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松集/卷四
序
[编辑]《赵氏族谱》重修序
[编辑]恭惟我赵氏,肇显丽朝,继有名位,入本朝,又大蕃衍。其官勋阀阅之隆,虽不逮于王、谢、崔、卢之大族,犹不失为吾岭右之著姓。姑以近世之表表可称者数之,则琴画有典书公〈讳悦。监察公族谱中有曰:“公善琴,月夜鼓之,声闻数里。又善墨画,手泽至今犹存。”〉,逸民有渔溪公〈讳旅,自号渔溪处士。沧浪居士成公文濬,为公立传。〉。文章有著作公〈讳昱,渔溪之从弟也。所著诗文,附《渔溪遗稿》下。〉,名宦有参判公〈讳铜虎。事载《胜览》。崔盅斋淑生撰公墓碣。〉。俭素有左尹公〈讳金虎。毁撤丹碧。语在《咸州志》。〉,人物有大宪公〈讳舜,载《胜览》、《咸州》人物类〉。清谨有执义公〈讳参。周慎斋撰《无尽亭记》曰:“为官以清谨鸣。”〉,诗调有判决公〈讳绩,《矗石题咏》,脍炙人口。〉。笔法有耐轩公〈讳渊。好作篆、隶,又喜王羲之《十七帖》。曾为黄孤山耆老所称。〉。诚孝有监察公〈讳应卿。鱼灌圃《画像赞》,极称公诚孝。〉。风力有主簿公〈讳堪。成牛溪撰墓碣云,“风力干局,人所难及。”〉,忠节有大笑公〈讳宗道。守城死节。旌表门闾。〉。
光生门户,声动乡国。以显我祖宗,启我后人,猗欤休哉!尝观族祖监察公所辑旧谱曁先世墓碣,虽颇捃摭多所发挥,然判阁公以上,未详坟墓所在,政堂公以前,不知夫人姓氏,斯岂非仍云一大恨也?
两湖多赵姓世籍咸安者。天岭郡亦有士人赵世纯、赵由仁辈,皆称同姓。尝谓任道曰:“在前朝,有兵部尚书讳英俊者,始自咸移天岭。其子孙世居,而尚书以下,不载本谱。”耽罗岛有称咸安赵将军户口者,而在咸之赵,不知焉。
是何籍咸贯者多,而载咸谱者少欤?意者,高丽之际,人事朴陋,文物未备,不尚墓表,不修族谱,久而失传,以至于此也。是知世代之明不明、事迹之知不知,系乎谱牒之修不修。谱牒之于家世,顾不重欤?此任道之所以拳拳相意于谱牒之重修也。
若夫外孙,亦祖先一气之分,亦在所不遗,而世代久远,枝叶繁蔓,至有一人再三附见于一谱中者,不其杂乎?任道谬计,莫若只录女氏所适如退溪李先生所讲,则无繁蔓混杂之弊,而擅改古例,有所未安,姑因旧谱,稍存限制,或外孙、或曾孙,别为录定。亲亲之杀,理不得不然也。至于孝友雍睦、风义敦笃,派既疏远,而情不衰替与否,则在乎人之贤不肖如何耳。
皇明万历丁巳冬末,金罗后裔任道谨序。
《金罗传信录》序
[编辑]古有五伽倻国,吾郡居其一,金罗即其旧号也。山川孕精,人杰辈出,数百年间,衣冠文物之盛、风俗礼法之美,蔚乎可观。自经龙蛇之乱,遗风荡然,文献无征,乡之后生,虽欲寻前代古迹,其孰从而求之?惟幸寒冈郑先生所撰《咸州志》一本,免于兵燹,庶乎其得有所考,而《州志》所载,不过人物、山川、风土而已,古今书籍之属,不与焉。辰巳以后事迹,又《志》之所未及者,此吾《传信录》之所以作也。
《录》有上下二篇,皆有目录。其一,收录士大夫碑铭、墓志、行状、祭文,曁亭榭题咏、记、序、传、赞也。其一,杂记古今乡人所撰诗文、书启、赋策、疏章也。或有其人不显,而诗文可爱,则爱诗文而采之者;或有诗文不工,而其人可惜,则惜其人而取之者。或有人与文俱可贵重,而不忍其泯没者,或有诗文不传而人不可遗者,则收入于目录者。本之《州志》,参之以乱后闻见,因成一卷书,目为“金罗传信录”。此闲居养病中闲事业也。
虽然,《录》之中,有文章、节行、廉退、隐德之表表可称者非一,后之览是录者,景仰想像,思齐而慕效之,则文可使华国、行可使立身、廉可使励俗、德可使成名,而其緖馀,又足以多识乡闾既往之迹矣。夫然后,方信吾用心之不偶然,而闲事业之为紧事业也。篇录既成,不可以无识,撮其颠末梗槩,为之序云。
己卯二月初旬,郡人龙华山老赵任道序。
《喜静堂李先生文集》序
[编辑]大都古今诗文之见重于人者,以德行为之本也。盖人有德行,则事皆真实,凡吐辞发言、游戏翰墨,一出于正。《鲁论》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乐记》所谓“和顺积中,英华发外”,韩子所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者此也。苟或反是,虽使雕章琢句、粉饰文字,眩人耳目,驰骋一世,去道益远,而心与理为胡、越。此不过鹦鹉之能言,识者不取之矣。
恭惟,我喜静堂李先生,忠信朴素,悃愊无华,居易俟命,不愿乎外。视世之高爵厚禄,若浮云之过太虚,怀宝遁世,老死丘壑而无悔焉,先生之于德行,其庶几乎!夫如是故其平日文词,根据义理、出入经史,援笔立就。
命意入髓,无艰深巧滞之病,咏物叙事,随遇摸写,唯其所欲,而犹不喜横放泛溢。流于风云月露之习,必且收而反之道义性理之奥,而归宿焉。如《夫子庙上梁文》、《宋四贤请谥表》,可见其学术之精、识见之高,则先生之于文章,真可谓有所本者矣。
先生之没十馀岁,其孙寿檍收拾诗、文、赋、表数百首,属之龙华山人赵任道曰:“愿择其精粹者,遗之子孙,使吾祖之名,不没于后,吾非公之望,而将谁托焉?”余闻而蹙然曰:“恶!是何言也?先生诗文,吾其敢取舍之哉!虽然,传后文字,必以理胜关世教为主,不须多取之为贵耳。”生曰:“诺。”
于是遂与之讲论,节约得若干篇,附以行状、墓碣、挽章、祭文,釐为四卷,目之以“喜静先生文集”。生再请曰:“先稿既修,不可无标题篇首之辞。公其留念焉。”余又应之曰:“任道于先生,辱知最厚且亲,平生行己大致、作文轨辙,得之目而存诸心,文虽庸拙,其敢不承?”
重光大荒落之岁蕤宾之月某甲,门人金罗后人赵任道谨序。
《篁岩先生遗稿》序
[编辑]吾乡之有我先生,夫岂偶然哉?盖自阿罗伽倻开国,以至于今,山川孕精,笃生人杰,豪才、伟器、闻士、宿儒,可称者,非一二,而德之纯、学之正如先生者,能几人哉?
夫所谓德者,行道而有得于心,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也,非声音笑貌之为也;所谓学者,知之真,践之实,变化其气质,粹然而不杂之谓也,非文字口耳之末也。先生之德,受之天,故不待矫揉而能保性真;先生之学,得之心,故无所师承而暗合道妙。
弱冠志学,一向近里,其见也的,其守也确。论克治之力,则静存动察,制外养中;语持守之功,则显微无间,终始一致。圣经贤传,专心玩究;往行前言,反躬体履。端严凝重,据于依于者,五六十年之久,而孜孜矻矻,日复一日。
忿詈之声,不出于口;惰慢之容,不设于体。衣冠必整,瞻视必尊。祁寒盛暑,不少欹侧;疾病沈呻,不变常度。血气已衰而心志愈彊,年齿既暮而辉光日新。存乎内者,静专严密;著乎外者,浑厚沉默。望之肃然,如塑像之在座;就之薰然,若春风之袭人。和毅从容,光明洒落。
自常情揆之,则可谓辛苦劳悴矣,而先生之乐,沛然有裕,先生克治存养之力、德容威仪之盛,盖尝耳于古而目于今也。其所造之浅深、所见之大小,非小子后生之所敢窥测,而养高林泉,不求闻达,平生足迹,罕及城府。杜门守正,谢绝纷华,嚣嚣乐道,若将终身。晩被公荐,薄游京师,位不过梁邸之傅、秋官之佐、武城之弦歌而止。
呜呼!以先生之纯德正学,置之经筵侍讲之职,则其功化之所及,岂可胜道哉?先生平日不喜述作,而其发之文字间者,自然出于性情之德、道义之蕴,故寻常片言只句,亦足以感人心而关世教。信乎!有德者必有言也。
先生既没,先生之孙道元氏,收拾诗文若干篇,慨然语任道曰:“子非知王父者耶?愿为之编次遗稿,成一家传守之宝。吾非子之望而将谁望焉?”任道闻而叹曰:“先生知爱之恩,无路图报,而区区景慕之私,终有所不能自已者。修先生文稿,永传于来世,乃任道志愿也。其敢辞乎?”于是稍加搜辑,间附注解,订其讹舛。非不知僭且妄也,而窃以传信为贵焉尔。
皇明天启癸亥三月壬寅,后学乡人赵任道谨序。
《睡轩遗稿》序睡轩姓李,名会一。
[编辑]人有至宝者二,才与行之谓也。何谓才?文学词章是也;何谓行?孝悌忠信是也。得是宝而兼有者,古罕其人。或才华烨烨而缺于行者,有之;或笃行肫肫而短于才者,有之。故进士睡轩公则不然,才高乎当世,行出乎等夷。生长诗礼之家,夙承纯深之训。孝悌忠信之实、文学词章之美,皆任道平日所熟睹而心服者也。
少而聪警颖悟,长益沈醇雄毅。于书无所不览,发之文词,华实兼备,而尤长于论。早捷莲榜,点额龙门者五。其决高科,登显仕,宜若拾芥,而不幸值世昏浊,抱璞不售。公亦超然违弃,耕钓自娱,怨天尤人之意,不形言色。色养双亲,抚摩二弟,喣喣相乐,和气洋溢。缚小屋于江皋,扁以“睡轩”为终老之计,兹岂规规于势利者比哉?
