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文钞/1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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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墓志铭
[编辑]治平元年五月六日,荆湖北路转运判官、尚书屯田郎中刘君年五十四以官卒。三年,卜十月某日,葬真州扬子县蜀冈,而子洙以武宁章望之状来求铭。噫!余故人也,为序而铭焉。
序曰:君讳牧,字先之,其先杭州临安县人。君曾大父讳彦琛,为吴越王将,有功,刺衢州,葬西安,于是刘氏又为西安人。当太宗时,尝求诸有功于吴越者录其后,而君大父讳仁祚辞以疾,及君父讳知礼又不仕,而乡人称为君子。后以君故,赠官至尚书职方郎中。君少则明敏,年十六,求举进士不中,曰:“有司岂枉我哉?”乃多买书,闭户治之。及再举,遂为举首。起家饶州军事推官,与州将争公事,为所挤,几不免,及后将范文正公至,君大喜曰:“此吾师也。”遂以为师。文正公亦数称君,勉以学。君论议仁恕,急人之穷,于财物无所顾计,凡以慕文正公故也。弋阳富人为客所诬,将抵死,君得实以告。文正公未甚信,然以君故使吏杂治之。居数日,富人得不死,文正公由此愈知君,任以事。岁终,将举京官,君以让其同官有亲而老者,文正公为叹息许之。曰:“吾不可以不成君之善。”及文正公安抚河东,乃始举君可治剧,于是君为兖州观察推官。又学《春秋》于孙复,与石介为友。州旱蝗,奏便宜十馀事,其一事请通登、莱盐商,至今以为赖。改大理寺丞,知大名府馆陶县。中贵人随契丹使,往来多扰县,君视遇有理,人吏以无所苦。先是多盗,君用其党推逐,有发辄得,后遂无为盗者。诏集强壮,刺其手为义勇,多惶怖不知所为,欲走,君谕以诏意,为言利害,皆就刺,欣然曰:“刘君不吾欺也。”留守称其能,虽府事往往谘君计策。用举者通判广信军,以亲老不行,通判建州。当是时,今河阳宰相富公以枢密副使使河北,奏君掌机宜文字。保州兵士为乱,富公请君抚视。君自长垣乘驿至其城下,以三日,会富公罢出,君乃之建州。方并属县诸里,均其徭役,人大喜,而遭职方君丧以去。通判青州,又以母夫人丧罢。又通判庐州。朝廷弛茶榷,以君使江西,议均其税,盖期年而后反。客曰:“平生闻君敏而敢为,今濡滞若此,何故也?”君笑曰:“是固君之所能易也,而我则不能。且是役也,朝廷岂以为他,亦曰爱人而已。今不深知其利害而苟简以成之,君虽以吾为敏,而人必有不胜其弊者。”及奏事皆听,人果便之。除广南西路转运判官。于是修险厄,募丁壮,以减戍卒,徙仓便输,考摄官功次,绝其行赇。居二年,凡利害无所不兴废,乃移荆湖北路,至,逾月卒。家贫无以为丧,自棺椁诸物,皆荆南士人为具。
君娶江氏,生五男二女。男曰洙、沂、汶,为进士。洙以君故,试将作监主簿,馀尚幼。
初君为范、富二公所知,一时士大夫争誉其才,君亦慨然自以当得意。已而邅流落,抑没于庸人之中。几老矣,乃稍出为世用。若将以有为也,而既死。此爱君者所为恨惜,然士之赫赫为世所愿者可睹矣。以君始终得丧相除,亦何负彼之有哉?铭曰:
嗟乎刘君,宜寿而显。何畜之久,而施之浅?虽或止之,亦或使之。唯其有命,故止于斯。
