。三人归,而伯起不返,可怜!明年三月,以计绐之,送归,得为海上裨将。

筹倭[编辑]

御寇之策甚详,大要曰“御于海,使不得上岸”,为最紧著。数其次,曰将、曰兵、曰船、曰器械。然倭之言曰:“兵船至,我卧而杀之,兄弟兵至,我立而与敌。”兄弟兵者,谓渔船也。盖渔船不畏风涛,胆壮,能识风势、水势,第不敢带铳。若招募编队,给以工食,资以刀铳,而不废其捕渔之业,又渔人中听其自推择为长,良有司约束,隶于兵道,获级之赏,一如官军,而所谓点闸、团操、迎送、朔望、祗候之类皆免,则人自乐从。故从来海上破倭,多得渔船之力。今登、莱、天津用此法,防奴酋绰然,而多用兵者何?

平倭[编辑]

世庙时,南倭北虏并急,其时竭天下之力,御虏南方,急时所输于北者,不丝毫减,中间悉力拮据,终得荡平者,胡襄懋力也。事平之后,襄懋中谗死,同志如茅先生鹿门,几至破家,有功秀才蒋洲、陈可愿至谪戍。生平受襄懋卵翼煦沫者,皆噤而避匿,且讳之,不敢出声。一切战功,惟有鹿门《徐海》一篇,而最难致者王直,却又不及。间以诘其子孝若曰:“尊公与襄懋情谊如何?乃不详录者何?”孝若蹙额曰:“并此篇几削去,赖长兄言之,得止。”嗟呼!世有缚一草贼,捕一叛民,因人成事者,尚连篇累牍,震耀以求,必传于世。而公半壁之功,十馀年出生入死,辛苦泯泯,至此安用一时文士为?馀老矣,每每访求,不可得。间有谭者,年远未可信。近见唐凝庵先生胡少保传,极为详赡,喜甚,订录数款。惟王江泾之捷,的系张半洲经、李承庵天宠在事调度,襄懋方为巡按,固不得因之掠美也。

初为益都知县,有贼曰草上飞虎,悍甚,众至数千,据矿为患,久莫能制。公召其父母宗族,谕以利害,示之恩信,群盗解散。择其可用者千人,编为义勇。会有诏,令巡抚曾铣募青齐兵入卫,遂以应焉,一不以扰其民也。

三十三年甲寅,江南倭大至,官兵屡败。南兵书张经,带部务,总督军务。公为巡按,方至嘉禾,贼自武塘将逼城。公出酒百馀瓮,米五十包毒之。封包如故,载以二小舟,授数健儿,赍冠服、文牒,若犒兵者。贼见逐之,健儿浮水遁。贼入舟,见冠服、文牒,信为犒兵也,呼类欢饮,且醉,复作饭食之,一时流血暴死者七八百。馀贼知中计,遂相戒,勿食民间遗物。会雨骤至,又无所得食,淋漓饥困,毙者益众。遂解去。

三十四年乙卯二月,工部侍郎赵文华祭告海神,兼视军情。四月,至松江祭海。是时倭据川沙洼柘林为巢,涉冬春,新倭复日有至者,地方甚恐。及狼兵至者五千人,众稍安。总兵俞大猷遣游击白泫等稍有斩获。文华因谓狼兵果可用,厚犒之,激使进剿。至曹泾,遇倭数百人,与战不胜,头目锺富、黄维等十四人俱死,失亡甚众。于是贼知狼兵不足畏,复肆掠如故。五月,张经蹙倭于王江泾,大破之。经素贵倨,以文华部民也,藐之,触怒。会倭寇苏州大掠,即奏经畏懦失机,玩寇殃民。上怒,逮经及巡抚李天宠问斩,以应天巡抚周充代经。寻以充衰老,黜之,以南侍郎杨宜代超公,佥都御史代天宠。而先四月,公上疏,请宣谕日本,覆允。比得旨,新受事,檄宁波,选委知海情者,得弟子员蒋洲、陈可愿二人,因令充正副使。而先犯海禁系狱朱尚礼、胡节中,并释。令各募二十人,辅洲等赍文以往。公密授计,洲以十月壬午行,十一月丙午至日本,从山口、丰后,二道宣谕。汪直,故为舶主,原徽州人,因令养子毛冽,率众邀洲等至五岛,询以故,洲等奉计诱之。直佯言曰:“我本非为乱,因俞总兵图我,拘收家属,遂绝归路。今军门如是宽仁,我将归,然毋用人众也。今闻萨摩岛徐海等,大纠倭众,来春必犯浙、直。吾令毛冽、叶宗满伴送陈副使、朱尚礼先覆军门,吾与蒋先生宣谕毕日,亦同归顺。但倭国缺丝绵,必须开市,海患乃平。可愿偕毛冽,以仲冬闰月,泊列港,至定海关。”已而直剿杀海洋流贼数十级效功,以窥我意。公询得其情,奏闻,且厚犒之。赵文华遂请还京。