噫!睡轩有如是之才行,而身不享荣名,寿不满不惑。呜呼,其可惜也!虽然,生而顺、没而安,仰不愧,俯不怍。而其所著文字,又足以为人宝玩,不朽之实,其在斯欤!公没之二十有五年壬午夏,其孤寿檍,收录诗文若干篇,投书扣余曰:“方修先稿,愿书数字于卷端。”余盆歌哽怆之馀,又此感触,其何以为心哉?辞之无说,遂掩涕而书之。
是岁端阳后三日,龙华山人赵任道德勇序。
记
[编辑]与贤亭记
[编辑]与贤亭在灵山县治十馀里。北枕断麓,南临大江。苍厓拥屏,白沙铺雪。面面云山,四望通敞,真天作之绝胜。乃故郭相公忘忧精舍,而今为吾友李君子粹之所有也。曷为相公之舍而李君有之也,曷为旧扁忘忧而易以新号欤?与贤故也。
吾尝读相公与李君书曰:“唐虞以天下与贤,吾以江舍与贤。所与之大小虽若天渊,其所以与之之意,尧舜与我同耳。吾观作亭于江上者,鲜有能守之者,何哉?以不能与贤也。今吾不私一亭,与之于君者,以君有喜好山水之心,而可以守吾亭也。”
吾乃知相公之所以与、李君之所以得矣。相公嘉遁林泉,若将终身。逢时板荡,倡义讨贼,名震一世、位跻二品,而脱屣勇退,超然尘臼,托于仙术,辟谷餐松,终老江湖,无悔无闷,不明而能之乎?
李君袭素风于平靖,沐馀休于忠简,文彩气岸,异乎他族,而居家,躬孝弟之行;处世,绝厓角之病。性好山水,超然有出尘之想,不贤而能之乎?
余谓非相公之明,不能知李君之贤而托以江舍矣;非李君之贤,不能当相公之明而许为知己矣。是知明与贤相孚,而成就得一个好事,将为千载不易得之美谈矣。
不然,李君于相公,外孙婿耳,相公子孙不为不多,而江舍之托,不于彼而于此者,有是理耶?余于是益信相公之明而李君之贤也。名亭以“与贤”不亦可乎?
请以与贤换忘忧,可乎?君蹙然曰:“子欲以我为玩戏之具耶?亭主自称贤,则人有不笑我者乎?”余又解之曰:“与贤字,出于相公文,君,何嫌之固避乎?君请不避小嫌,而务其实则善矣。”君曰:“何谓务实也?”曰:“相公鸥鹭之盟,君,不可不寻也;相公烟水之游,君不可不续也。风月,不可闲也;诗酒,不可废也。凡相公钓矶、渔艇、琴樽、笔床、药罏、茶鼎,皆不得使之荒凉,则相公虽逝,而相公之遗迹,永久不替矣。付托之意,其在斯欤。君其勉旃,君其勉旃。”君曰:“诺。”遂为之记。
景酿台下船游记
[编辑]雩浦,漆之北里也。临江有台,名曰“景酿”。不假人力,天作地出,苍厓高耸,𢥠不可俯。台之名义,余未之详焉。或云:“景物之涵混,如麹糱之酝酿,故命之以景酿也。”江之上下,以形胜名者,非一,而骚人、词客、搢绅、游观之士,必以景酿为最。盖菁川北流、洛江东驰,合流为岐湖,东注于海门者,百有馀里。奇岩斗起、峭壁削立,环抱而屏列者,可十馀丈。
余居江皋十馀年,探历者久。尝试与客登览乎台之上,则北来诸山,横截半空,自西而东者,如鬣振浪涌、凤舞龙腾者,玄风之琵瑟也、昌宁之火旺也、灵山之灵鹫也。南望,有山耸出巍峨,势欲樘天、状如覆舟者,咸安郡之馀航也。东望,则尹侍中之灵浦、郭右尹之苍岩,缥缈隐约于烟云树竹之表。西望,则龙华山之苍翠、道沙村之烟火,平揖相望于顾眄指点之间。而风帆沙鸟、落霞孤鹜,莫不献技效奇,俱为眼界中物。波恬风止,则群山倒垂;夜静江空,则星月动影,此台之胜状也。
崇祯纪元戊辰首夏,李上舍益之、兪上舍会甫、杨上舍以贞、李内舍而白,率子弟若干人,具舟楫、设帷幔,载酒游于兹水之上。初泛于龙华山下,移棹于景酿台前,盖有所讲修云。谓余江村老物,义不容遗,送人招之。余亦不敢以事免焉,撑小艇赴之,诸友欣然迎笑。引坐舟中,四座皆旧面,而始相见者,杨上舍昆弟也。新旧交欢,酌酒酣畅,日已西矣。李君斐然闻而尾之,追及于江之浒,佥曰:“信士也。”举之酒而慰焉。于时,江雨新晴、绿阴方浓。扣舷中流,其兴悠然。
酒半,余执盏言曰:“游之适,大率有三。地之胜也、时之佳也、友之良也。今以景酿为地、清和为时、诸君为友,地得其胜、时得其佳、友得其良。虽谓之‘四美具、二难幷。’,可也,今日之游,不亦乐乎。况兪、杨二上舍,负当世才华重望。所蓄甚富,而夷考其志,常有以自谦。益之、而白,恺悌温雅,翛然有出尘之标,皆可谓席上珍矣。顾余悾悾,获参于数君子之后,岂非荣且幸欤。”
兪君写出杨上舍七言短律示余,其词华句法,耸动一座。羲之云:“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不其然乎?第恨才力不建,未有以和之也。遂相与剧饮而散。既散之明日,恐斯游之或忘也,重叙其人姓字于其后。
益之名道辅,会甫名亨吉,而白名浣,灵山人。以贞名晅,斐然名汝章,昌宁人。益之之胤澂,字而清,以贞之弟暻,字用晦,而白之弟滹,字而济,即上所谓子弟若干人者是已。余咸安人而寓居于漆原者,姓赵,名任道,字德勇。合为九员。是为记。
题跋
[编辑]书《圃隐先生集》后
[编辑]丽季丧礼大坏,士大夫皆百日即吉,而先生独能庐墓终制,慎终追远,则孝为有馀矣。盛朝将受命,一世靡然推戴,而独能仗节,终蹈白刃,则忠为有馀矣。讲书论道,辞气发越,横说竖说,无非当理,胡云峯《四书通》,无不与之吻合,则学为有馀矣。交邻事大,独任专对,冒危涉险,开陈利害,岛夷敬服,皇心嘉乃。至于经略庶务,民受其泽,后世永赖,则才为有馀矣。先生可谓为孝为忠,有学有才,命世全备之大儒也,推为东方理学之祖,不亦宜乎。
书南冥先生次花潭诗后
[编辑]谨按曺先生次花潭诗第一联曰:“要把丹心苏此世,谁回白日照吾身。”其慨然忧世之志,溢于词表。其怀宝遁世,没于岩穴,夫岂本心哉?或者以其不仕为先生之病,目之以一节,不亦异乎?宣庙朝大臣李铎者,奏于经筵曰:“如曺某,亦近世遗逸,除拜不过冗官,终未吐一言而死,此士之所以不至也。”斯言近之矣。
《九日登高诗》后跋
[编辑]恭惟我先祖渔溪公,生于永乐庚子,寔世宗登极之二年也。中景泰癸酉进士,即鲁山践祚之元年也。乙亥以后,一味韬晦,不应举不求仕,放迹山水,自号曰“渔溪处士”。
居家尚俭,不事生产,以信义行于乡闾,盖有清寒子遁世自晦之志,而公至人也。胸次宏深,无迹可见,人莫知其微意。以今观之,不但后世不知,当世亦不知;不但外人不知,子孙亦有未及知者,呜呼至哉!