君仲氏,讳讷,字朴翁,广济军定陶人。曾祖讳环,祖讳祚,皆弗仕,而至君父讳尹,始仕至曹州观察支使,赠右赞善大夫。君景祐元年进士,起家莫州防御推官,年少初官,然上下无敢易者。时传契丹且大扰边,朝廷使中贵人来问,知州张崇俊未知所对,公策契丹无他,为具奏论之。崇俊喜曰:“朝廷必知非吾能为此,然亦当善我能听用君也。”又权博州防御判官,以母夫人丧去。去三年,复权明州节度推官。县送海贼数十人,狱具矣,君独疑而辨之,数十人者皆得雪。用举者改大理寺丞,知大名府清平、邛州临溪两县,又通判解州。于是三迁为尚书屯田员外郎,而以皇祐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卒,年五十五。
君厚重有大志,不妄言笑,喜读书,为古文章,晚而尤好为诗,诗尤称于世。所在有声绩,然直道自信,于权贵人不肯有所屈,故好者少,然亦多知其非常人也。其在越、蜀,士多从之学。当宝元、康定间,言者喜论兵,其计不过攻守而已,君独推《书》所谓“食哉唯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为《御戎议》二篇。嗟呼,此流俗所羞以为迂而弗言者也,非明于先王之义,则孰知夫中国安富尊强之为必出于此?君知此矣,则其自信不屈,宜以有所负而然,惜乎其未试也。君初娶王氏,尚书驾部郎中兰之女,又娶李氏,尚书虞部员外郎宋卿之女。三男子,伯达,为太常博士,次伯适、伯同,为进士。三女子,嫁殿中丞任庾、并州交城县尉崔绛、兴元府户曹参军任膺。博士以熙宁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葬君于定陶之闵丘乡,而以余之闻君也,来求铭。铭曰:
於戏朴翁,天偶人奇。翔其德音,而踬于时。
提点京东诸州军刑狱公事兼本路劝农事、朝奉郎、尚书司封员外郎,充集贤校理,上轻车都尉,赐绯鱼袋借紫陆君,讳广,字彦博。其先吴郡人也,至君之高祖,始迁福州之侯官,以避唐末之乱。曾祖讳景迁,仕吴越,为骁骑上将,官检校太傅。祖讳崇扆,以威武军观察推官从其王归京师,官至殿中丞,历知泸、道、潮、贵四州以卒。考讳中和,不仕,以君故赠官至尚书职方员外郎。君以天圣二年进士起,至皇祐四年某月以使走齐州,某甲子卒于郓之平阴。君子长倩等,以嘉祐四年某月某甲子,葬君杭州之钱塘某所之原,而书君系世官职行能劳烈卒葬之地,一时以来求志墓。铭曰:
于惟陆氏,吴郡其始,福之侯官,近自唐徙。君曾大考,太傅将军,实仕吴越,为皇陪臣。太傅有子,始来皇朝,丞于殿中,历将四州。卒葬侯官,实生处士,赠官职方,君实其子。维君讳广,彦博其字,文辞甲科,四府从事。起家邵武,再选徐州,遂监税酒,满岁陈留。许昌之招,宁海之从,乃令乌程,乃丞开封。始佐著作,去为尉氏,咏歌仁明,无有壮稚。移邛大邑,告母高年,免蜀就养,税商于泉。又移导江,斗谷千钱,君命振之,以我公田。盗屠民家,尉以囚来,囚言实盗,君曰释之。尉方力争,众亦莫寤,后得真盗,果如君虑。离堆之江,豪右擅焉,君修堰渠,始诎其专。灌田为顷,万有七千,镌约示后,后无凶年。郑文肃公,来治杭剧,君以通判,往从其辟。州人僦屋,吏代之输,君为创法,遂无逋租。中书选君,御史推直,有言朝廷,今以为敕。冬狩于郊,大讲戎兵,作箴以献,逆戒荒萌。召置集贤,以为校理,当时名氏,简在天子。出知婺州,恶吏先锄,募能拯溺,民以不渔。婺之明年,改命治泉,泉人习君,谣语欢然。为桥南江,济者免覆,置廪州学,士怀我育。有告众叛,当君燕时,命捕立得,坐人不知。苏饥息穷,去害除弊,使臣以闻,守政尤异。智高螫边,吏不时搏,君书驿上,焯有方略。归佐三司,廷论南师,帝曰可哉,汝言予施。河京以东,再执刑柄,诹囚于齐,至郓而病。弃世平阴,寿五十三,有子四人,扶丧而南。长倩惟伯,仲惟长绪,长恕惟叔,季惟长愈。倩掾秀州,敏有辞章,绪由君恩,郊社斋郎。又女六人,皆出陈氏,维陈淑慎,善相君子。四男有立,女亦有归,受封长安,即养无违。爰以嘉祐四年正月,归君钱塘范村之穴。惟君静深,不苟笑嘻,隆亲笃友,遇物爱慈。读书慨然,慕古奇伟,顾谓诸子,仕当如此。官止外郎,尚书司封,又不得年,以既厥庸。有文藏家,后世之诒,于君所得,可以此窥。有幽斯竁,掩石在下,撰君初终,以告来者。
