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易堂先生文集/卷五
记
[编辑]净友亭记
[编辑]凡物之可与为友者,己独知之,人莫之知也,天独许之,人莫之许也。斯友也,其诸异乎人之友之欤!古之人,不偶于时则尚友于千古,不谐于人则托意于外物,斯皆己知而人不知,天许而人不许者之所为也。
李侯刺永嘉之明年,于衙墉内得沮洳地,石而增之,茅而宇之,种荷其中,名曰净友,托其素知邑人裵龙吉,录其立亭月日与夫名亭本末。
夫莲之为物,濂溪先生一说尽之,此外惟李谪仙诗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者,妙入三昧。后之人,虽欲巧加形容,奈《阳春白雪》何?若夫刺史立亭之意,则可以敷演而次第之也。刺史,君子人也。其取友也端,其所寄兴,不于妖花艶卉纷红骇白之物,而独眷眷于君子之丛,世之于莲也,能知而赏之者有几人耶?或有取于松菊梅竹者,非不美也,皆取夫一节而好之,岂若斯莲之为君子全德耶?
中虚似道,外直似志,香远似德,温然可爱似仁,不为物染似义,不与春葩争辉似节,子延人寿似才,翠藕襜如似威仪。是故,惟君子为能友莲,非君子,虽有莲,不友之也。故善友莲者,因以反诸身而进吾德,若仁者之于山;智者之于水也。
刺史力行古道,为政以慈祥为务,非道乎;立心以的确为主,非志乎;风化感人,非德乎;民得尽情,非仁乎;不犯秋毫,非义乎;智足以免世氛,节也;有临民之具,才也;可畏而可象,威仪也。此乃深得莲之情性,不友之以目而友之以心。心融神会,不知净友之为莲,莲之为净友,真所谓忘形之友也,辅仁之友也。其视世之酒食游戏相征逐,仕宦得志相慕悦,一朝临利害,反眼若不相识者,亦迳廷矣。
余亦盆于莲,而玩之无斁,其知之也,亦可谓不浅矣。异日不吿于侯而直造斯亭,讽咏抚玩而还,侯其不加诮否?抑亦倒屣而迎之,闭门投辖,不许其出,而使之留连,同于看竹主人否?若侯之才之德,可谓全矣。苟效世人炎冷之交,则翺翔台阁,直与金马玉堂人相伴久矣。性本恬静,不喜附会,适与君子花气味暗合,故只得优游于簿牒敲扑之间矣。然鹤鸣子和,宫钟外闻,府民豫忧其不得信宿于斯亭,而留渚鸿之思也。
侯名某字某,侯曾奏减本府无名税布七百馀疋,又知学校典籍毁于兵火,用《周官》匀金束矢之法,不私于己,而将贸圣经贤传,以开来学,斯其为君子之实心,而外此小惠,今不暇及。后之登斯亭者,友斯友而心侯心,则境中孑遗,其亦庶乎永赖矣。
涵碧台记
[编辑]余闻野城之清心,为东海楼观之最。粮不必宿舂,而未成一往者,于今五十年。乡友权守之便养乞外,以天官郞出守斯邑,废举坠修,政声藉甚。
今年夏,余欲畅叙幽郁,拨病独游,主人大喜跫然,楼于席湖于船,盩厔胜地,无不先导而登眺。其牵挽留连之厚意,甚于见其似者,而困于《陈遵》之投辖,未免郑伯之逃归。主人又追而送之七八里外,野次仓卒,图占爽垲,遂寻一台而上焉。
台在三杞里之北,九梅村之南。断厓千尺,斗临碧溪,松棚蔽日,虫蚁不壤。盖邑人游赏之地,而掩于清心楼,不见知于官人。而溪山形胜,亦为一邑之胜。主人俛仰之间,悼前之遗,酒半,执盏言曰:“愿吾子名而记之。”余曰:“岂以斯地而终无称谓也?古人必有先获者矣。”主人曰:“不然。台不是穷山僻谷,而其为官人所知,则昉于吾两人,纵有闾巷之云云,乌足以显于今而垂诸后?吾辈当荡涤其陈迹,而新其号,为一代风流之宗,可也,愿吾子之终惠焉。”余不敢固辞,作而言曰:“环台皆山,而水经其下,澄然成潭。迩涵山色,高混天光,碧凝黛蓄,万象俱映。若是者,名之曰涵碧何如?”主人曰:“诺。”于是遂白台上树而书之。
噫!溪山虽胜,苟不得人焉而赏之,则地秘天悭,历千万世而埋光铲彩,不称于世者非一二矣。之台也,一为主人之所知,而山为之益明,水为之益丽,不待救度筑削之劳,而已屹然岿然矣,岂不有光于清心乎?闻者,勃然不悦曰:“吾子与主人,俱是逆旅之客。一朝得荒台于断麓榛莽之间,铺张夸诩,若是之侈,得不近于一言而为不知者耶?何取舍颠倒之若是耶?”余曰:“姑舍是。主人专不咸之德,守三里之郭,仁恩浃烝黎之骨,政声彻九重之耳。而楼之游者博,台之赏者专,斯台之为异日岘首也无疑矣。怀去后之思而望螭落泪者,其在清心乎?抑在此台乎?邑人之轻重,其判于此矣。”闻者谢曰:“命之矣。”
主人名泰一,性慈祥恺悌,文学政事,为当今最是可记也已,岂独溪山之美,台榭之胜而已哉!