三十五年丙辰正月,冽率倭兵一百八十人,助卢参将捣舟山贼,斩首三十,馀贼奔邵嶴山,屯于山巅。公奉旨赍冽等金币,且令回谕直早归顺。冽感激,因送商伴夏正、童华、邵岳报徐海入犯消息。遂留为通事,阴厚遇之,意未尝一日不在直也。是月辛酉,贼数百,自闽连江洪,突犯平阳、仙居等县,趣四明、奉化,合钱仓新至,贼深入上虞,转战千里。官军望风奔溃,海道孙弘轼驰檄告急。甲子,自率标兵渡钱江而东,合诸道兵,及容美土兵皆会。丁卯,贼由上浦潜渡曹娥江,见官兵由对山出海塘,转山阴。壬申,公至江桥,遇贼夹河而行,从马上操小旗,语诸将曰:“使此贼见我旗指,不顾而西,胜负未可知。若观望迟疑,即可扑灭也。”贼见旗东西交指,果聚立,公笑曰:“贼气夺矣。”麾兵渡河。贼惊,问谍者,知军门自至,遂不敢战,南走后梅村。急麾诸军围之,一昼夜,用火器力攻,贼负伤深匿,战益急。我兵登屋举火,烟焰大起,贼多焚死。已而雷雨大至,公与诸将冒雨立水田中,或劝之少避,不听。明日五鼓,贼乘雾突乡兵,我军四合奋击,俘斩二百五十九。馀贼逃走锺村。平明,追及西岭,杀百贼。贼披靡,公挥兵追之,少衄,复遣士兵及于蒲岐亭,斩六十级。馀贼夜遁入海。先是居民闻贼至,咸奔避入城,公所至,炊宿无所。薄暮,入山巅小庵,饥甚,道人具酒饼以献。方数酌,哨者至,备询其故。已而问哨者食否?答曰:“枵腹两日矣。”公泪下,尽撤酒饼与之。道人讲曰:“庵中仅有此,愿少留。”公曰:“此探卒,吾三军耳目也,不得食,必毙,宁忍饥以食有功。”左右皆感泣。时陈东屯于陶宅,知公悉军而东,复袭败官军。杨宜剿新场倭,又败,罢之,以南侍郎王诰代。而先文华还京,言倭大势已定,馀零散者,诸将剿之可立尽。既败报踵至,上甚疑,以问严嵩,嵩支吾以对,文华大惧。而素与吏部尚书李默有违言,因讦默出题谤讪,欲败国事,初罢杨宜,即当以宗宪代,而专愎自用,推举周充。充老悖,致残倭复炽。上大怒,收默下狱,止诰无行,升公兵部侍郎,兼佥都总督军务,升阮鹗代巡抚浙江。四月,鹗败于崇德,陷骁将宗礼等,走桐乡被围。公谕解之。文华兼副都复出督视(七月收徐海、陈东。详《鹿门集》)。公授计把总张四维,雪夜渡舟山,出贼不意,大破,歼之。