人之所难得乎天者,聪明辨智敏给之材;既得之矣,能学问修为以自称,而不弊于无穷之欲,此亦天之所难得乎人者也。天能以人之所难得者与人,人欲以天之所难得者徇天,而天不少假以年,则其得有不暇乎修为,其为有不至乎成就,此孔子所以叹夫未见其止而惜之者也。
陈君讳之元,字某,年二十七,为武昌军节度推官以卒。自其为儿童,强记捷见,能不劳而超其长者。少长,慨然慕古人所为,而又能学其文章。既以进士起家,则喜曰:“无事于诗赋矣,以吾日力尽之于所好,其庶乎吾可以成材。”于是悉橐其家书之官,而蚤夜读以思,思而不得,则又从其朋友讲解,至于达而后已,其材与志如此。使天少假以年,则其成就当如何哉?然无几何得疾病,遂至于不起。嗟乎,此亦所谓未见其止而可惜者也。
君某州之某县人。曾祖曰某。祖曰某。考曰某。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其兄之方为之卜某州某县某所之原以葬。而临川王某为铭曰:
浮扬清明,升气之乡;沈翳浊墨,降形之宅。其升远矣,其孰能追?其降在此,有铭昭之。
君讳平,字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之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而自少卓荦不羁,善辩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宝元时,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陜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作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嗟呼!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不仕;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令陶舜元。铭曰﹕
“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
许州长社县主簿葛君,讳良嗣,字兴祖。其先处州之丽水人,而兴祖之父徙居明州之鄞,兴祖葬其父润州之丹徒,故今又为丹徒人矣。曾大父讳遇,不仕。大父讳于,赠尚书都官郎中。父讳源,以尚书度支郎中终仁宗时。度支君三子,当天圣、景祐之间,以文有声,赫然进士中。先人尝受其挚,阅之终篇,而屡叹葛氏之多子也。既而三子者,伯仲皆蚤死,独其季在,即兴祖。
兴祖博知多能,数举进士,角出其上,而刻励修洁,笃于亲友,慨然欲有所为以效于世者也。年四十馀,始以进士出仕州县。馀十年,而卒穷于无所遇以死。嗟乎,命不可控引,而才之难恃以自见,盖久矣。然兴祖于仕未尝苟,闻人疾苦,欲去之如在己。其临视,虽细故,人不以属耳目者,必皆致其心。论者多怪之,曰:“兴祖且老矣,弊于州县而服勤如此。”余曰:“是乃吾所欲于兴祖。夫大仕之则奋,小仕之则怠忽以不治,非知德者也。”兴祖闻之,以余之言为然。
兴祖娶胡氏,又娶郑氏。其卒年五十三,实治平二年三月辛巳。其葬以胡氏祔,在丹徒之长乐乡显扬村,即其年十一月某甲子也。兴祖三男子,蘩、蕴,皆有文学。蘩,许州临颍县主簿。蕴、邓州穰县主簿。𬞟,尚幼也。四女子,皆未嫁云。铭曰:
蹇于仕,以为人尤。不慭施以年,孰主孰谋?无大憾于德,又将何求?