然存诸中,必形诸外,有不容掩者。今即其遗稿中考之,《九日登高》诗有曰:“羲、轩远矣悲何极?华、勋不见心自伤。”此公之本情不得不呈露处也。不然佳节登临,非劳心慨叹之地,而感今思古,伤时悼世之意,自然发见于吟咏之间乎?
伯夷之采薇首阳也,作歌曰:“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诗之语脉,其亦本乎此也欤!公种德隐沦,不食其报,至公之二男七孙,始发吉庆,卒以长孙大宪公贵,追赠都承旨。积善馀庆,岂不昭哉?
皇明万历丁巳秋月日,五世孙任道谨跋。
《渔溪先生传》后跋
[编辑]故县监沧浪居士成公,尝著《渔溪先生传》一篇,录在其私稿中,未曾出而示人。今年冬,沧浪公之子成君栎,宰新宁,闻吾恳甚,誊送一通。任道得之惊喜,奉读讽诵者累日。
其文词悫实,议论明白,发挥我先祖心迹靡有底蕴。噫!我先祖平生志节,殆可与日月争光而泯没至今,人无得而称焉。知先祖之心事者,盖绝无,而仅有所可考者,惟《登高》诗数句〈羲,轩远矣悲何极,华,勋不见心自伤。〉,谱牒中卅馀字而已〈监察公旧谱有曰:“承旨公中癸酉进士,遂不求仕,倘佯山水,自号‘渔溪处士’。居家尚俭,以信义行于乡,乡党敬重焉。”〉。公何据而能说得痛快如此欤?公即听松先生之孙,而牛溪之子也,生长诗礼之家,岂无的确之见,而苟为之说也?
呜呼!二百年潜光隐德,于今幸赖成氏之传而始阐,吁!亦数矣夫。任道于丁巳秋,尝跋《登高》诗后,今观公此篇,大意略同,不约而合,尤不能不以之兴感焉。第缘生晩地远,未及拜公于坡山之下,而卒请其说,是可叹也已。
皇明纪元崇祯戊辰冬十一月丁卯,渔溪后裔任道谨跋。
附《渔溪先生传》成文濬○字仲深,号沧浪。
[编辑]公姓赵,讳旅,字主翁,咸安人。高丽元尹丹硕之后也。少习举子业,有高趣,能文章。中进士〈景泰癸酉榜,鲁山元年。〉,入上庠,鲁山内禅,不复应举。因隐不仕,终于家。
公善风水,卜地于郡西院北洞,有水石之胜。始也绝无居人,树木参天,公刊荆薙草,创立屋宇而居之。其后本支蕃衍,冠冕不绝。连墙接屋,弥满一洞,遂为大村,子孙世居其地。公自号渔溪。有诗集一卷,行于世,而不载墓铭于卷中,其言论行迹,不复可详。
赞曰:“当庄宪王朝,菁莪乐育,多士济济,可谓盛矣。逮光庙受禅,一时肤敏,食焉而违难,反为之祼将者,皆是也。唯成三问等六臣事迹,载在南秋江传述,至今赫赫照人耳目。若公者,以太学诸生,初未尝委质于鲁山。以彼其才,果能降志以就,缠锁于新朝,则万锺青紫,一朝可俯拾也,而能抗节长逝,遁世无闷,老死而不悔。嗟乎,非夫豪杰之士信道笃而取义审者,能若是乎!则知公之心,即西山采薇之心。而东峯金悦卿,可谓一代神交。他日太史氏秉笔大书特书,俾与悦卿同传,以垂于后,则死者有知,毅魄不孤,而不恨来者之不我知也。呜呼,唏矣!”
《南冥先生年谱》跋
[编辑]谨按,曺先生为学,专用力于敬义,一生受用,和恒直方四个字而已。其天资之明快,质性之刚勇,工程之严密,操履之果确,言论气像之卓尔,出处行藏之脱洒磊落,耸动一世瞻聆。见称于同时具眼者甚众,如大谷、德溪、寒冈诸先生叙述备矣。
至于独得超诣之识、明体适用之才、烛微先见之明、守道不挠之介,粹然一出于正,质鬼神而无疑,俟百世而不惑,则知者或鲜。开岩金大谏宇宏有挽诗曰:“海岳之精日宿光,大儒端合佐皇王。谁知著力唯存省,最是收功在直方?气节称公犹可笑,才华论学祇堪伤。不知何损知何益?遥寄哀词泪满裳。”大谷公亦云:“笃学力行,修道进德。精识博闻,鲜与伦比。亦可追配前贤,为来世学者宗师,而或者之不知,其论有异,何必求知于今之人?直百世以俟知者知耳。”二贤之论,该括无馀,庶几断尽先生,而道不遇时,毕命岩穴。
又不曾屑屑留意于立言垂后,故其遗风馀韵之在人耳目者,日就湮没而无传。其或掇拾緖馀,为象贤思齐之地者,徒得其糟粕,而未窥其阃奥,仅能识廉耻,贵名检,崇节义,傲富贵,而便自谓曰:“这个是曺氏之学。”岂不浅浅乎哉?
噫!使先生得志兼善,展布其平生大畜,庶几乎淑人心而明天理,挽回世道,激励溷浊。巍然砥柱乎颓波,炳然日星乎冥涂,其功化事业,岂若是而止哉?
呜呼惜也!近有朴斯文𬘡,生于先生之殁十许年后,于先生学行、志槩、言论、风旨,酷慕而尊信之。凡与一家子弟门生学徒,引诱谆谆,指授蹊径者,必以先生为准的。其意盖以士趋失正,流而不返为大忧,又恐其世道日降,末俗益偸,则后之人将无以寻逐其路脉也。于是竭精殚力,捃摭裒辑,既录《师友渊源》,又撰世系年谱如右。
其尊贤卫道,发挥幽潜,指南来学之意,盛矣!朴君笃信自守,遁世无闷,风力气魄,大过于人,岂无所见而然乎?尝念曺先生门下诸贤名世者非一,而前此未闻有此个著述,直待朴君之手于今日。是知亲炙承诲者,未必周详,而闻风兴起者,未必阙略也。
意者天之生是人于先生之后者,疑亦有数存乎其间也欤!篇帙既成,将谋入梓,索跋语于任道。任道见肤语绵,何足以赞一辞?然其用心之勤,不可以不志,而又以托名于高贤事迹之后为荣,而不敢避焉。
月日后学龙华山人赵任道谨跋。
《忘忧先生年谱》跋
[编辑]窃惟忘忧郭先生,早见内外轻重之分。自夫廷试罢榜,不复应举觅官。亲没之后,晦迹江湖,若将终身。及其临乱倡义,奋不顾身。贼退时平,反服收踪,萧然尘外,宜若一毫无意于世,而退不忘君,知无不言,前后封章,历历可考。先生可谓“进亦忧,退亦忧”者也。
先生执丧严谨,三命起复,终不夺志。忠孝大节、明哲高风,脱洒磊落,至于今爽人耳目,不但钦仰乎一世,亦将矜式于来世。呜呼盛矣!
先生外孙辛君时望,有孝友之行。思所以发挥其外氏世德,既述世系,又撰年谱,而若其斟酌损益之权衡,犹不敢自断,间或商确于老拙。老拙未免与闻其说而可否之。
谱既成,辛君请得一言书于卷首。噫!任道于先生,曾纳拜而承謦欬矣;于辛君,方卜邻而资丽泽矣。俯仰幽明,皆有分义,其又敢以文拙辞?
崇祯纪元丙子十二月某甲,后学龙华山人赵任道敬跋。
篁岩先生《家训》跋
[编辑]呜呼!此篁岩朴先生训戒子孙帖也。余观世之人所欲愿于子孙者,无非财利外物之奉身者。至于科举之规取、爵禄之营求,是竞是急,抵死汩没,迷而不悟。以为天地间所贵重者,唯此数件物事而已,漫不知义理之为何物,学问之为何事,而先生之所以训戒劝勉者,不出治心饬躬之要、力行进德之务,眷眷致意于义理之察、善恶之辨,以勿失皇天付畀之理。继之以容貌威仪之不可不谨,持身处事之不可不敬,慎言语、节嗜欲,惩忿懥、戒麹糱,求明师、择良友,尚志趣、勤读书之意,警而开导之。末又归重于《小学》、《家礼》之讲习而体焉。则先生训诲之本意,可知已。
是时先生之年八十有三岁,书成五阅月而易箦。先生之言曰:“一朝真精之散,虽欲教诲,其可得乎?”其至诚恳恻之旨,溢于辞表,令人读之,殆欲感涕,而况为先生子孙者乎?呜呼!八十年沈潜涵泳者,克治存养四个字而已。先生之心,已融释浑化,与道默会。喩于义,不喩于利,知有学问而不知有外物,故训戒辞十四条,无一字一句之或近于世好。
其格言至论,直与《颜氏家训》、《朱子训子帖》相出入。盖先生一生受用者,恁地真实,将终之际,推其所尝得力者,付与子孙如此。呜呼至哉!夫以昌黎公之贤而其所以劝勉符子者,不过富贵利禄之意,不免为先儒所讥,而先生贻厥之训,脱出流俗,先生所学之正,所好之实,益可验矣。
先生子孙,倘能体先生遗意,没身佩服,永世勿失,则其于我先生至训,庶几无负,而先生之家声世业,亦庶乎不坠于地矣,岂不幸甚矣乎?
