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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山笔麈/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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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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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不可不纯也,关乎心术;文体不可不正也,关乎政礼。今之文体当正者三,其一,科场经义为制举之文;其一,士人纂述为著作之文;其一,朝廷方国上下所用为经济之文。制举著作之文,士风所关,至于经济之文,则政体污隆出焉,不可不亟图也。然三者亦自相因,经济之文由著作而敝,著作之文由制举而敝,同条共贯则一物也。何者?士方其横经请业、操觚为文,所为殚精毕力、守为腹笥金籯者,固此物也,及其志业已酬,思以文采自见,而平时所沉酣濡入骨已深,即欲极力模拟,而格固不出此矣。至于当官奉职,从事筐箧之间,亦惟其素所服习以资黼黻,而质固不出此矣。雅则俱雅,敝则俱敝,己亦不知,人亦不知也。故欲使经济之文一出于正,必匡之于制作,欲使著作之文一出于正,必端之于制举,而欲使制举之文一出于正,反之于经训而后可也。

夫诏令制敕之文,朝廷所以御臣民也,体在庄而且简,昭如日星。乃或组织求工,聱牙为古,铺衍太烦,奖借过当,既亵上体,亦淆下观,此训令之体失矣。夫建白题奏之文,臣下所以弘献纳也,体在详而且明,较如指掌,乃有猥鄙杂陈,隐约无绪,藏头露尾,绘绚雕章,正使朋辈读之了不可解,何以仰孚高听,纳牖上心?此奏对之体失矣。夫纂述纪录之文,史局所以传信也,故必质而且赡,可以传远,乃或借古之奇字、奇句以饰今之事迹,或改今之官名、地名以就古之成语,平实则以为俗,明切则以为朴,而欲以必不可解之辞纪必不可磨之事,欲以昭示万世,比隆二京,不已左乎?此纪述之体失矣。符牒檄命之文,诸司所以喻官守也,故必整而且实,致在必行,今者颁布下吏,或修鞶帨之词,申请上官,或作雕篆之语,故有钱谷士马之数以文而不明,比谳讯鞫之条以文而有害,是以三尺为儿戏,民命为木偶也,此文移之体失矣。夫训命之体失,而朝廷之政不宣;奏对之体失,而臣下之志不达;纪述之体失,而一代几于无史;文移之体失,而百司几于无法。此其所关者政也,非文也。

文体之弊,大端有四:曰谲而不平,曰驳而不粹,曰巧而不浑,曰华而不实。此皆生于不足,非有馀也。夫文者,取裁于学,根极于理。不足于学,则务剽剥以为富,纂组以为奇,而谲与驳之弊生。不足以理,则以索隐为钩深,淡虚为致远,而华与巧之弊生,卒之有跂而及,无俯而就,有鼓之而出,无按之而应,心力尽于此矣。世方慕为环玮之声,卓绝之调,举群趋之,何哉?

夫不称御马而称御龙,谩以所不习也,不学画入而画鬼魅,欺以所不见也。文之敝亦然。

先年士风淳雅,学务本根,文义源流皆出经典,是以粹然统一,可示章程也。近年以来,厌常喜新,慕奇好异,《六经》之训目为陈言,刊落芟夷,惟恐不力。陈言即不可用,势必归极于清空,清空既不可常,势必求助于子史,子史又厌,则宕而之佛经,佛经又同,则旁而及小说,拾残掇剩,转相效尤,以至踵谬承讹,茫无考据,而文体日坏矣。原其敝始,则不务经学所致尔。

夫狂澜横发,汹涌滔天,是水之奇观,而决之兆也;开颜发艳,耀日从风,是花之缛彩,而洛之端也。故文至今日可谓极盛,可谓极敝矣。川不可障则疏其源,华不可敛则培其根,亦反经而已矣。诚令讲解经旨,非程、朱之训不陈,敷衍文辞,非六籍之语不用,此培根疏源之方也。

两汉文章,莫盛于武帝时,然其文有三种、如枚、邹、相如、庄助、吾丘之流,皆以词赋唱和,供奉乘舆,是词赋之文也;太史包罗诸史,勒成一家,是记事之文也;淮南宾客,摄诸家之旨,发明道术,是著述之文也。顾武帝所好,不过词赋夸靡之文,子长本为史,不以文称,其时书亦未出,至于淮南之言,山东大儒所不能道,而八公者流,曾不得一至人主之前,称说往古,曳裾侯门,卒成不轨,则不用之过也。尝谓此三种文章,至今为世所宗,《淮南》论道术,其言有识,不可磨灭,上也;《史记》不号为文,而其文之妙为千古绝唱,次之;至于夸丽求工,曲终奏雅,薄于技矣。