临川吴氏有子兴宗,字子善,年二十丧母,而其父以生事付之,则先日出以作,后日入以息。日午矣,家一人未饭,其夫妇必尚空腹;天寒矣,家一人未纩,其夫妇必尚单衣。盖如此者二十年而父终,三十年而已死。凡嫁五妹,办数丧,又以其筋力之馀及于乡党。苟有故,必我劳人佚,先往后归。而尤笃于友爱,见弟有过,则颜色愈温,须饮酒欢极之间,乃微示以意。既而即泣下曰:“吾亲属我以汝,吾所以不避艰险者,保汝而已。”其弟终感悟悔改为善士,以文学名于世。此待其弟乃尔,若于他人,则绝口不涉其非。然里中少年,闻其声欬之音,往往逃匿,若匿不及,则俯首恐愧。而尝有所絓,一至讼庭,及著械,同絓数十人为之皆哭,掌狱者惊起白守,守立免焉。其见畏爱多此类。
某谓其父为诸舅,甚知其所为,故于其弟子经、孝宗之求志以葬也,为道而不辞。子善尝应进士举,后专于耕养,遂不复应。其死以治平四年八月九日,而十二月十五日与其母黄氏共葬于灵源村父墓之域中。父讳偃,亦有行义,用疾弗仕。祖讳表微,尚书屯田员外郎。曾祖讳英,殿中丞。初妻姓王氏、一男良弼,皆前卒。再娶杨氏,生荛、适、𣐅。荛始九岁,而四女幼者一岁云。
王某之治鄞三月,其故人胡舜元凶服立于门。揖入问吊故,则丧其父五月,留而馆,意独怪其来之早也。居数月,语吾弟曰:“吾释父之殡,跋山浮江,从子之兄于海旁,愿有谒也久矣,不敢以言。吾亲之生,我学于四方,不得所欲以养。今已不幸卒也,得子之兄志而铭之,藏之墓中,可以显于今世以传于后,虽吾小人,与荣焉,无悔焉。不知子之兄可不可?”吾弟以告,予叹曰:“审如是,可以为孝。君子固成人之孝,而吾与之又旧,某何顾而辞即?”取吾所素知者为之志而铭之。志曰:
君讳某,池之铜陵人。生于丁丑,兴国之年也;卒于丁亥,是为庆历七年。子七人。某以十月葬君于谷垂山。胡氏世大家,阖门数百人。君有子舜元,独招里先生教之为士。其卒也,族分而资衰,舜元为善士。铭曰:
寿七十一,不为不多。吾与之铭,千古不磨。
吾友深父,书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欲以圣人之道为己任,盖非至于命弗止也。故不为小廉曲谨以投众人耳目,而取舍、进退、去就必度于仁义。世皆称其学问文章行治,然真知其人者不多,而多见谓迂阔,不足趣时合变。嗟乎,是乃所以为深父也。令深父而有以合乎彼,则必无以同乎此矣。
尝独以谓天之生夫人也,殆将以寿考成其才,使有待而后显,以施泽于天下。或者诱其言以明先王之道,觉后世之民。呜呼,孰以为道不任于天,德不酬于人,而今死矣。甚哉,圣人君子之难知也。以孟轲之圣,而弟子所愿,止于管仲、晏婴,况馀人乎?至于扬雄,尤当世之所贱简,其为门人者,一侯芭而已。芭称雄书,以为胜《周易》。《易》不可胜也,芭尚不为知雄者。而人皆曰:“古之人生无所遇合,至其没久而后世莫不知。”若轲、雄者,其没皆过千岁,读其书、知其意者甚少,则后世所谓知者未必真也。夫此两人以老而终,幸能著书,书具在,然尚如此。嗟乎深父,其智虽能知轲,其于为雄,虽几可以无悔,然其志未就,其书未具,而既早死,岂特无所遇于今,又将无所传于后?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盖非余所能知也。
深父讳回,本河南王氏。其后自光州之固始,迁福州之侯官,为侯官人者三世。曾祖讳某,某官。祖讳某,某官。考讳某,尚书兵部员外郎。兵部葬颍州之汝阴,故今为汝阴人。深父尝以进士补亳州卫真县主簿,岁馀自免去。有劝之仕者,辄辞以养母。其卒以治平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三。于是朝廷用荐者以为某军节度推官,知陈州南顿县事,书下,而深父死矣。夫人曾氏,先若干日卒。子男一人某,女二人,皆尚幼。诸弟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深父某县某乡某里,以曾氏祔。铭曰:
