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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雪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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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雪斋集
作者:袁中道 

珂雪斋前集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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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子曰:《六经》尚矣,文法秦、汉,古诗法汉、魏,近体法盛唐,此词家三尺也。予敬佩焉,而终不学之;非不学也,不能学也。古之人,意至而法即至焉。吾先有成法据于胸中,势必不能尽达吾意,达吾意而或不能尽合于古之法。合者留,不合者去,则吾之意其可达于言者有几,而吾之言其可传于世者又有几?故吾以为断然不能学也,姑抒吾意所欲言而已矣。抒吾意所欲言,即未敢尽远于法,第欲以意役法,不以法役意。故合于古法者存,不合于古法者亦存。总之,意中勃郁,不可复茹,其势不得不吐,姑倒囷出之以自快,而不暇择焉耳。岂诚谓我用我法,而可目无古人为也?

夫古之人岂易言哉!昔宋子京自谓五十后奉诏修《唐书》,细观古人文字,回看五十年前所作,几愧汗欲死。予自十七八岁即知修词,几三十年矣,每取旧作视之,四五行后,若荆棘列楮墨间,置之惟恐不速。益觉古人千不可及,万不可及,其愧汗欲死,又不啻子京已也。

然吾所以不及古人者有故:少志进取,专攻帖括;中年尚遭摈斥,竭一生精力,以营笺疏。避颦迎笑,至于梦肠呕血。四十以后,始得卑卑一第。博古修词,偷晷为之。本不仗习,何由工巧;浮涉浅尝,安能入微。此其不及古人者一也。古人诗文,皆本之《六经》,以溯其源;参之子史百家,以衍其派。流溢发满,中弘外肆。吾辈于本业外,惟取涉猎,一经不治,何论馀书。或如牖中窥日,或如显处视月。此其不如古人者二也。古人研京十年,练都一纪,尽绝外缘,为深湛之思。今者虽有制作,率尔成章,如兔起鹘落,决河放溜,发挥有馀,淘炼无功。此其不及古人者三也。古人庆吊饯送之文,实情真境,不尚浮夸。作者不以为嫌,受者不以为过。近时献谀进熟,不啻口出,少不称扬,便同讥刺。自惟骨体靡弱,未能免俗,虽抒性灵,间杂酬应。此其不如古人者四也。少忝闻道,有志出世,至于操觚,辄怀利刀切泥之叹。尝欲息机韬颖,遁迹烟云。故未仕前,大半居山,所作多偶尔寄兴,模写山容水态之语。而高文大册,寂然无有。此其不如古人者五也。

夫岂惟古人,即本朝诸君子,各有所长,成一家言,敢自谓超乘而上之邪?每思此道,亦自无涯,甫涉其樊,而头颅已不待矣。兼之频岁移徙,中间散佚已多,所存什五,荒野固陋,常欲付之祖龙一炬。而名根未忘,不忍弃掷,谬谓千古词人之于词,亦犹慈父之于子也。子息托体于形气,文章亦受孕于灵腑。才不才各言其子,则工不工亦各言其词。慈父不以子之不皆才也而弃之,词人又岂以辞之不皆工也而废之哉?夫父或溺爱,而以不才为才;或苛责,而以才为不才。文章之道,己憎人爱,己爱人憎。箕毕殊好,未能自定。故赅而梓之,亦不敢有去取也。

嗟乎!吾向者无一事非任也,吾今者无一事非让也。以出世言,已将超悟让之人,退而修香光之业矣;以用世言,已将经济让之人,退而处仕隐之间矣。至于立言一事,向者虽不能穷其变化,而未常无此志也。今且以经国垂世让之人,不惟不强合古之法,而亦不肯奢用己之意矣。然则此之梓也,岂欲流通,妄冀有述,聊以结向者修词之局,以存过雁之一唳,而使后来不复措意此道已尔。尽释夫不能负不必负之担,而嬉嬉焉为盛世百不思百不能之愚人,以终其天年,吾从此闲矣。吾计定矣,吾愿毕矣!万历戊午五月午日,凫隐居士袁中道书于新安郡校之卧雪斋中。

珂雪斋集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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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诗文若干卷,外集若干卷,刻于新安。后官太学博士,携之而北。及改南仪曹,遂留京师。已付友人汪惟修南归舟中,不意行至河西务,偶有火变,板遂毁。又一年,惟修与友人刻予所选诗若干卷,且成,问序于予。予曰:诗莫盛于唐,顾唐之所以称盛者,正以异调同工,而究竟不害其为可传耳。杜工部之沉著,李青莲之俊快,两者其势若相反,而其实各从所入,以极其才,至于今光焰不磨。夫岂惟诸君子以正声鸣,即任华、卢同、李贺、孟郊辈,皆相与角奇斗巧,峥嵘一代。当时之词人,亦未尝以其偏枯而诋之,而废之,此唐之所以盛也。大都天地间之景物,与人心中之情态,千变而未始有极,修词者堂堂正正,奇奇怪怪,如搜璧采宝者然,以共扶造化未开之倪,以共鸣一代风雅之盛,不亦可乎!夫卮言俚语,信口而出,滔滔莽莽,无复检括,是固无足道。若夫摭故诎新,喜同恶异,拘执格套,逼塞灵源,此其病,与偭背规矩者正等。予诗不敢望诸作者,而要之摅其意所欲言。譬之囿者,香色皆绝,固为奇观,即有色而香减,有香而色减,皆宇宙之精华所寄,原不同于蔓草散木,或亦无害其为可传者。予姑听其流布焉,而并为之序。天启二年重九日,凫隐袁中道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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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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