文庙重修记月课代人作
[编辑]圣上即位之二十五年壬辰夏,倭寇长驱,旬月间,陷都城,烧庙社,文庙亦不免毁。某年秋,寇退,上还都,哭宗庙旧址,旋幸文庙,败瓦颓垣,萧然满目。上为之恻然者久之,士有徘徊瞻吊文庙之墟者。上令觇,即官之。
于是,韦布之徒相与慷慨曰:“圣上之于文庙,盖有志重修,方今内修外攘,国计荡然,若俟朝廷措画,必延引时月。而况宗庙社稷,虽未复旧制,而尚焕焉轮焉,圣祖神宗之灵,后土后稷之神,已有所托,独文庙未有所建,此乃臣等之责。高丽末,文成公安珦,尚与一时宰执,出银币建学宫,臣等窃慕之,其敢不图所以彰圣上中兴右文之化耶?又况人心汹汹,未易底定。《易》之《萃ㆍ涣》两卦,皆以假庙为言,重建之谋,尤不可缓也。”
乃通谕八路士子,莫不欢然竞出泉币以助之。佣工雇力,采木于山,辇石于野,栋梁杗桷之属悉具,露阶沿砌之用咸备。甄陶锻冶,丹艧髹漆,以至工师廪积,各有司存,以大官某领之。经始于某年某月,藏事于某年某月,不期年而功吿成。殿矗重檐,亢以层基,缭以修垣。大成有门,圣哲有位,缔构坚贞,规模壮丽。大小以楹计者若干,资用以𦈏计者若干。落成之日,卿士咸集,上衣下裳,左琚右璜,二百年庙貌,顿还旧规。于是,上命文衡,书其事于石,臣某承命踧踖,既述废兴始末。
仍窃伏念圣人之道,与天地幷立;圣人之祀,与天地无极。尧、舜、汤、文之君虽不作,而孔、颜、思、孟之教实不绝。愿治之主,莫不宗之,庙貌相望,达乎四海。夫圣人之道,固无待于庙貌之兴废,而崇其庙毖其祀,固有国之恒规,王政之所先也。
恭惟主上殿下,圣德神功,卓冠百王,祖述宪章,不外祖宗,而不幸运值百六,宗社丘墟,诚千古所未有之大变也。然于兵火之馀,重建文庙,八路混一,文物焕然,可观其张皇教本,光昭先业,以致东鲁思乐泮水之美,不愧西周灵台子来之盛。呜呼至哉!之桢之颂,以宁之雅。岂特有光于祖宗?寔宗社万世无疆之福也。
藏六精舍记
[编辑]距府东三十里,其县为临河,县之北二十许里,其村为桃木,村在洛水之阳,水自三陟之黄池,滔滔浩浩,奔放数百里,流入于村之西北,折而东流,又南折而出于东南,遂东折而南去。山根于宁海之日月,隆然西走百馀里,而止于村之东北者曰日出峯。〈俗名月角,先君改今名。〉峯之一麓,低衍成陇,为俭岩之石壁,斗立千尺,横截于南,折而出于东南之口,为一村形胜。精舍在岩之南,去村三里而近,实龟尾村也。
余世为府西金溪村之农民,王父参判公,爱其山明而水秀,乃移卜桃木,祖父孙三世,幷居于此今五十年矣。先大夫欲结小斋,先除地筑台于岩上,名以临渊,颜题乃退溪先生手迹也。家贫未办一间屋,而遽尔背世,呜呼痛哉!
不肖孤于壬寅春中,鸠材与瓦,缔构数间,堂曰琴易、寮曰容膝、坛曰逍遥、棚曰晞发、滩曰如斯、曰混混、曰双清,而摠名之曰藏六精舍。萧然短檐,拙于鸠巢,虽无丹碧砻琢之美,而动静之妙,尽呈于一堂之中。余性不喜华靡,足以安而乐之矣。若反求亭、啸傲轩、禁尔楼、洗心斋,将次第构起而未成,台则仍旧名,不敢改动。
或曰:“藏六之义,可得闻其详耶?吾闻管夷吾有养生之法,而其目有六,子之名堂,无乃述斯言耶?若子者,见弃于世有日矣,不求藏而自藏,何以名为。”
曰:“是何伤也?余之生于两间,一无能人尔,何也?一脚蹇,不利行,难于服贾;两手痿,不利执,难于服田,易于藏也。所未藏者,惟两物耳。今也年过半百,泄于尾而为病之根者,盖将藏之。而刚牙欲坚而易动;柔舌求静而不止,以召闹于人者,依然难藏也。故名以自榜,以刻吾心身,冀得免于纷纷之口舌矣。如夷吾者,以肆而勿遏,为养生之本,余皆反是。而尤致意于阏智之目,以为全身之方,名虽近而实不同,何述之有?
尝窃思之,天生斯民,有物有则,耳目口鼻四肢百骸,在身之物,而视听言动者其则也。父子、君臣、夫妇、朋友,在物之物,而亲义别信者其则也。以在己之物则,接在物之物则,苟不礼为之节,则视淫、听哇、言躁、动妄,亲反归于不敬,义反归于太薄,别近于嗃嗃,信近于硁硁,无以齿于人而立于天地矣。昔者,孔子吿颜渊以为仁之目也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而颜氏请事之。余是何人,敢言此等事乎?气质之禀,轻疏麤暴,变化之功,比人最难。欲即物以穷理,则未易贯;欲集义以养气,则未易充,非徒未敢言也。其于孔颜之门墙,亦尝望而骇且走矣。
惟是经历世故之多,征前失而新是图,则莫六物之藏若也。苟谨于斯,正在己之物,则以求五品之逊于日用酬应之间,则过或寡焉。由寡而至无,胸中湛一,不累于非礼之物。动静有养,表里如一,口无择言,身无妄举,人无得以非之,则其藏也可庶几焉耳。所惧者,未有反躬践履之实行可副其言,终为鹦鹉之归尔。且才不适用而罪多于人,世虽不弃而自不得不弃于世,况世亦弃之矣。将藏踪灭影,优游山水之间,蟫蠧图书之中,以终馀日,则其乐当何如耶?”或者唯唯而退。遂录其说以自警。
道生书堂记
[编辑]吾府永嘉,号称文献,山川朗丽,名德代出,道有隆夷,好尚时异,儒风不振,将见日替。而坊巷之间,弦诵之习,不绝如线,岂非气类所近,文种未坠,自不得泯没而然耶?独东北之境,土确民贫,好学之风,豪杰之士,未闻有兴起者,将百许年于今。
万历岁庚子,余与朴君泂、安君梦周,议立书堂,以训蒙士,众口龃龉,未之克就。余乃慷慨谓安君曰:“真所谓难与俗人道者。方今圣作物睹,治教方隆,极崇宜圮,乱离斯瘼,世道不淑,无怪不作。人免襁褓,便扮华㨾,例傲长上,孝敬风衰,此皆不知学之过。士云士云,词章之善,记诵之能云乎哉?伊川所谓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者,不幸而近之矣。而况此村后辈,有异于彼,而言一身则荷戈与殳之可怕;言一国则亲上事长之最急,君盍集童蒙蛾子时术之?不可以俗论之不合,而自沮也。安君喜而诺之。
遂收一村髫稺,教之句读,导之拜跪,而解其惑,虽不可谓有小裨补,而比诸不羁不絼不加鞭策者,大相迳廷,月异而岁不同矣。犹未有藏焉修焉之所,侨寄水多无僧之寺,粤甲辰春,以资易一村舍而居之,乃临河县北之美质村也。村虽无山水之观,爽垲之胜,而闾阎稍远,岑寂则有之,诚合养蒙之塾。于是,佥托堂名与记。余甚固,不足以当斯举,当请诸一乡之有齿德能言之君子,咸以为事涉猥琐,举愧恢巨,安可尘长者之耳?愿卒其请,余不敢固辞。
名其堂曰养正,东斋曰辅仁、西斋曰时习、楼曰唤醒、门曰果行、坛曰朋来,而总名之曰道生,本其村名而名之也。仍窃推原其命名之意,而为之说曰。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夫人以藐然之身,参天地之大,其故何哉?此不过禀五行之秀,而全四德之性焉耳。人之能全四德者,其质无不美。质美者之于孝悌也,若决江河,沛然莫御,及其至也,通于神明,准于四海,此乃圣人之能事,而仁道之至大者也。
顾人之禀赋,清浊粹驳,有万不齐,间有不美之质。苟非暴弃之归,虽不可骤语以仁,而凡事亲之际,自昏定晨省、出吿反面,至视于无形、听于无声,自出言举足,至莅官临阵,无一时一事而或忘,此皆命于天而根于性者。段段有义,节节有理,表里精粗,咸究其蕴,各于闺庭之间,因知能之良,尽善事之方,则日用发见,无非此仁,父母之顺,晜弟之和,可以驯致而同归于美质之人矣。
是以《小学》始功,专在于爱亲、敬兄、隆师、亲友之间,洒埽、应对、进退、周旋之节,而程子亦以为“尽性至命,必本于孝悌”。又曰:“洒埽、应对,便可到圣人事。”又曰:“洒埽应对,便是形而上者。”此岂高远难行之事哉?而今日命名之义,所以必主于孝悌者,以其专为童蒙始学者而设也。登斯堂者,亦不可外此,而别求幽深之术,只于扁额,顾名思义。习必至于悦,友必辅之仁,昏必唤之醒,而所养者无不正,所行者无不果。有所不知焉,则进而问诸师,又有所不通焉,则退而质之友。立舜人予人之志,加人百己千之功,则本立而道生,终致朋来之乐,何患乎气质之难变,而圣贤之不可学哉?曾子之一贯本于斯,颜氏之四勿本于斯,人病不为耳。为之则非由外铄我也,只在吾身上而已。他日出而立乎人之本朝,由是而忠于君,由是而顺于长,于凡天下之事,直举此而措之耳。孟子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政谓此也。
所惧者,科第而诱之,利禄以陷之,惟雕虫篆刻是习,惟风云月露是尚,丧其良心,人欲滔天,所学非所行,所行非所学。其在家也,阋墙紾臂,德色谇语;其在国也,患得患失,害家凶国。贻笑当世之君子,遗臭万年之青史,则其所以负父兄今日之望,而有违于立堂命名之义,岂不深且重耶,亦焉用书堂为哉?