皇明天启癸亥春三月乙未,后学金罗赵任道谨跋。
《养病心鉴主静铭》后跋
[编辑]故处士畜庵李公〈名普〉,生于穷僻之乡,又无师友之助,能奋然自立,卓然有见于此学之奥。因医身疾,悟治心病,裒集古人论心学要语,积成卷轴,目之为“养病心鉴”凡一百四十五条。
上自孔、孟、程、朱,下至宋、元诸儒格言至训,及《击壤集》、《感兴篇》、《训蒙绝句》,凡紧于律己者,必括出裒集,取之多而不厌其繁。至于《太极说》、《西铭》等作,非初学之所急,而犹必置之卷首者,《寒泉录》之遗意也。
若《主静铭》一篇,乃公之所自著者也。精微谨严,婉曲简当,直与古先儒箴铭相出入表里。有非吾东方俗下文字勉慕而摹写者,所能仿佛,呜呼希矣!
愚尝求是书于其犹子叔望而读之,如获拱壁,手不能释。曾闻“《近思录》,四子之阶梯;四子,六经之阶梯”愚以为是书,读书录之阶梯也。噫!公之齿弱冠,而已有此识见,可知其气质纯明,心地莹净。天若假年,卒以成就,其造诣事业之大,岂可量乎?而香埋谷兰,彩沈海珠,逮识公之姓名者,绝无而仅有。在今日犹如此,数世之后,谁复知此乡之有此人哉?此愚之所以慨然于心。誊取两件,藏之箧中,以待后之君子于无穷。使化者有知未必不以愚为后世之子云,而亦或感其神会之有数矣。
月日金罗后人赵任道谨书。
《三纲九绝句》跋
[编辑]盖尝闻“人杰地灵”,今以咸州一境考之,其信矣乎!余观夫馀航之磅礴,巴岳之崒嵂,匡庐之奇秀,环镇乎东南,而鼎湖、枫滩、洛江之浑浩汪洋,横带乎西北。祥云蔼蔼,佳气葱葱,孕精毓秀,笃生英豪。自丽代逮本朝,忠臣、孝子、节妇、将帅、卿相、文章、名笔、隐德、廉退之士,相继辈出。
忠节则有赵中军、朴献纳、赵咸阳;孝行则李校官、赵监察、李处士;节妇则李氏、申氏、柳氏,其他节行,不可悉举。将帅则李元帅、李节度,卿相则赵政堂、赵典书、鱼赞成、鱼左相、李大宪、李观察、赵参判;隐德则渔溪、竹溪、篁岩;文章则赵著作;廉退则鱼直学;笔妙则吴宜宁、赵经历诸公。
光生乡国,声振朝野,宜乎是邦之为岭南邹鲁也。方其一时,衣冠文物之繁、风俗礼法之懿,耸动瞻聆,甲于南州,猗欤休哉!
余生晩好古,尚论前世。窃尝以为衣冠之盛,俗化之美,如是卓卓,而究其所以如是之由,则不过曰:“人事之修。”人事之修,虽不一其目而要其纲,则不过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信如臣不臣、子不子、妇不妇,则虽有将相,名位而已;虽有文章,词藻而已。隐德何自而出?廉退何由而见?家何以为家?国何以为国?又何有礼俗文物之可观哉?然则是乡之所以为是乡者,其在三纲欤!其在三纲欤!
余于闲居无事中,适有意会,表出忠孝节各三人,作绝句咏叹之,名曰“三纲九绝”,以寓夫秉彝好德之意,又以待他日乐善崇义之君子云。
万历纪元丁巳秋月日,金罗后人赵任道跋。
先府君诗歌录跋
[编辑]右诗歌录一篇,我先君所作也。先君平日不喜述作,又未尝从事于声律,而性情之发于吟咏者,或为诗为歌。短律绝句之外,又有长篇古诗,积成卷轴。如《竹楼》等诗,大为当时所称赏,而今皆散亡,无一存者,惜哉惜哉!
孤于先君,晩生也。辰巳乱前,年近入学,而钟爱之故,不许就傅。虽见篇帙在前,而蒙不知为先君所制作。未几变作,家世书籍,荡然一空。呜呼可胜言哉!
今其遗稿中唯四韵二首、短歌五阕,为升平时所作,而得之于口传者也。其馀数十馀首,则皆乱离以后之作也。孤至此而年稍长,随所见闻而详录之,将欲幷受心画,传之一家,使先君遗迹不归于湮没。此志未就而先君奄逝,终天之恸,曷维其已。盖至于此,先君之声音容色,不可得而见闻,而其所得以寓慕者,是稿而已。
展阅之际,未尝不歔欷掩抑,慨然而兴感也。先君平生言行、性度、气象、风致之可记以传者,孤既略述于庐墓之日,名之曰“追慕录”,而附以乡邻亲旧挽章祭文及其所尝称道之说,合为一部。
又拾是稿,载之编册,间亦窃附注解,发其微旨,如使后之人观于诗歌,而得其心会其意,则庶或想见其平生矣。篇什既成,不可以无序。请妇翁为文以弁其首,又叙未尽之馀意,书于卷末。
万历壬子月日,孤任道谨跋。
《奉先抄仪》跋
[编辑]呜呼!任道天地间一罪人也。二十三而先君弃捐,三十七而慈母见背。两亲之年,俱未及中寿,而为子之职,蔑乎无纤芥之报矣。以言其口腹之养,则乏滫瀡甘旨之味,而供藜藿疏粝之具焉;以言其起居之奉,则无承颜顺色之美,而有狎恩恃爱之失焉。
乌鸟羔羊,有反哺跪乳之诚与敬,而任道则无之。名虽曰“万物之灵”而曾不若一鸟兽之知恩矣。终天之恨、罔极之恩,已矣无所逮及。唯其勉及身前,悉心追养,是犹可著力处,而又恐家贫诚浅,终不克有以及于礼,而适重吾不孝之罪也。
于是本之以朱晦庵《家礼》,参之于金司艺《祭仪》,间亦窃附管见,而稍加檃括,因成一卷书,名以“奉先抄仪”为一家遵守之规。度数仪章,明白简便,可行之久远而无敝。诚使任道能守是规,没身服行,无或废坠,则既往之罪,虽不可复赎,而将来之过,庶或其少补。生得以入先人之祠庙,死可以见先人于地下矣。
尝念礼不虚行,必待人而后用。苟得其人,一部《家礼》足矣,苟非其人,不须为此赘说,而第观《家礼》一书,不专为考妣而作者,故有冬至立春之祭,有高曾班祔之位,其献祝灌酹,节目繁浩,后生之祭考妣者,必须参商考证,括出而后用之。
任道之家,即祭祢之小宗也。终身奉之者,只考妣二位,而其行祭仪物,亦略有异于《家礼》者,盖吾东方蔬果馔品,与中夏不同,国俗所尚,自不得不然矣。任道之修此仪,不过为祢庙而节其文,因国俗而别其品,备日用忽忘之患,戒私居苟简之陋,而寓追报之意焉,非敢以是求多于古礼也。
噫!任道齿既迟暮,而未有嗣续,奉先追远之业,亦安保其永久不替乎?此任道之所以潜悲隐痛,而于此一事,尤拳拳致念,恐其不及自力于此身未亡之前者也。如或有嗣吾后而奉吾先者,其亦少加兴感于斯言矣哉!
天启元年辛酉冬末,孤哀子任道泣跋。
姜栎翁风树诗后跋
[编辑]吾友晋川姜君栎翁,隐君子也。早负才华重望,岁癸丑,魁乡解,名振场屋,战艺南宫,见黜于有司。遂因疾废举,晦迹林泉,不复与后生辈争名。酷耽《史》ㆍ《汉》文、苏ㆍ黄诗,吟讽自娱。一日因其侄大来〈文泰〉,赠余七言长篇,题其首曰:“述风树思,呈赵山长,望次。”盖姜君幼失怙恃,抱《蓼莪》之痛,而余亦早孤含恤,故开示一般怀抱。
凡乱离苍黄之状、疾病死丧之变,困顿无告之怀、幼稚阙养之叹,历历于一纸中,恍若此身亲涉其难,哽咽呜噎,目不忍视,口不忍读。诗之感人如是夫。
其诗曰:“吾无怙恃君亦尔,欲说乌情君听未。”又曰:“卬非子羔孰想子,子非王裒谁怜卬。”此又其激切动人之语也。第于篇中,推奖庸愚,太不近似,令人愧赧。然姜君简亢,不能俯仰流俗,又安肯区区向人效世间面谀之态乎?直见爱之至,自不觉其言之或过也,亦何病之深究哉?