苏、李二诗,千古流传,为五言之祖,其风骨遒劲,气调雄浑,《十九首》之外无可仿佛者,信风雅之正宗矣。然考其始末,则有甚可疑者:苏建、李广二传,在马迁时,二子终身履历尚未及详,时则然矣,至班民《汉书》,绸绎国史而成,在百年之后,诸人传中,有文字、诗篇无不记载,而《李陵传》止载短歌一曲,乃垓下、《大风》之体,使五言赠答之诗流传世间,岂有舍而不载者?至于《苏武传》中载《报任安》,而《李陵传》中亦无《报苏子卿》,则此书亦非真也。窃意,五言古风起于枚、邹,在苏、李之前,而苏、李二诗,必两汉士人设为赠别之辞以咏其情事,若《报子卿书》,则晋、宋、六朝所为,亦不似汉人语矣。

选诗所载,无诸王诗,法帖所集,无诸谢字。古今才士,亦无兼长如此。

《蜀道难》一篇,解者谓为章仇兼琼而作,又谓为杜甫客蜀而作,皆非也。察其语意,乃为明皇幸蜀耳。《远别离》篇亦尔。

李诗似放而实谨严,不失矩矱;杜诗似严而实跌宕,不拘绳尺,细读之可知也。然皆从学问中来,杜出《六经》、《班汉》、《文选》而能变化,不露斧痕,李出《离骚》、古《乐府》而未免有依傍耳。

宋文之浅易,韩文兆之也;宋诗之芜拙,杜诗启之也。韩之文大显于宋,而宋文因韩以衰;杜之诗盛行于宋,而宋诗因杜以坏。虽然,宋文衰于韩而韩不为之损,未得其所文也;宋诗坏于杜而杜不为之损,未得其所以诗也。嗟夫!此岂可为世人道哉!韩、杜有知,当为点头耳。

古人之诗如画意,人物衣冠不必尽似,而风骨宛然;近代之诗如写照,毛发耳目无一不合,而神气索然。彼以神运,此以形求也。汉、唐之古风,盛唐之近体,赠送酬答,不必知其为谁,而一段精神意气,非其所与者不足当之,所谓写意也;近代之诗,赠送酬答,必点出姓氏、地名、官爵,甲不可乙,左不可右,以为工妙,而不知其反拙矣,此所谓写照也。

古人之文如煮成之药,今人之文如合成之药。何也?古人之文,读尽万卷,出入百家,惟咀嚅于理奥,取法其体裁,不肯模拟一词,剽窃一语,汎而读之,不知所出,探而味之,无不有本,此如百草成煎,化为汤液,安知其味之所由成哉?今之工文者不然,读一家之言,则舍己以从之,作一牍之语,则合众以成之,甚至全句抄录,连篇缀缉,为者以为摹古,读者以为逼真,此如合和众药,萃为一剂,指而辨之,孰参,孰苓,孰甘,孰苦,可折而尽也。乃世之论文者,以渣滓为高深,汤液为肤浅,取古人之所不为,谓其未解,拾古人之所已吐,笑其未尝,不亦鄙而可怜也哉!

《短箫铙歌》,汉之黄门鼓吹也。汉曲二十有二,存者有十八,《备成》、《玄云》、《黄雀》《钓竿》四篇,其辞已亡,魏、吴以下,准其曲数,各制《铙歌》一部,汉曲多不可解。盖《药府》传写,大字为辞,细字为声,声词合写,故致错迕。魏、晋所制,如以某曲当某曲,皆各叙其开创功德,与汉曲本辞绝不相蒙,体制亦复不类,而谓其当者,想祖其音节,或准其次第然耳。宋何承天私造《铙歌》十五篇,皆即汉曲旧名之义而以己意咏之,与其曲之音节不复相准,谓之拟题。自是以后,江左、隋、唐皆相继模仿,惟取其名义,而《药府》之法荡然尽矣。近代一二名家,嗜古好奇,往往采掇古词,曲加模拟,词旨典奥,岂不彬彬,第其律吕音节已不可考。又不辨其声词之谬,而横以为奇僻,如胡人学汉语可诧,胡不可欺汉,令古人有知,当为绝倒耳。