若余者,自少至壮,所学卤莽,有不敢自任讲学训蒙之责,然在诸君。亦有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傥不以人废言,取其善者,而舍其不善者,为入道基德之一助。余虽衰晚,亦将观感而兴起矣。《书》曰:“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勉之哉!
前府使洪公履祥,爱士右文,给寺社田之当还官者,足为蔬圃而继晷,穷年之资,亦将次第措画,是又可记也。
燕岐县燕子楼重修记
[编辑]燕岐为县,介在清、公两大州之间。星轺之往来,邻邑之过从,县为辐辏之要冲。其迎送宴游之际,亭台馆宇为最切而不可忽。余南人也,不及睹全盛时,而再经兵燹,官舍荡毁,惟郎厅房燕子楼岿然独存。败瓦颓垣,鞠为茂草,过者苦之,而县之力不足以复平日之盛。
高宁申侯士中来守此县,于今四载。慈祥恺悌,惯于烹鲜,政以恻隐为先,刑以蒲鞭为毒,惠泽洋溢,雷封洽然。乃以暇日,修废举坠,募工鸠材,役游手备砖瓦,其板槛栋桷之倾圮者,髹漆丹垩之漫漶者,悉改而正之,焕焉轮焉,耳目改观。邑之父老髫稺,盖有垂涕泣而来贺者。
今年春,余来佐湖幕,是夏过之,楼于席,室于帐,居处净洁,尊俎时嘉,余甚乐之。酒半,申侯执盏,而请录重修颠末,以诏来者。余辞以辞拙,而征之益勤。
夫人之恒言曰:“亭馆兴废,何与于政之良拙?惟爱育黎元,若保赤子者,真良二千石也?”是大不然。奉上字下,宁有二道?仁以抚黎庶,恭以接使命,舍馆宇而何以?昔周单子聘楚而过陈,见其道秽而川泽不陂梁,客至不授馆,羇旅无所寓。遂知其必亡,盖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为政之法,而《周官》尤谨著之,以为御备。今申侯之举,先民之备灾,而及于宾客往来之所,于是,益知申侯之长于为政也。
遂相与执手,而登厅之南楼以眺望焉。其东则西原也,地灵人杰,出将入相,图形于烟阁云台者踵相接。其西则熊津也,刘、苏两将,约罗灭济,设府镇民,而山川形势,为东方最。其南则扶苏、落花,培𪣻于云外。其北则白岳、木觅,郁葱于天末。而兴亡之迹,了然于目,所以感游子之怀,而增志士之慨者,不一而足。相目大笑,洗盏更酌,月落参横而罢。
申侯名景洛,余同年友也。其割鸡馀才。盖将以建名立功于万里之外,岂止一官舍之重修而已。厥明,遂第次昨日陈迹,而为之记。
事清斋记
[编辑]竹山安景容先生守熊津府之数月。净埽一室,左右图书,遂名其室曰事清。衙罢,必焚香端坐,若有所事。
一夕,延余至其室。坐未定,问楣扁何义,答曰:“余苦讼烦政不简,公退之暇,加工于本源之地,有志于清,而未造其阃,故必事于清。”余曰:“事清有道乎。”曰:“有。”其事之奈何,曰:“寡欲省事,对越在天。”“然则余将事先生。昔者孤竹君之二子,尝圣于清。邹孟氏山仰之,言必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其终也,虽子男之邦,弃之如弊屣。此乃寡欲之方,省事之义,对越在天之道也。是以百世之下,闻其风者,顽者廉,懦者立。吾子之慕二子于今几年,弸中形外,又名其室。然则吾子晩节所造,余未易量也。当时目后世耳,其必有观感而兴起者矣。虽然,不念旧恶,得免于世,吾子勉之哉。先生曰:“善。”命录其语,幷悬诸楣。
金刚山记
[编辑]金刚山在关东古獩貊之境。其蜿蟺扶舆之气,起自白头山,南延千馀里,至于海上,磅礴而郁积,上摩青冥,下压鸿厖,为峯一万二千。
环山有五邑,东曰通川、高城、杆城,西曰淮阳、金城。山名有六,曰皆骨、曰枫岳,以山之实而得名,曰金刚、曰怾怛、曰涅盘、曰众香城,出于佛家者流。余未见佛书,虽有闵渍之记,秋江之论,未知其说云何。
山有内外,内山属淮阳,外山属高城。水岭为之界,外山形色与他山不殊,特其石作峯峦,崒嵂高而大,出类拔萃。内山色白如雪为奇耳。
入山之路有五,先内山则一自淮阳由楸池,一自通川由萨岭,俱入长安。萨岭南峡狭而长,夷旷爽垲,可为隐者盘旋之地。先外山则一自钵渊由柏田城门,百川之下流也。一自朴达串,直上佛顶台,一自狗岾由楡岾,俱入摩诃衍。钵渊、萨岭、佛顶三路极峻险,鲜或由之。
外山面目,尽呈于养珍驿;内山胜槪,毕朝于正阳寺。峯之可名者曰观音、曰弥勒、曰香炉、曰兜率、曰开心台,养珍驿之所见也。曰毗卢、曰圆寂、曰雁门、曰寂灭、曰成佛、曰天灯、曰弥勒、曰观音、曰达摩、曰地庄、曰水精、曰日出、曰月出、正阳寺之所见也。洞壑之深僻者,九龙潭为之最。峯峦之峻极者,毗卢峯、万景台、望高台,莫之或先。游方者自非身有济胜之具,不能便到。
内山昙无竭所住,外山五十三佛所住。住山者,老者已尽,新者不能指某峯为某名,而昙无竭之事,传之不坠,可谓长于语怪,短于语常者。川则万瀑川与十王百川,合流于长安寺前雁门川,右经楡岾南山,与世尊百川、指空百川,合流于高城城外。世尊川上横构阁道以通人。
寺之在沿道者,若长安、若表训、若正阳、若普徳、若摩诃衍、若妙吉祥,属内山,若佛顶、若上下见性、若楡岾,属外山,而长安、表训,烬于劫火,殊非旧样。楡岾既灰而重新,缔构极壮。寺门外旧有山映楼,跨涧翚飞,水族拨刺于楼下,极可爱。近有监司姓任者,令濬涧他导,又改楼制。楼下旧涧,草树茂秽,殊不协登眺。
草树则枫、桂、枇、桧、赤木、紫檀,而枫居三之二,桂则正阳、摩诃衍两寺各有一株,而气味非真。水岭之东,枇木最多,而至楡岾,方有松栎。摩诃衍庭西畔,有指空草,僧辈筑石为坛以护重之。又有一奇草,或六出、或八九出,叶甚厚而无名,余强名之曰贝多叶。