噫!使我有豚犬之产,此诗当为两家子弟之宝藏,而获戾于天,先人香火,亦无所托,况论如此等闲事乎?余之没齿深痛,岂但在风树之悲而已?姜君诗礼传家,隐德不耀者,数世于兹,识者惜之,而今观其宝树森庭,芝兰满室,父子昆弟之间,和气蔼然,吾知食报之日未远,而地下之灵,庶乎其可慰也,则姜君孺慕罔极之怀,亦于是焉或宽矣。其可与天地一罪人等哉?君曰:“望次”次而赓之吾愿也,而才力不侔,卒不能就,惭负柰何?
崇祯十年六月日,渔舟雪鬓翁赵德勇跋。
跋赵景闵绝句后
[编辑]吾族子赵君景闵,闷国事,恤民隐,起布衣,陈时弊,抗章叫阍,竟不得志。狼狈而归,临渡汉水,口占一绝曰:“落发投江送,应从屈子游。波中如有问,须报为民愁。”观其诗意,盖欲窃比于楚屈平《怀沙》之事。闻者或叹其慷慨,余独惜其所见之不明也。
何以言之?夫屈平,楚之同姓,而曾为三闾大夫者也。与国家同休戚,宗社同存亡,其忧国爱君之诚,宜无所不用其极,而先儒犹以过于中庸评之。况景闵乎?
景闵何如人哉?畎亩之小民也,韦布之寒士也。食蔾藿,衣短褐,老死丘壑,其分也。既无同姓大夫之义,又无休戚存亡之责,则处身之道,又岂可视屈平为则哉?其于生民之利病、时政之得失,岂若是之汲汲哉?居无用之地,致匪躬之节,不当忧而忧之,不当言而言之,茧足千里,载罹寒暑者,亦独何心?
张先生曾以书戒之曰:“出位之言,众皆怪之,莫如不为。”余亦面告其不可,反复晓之曰:“无益而有害,徒劳而无功。”景闵褎如充耳,漫不之省,掉头扬臂,奋然决去。先生师也,老仆友也,师戒不受,友告不纳,上烦圣主之听,下触当路之怒,伶俜市街,传笑都中,吾为景闵甚悲也。
昔在戊申年间,宣庙昇遐,当时肉食之臣,卢牧使景任外,未闻有服丧者,而独景闵服斩衰,断酒肉,以终三年。人或怪问则曰:“宣庙临御四十年,民受其泽,且有拨乱中兴之绩,吾不敢忘。”闻者,或笑或疑。其所以笑疑者,不过曰:“不委质,不受禄,徒食土之毛,而行人之所不行,服人之所不服故也。”今又狂谋谬算,不入时宜,今日之陈时弊,即昔日服丧之馀证也。
中外喧腾,目之为迂怪失性之人。噫!景闵处人伦,风义甚笃,亦颇有过人苦节,岂真有迂怪失性之理哉?不过世之人恶其异于己耳。是亦景闵有以自取,尚谁怨尤?解之者曰:“古有漆室嫠妇之忧,若此者何如?”余应之曰:“漆室嫠妇,虽曰‘忧国’,不过仰屋长吁而已,曷尝怀疏赴阙,跲而复起,一向喋喋如景闵之为哉?以余观于景闵,其闻陈东、欧阳彻之风者乎!”
《柰内船游序》、《记》后跋
[编辑]仆有友数人焉,西原韩子变、鸡林朴一之、巴山赵景闵,其人也。其一柳巷先生之裔、其一篁岩先生之孙、其一乃吾族祖下鸥亭之曾孙也。俱以文献之胄,克绍诗礼之业,而雍容谨饬,端雅贞纯,莫如韩君;悫厚温谦,庄静简默,莫如朴君;省己自信,不畏彊御,莫如赵君。吾尝慕效之而未能焉,则仆之庸愚伉拙,得与数君子游,顾非幸欤?
自余流落江湖,相去邈尔,见且犹不得亟,况望其收拾馀论,薰炙馨德,以药吾病而补吾阙乎?吾之约速三君船游于此者,良以此也。船游在丙寅暮春,春老花残,月魄已死,而其江山之胜、鱼鸟之乐自如也。
临别仆请韩君曰:“古人云:‘人世难逢开口笑。’今四人同游,得一昼一夜之款,岂易事也?子其序之!”韩君曰:“诺。”
是岁七月,复与韩、朴两君会于洛江舟上,两君各以其所为序若记示之。文词清丽,议论疏畅,足以揩病眸而涤尘襟,不徒为山水之评而已,甚可玩也。独惜其称与主人措语过情,有非蹇劣所敢当者,令人蹴然不自安。然二友岂佞誉以谀人者?直见爱甚故然耳。二贤既以所作示仆,仆虽不文,其可无一言,以负其厚意乎?若夫游从之好、景致之美,序若记尽之,仆敢容赘于其间哉?
是岁秋月日,柰内陶渔翁跋。
箴、铭
[编辑]困知斋箴幷序
[编辑]人性本善而气禀或异,故觉有先后,学无蚤暮。生知安行者,入于道,困知勉行者,亦入于道,自古及今,无不然者,而及其成功,则莫不同归矣。夫惟上智大贤之资,受气清高,禀质纯粹,聪明出天,暗合于道,不待修为,而能就其德。自馀中人,则不免为气禀之拘,物欲之蔽。故性虽本善而知道者少,学虽同受而成德者鲜。是皆力与不力、行与不行耳,非性之罪也,非天之降才尔殊也。
余以不敏之资,生海隅之乡,王风不及,道义莫闻。加以少遭丧乱,流落远方,饥寒奔走于十年之间,心为众形之役,身被俗务之汩,夫何暇习诗书治礼义哉?
自非豪杰之士,无文王不能兴矣。况余愚蒙,早失学问之功,而无师友就正之方者乎?犹幸宣城,退陶之乡;一善,群贤之薮,虽不及抠衣亲炙于函丈之侧,而其遗风馀韵,犹有存者。故览前贤载道之篇,闻先进垂训之旨,既有以启发其良心,而又求孔、孟、曾、思、尧、舜、文、武之书而读之,然后晓然如醉梦之醒,昏夜之明,始知此道之可反,本性之可复。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人物之所以为人物者,不外乎是矣,则‘惟皇上帝,降衷下民,若有恒性。’岂虚语哉?然闻知不如见知,困知不如生知,则如我未学之徒,其可不深思敬守而百倍其功,使既昏者明,既亡者存乎?
兹于还土之日,请于家君,先立书室曰:“为学之要,必定其居处,居处之所,必择其安静。居处安静,则学业专而心不外驰矣。昔子朱子居于云谷,西山真先生筑室于粤山之下。此非离群绝物长往不返之计也。顾其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故收视听于云山溪壑之间,绝思想于尘喧城市之中,而身与外物不相交涉,然后心神宁静,而业可精、道可求矣。”
家严曰:“然。松亭一区,乃吾旧墟也。地势幽偏,可构数椽,为汝藏修之所。”室既成,家严以“日新”名堂,属乡人衡仲记之。又使任道名其斋室,任道始扁“晩觉”旋改“困知”退而为之箴。
箴曰:“人有秉彝,天降之衷。我与尧舜,厥初则同。心丧肉走,与物奚择?困乃觉知,心动惕若。自今用力,庶复吾天。念哉敬哉!夙夜无愆。”
自警
[编辑]惩忿懥,戒奢靡。
静思虑,时言语。
防邪欲,简出入。
春祝
[编辑]意必固我,雪消冰释。
易直子谅,春嘘物茁。
题壁
[编辑]鸿冥鹤昂,豹隐龟藏。
一室自娱,万事都忘。
书朴憕左臂
[编辑]去尔英锐之气,养尔醇谨之德。
毋徒事乎俗尚,愿留心于家学。
祭文
[编辑]祭旅轩先生文
[编辑]呜呼!
箕《畴》缅邈,世道卑污。
文词徒尚,名利是趋。
颓波既倒,汩汩滔滔,
帝眷东荒,蔚生贤豪。
人文载启,道学鼎新,
数十年间,岭海关闽。
龙门韵歇,宝匣生尘。
毫厘易差,緖言难明。
申之自天,降我先生。
灵芝产岳,紫气垂庭。
休征示瑞,德器天成。
不由师承,妙合道奥。
渊乎其量!确乎其操!