嘉靖三十六年丁巳,倭入闽、广,改鹗抚福建,公兼两浙巡抚,不更设。王直忽驾巨舰,拥骁倭,突进舟山涔港住泊。以送蒋洲为名,公遂遣夏正等往觇,而自提兵驻绍兴。且令画工图涔港形势,正还报,直语甚肆,谓必待奏奉明旨,许其宽宥,与以都督职,使得稽压海上开市以息兵,方图归顺,必不效徐海堕牢笼,作俘囚也。而画工所图形势,甚险恶,四出峭立,海环其外,入口仅容一舟,别无他道。公览之,谬曰:“此绝地也!”乃令直长子澄,述祖母意为书,道制府恩厚,促直早归顺,以全母子之情。遣直中表方大忠偕夏正等持往。直启书,笑骂曰:“儿呆何至此!汝父在,故厚汝,父归,阖门骈首戮矣。”大忠与正等晓譬百端,直意稍动,遣王滶、叶宗满,随方大忠、蒋洲至军门输款。公因送监军御史王本固,本固疏其状于朝,公念滶乃直之养子,用事不还。直且疑而生变,因言于本固送还。将行,公故引入卧内,留其宿,而预为题稿,力乞贷直,并诸将请战书十馀篇。置之案间,乃出。饮大醉还,因呼滶入宿,而公甫入室,大吐,床席俱沾污。侍者皆就寝。滶闻鼾声满室,窃起,翻案间,见疏稿,回顾公睡益熟,因录其疏,复就榻。久之,公乃作伸欠状,呼茶,且易枕席,而犹厌厌语:“我为儿子辈,苦心开生路,乃犹迟疑取死耶!”晨起,滶即于榻前告行,复好言慰之,阴檄文武诸将吏,联络棋布,以防奔逸。又密遣谍饵德阳诸酋长,购直首,使之自疑。直方犹豫,不知所出,滶等至,出疏稿示之,直犹未决,滶等力劝之,乃留夏正为质,自挈妻孥稽颡制府。公大喜,摩顶曰:“儿来何晚,时长至前三日也。”乃使朱尚礼、童华馆伴至杭,参谒监军。次日,即回军还杭。具述始末,闻于朝,又为书达当事,言兵机忌泄,如上意,罪止于直,则已,必欲尽其馀党,乞密启上,万勿宣之明旨。时倭贼诸奸多在直舟,公将以直为媒,渐致之,不烦甲兵,谈笑以靖祸本。监军疏先至,辄奉旨,悉剿馀党矣。然公已逆虑其然,先遣朱尚礼往说诸小酋释夏正,及谕王滶、叶宗满来杭,滶等以候旨为辞,而密遣其骁锐吴九、项松、王四等,四散探旨。童华以告,公分遣将吏密擒之。明年二月,本兵檄至,直遂下狱,德阳走涔港,诸酋复叛。朱尚礼先闻,脱身走。夏正遂为所锢。公即移师宁波,调集诸将。水陆攻剿,贼坚壁不出,我师亦不得入,公曰:“襄谓兵机不可泄,正虑今日,惟坐困,不忧不全胜也。”时及汛期,新倭续至,或抵普陀,逼乌沙门,或自峒忄焦,奔东北洋,或自洋中趋舟山,则水兵擒斩之,或犯乐清、金乡、梅头、临海、松门,或攻太平、台州、温州、永嘉、磐石、象山、仙居、平阳,四散流突,则陆兵擒斩之。其追至铁场山者,诸军冒险夺岭,三面奋击,贼从山后,奔陷海涂中,长跪受刃,俘斩无遗。大都贼之骁悍,非徐海、陈东比,而我将士久战,胆力益壮,习知贼技,不足畏避,虽不无一二失律,而所至成功,卒无有得与直党合者。其党困甚,闻有贼在朱家尖,遣六百馀人,自涔港奔沈家门援之,又从响礁门,出碇齿,奔沈家门,皆为我师所邀,俱败入巢。公用命朱尚礼以先所收抚倭人夷来廷、夷来住等驾艇,伏炮其中,冒为倭船招之。贼不疑,登舟,来廷等佯称还报,易八剌虎,先行。炮从舵后发,舟为煨烬。水兵乘之,俘获二十二名,斩级二百五十,沉溺者无算。贼气日挫,因严督诸军,分番攻剿,杀伤甚众。诸贼积恨为夏正所诱,支解之。公闻,躬至海边,望祭恸哭。诸军皆为坠泪。贼自知势孤援绝,焚其馀舟,将并力出海。官兵乘势焚栅厂,火光烛天。各贼夜奔柯梅候潮,官军击之,贼乘束仔小舟,遁出浦,水兵击沉其半,斩首九十有七,诸将复统苍船,追之俞山外洋,沉其四舟,生擒贼首汪印山、陈礼,计得脱者不及十一矣。是时,贼至江南者千馀,水兵御之,不得登陆,遂扼之于崇明之三沙。江北之贼几七千,北枝据淮安之庙湾,南枝据扬州之如皋。公皆分兵助战,前后斩馘俱尽。三沙贼为官兵所困,不得聘,乃卸屋材为小舟以遁,飘至江北,亦歼焉。三十八年十一月,本兵再驳汪直等罪状,下抚按三司详议,枭斩于市,妻子没官,叶宗满免死戍边,加公太子太保左都御史,荫一子锦衣副千户,文武将吏各加升赏。夏正死事,赠都指挥,使荫一子,与朱尚礼、童华、邵岳,俱正千户。

先是处贼万馀,盗义乌矿,会令缺,丞尉率乡民逐之,贼易丞尉,列阵而出,戕乡民,民怒,奋力死斗,贼披靡入山,民追破其巢,贼悉战死。公闻之,喜曰:“处贼称悍,乌民一战歼之,勇可知已!吾方求其人而不得。傥新尹任事,浙可不征调而强矣。”会江阴赵大河宰义乌,竭制府,即语以故,大河欣然任之,遂令戚继光与之偕,给饷甚厚。继光行,复语曰:“江南所以不能战者,以未谙节制耳!吾每思仿六花阵法训练,尔喻之乎?”继光因献鸳鸯阵。公曰:“得之矣。” 自后义乌兵遂以劲名天下,今所称南兵是也,有事调用,遂以为常。

嘉靖三十九年五月,公请定节制礼仪视三边事例,上嘉其任事,加兵部尚书兼右都,悉从所请。闽寇告急,撤其兵往援。行至桐山,邵副使尹参将舟师来会。贼已满载,且闻浙兵至,急遁出海。水兵邀击洋中,犁沈贼舟四十有七,溺死者无数,获贼首严山老等百馀名。洪泽珍亦焚巢遁,八闽解严,提督遂以饷乏,令舒兵备,撤兵还。贼闻之,复纠众入寇,犯福宁、桐山,闽兵再败。公复发兵攻之,战于桐山、寿宁,追至枫亭,血战于仙游,前后俘斩几二千馀,贼遁入海。

四十年九月,讨倭屡捷,加少保。

四十一年十一月,被逮,停其官,不补。升赵炳然兵部侍郎,兼佥都,抚浙江。

四十四年,再逮,疏辩,寻卒。上怜其功,免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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