古迹则长安有无尽灯,形制仅存,而关棙已坏,乃元顺帝所制也。寺上有泣渊,富人金同陷没之所,语涉莣诞。正阳有青舍利一个,安于琉璃尊,顺帝所舍,幢幡广且长,展则蟠于地。
万瀑洞平地石面,刻“蓬莱枫岳元化洞天”八大字,乃杨公士彦所书。千仞石角,有鹤巢,青鹤方拗颈,拳一足以眠。
普徳窟观音殿,一角安于铜柱,一角安于木柱,悬空以构,如燕巢然。复以两铁索,一端钉殿柱,一端钉岩石,以缠缚之,下临千尺,人行殿上则动摇可怕。摩诃衍一高峯有穴,可洞望妙吉祥下石壁刻弥勒像,乃延祐二年四月也。楡岾有顺帝所舍臧获敕,及本朝世祖大王舍身旨,末有惠雄、惠温、惠屹小红篆。
山之一枝,东北延于通川郡之海边,为丛石亭。沿陆四五里,石大如柱,皆出六面,长或二三丈、或五六丈,或合百馀柱为一丛,或合四五十柱为一丛。或离立海中,或附立陆地。中半以南,竖立作峯,以北横积作堆。其中四峯最高且奇,名曰四仙峯。堆者或如莲房,或如俗制龟文枕头,或如歪脚床脚,而各有条理。海中距陆六七里有岛,穴可通舟,其石断处亦皆六面,如泻蜜蜂房悬在空中。若非方舟入海,不能穷其瑰玮谲诡之观。安边国岛之石亦然,此亭之脉,必根于国岛,土人云。
跋
[编辑]潜溪《求鍼录》跋
[编辑]余自蚤岁,不喜词藻,非为其不切于心身而然也,性不近也。近得白氏集读之,颇有会心处,始知诗之蹊径,而窃有志焉。间有一二同志,相从于寂寞之滨,因与之讲论而乐之,顾其感物而形诸言也。无忠厚恻怛之心与劝善惩恶之意,而反有摹仿外驰之杂,其为病也大矣。是不可不知治之之术,而求鍼之录所以作也。
客咎之曰:“坡翁称白为俗,而词坛之宗,有李、有杜、有苏、有黄,子何不慎所取舍,而惑之甚耶?”余应之曰:“是则然矣。凡人之为学,不得其道者,由无入处,其无入处,由无所解悟也。余之有悟于诗,而得其入处,实此集为之本也。况其为诗也,虽无飘然洒然可惊可喜之句,而亦有深得古人讽刺之体者。至其冲闲淡泊,无外求之味,时有甚逼陶翁处。余之求为白氏之俗久,其敢有斁于心耶?且由此而溯洄李、杜之源,苏、黄之流,执两端而用之,亦无不可。”
客曰:“谪仙心肝五脏皆锦绣,故开口成文章,工部亦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朱晦翁曰:‘为诗,不使今世荤膻之气一入于肺肝。’子之为人,性凡而质鲁,无李之才、杜之功,而年且迟暮,盍慎所择,以绝人诮。”应之曰:“《诗序》不云乎?‘诗者,心之所之。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先王之所以经夫妇成孝敬,美教化、移风俗,动天地、感鬼神,莫非诗道之用。则余之有志于诗者,本求其陶性情,寓劝惩而已。岂独止于雕虫篆刻,俪黄媲白之云乎?且余学者也。言出而病从,病播而药闻。此吾之所以求其鍼灸于胜己者,以正其身心而已,其所得,不既多乎。何暇念年齿之衰暮乎?”客唯唯而退。因次其语,叙于编尾,以谂同志。辛卯清明节,潜夫志。
同甲会跋
[编辑]万历丙申之春,会于桃村洛水之岸,修禊事也。先是,孙甲伯君逹,谓余曁权君时中曰:“吾东方齿禊尚矣。下至牛医马卒,莫不以年甲携壶榼相从。流辈中年甲之同之多,莫如吾丙丁生,半生于百年,两日于一岁,尚不得与牛医马卒比,斯不亦耻之大者乎?况生长升平,忽涉乱离,寿夭不齐,死亡太半,盍及斯时,盛集吾齿甲而一欢耶?”余等闻而矍然曰:“谨图之。”
是年秋,再会于嘉仲兄第,有故不来者二人,亦有不速而会者,摠若干员。遂增损真率约束,斯非求多于古人,盖今古异宜,而习俗不同也。约既定,嘉仲执盏言曰:“斯甚盛会也。簿姓名,立约束,同樽俎,情义郑重,无以加矣。顾以禊帖无一语,恐或有指目而论之者,盍文之以解世之惑者?”因共嘱任君卓尔,既又命余跋其尾,余辞不获。
乃衍卓尔之意而为之言曰:“昔文潞公为同甲会,绘像于资圣院,参斯会者,司马公、程公、席公也。同甲会,惟潞公外,前后无闻焉。年甲相厚,习也,古今所同,故人不表著耶?抑世之人,有行有不行,非俗所重,故无所传欤?是皆不敢知也。呜呼!世代迁革,习俗随变,事苟合宜,何必古也?彼兰亭之少长,香社之诸老,洛中之群英,是皆未得年齿之同者,姑取其气味之相似尔。若使更得一甲而禊之,其为乐,当何如耶?今余等,志未尝不合,道未尝不契,而加之以年齿之同,荀卿所谓贤友、良友,而不杂以不善人者也。春畦撷嫩,秋水采鲜,寻花问柳,嘲风咏月,人皆有曲水之风,沂上之乐矣。醉饱之极,言或出入于诙谐,而物我两忘,俱为莫逆,彼既不知此之所是,此亦焉知彼之所非?时或有醒传者之云云,余恐未得其真是真非也。谚曰:‘生同甲,死同归。’斯言也,固不可信其必然,余等姑尽其生前之欢尔。八公曰:‘水火相憎,䵻在其间,五味以和。骨肉相爱,谗贼间之而父子相危。’余等毋为谗贼所间,必执䵻以和五味。”闻者哄堂,谨书之。
《薛将军歌词》跋
[编辑]乐府歌词,昉于汉、魏,盛于唐、宋。即古“诗言志依永”之遗意,其辞质而不俚,腴而不艶,被之管弦,播之乡邦,无施不宜,余尝爱而咏叹之。顾以区域既别,言音又殊,恒以不得游华夏学声调为病。
将军薛萍溪之东征也,适住安东府。余慕其风流,献名和门,将军亦酷好儒冠,色笑以待。从游半载,胆照秦镜,间出所作歌词若干篇示之。其跋涉道途,崎岖万里,凡触之目而感之心,爱君忧国,被发缨冠之义,离情客况,无聊不平之气。溢于词外,丰约合律,徐疾适节,虽古之作者,无以过之。余见天将之来镇,不下十数人,其间能横槊赋词者,惟萍溪公而已,可谓奇才矣。其奏凯还朝也,不外其辞笔之蹇拙,俯求写跋。既勤且恳。