《汉铙歌》二十二曲,盖骑吹也,其中多言登降山坡、弋射鸟兽之事,而其词旨所寓,又多感遇伤时之叹。魏、晋以降,不能传其声谱而拟其曲数以修鼓吹。齐、梁以来,又不能拟其篇数,而取其篇名以模《乐府》。总之其体绝矣。近世王、李诸公,好古钓奇,各模拟《铙歌》十八曲,历下之词旨颇近,而不能自为一词,娄东稍脱落,即不甚似,然其旧曲之名与其辞不可解者,即二公亦不知也。惟寄性深远,可以发难抒之情,则君子有取焉耳。

古《乐府》之题,盖今之曲名也。其古词有与其题相涉者,有与其题绝不相涉者,则用其曲也,然其节奏不可考矣。后人拟之者有二:有拟其曲而为之,而辞不相蒙;有拟其题而为之,而曲不相中。大体唐人多取题目字面为古歌行,而不用其曲节,则世变远而音节异也。

古人用韵有不可解者,即四声亦与后不同,如韦孟诗云:“微微小子,即耇且陋。岂不率性,秽我王朝。”又云:“我既迁逝,心存我旧。梦我渎上,立于王朝。”“陋”“旧”去声,而以叶“朝”,则四声亦不同也。

宋、元词曲有出于唐者,如《清平调》、《水调歌》、《柘枝》、《菩萨蛮》、《八声甘州》、《杨柳枝词》是也。朱温归镇,昭宗以诗饯之,温进《杨柳枝词》五首,今虽不传其词,彼时曲度多是七言绝也。以全忠之凶悍而能为歌诗,可与青陵嗣向矣。

《史》、《汉》文字之佳,本自有在,非谓其官名、地名之古也,今人慕其文之雅,往往取其官名、地名以施于今,此应为古人笑也。《史》、《汉》之文如欲复古,何不以三代官名施于当日,而但记其实耶?文之雅俗固不在此,徒混淆失实,无以示远,大家不为也。予素不工文词,无所模拟,至于名义之微,则不敢苟,寻常小作或有迁就,金石之文,断不敢于官名、地名以古易今。前辈名家亦多如此。

将军裴旻请吴道玄画东都天宫寺壁,道玄请裴将军舞剑以助之。裴为舞一曲,道玄奋笔立成,若有神助。夫舞剑之于挥毫,不相及矣,然能助之者,以神会也。文章亦有神会,大而天地,小而虫鱼,耳之所闻,目之所见,无不可以发人之精思,而鼓人之神魄,何必方尺之函,数寸之管哉?古之制器者,见转蓬而为车,闻风鸣而制律,岂拘拘于形声之中耶?盖必有以神契者矣。

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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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用人之法,皆自州县补署,公府辟召,然后升于朝廷,当时未设选部,百官进退,属之丞相。魏、晋以来,始专委选部。及唐亦然,犹分东西两铨,使左右侍郎分领。及东都、岭表复别有铨选,不尽领于吏部,而吏部侍郎魏玄同上言铨选之弊,犹谓以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委之数人之手,力有所极,照有所穷。后世以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委之一郎之手,不尤舛耶?

宋法文选属审官院,武选属枢密院,王安石欲夺枢密之权,乃以文选、武选皆属吏部,尚书左选主文,侍郎一人主之,谓之审官东院;尚书右选主武,侍郎一人主之,谓之审官西院。盖文彦博为枢使,安石为此以阻之耳。

天授元年,武后亲策贡士于洛城殿,此殿试之始也。长安二年正月,初设武举,其制有长垛、马射、步射、平射、不同射、马枪、翘关、负重、身材之选,此武举之始也。

宋时临轩策士,本用诗赋,熙宁三年,用吕公著之请,殿请进士专用制策,至今遂为定制。

熙宁四年,更定科举法,罢诗赋、帖经、墨义,令士各占《易》、《诗》、《书》、《礼》一经,兼《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本经,次兼经,次论一首,次策三道,此即今科场之始,而四场不同耳。殿试则专以制策,罢去诗赋,分为五甲:第一第二等赐进士及第;第三等赐进士出身;第四等赐同进士出身;第五等赐同学究出身。此即今殿试之法,而五甲不同耳。盖宋初学校之制原未大备,而科举试士,惟以明经词赋为主,安石以为,古之取士必本于学,请举建学校,讲三代教育之法,专以经术取士,而科场之法遂为近代创始矣。此岂可以新法少之哉!

