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犹堂全书/第二集/第六卷
孟子要义
[编辑]离娄第四
[编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章
[编辑]赵曰:“大德大凶,流及后世,自高祖至玄孙,善恶之气乃断。”○《集》曰:“杨曰,‘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大传〉文〉服穷,则遗泽浸微,故五世而斩。’”○蔡曰:“君子小人,盖以位言。”〈见《蒙引》〉○镛案赵注,非矣。大凶之人,安有遗泽?若云恶泽亦泽,则鲧既殛死,禹乃嗣兴,郤芮殄绝,冀缺复用。先王之法,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春秋之世,其法犹然。上坐其父,下坐其子,旁及昆弟者,亡秦之酷虐也。垂及曾玄,永世枳废者,秦亦不然。何至五世而乃斩乎?君子小人,以位言也。贤贤亲亲之馀泽,乐乐利利之馀泽,皆五世而衰。此物之大数也。
《集》曰:“父子相继为一世,三十年亦为一世。”又曰:“孟子之生,距孔子未百年。”○镛案以上注则似高祖玄孙为五世,以下注则似百五十年为五世,未易定也。子思之门,别无显者,惟子思之子孔白子上,见于〈檀弓〉,于孔子为四世,遗泽未绝。孟子或从子上得闻孔子之微言,故先为五世之说也与?
逢蒙学射于羿章
[编辑]考异襄十四年,《左传》云:“卫献公出奔齐。孙氏追之,败公徒于河泽。初,尹公佗学射于庾公差,庾公差学射于公孙丁。二子追公,〈为孙氏逐公〉公孙丁御公。〈为公御〉子鱼〈庾公差〉曰,‘射为背师,不射为戮。射为礼乎?’射两軥而还。尹公佗曰,‘子为师,我则远矣。’乃反之。〈佗不从丁学,故言远。始与公差俱退,悔而独还射丁〉公孙丁授公㘘,而射之贯臂。〈贯佗臂〉”○孔疏曰:“孟子所言,其姓名与此略同,行义与此正反,不应一人之身,有此二行。孟子辩士之说,或当假为之辞,此《传》应是实也。”○毛曰:“孟子时,策书未出,而传闻互异,故言如此。赵岐避仇,在安丘复壁中,注《孟子》。其腹笥未备,或详或略,自可见谅。若《集注》则不应有是矣。今案《春秋传》,则公孙丁ㆍ庾公差ㆍ尹公佗,是师弟子三辈,其间同异,亦不甚远。祇《春秋传》是甯殖ㆍ孙林父以臣逐君事,与列国相侵不等,孟子引此,证师弟子弑逆,或恐大义轻重,较难比拟。”
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章
[编辑]赵曰:“以不洁污巾帽,而蒙其头面。”○镛案文章学识纯美之人,一犯丑秽之行,人皆贱恶之,西子所以喩,是也。〈扬雄ㆍ王维ㆍ赵孟𫖯,皆不免此目〉
赵曰:“恶人,丑类者也。面虽丑,而自治洁精。”○《集》曰:“恶人,丑貌者也。”○镛案好貌曰好人,美貌曰美人,则恶人者,恶貌者也。杀盗淫妄,无所不为,而悔过自新,则可以事天。恶貌,所以比丑行也。
引证贾谊《新书》曰:“夫以西施之美,而蒙不洁,则过之者,莫不睨而掩鼻。”
考异《管子ㆍ小称》篇云:“毛嫱ㆍ西施,天下之美妇人也。”○毛曰:“此在吴ㆍ越以前西子之名。”○镛案《管子》明系后人增衍,真伪相杂,故误用西施。毛说,非矣。
天下之言性也千岁之日至章
[编辑]《集》曰:“性者,人物所得以生之理也。故者,其已然之迹。利,犹顺也。”〈《荀子ㆍ性恶》篇云:“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董仲舒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天道无形而难知,人事有迹而易见。”〉○程子曰:“此章,专为智而发。”〈朱子云:“若用小智,凿以自私,则害于性,而反为不智。”〉○镛案此章主于论性之法而言。《中庸》人之性ㆍ物之性,既并言之,《孟子》论人性,兼言犬牛之性。《集注》并举人物,以是也。