窃念鲰生晩生偏荒,得闻其一唱三叹之妙,其声与调,既以风气之不同,不敢知其如何。若其刚而不虐,简而不傲,乐而不失之淫,哀而不失之伤,则可以考其词而知其人。
公名虎臣,字桓夫,萍溪号也。保定之定兴人。保定属冀州,迺尧都舜封也。赓载之风,千载犹传,可见于公,其绣诸梓而传于世也无疑矣。写还歌词讫,谨以管见跋其尾,效颦两章,僭附词末。知言君子,毋以不知而作为诮,幸甚。
万历二十七年春王正月,海外腐儒裵龙吉明瑞谨跋。
金溪村世契会跋
[编辑]余有世业于金溪村九代于今。衣冠之族,星罗棋布于溪东西,真古之朱陈村也。岁庚申春,先大夫与同志者,约为葱竹契,契员凡八,约束凡若干条,手写其帖而序之。自先大夫背世,加之以乱离丧亡,盖上距庚申未四纪矣,而契约坠废不举者有年。
某年秋,余谒先执于村中,鹤发鸠杖,辉映溪山;芝兰玉树,罗列阶庭。余感念今昨,作而言曰:“逝者已矣,其幸存于世,而享儿齿鲐背之福者太半,为子弟者,何不续为一契,以申诸老一日之娱耶?”佥曰:“敬诺。”于是,拔贫为富,各挈壶榼,岁两会焉。春山采美,秋溪钓鲜,子弟奉觞而迭寿,父老接杯而怡颜。欢笑之极,悲感继之。
噫!兰亭邈矣,洛社忽焉。然犹为当年之盛集,后世之美谈。况此世会,作之述之,推南陔之志,歌伐木之章,何莫非广孝顺之道,惩鄙薄之风?岂寻常握手誓天,惟酒食是从者之契之比哉?噫!一堂之上,陪杖屦戏斑斓,承欢清燕者,其乐当如何?音容永閟,謦欬未闻,踽踽焉无所依赖者,其心亦如何?余于斯会也,哭泣俱不可,而终不能禁其哽咽而汍澜也。
约束不敢删润,其有异宜而难继者,自当临时酌损。咸责题其曲折于帖尾,余不得辞。诗曰:“是究是图,亶其然乎?”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言。
名堂后识
[编辑]桃木村在府治东三十里洛水之上。背山临流,境界幽奥。有石壁高百馀尺,斗起为峯,横截水口,为一村形胜。自祖父移卜,四十年于今。先君子于水口石壁下,拟结斋,标以“临渊”,而贫未就。退溪先生题其额,至今藏为一家宝。龙吉孤露馀生,欲继先志,而世乱力绵,不能构鸠巢。乃豫为谋度,而名其堂曰“琴易”,识龙吉之志也。龙吉于琴于《易》,有终吾身之计。其于精义入神,钩深养性之境,虽不敢觊觎,而服膺之诚,期以死已。谨糚若干幅,请于诸老先生,愿赐镌诲之语,俾之佩服,不胜幸甚。
论
[编辑]贮钱西舍论
[编辑]君子之所耻,小人之所喜也。君子耻名,小人喜名,何者?君子之所重者大节也,而名在其中。小人之所喜者美名也。而节则埽地。是故,小人之心。以为既无其节而又无是名,则无以眩人目欺人耳。以罔当时而取宠保禄,故不顾其义,而能却人之馈以赌其名,而不知君子之所鄙者,正在于此也。是故,善观人者,不于其小而于其大,不于其轻而于其重。噫!以名之小者与义之大者,奚啻义大?以廉之轻者与节之重者,奚啻节重?
愚于刘温叟之贮钱西舍,窃甚鄙之。温叟,五季人也。在家而以孝母称,处乡而以好古闻,名重当时,誉流后世,闻其名则美矣。观其行则曾狗彘之不若也。温叟臣于唐,臣于晋,又臣于汉、周及宋,则其于大节,无足观者,而谓贮钱为清慎者可乎?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有礼义廉耻也。礼义廉耻,谓之四维,国而无此则亡,人而无此则禽兽矣。是故,无礼义之心,非人也;无廉耻之心,非人也。徒尚古人之糟粕者,谓之礼义之人可乎?徒辞时人之馈遗者,谓之廉耻之人可乎?况人生于三,事之如一,则视其国如逆旅,视其君如仇雠者,谓之礼义廉耻之人,尤不可也。
生或可舍,而其身不可辱也;义当可取,而其节不可亏也。身而可辱者,为生不能舍也;节而可亏者,为义不能明也。义不明而生不舍,故喜名之心生,而谋利之计作,自以为既不能致身于一君。而见讥于君子之人,则惟有曲谨小节,足以欺当时罔后世者。于是,清介以治身,方正以操心。曲拳擎跪,足以取礼法之名;浮沈谄媚,足以掠纯厚之声,其为计不亦巧乎。
一朝晋王之钱,一至于门矣;角忝纨扇,再至于门矣。而封识犹前,则不惟惊愚蒙之耳目,亦能愚豪杰之耳目矣。然而当受则受,何用贮为;当却则却,何用封识为也?而受焉藏之,独何心乎?人必好财也而后谓之贪;人必好色也而后谓之淫,假使温叟有难犯之色,则五百千钱,岂可贮于清介者之藏乎?温叟有难夺之节,则晋王之吏,岂能踵于方正者之门乎?必也温叟之心有以致之而然也。
呜呼!当是时也,守义死节者,独在于武夫十馀人。而温叟辈平日,以儒者自处者,反不能与武夫列,则好古之人,尚如此乎;执礼之人,尚如此乎?愚以故,知温叟之贮钱,出于好名而固宠也,非出诚心也。孟子曰:“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愚于温叟亦云。
谷永谏求神仙论
[编辑]托苗而贼苗者,以其形之相似也;假正而害正者,以其迹之可疑也。相似也,故天下之人,鲜知苗莠之别,而莠终害苗,可疑也。故天下之人,不知邪正之分,而邪终害正。
则似是之害,非独仲尼之所恶,而乃天下万世之通患也。故观人者,欲知其人之贤否,先察心术之邪正;欲察心术之邪正,先究行事之始终。徒见其迹而不见心术,则莠可以乱苗;徒究其始而不究其终,则邪可以乱正。是以善观之道,必察心术,又究始终,以定一人之贤否。然后可以服奸心于既往,而明疑似于将来。故谦恭之迹,不掩纂夺之谋,则王莽终为汉朝之贼;九锡之止,难臧助魏之心,则文若岂免曺瞒之臣乎?