呜呼深父,维德之仔肩,以迪祖武。厥艰荒遐,力必践取。莫吾知庸,亦莫吾侮。神则尚反,归形此土。
呜呼!道之不明邪,岂特教之不至也,士亦有罪焉。呜呼!道之不行邪,岂特化之不至也,士亦有罪焉。盖无常产而有常心者,古之所谓士也。士诚有常心以操圣人之说而力行之,则道虽不明乎天下,必明于己;道虽不行于天下,必行于妻子。内有以明于己,外有以行于妻子,则其言行必不孤立于天下矣。此孔子、孟子、伯夷、柳下惠、扬雄之徒所以有功于世也。
呜呼!以予之昏弱不肖,固亦士之有罪者,而得友焉。余友字逢原,讳令,姓王氏,广陵人也。始予爱其文章而得其所以言,中予爱其节行而得其所以行,卒予得其所以言,浩浩乎其将沿而不穷也,得其所以行,超超乎其将追而不至也。于是慨然叹,以为可以任世之重而有功于天下者,将在于此,余将友之而不得也。呜呼!今弃予而死矣,悲夫。
逢原,左武卫大将军讳奉𬤇之曾孙,大理评事讳珙之孙,而郑州管城县主簿讳世伦之子。五岁而孤,二十八而卒,卒之九十三日,嘉祐四年九月丙申,葬于常州武进县南乡薛村之原。夫人吴氏,亦有贤行,于是方娠也,未知其子之男女。铭曰:
寿胡不多?天实尔啬。曰天不相,胡厚尔德?厚也培之,啬也推之。乐以不罢,不怨以疑。呜呼天民,将在于兹。
君和易罕言,外如其中,言未尝极人过失。至论前世善恶,其国家存亡治乱成败所由,甚可听也。尝所读书甚众,尤好古而学其辞,其辞又能尽其议论。年四十三,四以进士试于有司,而卒困于无所就。其葬也,以皇祐六年某月日,葬抚州之金溪县归德乡石廪之原,在其舍南五里。当是时,君母夫人既老,而子世隆、世范皆尚幼。三女子,其一卒,其二未嫁云。
呜呼!以君之有,与夫世之贵富而名闻天下者计焉,其独歉彼耶?然而不得禄以行其意,以祭以养,以遗其子孙以卒,此其士友之所以悲也。夫学者将以尽其性,尽性而命可知也。知命矣,于君之不得意,其又何悲耶?铭曰:
蕃君名,字彦弼,氏吴其先自姬出。以儒起家世冕黻,独成之难幽以折,厥铭维甥订君实。
合淝人马仲舒,字汉臣,其先茂陵人。父皋,为江东拨发,置其家金陵。汉臣因入学,齿诸生。为人喜酒色,其相语以亵私侈为主。父母不欲之,又隆爱之,不能逆其意以教也。然汉臣亦疏金钱,急人险艰,不自顾计,于众中尤慕近予。予亦识其可教,以礼法开之,果大寤,遂自锉刻,务以入礼法。从予学,作进士。既数月,其辞章灿然,充其科者也。汉臣长予四年,予兄弟视之,汉臣视予则师弟子如也。尝助予叔父之丧,若子侄然。庆历六年,汉臣冠五年矣,从予入京师,待进士举,六月病死。死时予亦病,其叔父在京师,因得棺敛归金陵殡之。某年某月,乃葬于某处。孔子曰“秀而不实者有矣夫”,汉臣几是矣。噫!志其墓云。
君吴氏,讳某,字某,其先建安大姓。曾大父讳某,建州长史,大父讳某,馆驿巡官、检校尚书吏部员外郎,皆江南李氏之所置也。方李氏时,吏部府君之父子,同时仕江南者以十数,至君之考讳某,始以汀州军事推官归选于朝,主郑之新郑簿。
君少孤,事母夫人至孝,与其弟轲相爱。春秋祭先人,虽老矣,氐牲省器,皆不以属子孙,俯仰齐栗,如见其享之者,已祭,未尝不悲哀也。读书取大指通而已。或劝之谋利,曰:“吾贫久矣。人以我为忧,而我以是为乐,不能改也。”
有子三人,甫、申、冉,皆不使事生产,曰:“士而贫,多于工商而富也。”三人者,皆以进士贡于乡,而申为太平州军事推官。君年七十八,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太平之官舍,甫等护其柩归葬于江州某县某乡某原,某年某月日也。夫人前君卒,别葬,实南阳叶氏。始君所居毁于水,乃奉母夫人来客江州,爱其山川而遂家之,故其葬也以归焉。申之友南阳张颉论次君之事如此,而申以告曰:“先人不幸,力为善而不获显于天下。今其葬,宜得铭,使后世有见焉。”