温如良玉,粹如精金。
和风气象,霁月胸襟。
凝严弘毅,浑厚沈潜。
资禀秀异,学术醇正。
孜孜慥慥,四勿三省。
圣谟贤训,前言往行。
彝伦之叙,性命之原,
义利之判,王霸之分。
旁通曲畅,心会默契。
德崇业广,在我分内。
主静持敬,造次颠沛。
真知实践,反躬守约。
大者先立,物莫挠夺。
群邪退听,方寸太极。
本源澄澈,万变酬酢。
充养积久,暗然而章,
辉光日新,欲晦弥彰。
心广体胖,面晬背盎。
虚明洒落,独观昭旷。
终焉归宿,一个无妄。
目击道存,贤愚同悦。
宣庙中年,网罗遗逸。
暂起承命,五马非荣。
鸣琴单父,割鸡武城。
道与时违,枘凿不合。
舍车而徒,收踪反服,
从吾所好,寄兴林壑。
洛水乌山,爰得我直。
岩名不知,世多蒿目。
年高德邵,造诣益精。
一生得力,十翼《羲经》。
隐见行藏,动静语默,
屈伸进退,盈虚消息,
原始反终,知来藏往,
包括众理,笼罗万象。
一本于《易》,如指诸掌。
阐幽明微,作为《图说》。
遗之来世,嘉惠后学。
事业在是,曷计得失?
粤自昏朝,逮入昭代,
一味卷怀,难进易退。
异数频烦,真乐不改。
间或幡然,义各有在。
倘来轩冕,太虚浮云。
身闲江湖,志在忧君。
戒以苞桑,勉以建极。
空言莫施,民实无禄。
时丁阳九,天地位易。
山河抱羞,白日无色。
伤时陨心,闷国洒血。
归欤入深,万重萝月,
乘桴孔圣,蹈海鲁连。
临行寄言,诏我拳拳。
准拟乘闲,匹马寻山,
山颓奄忽,竟违承颜。
惊呼失声,泪迸汍澜。
哀此群蒙,奚所稽疑?
士失先觉,国丧元龟。
《易》赞知几,《诗》称明哲,
先生体之,夬夬苋陆。
和而不流,清而不激。
信顺之德,神明可质,
中正之学,百世不惑。
偏荒叔季,生此大贤,
进既不试,退亦无传。
殉身入地,天也柰何?
经纶志业,零落烟霞。
坠緖茫茫,衣书畴托?
言念及此,此痛谁识?
小子憃懒,纵未执经,
中心慕悦,学而未能。
猥蒙知爱,出入门屏,
不我愚鲁,许以亲仁。
披露悃愊,诱掖谆谆。
江斋静夜,山室清晨,
笑语訚訚,百物皆春。
每承嘉训,充然有得,
闲思杂念,雪消冰释。
庶几依归,有所矜式,
今也已矣,仪刑永隔。
乌头力去,山径茅塞。
白首迷途,伥伥何赖?
力疾奔哭,三百里外?
追陪旅榇,返于旧宅。
明灵有知,想应感恻。
日月流迈,幽明路别。
窀穸告期,徒友坌集。
风悲云惨,山浦含情。
一杯永诀,叙我平生。
薄奠菲羞,歆此哀诚。
祭篁岩先生文
[编辑]呜呼!先生禀天地和粹之气,锺山川清淑之精。明韬于博厚之质,刚蕴乎柔韧之中,冲澹弘毅,浑厚确实。年及弱冠,便能求道,得闻山海之风,益坚藏修之志。趋向既正,根本又立,专意问学,不事科业。穷探古书,养中制外,动静语默,唯理是循。整齐衣冠,终日端坐,处独之际,操履益笃,家人子弟,未尝见其惰容。先生存养之功、克治之力,至此而无以加矣。
至于岁月之久涵蓄之深,则德容晬盎,持守坚定,不求荣进,含晦以终。穷乡末学,鲜或知之,而先生内腴自慊之实,诚有质神明无愧者矣。呜呼!德如先生而位止于五品、仁如先生而寿不过八袠,天之报施之啬,有不能无憾者矣。
噫!任道于先生,虽未尝抱经问业,执师生之礼,而猥蒙知爱,款承接引。开心见诚,不施屏障。每谒先生,如在春风之中。轻躁之习,若有所少变焉;鄙吝之萌,若有所潜消焉。饱德归来,充然有得,任道之受赐于先生者,夫岂浅浅?而远地移家,贫困为祟,先生之殁也,无一之助。今迫窀穸,始奠一杯。感念平生,悲恨交幷。一哭永诀,九原冥冥。
祭畏斋先生文
[编辑]柳子厚有言,
植邓林者难为木,产昆冈者难为玉。
惟公懿德,显于华族。
传家平靖,承教文穆。
业垂益绵,学老弥笃。
阀阅渊源,著人耳目。
中年考槃,永矢不告。
晩佩铜章,夫岂干禄?
解绂归来,山前白屋。
桑麻数顷,书史万轴。
啸傲丘园,婆娑初服。
谓公仁寿,久享清福。
胡不期颐,天夺之速?
儒林梁折,学海舟覆。
乡失蓍龟,孰扶颓俗?
眇余愚蒙,赘托亲属。
又与令胤,交契最夙。
况复仁乡,近我新卜。
夤缘出入,几奉戒勖?
谆谆至训,牖我昏惑。
侃侃仪刑,令我敬伏。
退翁有书,磨镜宝录。
求之累年,公遂我欲。
每阅箴铭,公在心曲。
勉人为学,似公者孰?
日月流迈,初期载复。
适缘忌故,躬未匍匐。
酌虽代酌,哭不借哭。
感慕平生,颜厚心忸。
明灵有知,庶鉴寸愊。
祭司果李公文
[编辑]维灵,兰生幽谷,玉蕴高冈,不待锄耘之培壅,已有馨香;不施椎凿之雕琢,自葆辉光。襟怀则雪月冰霜,志操则金石松篁,居家焉孝友廉谨,接物焉仁厚慈祥。虽未享爵禄于朝端,亦无愧俯仰乎天人。
嗟!世道贵才而遗德,夫孰知希代之奇珍?不得不怨,不知不愠。隐沦行义,养真安分。公之胤子,学优才华,倘使战艺,芥拾巍科。公听不市,甘晦林壑。高风爽韵,卓乎难及。世人教子,唯利是趋,公独不然,只与道俱。屈指今古,似公者无。
伏念任道奠雁华门,于今七载,有义有恩,是敬是爱。纵不能源源而展谒,岂曾无耿耿乎心目?那知旬月之未拜,遽惊音容之已隔?顺受全归,在公无憾,永诀仪刑,能不凄黯?日月不居,幽明异途。兆期已及,灵驾云徂。恺悌温雅之容、精明端洁之心,自今已矣,无路可寻。抱我哀诚,奠此薄物。不昧者存,庶几来格。
祭芦坡先生文
[编辑]呜呼先生,
麟骨凤毛,金章玉质。
家传清白,世种隐德。
和而有介,卓然高识。
处事刚果,秉心公直。
夙抱奇才,名擅艺场。
词源浑浑,章句煌煌。
初年应科,期悦春堂。
旋抛勇断,专意色养。
亲心安乐,八袠无恙。
慈孝一家,蔼然其风。
丧祭以礼,子道克终。
乐育人才,设为家塾。
德及乡闾,功在后学。
庭看兰玉,日喜峻茂。
桓氏乘龙,谢家宝树。
庶几清福,神胡作孽。
子婿三良,连岁夭折。
人事到此,天道难诘。
《哭亡》之篇,读之怆恻。
神交旅轩,理遣有说。
归之于命,勉以宽怀。
祸故年来,百念俱灰。
万卷黄祥,数椽白屋。
箪瓢屡空,旷然无欲。
世道百迁,公心不易。
超然名利,梦断尘纷。
荣枯得丧,太虚浮云。
虚舟泛泛,逸鹤昂昂。
偏心无怨,网罗谁张?
一生刍豢,经史精华。
晩节膏肓,水石烟霞。
逍遥物表,世莫我知。
林居养真,五十馀期。
圣代逸民,沧海遗珠。
迨其暮年,德器纯如。
磨砻圭角,不露英气。
根基卓立,的见义理。
诸家格言,百氏奥旨。
旁搜曲畅,心会默契。
咀嚼道腴,益厌世味。
阴邪是疾,明快是臧。
接人乐易,持己醇方。
温温气槩,兰室春风。
洒洒神襟,皎月秋空。
平居所养,天鉴神参。
乐彼芦坡,密迩龙岩。
前贤遗范,是慕是歆。
扁亭无禁,寄兴风月。
指点青山,为万古宅。
乐天知命,是曰高蹈。
乡称宿德,士钦贞操。
推为山长,矜式俊造。
儒家一脉,赖而不坠。
天不慭遗,考德无地。
青衿会哭,涕泗涟洏。
遗泽在人,此焉可知?
嗟余小生,赘托门庭。
情犹父子,义兼师生。
二十一年,厚德涵濡。
猥蒙知爱,情意交孚。
耳提面命,诱我庸愚。
潜消鄙萌,感发良志。
蓬麻就直,择仁为美。
惸惸此身,踪迹孤危。
公今又逝,我将畴依?