昔汉之成帝,酷好神仙之术。而其臣谷永,能尽谏诤之职,世之论者,皆以为忠乎君而合乎道,未有若永之正也。愚则以为不然。是不过挟公道而逞私忿,卖己直而为身谋也。何者?擅一国之权,而轧人主之势者,王氏也,而永则趋附焉。日星变于上,而草木妖于下者,当时之灾也,而永则不警焉。君心之邪,而永也不格;政事之失,而永也不言。独区区于神仙一事,是果有爱君忧国之诚而然乎?
迹其事而究其心,则其忠其奸、其是其非,昭然自露矣。何者?当是之时,一国威柄,一身荣辱,皆系王氏,则保宠固位,莫若谄媚权门。于是,永乃趋附下风,其为计则巧矣。而况斥王扶刘者,刘向也;救时尽忠者,刘向也。而神仙之说,向适一误,则永乃投隙深排,指以为奸人惑众,其谏则似是,而其所以言者,非也。
向使谷永,知谏诤之道,则谏诤之事,不止神仙一事;知惑众之奸,则惑众之人,不止刘向一人。而排仙之谏,必待刘向之言;斥奸之说,不为王氏而发,则永之斯谋,其不为阴中而发乎?然则其所以谏者,。为王氏也,非为汉也。其所以斥者,攻刘向也,非诤君也。内附王氏,而外谏其君;阳排神仙,而阴挤刘向,则其为计不亦巧乎?其巧若此,故当时之人,不识其机,反以为忠;后世之人,不识其机,反以为直。是以当时之人,后世之士,皆堕其计中矣,然后吾知谷永之心术至险而且巧。彼赵高者,虽欺一时而不能欺万世。若谷永则既欺一时,又欺后世,则其设心处事,岂赵高所能髣髴耶?此大圣人之所以反复深戒乎稂莠之害苗也。
曰:“永之设心虽非,而其谏则岂非正乎?”曰:“斩关之盗,虽能整人之冠,而人不贵其知礼;杀人之囚,虽能救人之斗,而人不贵其解纷者。以整冠而槪斩关,则整冠特馀事也。以救斗而槪杀人,则救斗特馀事也。彼谷永者,王氏之鹰犬,孰贵其谏乎?夫仪状齐等,而饰貌者好;性质同伦,而学问者智。若永者,果能博通经史,而能无愧于圣贤之训乎?呜呼!权门之良,乃公门之蠧也。谷永之徒,以王氏视之则忠,以成帝视之则蠹也。然则如永者,庸非汉世贼臣之尤,而《剧秦美新》之流乎?然则神仙之说,能败家国,如秦若汉,则谷永之谏,终不合道乎?”
曰:“岂可以其人而废其言乎?将之覆军者继踵,而天下不疑兵术之难行;医之杀人者接武,而天下不疑医道之难行,则天下未有因其人之罪,而幷废其言也。乌可以谷永之邪,而废神仙之谏乎?”
杜衍以韬晦戒门生论
[编辑]古之君子,言行一致,物我无间。是以推诸己而及于人者,无彼此之殊;根于心而发于口者,有感应之效。苟或不然,视人己为二物,岐言行为二道,则非惟人不我信,心之所存,隐微之间,毫忽之差,亦可因是而得其一二矣。
愚于杜公之戒门生,窃有疑焉。公之平生处心行事,著于当时,垂于后世者,惟以直谅忠信闻矣。而其所以戒人者,反出于同流合污之戒,是何言与行相背,物与我有间,有愧于成己成物之道也耶?
夫韬晦者,乃君子处身行世之义,虽圣人之言,不是过也。而又曰:“毁方瓦合。”毁方者,直谅之反;瓦合者,忠信之反。世宁有毁方而能直谅,亦岂有瓦合而能忠信者乎?不直谅不忠信,而徒以毁方瓦合为得计,则其所以韬晦者,乃小人要名钓利之心,非君子相时度宜之道也。公之所言,何其与所行而戾;公之自为,何其与诲人而违也。然则公之平日以直谅闻者,非出于至公自然之本心,实乃假此而欲取名于当时者也。
夫有是根,则有是枝叶;有是源,则有是流派。虽谓公之所言,不根于心;公之待物,不异于己,愚不信也。况祸福之虑,尤非君子之所及。利害当前而苟顾祸福,则居人下而能尽其心者,有几人哉?上下之分,虽有大小,其所以事之者,顾岂有二耶?小而事长吏,顾祸福而为祸福之计,则大而事君父,宁尽忠谅之心乎?使公不遇仁宗之圣,则必不以直谅闻,而反以毁方闻。使公不遇韩、范之友,则必不以忠信闻,而反以瓦合闻矣。
《中》之为道,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当直谅而直谅,乃是中也;当直谅而毁方,岂是中乎?当忠信而忠信,乃是中也;当忠信而瓦合,岂是中乎?事长吏,尽其直谅忠信之心,乃得为中也。如或不遇则有去而已,岂毁方瓦合,隐忍眷恋,而能不失其本心之中乎?然则公之所谓中者,乃恋爵保禄,小人之尤甚者,如是而能合于无过不及之中乎?此愚所以二言行,间物我,深为杜公之病者也。
或曰:“然则祁公之齿于韩、范,无乃太史曲笔乎?”曰:“公之尽事君之职者,愚诚愿学,而其言语之疵,自不相掩者,此愚之所以不能无疑者也。岂非《大学》格致之道,《中庸》明善之学,有所不明而然也耶?”“然则其曰韬晦者,亦不可法耶?”曰:“安可以言语凑合之病,而幷弃可法之言耶?愚于‘莫把疏英轻斗雪,好藏清艶月明中’,未尝不圭复而叹赏也。”
赵汝愚不与韩侂胄节钺论
[编辑]君子之于小人,明足以卞其奸,能足以制其欲,然后能杜其渐而防其患。始不能卞其奸,而与之同事以图其功;终不能制其欲,而徒执己见以沮其赏,则灾不逮于身与国家者,未之有也。是以明者,卞之不于其终而于其始;能者,制之不于其末而于其本。不然,欲恃其智能而不集众长,防奸于终,杜渐于末,则其于卞奸斥邪之道,不亦晚乎?人皆以不与侂胄节钺,为赵知院之病。愚则以始与之同事,为知院之大病也。
呜呼!知院以贵戚之卿,当危疑之际,密谋翊戴。此何等举措,而不与君子谋,反与小人之甚者同事耶?既与之凭依定策,则此何等功劳也,而欲以小官酬之耶?况侂胄之欲,其止于防御使而已耶?始则急于成事而共谋,可谓明乎;终则沮其所愿而激成大祸,可谓能乎?知院徒知达坤听济己志,非此人不可,而不知此人得志之后,己之能不能制之也。
愚以为障洪川者,不障其流而障其源;伐恶木者,不伐其枝而伐其根。知院不知己之能不能制侂胄之姧,而欲禁其一节一钺于事成之后,不亦难乎?徒能激其怨而添其祸也已。及其奸谋已售,左腹明夷,则今年不与节钺,而明年兼枢密院都承旨矣。又明年,加保宁军节度使矣,必至于封郡王加太师而后已,则可谓不与节钺,能禁侂胄异日之奸乎?所以终之不与节钺,不若始之不与同事之为愈也。