《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此云智者,知性之智也。欲知人物之性,而不以顺利为本,必欲穿凿牵强如告子之为,则君子恶之。欲知人物之性者,但执已然之迹,以验其差与不差,则斯可以论性矣。天与星辰,高远之物也,而执其迹而验其差,千岁之躔次昭然。〈日至者,冬至也。期三百六十,起于冬至,故推历者必以日至为本也〉况人物之性,至卑至迩,执其迹而验其差,何患不知?此章重在言性。程子谓为智而发,恐不然也。○利者,通利也,顺利也。〈读之如医家‘利水道’之利〉赤子匍匐将入井,必发恻隐之心者,故也。孩提之童,莫不知爱其亲者,故也。戕贼人,不得为仁义者,故也。水无有不下,人无有不善者,故也。论其故者,以通利顺利为务,则可以知性矣。
陆象山曰:“此故字,即《庄子》‘去智与故’之故。”○毛曰:“故原有训智者。如杂卦‘随无故也’,是无智计,而《淮南ㆍ原道训》‘不设智故’,谓不用机智穿凿之意,正与全文言智相合。”〈字书,故字作已然解。然未有于‘已然’下,添‘之迹’二字者,迹是何物〉○镛案故者,巧也。故《荀子ㆍ王霸》篇曰‘不敬旧法,而好诈故’,〈注云:“巧,故也。”〉《淮南子》云‘怀机械巧故之心’,故之为巧,非无古据。至于此章必不然矣。星辰之远,苟求其巧,自不成说。星辰之远,苟求其智计,〈毛以故为智讣〉尤不近理。凡已然之迹谓之故。故《易》曰‘知幽明之故’,又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汉时专设一官,使之掌故,叔孙通‘皆袭秦故’,皆已然之迹也。执已然之迹,以达其所以然。故已然曰故,所以然亦曰故,其义得相通也。
赵曰:“千岁日至之日,可坐致。”○镛案朱子以日至为冬至,与赵合也。
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章
[编辑]赵曰:“存,在也。君子之在心者,仁与礼也。”○《集》曰:“以仁礼存心,言以是存于心而不忘也。”○镛案存心,有古今之异。古之所谓存心者,心将亡而保之也,今之所谓存心者,心有工而不忘也。上篇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君子存之,小人去之。”凡所谓存心者,皆存几希之谓也。又其上章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此存几希者也。下篇曰:“朝昼之所为,梏亡其夜气。”此亡几希者也。几希者,道心也。道心犹有存者,则人也,道心无攸存者,则禽兽也,道心全存而不亡,则圣人也。存与不存,所争只是此物。欲存此物,则凡事亲ㆍ事长ㆍ事君ㆍ交友ㆍ牧民ㆍ教人之际,勉行其忠信,无一毫欺诈不诚之差,然后方可曰不失也。存者,保其将亡之意。〈读之如‘齐桓存卫’之存〉后世所云静存默存者,无思无虑,不言不笑,瞑目凝心,专观未发前气象,使本体虚明洞澈,一尘不染,以求活泼泼地。此古今之异也。
禹稷三过其门章
[编辑]饶曰:“禹三过其门,稷是带说。”○镛案〈皋陶谟〉,禹ㆍ稷叙功,首尾一贯。濬畎浍是稷所掌,禹其独劳乎?又曰‘曁稷播’,是禹不但治水而已。禹ㆍ稷是同功一体之人。三过其门,自合并说,必有古史可据,而孟子言之也。饶说未允。○陋者,孤僻之意。巷,里中涂也。
齐人有一妻一妾节
[编辑]孙曰:“此章言小人苟得,妻妾犹羞也。孟子记此,以讥时人苟贪富贵而骄人者也。”○《集》曰:“章首当有‘孟子曰’字,阙文也。”○吴程曰:“因储子有‘瞯夫子’之语,遂发‘瞯良人’一段。言小人阴为阳揜则可瞯,君子言行如一,何瞯之有?恐是一章,非阙文也。”〈见《通考》〉○镛案两‘瞯’字相照,当与上节合为一章。孟子自言‘我不求富贵利达,冥冥之行,无以异乎昭昭之行,瞯我将何为哉’。
万章第五
[编辑]万章问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章