癸亥之冬,降临荆扉。
留陪杖屦,游赏江湖。
授我麟经,明示圣谟。
将期卒业,闻所未闻。
风邪遽祟,骇痛何言?
奔走省视,旋喜得苏。
犹冀吉人,神明所扶。
那知此日?永隔仪刑。
惊呼恸哭,数日失声。
积病澌败,雨水阻隔。
匍匐后人,殓殡已毕。
幽明此恨,瞑目靡歇。
经纶志业,已矣坠绝。
稀世文章,竟无施用。
呜呼痛哉!万事一梦。
闻诸末孤,泣传遗教。
平生著作,尽属于赵。
丁宁顾托,岂无其意?
吾侪职分,发挥编次。
酬恩报德,庶几在此。
家忌痘疫,国有警急。
丧用变礼,葬未三月。
时之不幸,可胜言哉?
今当即远,敬奠一杯。
精灵不泯,歆我至哀。
祭朴伯和文
[编辑]呜呼维灵,
卓乎先觉,超然高蹈。
力学拳拳,笃行慥慥。
早谢名场,从吾所好。
圣谟贤训,潜心玩味。
往行前言,反躬体履。
勇往直前,激昂奋发。
工程严密,操守坚确。
嘐嘐尚友,偏慕南冥。
出处之正,先见之明。
求之前哲,曰不多得。
寤寐兴言,是矜是式。
发挥幽潜,年谱有编。
天生若人,夫岂偶然?
钓洞泉石,占自先君。
君能肯构,扁以慕轩。
图书一室,花竹掩门。
婆娑偃息,永矢不谖。
人间荣辱,等视浮云。
圣朝优贤,恩命再及。
牢关岩穴,贫不改乐。
鸿冥云外,蝉蜕污浊。
立懦清风,扶树一脉。
士友颙若,拟以蓍龟。
天不慭遗,哲人其萎。
儒林梁折,学海舟沈。
世入长夜,坠緖谁寻?
嗟君蓄德,刚毅明决。
倘使从政,片言折狱。
殉身以没,柰民无禄?
顾余空空,生幷一世。
暮境相知,许以义契。
每接风裁,起我蒙滞。
瑶琴弦断,踽踽何之?
遁世全归,在君何悲?
失此知己,悼我无邻。
堂堂言论,落落风神。
出人高标,拔萃远识。
眇然衰世,岂望再觌?
立异当年,人服其明。
敛迹清时,我钦其贞。
林泉无主,高义寂寞。
念之及此,心焉痛恻。
江流洁清,之子之风。
岩壁峭苍,之子之容。
不忘仪形,凛乎如存。
旧栖重过,触物消魂。
疾病为祟,葬未临穴。
晩奠渍绵,颜厚心忸。
幽明茫然,一恸肠绝。
祭李子粹文
[编辑]呜呼!吾兄遽至于此耶?任道与吾兄,年同业同,志同命同。情同骨肉,义同兄弟。一朝失之,我怀如何?兄于平靖为耳孙,忠简为外裔,其门阀赫矣。兄以寒冈为师表,畏斋为叔父,其趋向的矣。学究诗书,行达孝弟,兄之于人事,庶几其俯仰无愧矣。至于诗章之丽、笔法之工,而屡捷乡解,竟不得志于有司,则数之奇也。昔先正郭相公托兄以忘忧精舍曰:“唐虞以天下与贤,以江舍与贤,所与之大小不侔,所以与之之意,尧舜与我同矣。”夫以相公之高明鉴识,以贤许兄,寄托以栖息之地,则兄之遇知于高贤,有如是者矣。
戊午之避地江皋也,兄之新卜,先在马山。兄来自北,慰我孤寂,升堂拜母,吐出肝胆,相得之深,未易喩也。
辛酉之哭母庐墓也,兄先匍匐,奠赙吊慰,礼厚诚恳。题主铭旌,悉出兄手,相恤之勤,其可忘诸?忧我羸病,谕以苦言,往来书札,款密重复,每得兄书,感涕自洏。
不幸壬戌之春,兄遭家患,胤子既折,兄又婴疾,隐祸至此,令人气塞。未几吾家,变怪又作,兄惊且忧,戒勿惊动,吾常佩服,奉以周旋。当时此怀,兄既亡矣,谁与商确?
癸亥之冬,兄在病中,向余而泣曰:“一朝溘然,则将母无人,而弱妻稚女。”令我关念。吾常宽譬,谓神明理必扶持,孰谓神明之无信而使吾兄至于斯也邪?
甲子之夏,遇兄于苍岩;是岁之冬,会兄于马川,形骸虽存,而病根未除,窃祈兄病已身健。或命驾春山,或泛舟秋江,庶几复续昔日游从之乐矣。
今焉永诀,万事已矣。鹤发皤皤,日迫西山,黄口呱呱,羽毛未成,兄归泉下,必不瞑目。江上旧亭,水月生凉,竹里新斋,野鸟相呼,我来经过,不觉陨泪。
呜呼哀哉!尤可感者,去夏之末,闻兄病愈,索兄心画,期作平生把翫之具。兄知我意,落笔挥洒,一卷壶冰,字字精神。意兄前患可自此而瘳矣,岂谓兄但遗我以笔迹,而永匿其形影也哉?幽明茫然,一恸肠绝。
祭李益之文
[编辑]呜呼维灵,
圭璋令质,兰雪清芬。
早得依归,文穆之门。
父子同师,洙泗遗风。
诗书讲习,道义磨砻。
厥修罔觉,日开月益。
朋侪爱悦,远迩无斁。
以公之才,与公之德。
施之于世,何往不达。
司马小名,讵展才识。
斋郞末秩,岂曰懋爵。
德丰命啬,识者嗟惜。
曰余空空,与公幷世。
从游惠好,三十馀岁。
戊午移家,隔江相望。
癸酉卜邻,杖屦来往。
公拙我愚,志同道合。
两老生涯,烟月江湖。
方期莫逆,百年懽娱。
天胡不慭,使我益孤。
温雅性度,乐易辞气。
不复可得,余痛曷已。
适有事牵,前月而出。
淹滞道路,晩乃匍匐。
佳城已卜,素轝载牵。
薄奠芜词,讵写心曲。
一痛永诀,歆我寸愊。
祭朴一之文
[编辑]呜呼哀哉!以公之贤而不得其寿耶?老先生之德而又夺其嗣耶?吾东方古今名贤之无子者甚众。其或继之者,又能式谷,不忝所生者无几。况望其不坠家声乎?或云:“东国山川峻急而隘狭,故人之受气者,鲜得其全。”或云:“造物者忌名,故有其名者啬其福。”茫茫此理,孰究孰诘?末学之信道不笃者,动以此为戒,往往怠于向善。
不贵儒名曰:“宁作无名人,无为无后人。”不其悲恸之甚乎?惟我静默斋先生则不然,受天厚德,又全其福,身既有此内美,泽亦流于孙枝。一介兰荪,称其家儿,早服庭训,日闻诗礼,入孝出弟。学明行修,悫厚温谦,庄静简默。不随俗变化、不与世浮沈,安分丘园,绝意苟合。闻人长处则若己有之、见人不良则犹恐或浼,一室图书,萧然自老。余观一世,如公者有几?
嗟乎嗟乎!世不好善,知德者鲜。国无懋爵之命,乡无阐幽之人。朽骨千年,谁辨夷、跖?悲夫悲夫。顾余愚蒙,承诲于老先生久矣。公又不遗,许以知己,往来游从,数十年矣。当在母忧,抚慰益厚,书谕丁宁,面告恳恻,言犹在耳,何日忘之?踽踽斯世,形单影只,祝公遐算,以永其好,那知一朝,失此良友?洛江同舟,今其已矣。柰内游观,其可复得?昔年诗文,在我箧笥,时时披读,宛对真面,回首旧游,已成陈迹。睹物怀人,触感生悲。呜呼柰何?其永隔矣。
公在地下,含恨者三,此则吾所独知而众人之所不识也。公常拟占吉地,改窆先生,又移先府君宅兆,与之同原,使陟降之灵永为有凭依,此公之平生情愿,而赍志未遂,奄忽入地,此其含恨者,一也。老先生平日德行,足以血食百世,而至于今祭在子孙,公虽不言,亦何能无介然于怀也?此其含恨者,二也。大硕人年近八袠,爱日之诚方笃。而曾养未半,严生径逝。公归泉下,目何得瞑?此其含恨者,三也。
公没之初,三入我梦,辞语分明,仪容宛尔,从前莫逆之情,犹不忘而然耶?乡里知旧中事契之厚,公与我而已。闻公之丧,宜即匍匐,而老病缠绵,事故推迁,迟迟一哭,最在乡邻之后。感念平生,颜厚有忸怩。一杯永诀,千古长辞。
祭康万献文
[编辑]屠维摄提之岁无射之月十有三日壬申,故成均学谕康君客榇将返商山,前一日辛未,龙华山老赵任道谨以山醪一壶,野果一榼,奉诀于灵座之下曰:“呜呼维灵,拔乎萃出乎伦,谈程朱读孔孟。慕厓老炙愚堂,试三场声望蔼。存一敬学术高,天假年成就大。业必广德必崇,才何丰命何否?卅二没类颜回,室无儿同伯道。偏亲老寡妻孤,归黄泉不暝目。人共惜柰天何?迩清光今两载。数行札八句箴,藏之笥宛真面。永相诀吁其悲。哭奠杯灵知否?”