或曰:“当是时,光宗病亟,相逃人散,庙谟危疑,国势岌岌。使知院既知侂胄之奸,则始既与之同事,终不与之节钺,以智则明,以事则正,何可深责?”愚曰:“屈寸而伸尺,圣人不为。小枉而大直,贤者耻之。与其正之于终,孰若正之于始;与其杜之于后,孰若杜之于前。是以诡遇获禽,君子不贵,行一不义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故不以不与节钺,为知院之病,而以始与之同事,为知院之大病也。”
辨
[编辑]郑仁弘《南冥集跋》语辨
[编辑]余闻郑仁弘为江右巨擘者有年,未知其言行之实如何。顷因馆儒通文后录,始乃反复其所谓师集跋语者,而得其一二。非惟不知退溪先生,于其所师南冥先生,亦不能真知而善形容,非惟不知义理之真,于人之言语一节,亦不能尽其意。笔头到处,无非彰师失而呈心疵耳。
南冥尝撰龟岩先碑,极其褒许,先生改动其僻涩数语而书诸石,则三老道虽不同,交未尝不素厚也。苟如后来之龃龉,南冥之少许可,肯撰出揄扬人文字耶?龟岩为人,愚虽未详,趋附权门,实有其迹,则绝交丑骂,不必待黡然一事。而相知半世,必待交孚之厚,撰碑之后而轻绝久要耶?
君子交绝,恶言不出于口,其交可绝,而其言何太恶耶?出妻令可嫁,绝交令可交,古人之义,不可行耶?知人固未易,然先生之于龟岩,只以同朝之故,有往来之分,其屋漏之事,诚非隃亿。若南冥邻居不远,而觉其为人何太晚耶?人各有意,其可以不同隐之故,而断定其为人耶?所可怪者,师之言,一则曰“笃学不倦”,一则曰“己于朴实头做工”,一则曰“服中庙、仁考两大王丧,忠孝固职分内事也”。弟之言,一则曰“趋附权门”,一则曰“名利场中,头出头没”。才登厥师不虞之笔,旋陷厥弟求全之舌。师之言是,则弟之言非;弟之言是,则师之言非,二者必居一于此。设有可绝之罪如郑之所云,则南冥之不知人,甚于先生,其所以攻先生,乃所以攻其师也。若南冥之素所不言,而一失信之故,致有门徒之分朋。至于三老既殁之久,方做出人所不为之事,枉加之罪,必出于捏构陷人之举,君子之用心,固若是其险陂乎?
龟岩负约之过,不至于绝交。绝交之罪,必涉于大故。朋友之间,无大故可绝之罪,而乃以不守硁硁之小信,轻绝半生之旧要,彼当丧之歌,其罪反轻于失信,而君子不绝耶?淫奔之事,固著于《诗》、《春秋》,然圣人不过因其事而笔之于经,以垂世示惩耳。夫卫宣公,天下之大恶也,东莱吕氏犹有改过之望,君子之处心待人也,严而恕如此矣。其果屑屑蓄之心胸之间,移甲怒绝故交而不知变,以为终身一大业如南冥乎?
经筵不讲,固宋时执拗者之罪。其曰当讲者,非所以劝之,将以戒之也。凡君子于经史,苟遇此等事,当惕然戒惧,若将浼焉之不暇。抑郑其将玩味甘心,而从事于彼耶?不然,文过饰非,莫甚于斯,心术之差,不啻止于千里之远也。遁世无悯,经德不回者,虽曰中庸,顾其立脚之地,不可不谓之亭亭皎皎,如不顾千驷万锺,而乐尧、舜于畎亩者。人或加之以此言,为子弟者闻之,必以为知言,不勃然发怒如郑也。
古人多有断章取义者,以穉圭而用诸彦伦则为嘲侮,以君子而用之朋流则为平实,如为富不仁之谈,阳虎口之则为贼仁,孟子引之则为劝仁。况此数语,实有光于南冥者乎!南冥有隐德不仕之名,龟岩有仕宦显荣之名,名之于出与处也,何殊观耶?必欲以隐者为名流,而仕宦者不得为名流,则皋、虁、伊、吕不为名流。而老、庄、释氏方为名流也。孟子虽不见诸侯,诸侯有礼以先之,亦未尝不答,何尝有逾垣闭门过甚之举?
至如庄光之伦,虽有先儒之云云,实以汉季之有此人为贵耳,非以为实有德业无愧于伊、吕也。今乃径处厥师于庄光之列,而欲免一节之名,不知类甚矣。夫以南冥一生辛苦工夫,不愧于为己之学,终揆以厥弟之言,其为事物所累,不能洒然,无一事是当合于古人之迹。南冥不至于圣人地位,然窃恐其不应若是之甚也。
若吾退溪先生则异于是。其处心也谦,其待人也忠,其与曺征君一书,足以备见之矣。至于论道则继往开来,不可不严。故言语书尺,必柝秋毫,以求至当之归,仕止隐见,必务合义,以求吾心之安。其言行气象,出处行藏,自与南冥不同,后之人,虽欲强以同之,安可得耶?顾其待人也忠,故不得不以圣贤责之,此在龟岩为不为如何,亦何伤于先生耶?朋友之间,亦尽其道而已。不可以一事之差失,便轻绝之,使之不容于我也。
呜虖!郑之于南冥,尚不能深知有若此,况如先生耶?人之知郑者,徒见其好议论朝廷得失、人物长短、守令臧否,皆以为疾恶太甚而已。今也窃覸其气象,都出于忿懥,其于义理,略无见识。是以性情不得其正,而发为言论,如此谬戾。如使南冥有知,当于冥冥中鸣鼓以攻之,使不累师门,不当使之妄托门人之列也。
噫!凡人之患,舍己田而耘人田,鲜不有此等妄作,以贻有识者之嗤鄙,况渠方在堂下,而能辨堂上人曲直耶?此乃吾辈猛省克治处?不可更作剩话,与之闹争闲气也。第其师弟之间,妄相推重者,适足以累师门而不自知,故聊拈出所见,与同志商确尔。
风水辨
[编辑]或问于余曰:“风水之说,昉于何代,而盛行于世,下至学士大夫,无不惑之?姑就其轻者言之,即远有期,而经时历年,暴露不臧,争人之麓,掩人之垄,以期得吉地者有之。子于一乡,号为博洽,亦有所考据欤?何子之门寥寂,无彼辈往来之迹欤?”曰:“余乃今世之人。公卿之所尊信者,余亦安得违之。顾其术之源派,未有考于经史,亦在疑信之间耳。
或曰:“《易ㆍ系》曰:‘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者。’何谓耶?玆非风水之原欤?”曰:“非也。理者,文也;文者,理之著者也。日月星辰之象,昭昭乎上者,天之文也;山川草木之形,秩秩乎下者,地之理也。彼圣人者,得以观察于俯仰之间,因之画卦以示人耳。考诸八卦,地高西北,故山居多,不满东南,故水所归,《艮》、《兑》二卦得以据其方。何尝有某兽某禽各有所主,作寿夭祸福贵贱于人,如世所云云耶?