熙宁四年,广太学斋舍,增置官师,分生员为三等:始入太学为外舍,定额七百人;外舍升内舍,员三百人;内舍升上舍,员百人。每月考试其业,以此升舍。上舍免其发解,及礼部试,召对赐第。此即近代积分之法也。至于免解、免试、径召廷对,则上舍生即礼部进土矣。荆公此法甚善,宋人行之,甚著得人之效,恨今不能举尔。

司马光在位,尽变安石之法,惟经义取士则不以为非也。光谓:“神宗颛用经义论策取士,乃复先王令典,百世不易之法。但安石不当以一家私学,欲盖先儒,令天下师生讲解。”此大公至正之论,安石复起,亦当心服也。经义之法至今遵用,安石于选举之制,可谓一开创矣。

宋初用词赋取士,安石变为经义。及元祐初,吕大防、范纯仁当国,乃立经义、词赋两科,凡诗赋进士,习一经,试本经、《论孟》义及诗赋、论策,凡四场;经义进士,习两经,试本经、《论孟》义及论策,亦四场。两科通定高下,而取解中分之,各占其半,此亦调停之法也。绍圣初年,尽复熙、丰之政,又令进士纯用经义,而改置宏词一科,于进士登科后试之,所取不过数人,即今之馆选也。

宋自熙、丰以后,经义、词赋二科更为废兴,已而合为一科,至绍兴之未,复分而为二,盖宋时取士之途惟此两科,而离合不一如此。本朝以经义为主而尽黜词赋,则学醇而路狭矣。

元时,科举之法至仁宗始定,从李孟之请也。其制,三岁一开科,以八月郡县乡试,明年二月会试京师,中者策之于廷,赐及第、出身有差,即今制所由始也。但彼有两榜,以蒙古、色目为右,汉人、南人为左,各命题耳。

嘉靖壬戌,一甲三人皆至宰相一品,隆庆戊辰,一甲三人,一为元辅,二为正卿,自世庙以来所未有也。戊辰会魁五人,张、沈、陈三公同时为相,亦往时所未有也。

嘉靖己酉,浙江举人内唐公汝楫为状元,陶公大临为榜眼,赵公志皋为探花。南直甲子举人焦公竑为状元,馀公梦麟、刘公瑊皆为榜眼,一榜三及第,亦异事也。

万历丙戌,乙酉以后,内阁三公俱南直人;申瑶泉状元,王荆石会儿,许颖阳解元。内阁三公应三元之数,皆出南直,又大奇事。

国家以科举取士,视为重典,其中得失去取,皆有成数,非人所能为。姑举一二事于左:嘉靖丙午,浙江省试,主者已如额取足九十人,每十卷一束,置之榻上。偶主者困卧,梦一朱衣达官,自称杭州知府,直入卧内,云:“尚有一卷未取。”主者寤而疑之,少间,又梦如前,寤而案上有一卷,不知所自来,因于九十卷中拈取一卷,以较案上卷,良不及也,遂以易之。其后所梦者得第为显官。又浙中士夫相传:嘉靖初年,浙江省试,主者灯下阅卷,不中者皆掷地下,忽见一披发妇人取地下一卷返置案上,主者不惊,取而复投之者再,妇人长跪而泣,主者感动,即取中。此卷乃馀姚一生名田麟者。榜后,问田生以状,生哽咽久之,乃对: “母本侧室,为嫡挝杀,死时状正如此。”即此二事,场中皆有鬼神,主者亦不得与也,可不畏哉!