祭李文龙文
[编辑]呜呼泽翁,
与子相从,八年于兹。
凡子志行,我所明知。
天资嗜学,不待劝勉。
孜孜发愤,亹亹忘倦。
趋向既正,步武又远。
吾见其进,未见其止。
那知一夕,先我入地?
呜呼哀哉!
早失所恃,抱恨穷天。
居尊公侧,无子弟愆。
家庭之间,人不间焉。
信存朋侪,礼事长老。
且谨且和,不妄不傲。
子之处众,无愧于道。
半世交游,子独知音。
平生义契,期以断金。
天胡不仁?夺我良友。
殁不饭含,殓不凭柩。
今来奠杯,穗帷承宇。
呜呼哀哉!
昔我在疚,庐于墓侧。
既无兄弟,惸惸孑孑。
况彼坟山,地僻人绝。
豺虎之窟,虫蛇之穴。
芦苇蔽野,灌莽塞路。
子时从我,不惮劳苦。
昼夜共处,朝暮相随。
哀此残命,赖子扶持。
自丁至戊,终始不替。
子视犹兄,我视犹弟。
我疾我病,闷若在己。
我仆我僵,必扶以起。
秋霜春露,寒往暑来。
怵惕凄怆,茹痛衔哀。
子不在旁,谁慰我怀?
薰昼毒雾,烧夏炎风。
四无人声,谷邃山空。
子不在侧,谁护我躬?
气力虚弱,心火上攻。
目无晶光,夜不见物。
子常安抚,恐其澌灭。
子在南山,闻我疾剧。
冒雪跋涉,竭诚救药。
追惟此事,敢忘于心?
逮我外除,往复相寻。
非交之密,如许情深?
方期惠好,百岁莫逆。
今子已矣,我将畴托?
呜呼哀哉!
往年杜谷,与子同榻。
或论经史,或讲礼节。
起余助我,其乐煕煕。
我时呼韵,子缀小诗。
思亲至情,溢于遣辞。
观君所向,文艺则末。
天杀良人,理不可诘。
老父丧明,病兄靡托。
遗恨重泉,想不瞑目。
呜呼哀哉!
月前旬八,余往善山。
有事先茔,久而乃还。
谓君无恙,讵意承凶?
心绝肠摧,惊呼热中。
识面虽多,知心难得。
谁无一死,子死可惜。
廿六人间,欻如春梦。
凡在路人,尚共嗟痛。
矧我于君,讵胜惨裂?
临死之际,执手礼阙。
幽明之间,此恨曷已?
终我此生,无相见矣。
言念及此,五情崩溃。
泉扃已卜,神驾将发。
失声悲号,平生永诀。
山醪一觞,讵写深情?
精灵有知,鉴我哀诚。
祭李寿橿文
[编辑]呜呼哀哉!余之赘托高门,三十有四年矣。壬子冬,哭君之曾大父司果公,戊午冬,哭君之大人进士兄,辛酉春,哭君之所后大人秀才君,丁卯春,哭君之王父竹亭先生。今而又哭君,二十九年之间,哭君四世五丧。司果、竹亭之丧,天年也亦何憾焉,而进士、秀才曁君,皆妙年短折,韩文公所谓“吾未老耄,哭祖子孙三世”者,不幸近之而又过焉,于人世何如也?
辛未之冬,君来学于柰内;癸酉之春,君从我于龙山。三载相随,一室同处,亲厚之情,有同骨肉,灵其记得耶?其不能记得耶?耿介不苟之性,吾所爱而许之;颖脱率尔之气,吾所戒而抑之,常愿磨砻学力,经历世变,英锐化而归于醇谨,棱角藏而勿太峭厉,则庶见优为温雅寡过之良士。今其已矣,痛惜柰何?
鸢台、鲈岩之石刻,今不忍目。《濂洛风雅》之传书,手泽犹存,抚摩陈迹,此怀如何?老夫闻讣之月,匍匐往吊,即远之日,病未临穴。冻缩穷庐,缄词寓哀,其何能叙情素之万一乎?吾家贫窭,灵所曾知,一杯薄醪,庶或飨之。
代新山书院儒生,祭旅轩先生文
[编辑]天生大儒,惠我东国。
学究天人,道继往哲。
义理刍豢,轩冕浮云。
德盛而征,蔚乎其文。
珠藏泽媚,玉蕴山辉。
贤愚咸服,远近依归。
为世达尊,作人仪则。
名高日星,望重乔岳。
恒祈万寿,寿我道脉。
山颓文丧,柰何乎天?
士失箴鉴,国无厖贤。
呜呼已矣!正路荆棘。
遐荒晩生,蚁慕馨德。
来奠薄具,荐此微忱。
英灵有知,庶赐垂歆。
代咸安乡校儒生,祭篁岩文
[编辑]乡党蓍龟,儒林宗匠。
斯文不幸,哲人云亡。
仰思遗风,聊荐菲薄。
不昧者在,庶歆微诚。
祭赵乐甫文
[编辑]呜呼哀哉!君之弃斯世而永归也,岁已周矣。简靖之仪容,今不可复见矣;温雅之笑语,今不可复闻矣。以君之温良岂弟,人孰有忌之者?以君之酝藉慈祥,物孰有猜之者?何所厌于人世,入修夜之不旸?
居庭孝谨,人不间言;处众和敬,物无违忤。安分守拙,不作皱眉,虽今世险狠之徒,自不能侵犯而訾謷。君之作人,庶几其无愧古人。天锡尔类,兰玉盈室,宜享遐寿,以永其干蛊之业。而柰之何天不福善、神不佑德,才及不称夭之年,遽尔摧折于孝服之中乎?
天乎神乎!胡宁忍此?黄口呱呱,羽毛未成,镜鸾孑孑,吊影悲号。凡在行路,尚共嗟痛而陨泪,况如亲党中情好之未衰者乎?
尤可痛者,我曾祖虞候府君厚膺福德,诞生四男,嗣续之繁,宜莫与京,初何尝享祀之,是忧递迁之之无托哉?一不幸而长子早世,二男出继,所赖而传家者,堂叔父三昆季,而三之中寿考者,文川叔、万户兄父子而已。万户兄三男子,非不贤且蕃也,而又不幸零落,惟君一身,孑然独存,一朝君没,则香火便已。人理到此,能不悲乎?
区区之愿,每祝君享期颐之遐算者,君存一岁,则先祖之祀延一岁;君存十岁,则先祖之祀延十岁,一人身上,所系者重矣。岂料夫丧未再期,奇祸荐臻,使吾君乃至于斯也?而今而后,先祖之祀,其永绝矣。
呜呼痛哉!昔在戊午年间,居父忧于鹅湖,君之昆弟,以先大夫之命,挟册游于山庐,自是情义两至,未尝与之相舍,往来相从四十年矣。顾我于君,年齿不甚隔等,而如待父兄,情礼不愆。余恒卑让,君益抑损,小心磬折,了未见其有简傲之容。衰世人情,能如许者有几?
昔我妇翁洗马公,见君之状貌仪表曰:“恰似其外祖陶庵丈云。”陶庵行义,君其有所禀受而然耶?君尝慨然谓余曰:“叔氏私稿,寄托无人,愿得一件,付与吾儿。”言犹在耳,其敢忘诸?
呜呼痛哉!君之即远,有所畏忌,不克临穴一恸。只得执幼孤手,一哭于避寓之地,地下他年,何面目相对?君常厚我,而我实负君。幽明之间,此恨曷穷?家贫无物,物不称情。一杯薄醪,庶或顾歆。
祭裵伊川文
[编辑]呜呼惟灵,
罗牧外孙,盆城茂族。
乐有父兄,家声赫赫。
志壮投笔,百夫之特。
谓将驰骋,屏翰于国。
命与时违,竟未大成。
铜鱼玉顶,再度专城。
抱病田庐,家食之吉。
花月生涯,琴酒契阔。
不愿乎外,随分自娱。
曰余孤踪,踽踽江湖。
公不我遐,眷顾礼殊。
轸念饥塞,或时周急。
族分交情,两个款密。
忘忧亭上,长者池边。
把酒开怀,笑语欣然。
相期惠好,以永百年。
那知一朝,奄隔九泉?
旧游如梦,摠成陈迹。
佳城告卜,即远日迫。
只鸡单杯,匍匐一哭。
精灵不昧,庶歆寸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