嗟乎,予不及识君矣,然予之故人多能言君之教诸子尽其道,故卒皆有立,而申之文行尤以知名于世。方今士大夫之列于朝者,天子于其父母皆有以宠嘉之,其官封之卑巨视其子,所以劝天下之为父母而慰其子之心。以君之善教而子之材,宜及其身有高爵盛位之报焉。其生也,既不及,其没也,孰知其不卒享也哉?是故不宜无铭也。铭曰:
士或为仁,称止一乡。至其后兴,厥闻乃光。或业以勤,而传之圮。维是不朽,实君有子。
先生讳旼,字宁极,睦州桐庐县尉讳询之曾孙,赠国子博士讳延滔之孙,尚书都官员外郎讳昭亮之子。自都官而上,至孔子四十五世。先生尝欲举进士,已而悔曰:“吾岂有不得已于此耶?”遂居于汝州之龙兴山,而上葬其亲于汝。汝人争讼之不可平者,不听有司而听先生之一言,不羞犯有司之刑而以不得于先生为耻。
庆历七年,诏求天下行义之士,而守臣以先生应诏。于是朝廷赐之米帛,又敕州县除其杂赋。嘉祐三年,近臣多言先生有道德可用,而执政度以为不肯屈,除守秘书省校书郎致仕。四年,近臣又多以为言,乃召以为国子监直讲,先生辞,乃除守光禄寺丞致仕。五年,大臣有请先生为其属县者,于是天子以知汝州龙兴县事,先生又辞,未听,而六月某日,先生终于家,年六十七。大臣有为之请命者,乃特赠太常丞。至七年月日,弟为葬先生于尧山都官之兆,而以夫人李氏祔。李氏故大理评事昌符之女,生一女,嫁为士人妻,而先物故。
先生事父母至孝,居丧如礼,遇人恂恂,虽仆奴不忍以辞气加焉。衣食与田桑有馀,辄以赒其乡里,贷而后不能偿者,未尝问也。未尝疑人,人亦以故不忍欺之。而世之传先生者多异,学士大夫有知而能言者。盖先生孝悌忠信,无求于世,足以使其乡人畏服之如此,而先生未尝为异也。
先生博学,尤喜《易》,未尝著书,独《大衍》一篇传于世。考其行治,非有得于内,其孰能致此耶?当汉之东徙,高守节之士,而亦以故成俗,故当时处士之闻,独多于后世。乃至于今,知名为贤而处者,盖亦无有几人,岂世之所不尚,遂湮没而无闻,抑士之趋操亦有待世耶?若先生,固不为有待于世,而卓然自见于时,岂非所谓豪杰之士者哉?其可铭也已。铭曰:
有入而不出,以身易物;有往而不反,以私其佚。呜呼先生,好洁而无尤。匪佚之为私,维志之求。
君讳友直,姓章氏。少则卓越,自放不羁,不肯求选举,然有高节大度过人之材。其族人郇公为宰相,欲奏而官之,非其好,不就也。
自江淮之上,岭海之间,以至京师,无不游。将相大人豪杰之士,以至闾巷庸人小子,皆与之交际,未尝有所忤,莫不得其欢心。卒然以是非利害加之,而莫能见其喜愠,视其心,若不知富贵贫贱之可以择而取也,颓然而已矣。昔列御寇、庄周当文武末世,哀天下之士沈于得丧,陷于毁誉,离性命之情而自托于人伪,以争须臾之欲,故其所称述,多所谓天之君子。若君者,似之矣。
君读书通大指,尤善相人,然讳其术,不多为人道之。知音乐、书画、弈棋,皆以知名于一时。皇祐中,近臣言君文章善篆,有旨召试,君辞焉。于是太学篆石经,又言君善篆,与李斯、阳冰相上下,又召君,君即往。经成,除试将作监主簿,不就也。嘉祐七年十一月甲子,以疾卒于京师,年五十七。娶辛氏,生二男,存、孺为进士。五女子,其长嫁常州晋陵县主簿侍其璹,早卒,璹又娶其中女,次适苏州吴县尉黄元,二人未嫁。君家建安者五世,其先则豫章人也。君曾祖考讳某,佐江南李氏,为建州军事推官。祖考讳某,皇著作佐郎,赠工部尚书。考讳某,京兆府节度判官。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润州丹阳县金山之东园。铭曰:
弗缋弗雕,弗跂以为高。俯以狎于野,仰以游于朝。中则有实,视铭其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