其所谓五兽之说,尤无义谓。夫以二十八宿起于辰而终于巳,东方七宿,其状似龙;西方七宿,其状似虎,故假其状而谓之兽也。为风水者附会之,不问其状之如何,直以在左者为青龙,在右者为白虎,又有以龙为山,以虎为水,于义何所当耶?而况圣人必细见其昭然秩然之文,而知其昭然秩然之理也。世所谓堪舆家者流,不识义理,惟利之就者滔滔,而间有目不知文字者,其所以只把五兽之说。而谓某山吉某水凶,某坐福某向祸者,余亦何从而得以信其说耶?”
或曰:“若子之说,世必有包羲氏,然后方能仰观俯察,若包羲氏者不可复作,而历象不废至今,地理之说亦若是矣。”曰:“凡术之切于民生者,莫不原于先圣,后之人得以祖述而遵守之。风水说,子以为发于何等圣人耶?自包羲至尧、舜,自夏至周,凡历几千年,凡经几圣人耶?包羲,圣人之首,《易》是文字之祖。其说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孟子曰:‘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亲死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其颡有泚,归反蘽梩而掩之。’当是时也,棺椁尚不备,况风水耶?
逮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以观象于天,俯以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天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夫仰天俯地,近身远物,莫有所遗,而风水之说,独无所取。求之十三卦,前圣之所不为者,后圣起而为之。是以为网罟者,未暇为宫室,为舟车者,未暇为棺椁。然衣食之原、器用之利、法度之章、礼乐之则、凡民生日用之具,尚象制器者,莫不毕备于数圣人之手。韩愈氏曰:‘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圣人之生斯民,若是其劳且至,而风水之说,亦在所略。圣人之孝,大与达者,舜与周公也。舜之五十而慕也,未闻葬瞽瞍之如何。其生也以天下养,其死也必以天下葬矣。周公以善继善述之孝,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而丧之节文,莫备于斯时,亦未闻葬文王之如何。唐虞以上,文献不足,固无以征其说也。
成周之文,郁郁彬彬,而无一说见于传记。独仲尼之葬也,公西赤执礼,三代之器,兼取备文,而亦未闻于风水也。君子之养生,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是以亲身附棺之物,必诚必信,自岁制月制日制,至毋使土亲肤之恔,人子之于亲,力之所及,无不得为,而独于葬埋也,只有卜筮而已。未知今之君子之孝于其亲,胜于古之圣人欤?尤可怪者,年月日时之择也,古者卜日而已,月不卜也。是以‘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诸侯五月而葬,同盟毕至。大夫三月士逾月’,莫不定制焉。月苟有吉凶,圣人当先择之,使之趋避,安可先定法制,驱民于凶祸之域欤?
古无此说,而风俗淳厖,人皆寿考。自此说之有。而世甚浇漓,夭札相寻,何耶?世之称风水者必首景纯,而身不免刑戮,其葬先之地,吉耶凶耶?未可知也。愚故曰:‘与其信术士,宁信圣人。’假如其术果皆可信,荆、扬以南,有山有水,可以择卜,冀之南汉之阴,无一陇断,千里一野,工部所谓‘平野入青徐。’何处著龙虎说耶?汉之士,莫智于留侯,其论都长安也,但曰:‘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天府之国而已。’何尝有五兽方位之说,而汉历几四百年,他可知也。”
或曰:“叔世大儒,莫尚于晦庵,晦庵尚且信之。子是何人,而敢肆诋訾于风水耶?如绍兴《山陵议》,亦不足信耶?”曰:“此亦痴人前说梦尔。当时君臣,举惑于台史之妖说,将葬于沙土浅薄之地,烛理之明。爱君之切如晦翁者,其可恝然而不纳约自牖耶?其曰:‘求天下之术士而改卜吉地者,其意以为与其信妖妄之台史,宁求天下之术士;与其葬沙土之穴,宁得土厚水深之地,而安君父之体魄也。’后之人不知其所以然曰,晦翁亦信之,是果知晦翁也耶?不然,其答门人山陵之问也,何以曰‘他说须要山是如何,水须从某方位盘缠,经过某方位,从某方位环抱,方可用,不知天地如何恰生这般山,依得伱这般样子耶?’可见朱子之意矣。善乎明儒朱彦修之言曰:‘人之生也,合宗族以居,为宫室以处,审曲面势,得则吉,不得则凶,其理较然。及其死也,其神则上参乎天,举以藏者枯骨耳。积岁之久,幷已朽矣,安能寿夭祸福于人?故葬不择地,而居必度室。’其所谓土宜土圭两法,用以相民宅而求地中,皆为都邑宫室设也。此说深合圣王之制矣。”
或曰:“《周礼》冢人墓大夫,何为以设也?”曰:“公墓以昭穆,邦墓以族葬,而听其讼,非为风水设也。当时之人,虽欲卜善地,兆域有定所,法令有定制,孰得以犯之?程子曰:‘地理,术中之最无义理者。’夫岂不义而程子言之?是必有道矣。”
或曰:“然则毋问冈麓,皆可葬欤?”曰:“孝子于亲,亲身附棺之物,必诚必信,何独身与棺耶?之幽之所,亦当致诚信之道也。至如信葬师之谈,而区区必欲合于《青乌》、《锦囊》之云者,非惑则狂也。然则斯弊也,若河决于孟猪之壄,子微且贱,虽切捧土之忱,奈何?”曰:“亦在反经而已,”何者?古之士,务修于己,无求于外。上之人,宾兴而尊用之,必称其德而已。是以士无苟得之心,而术从以不岐矣。后之人,于其在己而可为者,以为高远而难行,莫之留意,故既无以副上之需,别求此杳茫恍惚之术,以侥幸于万一。故邪说流行,不可救止也。故曰:“亦在反经而已。”孟子曰:“经正则庶民兴,斯无邪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