万历己丑,科场覆试,予获与事。先是,戊子,京兆都试黄官庶洪宪主考,黄游申、王二相君间甚欢,而太仓公子雅有家学,即非黄典试举首,亦其分内,徒以出于黄,所为众指目,而榜中复多黄所厚士,关节居间,都人悬书于衢。及京兆试卷呈送礼部,宗伯朱公命郎吏检阅,于仪郎孔兼因摘其两卷以呈,其一李鸿者,吴门之婿也,朱公语予其状,予谓:“郎吏既闻,公即当奏,不奏,即当密止,亦不可向予道也。”朱公犹豫予之,密以白吴门,因寝其事。于复封送礼科,令其参劾,礼科苗给事朝阳,吴门之客也,亦寝不奏。于见形迹已露,不可中止,因风郎中高桂,桂,抗直人也,遂上疏劾黄及太仓公子、吴门东床,凡八人。诏下礼部查核,且会都察院及科道覆试。御史大夫吴公、中丞詹公皆为二相、宗伯称病,亟不出,右堂田公转自祭酒,以八人皆国学所选,避不阅卷,惟予及台长司其事。试毕阅卷,予先阅毕,稍定次序,以送吴公,吴公即送台省诸君,令其校定,而所指屠大壮者次为第八,与予所定相合。予因谓吴公曰:“甲子举场覆试,丙戌午门覆试,皆分二等定去取以闻,今奉旨覆阅,虽不定去取,亦宜分作二等,请自上裁。”及召郎吏具草,以七人为“平通”,一人为“亦通”,其人即屠也。旧例, “亦通”者黜。吴公见屠在黜例,惧无以复二相,即起取卷再阅,曰:“此卷之文义甚优,老夫亦不能作,奈何弃置?就不作官也罢,要全天理。”揖台谏诸君共阅。都谏黄县王君指卷对曰:“卷内数语老先生所称者,以某观之,正是极不通处。”都谏苗君取视,指曰:“如此数语,却亦甚好。”都谏张君曰:“数语若是秀才,可居五等。”于是吴公大愤,噤不能语,而仪司吕正郎兴周与高直前力争,请落其二三卷,予因谓吴公曰:“郎官所请黜落太多,惟此卷差下分别不妨,既奉旨品阅,岂得尽无可否?”吴公犹欲持之,予即厉声命吏书奏,即可印封,俟阙门开即上,时已三鼓矣。予甫抵舍盥漱,即入候讲,黎明在文华直庐,三相已至,延予问状,相顾失色,新都曰:“奏可追否?”曰:“已上矣。纵未上,众印封,亦不可改。”二相公曰:“然。”退而大怒,谓予曰:“如屠生文义,可作程式,奈何黜之。”予笑谓曰:“郎中云不通亦过,老先生云可作程式亦太矫枉。总之,非甚不通,但要京兆中式,亦属滥进。”二相默然。自是,高、吕、王、张诸子皆二相所切齿,而吴、詹、黄、苗诸君皆为公论所扼腕。其持二相或末次于黄,而衔予者次于高、于矣。覆试奏既上,次日,即以查核疏奏,大略云:连日查访,关节未有明据,事属嗳昧,遽难指名。但科场去取原凭文艺,今诸生试卷既经多官会阅,无甚相悬,可知当日科场未必有弊云云。二相以其辞微,亦不悦也。而吴、詹二公以不能全胜,复有纵臾,滋不见与云。

唐时牛、李之党起于对策,成于覆试。盖宗闵对策讥切吉甫,为德裕所恨,又与元稹争进,平日有郤,及杨汝士、钱徽知贡举,不受段文昌、李绅之属,为其所嗛,而宗闵之婿及第,故德裕、文昌、绅、稹皆以科场之事攻击主司,而宗闵亦谴焉。由是宗闵、德裕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其机括所发,惟借科场一事以倾之耳。古今事体,大略不远如此。

唐渭南尉刘延祐弱冠登进士第,政事为畿县最,李𪟝谓曰:“足下春秋甫尔,遽擅大名,宜稍自贬抑,无独出人右也。”此时风俗尚淳,后进少年为长者所诲如此。近时,年少甲科,出为令长,稍有一二荐疏,视台省要津如持左券,长年先辈降颜抚接惟恐不及,有以是勖之者,其肯受乎?且亦长年先进无𪟝其人耳。诚有如𪟝者,亦必不俯仰假借以媚少年也。

大观三年,集英胪唱,执政林攎当传姓名,不识“甄盎”字,以寡学被黜。近世士人,以经义致身,不暇博览,误书误读者不可枚举,设令古人见,何如为笑”记在朝时,有一台谏上疏,曾以草相示,内有“窃𫓧”二字,盖以“𫓧”为“𫓧”也,予难于面质,第曰:“此字莫是误写。”渠愕然不答,及奏牍已成,却已写作大“铁”字,不可复正矣。甚悔当时不曾明告,使陷于可笑如此,亦与有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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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山笔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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