[编辑]赵曰:“舜自怨遭父母见恶之厄,而思慕也。”○《集》曰:“怨己之不得其亲而,思慕也。”○镛案孟子言‘舜怨其父母’,故万章诵《礼经》四句,以证父母之不可怨,而孟子又引公明高之言,以证父母亦有可怨之道。上下文理,不可揜讳,乃先儒嫌其言有伤于事体,强云自怨。诚若自怨,舜之事,毫无可疑,师弟二人,罗缕问难,作何意味,不可解也。○此章,当与下篇公孙丑所问〈小弁〉之义,并列而参观。彼章明云:“〈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孟子既以怨为仁,则舜之怨父母,亦必有说矣。瞽瞍日以杀舜为事,舜且恝然而莫之愁,曰‘我恭为子职而已,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与哉’,则舜冷心硬肠,视父母如路人者也。故号泣于旻天,怨之慕之,天理也。幽王嬖褒姒废宜臼,宜臼方且恝然而莫之愁,曰‘我无过失也,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与哉’,则宜臼冷心硬肠,视父母如路人者也。故垂涕泣而道之,不似越人之关弓然者,天理也。孝子之怨父母,乃其至诚恻怛,彻天彻地之仁,夫岂以事体为嫌哉?〈义详余〈原怨〉〉
赵曰:“于我之身,独有何罪哉?”○《集》曰:“‘于我何哉’,自责不知己有何罪耳,非怨父母也。”○镛案‘我竭力’以下二十二字,乃恝字之注脚。子之于父母,若云我但尽在我之道而已,彼之不慈干我甚事云尔,则岂非大不孝乎?子之于父母,宁怨无恝,此舜之所以怨慕也。呜呼!至矣。○‘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十一字,是‘极’字之注脚。‘谏于其君而不听,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二十五字,是‘小丈夫’之注脚。《孟子》多此文法。
赵曰:“孟子时,《尚书》凡百二十篇,《逸书》有〈舜典〉之叙,亡失其文。孟子诸所言舜事,皆〈尧典〉及《逸书》所载。”○镛案今人但以〈尧典〉之下半,认作〈舜典〉观,此注宜别求〈舜典〉。〈详见余《梅氏尚书平》〉
乾隆庚戌十月阁课,御问曰:“同姓之百世不通婚,于礼则然,而尧以女妻之。按《帝王世纪》,舜乃尧之至亲也。以至亲而举以为婿,得无嫌于百世不通婚之礼耶?”臣对曰:“臣于帝王世系,窃有疑焉。颛ㆍ喾及二帝三王之系,必皆以黄帝为所自出,此已可疑。今详舜系,于黄帝为八代,而尧ㆍ禹ㆍ稷ㆍ契,皆于黄帝为玄孙。禹与稷ㆍ契,皆为玄孙,而舜独为八代,于理未妥。由是观之,舜之为轩苗裔,尧之与舜同姓,俱未可知。且古者锡姓,未必皆从祖姓。史称有子几人,其得姓者几人。尧姓曰伊耆氏,舜姓曰姚氏,本自不同,恐无不相婚之义。况《礼大传》曰,‘庶姓别于上,昏姻可以通乎?’曰,‘系之以姓而弗别,虽百世,而婚姻不通者,周道然也。’注曰,‘高祖为庶姓。’据此,则五世而同姓杀,昏姻可通。百世不婚之法,自周始也。尧ㆍ舜之庶姓既别,而周法未起,则恐无不相婚之义。又按唐孔氏曰,‘五帝以前,不限同姓。三王以来,文家异姓为昏,质家同姓为昏。’三王之世,尚有质家之事,则五帝以前,遑可论乎?”
万章曰舜不告而娶完廪浚井章
[编辑]赵曰:“都,于也。君,舜也。”○《集》曰:“舜所居三年成都,故谓之都君。”○镛案舜之初荐也,已云‘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则瞽瞍底豫,已在二女釐降之前矣。不告而娶,原属荒唐。况孟子所云‘完廪浚井ㆍ谟盖都君’之事,却在嫔虞之后,是瞽瞍既已底豫,而又复谋杀也。有是理哉?苟如是也,其可曰克谐乎?大抵〈帝典〉可信也。凡有乖于可信之经文者,悉不可信。
赵曰:“愕然,反辞曰‘我郁陶’。”○孙曰:“我气闭积思忆君,故来。”○《集》曰:“郁陶,思之甚,气不得伸也。”○毛曰:“赵岐注引〈檀弓〉‘人喜斯陶’,以陶作喜解。此与‘象喜亦喜’正合,然未得其义。及观〈尔雅〉‘郁陶,喜也’,而郭璞注直引《孟子》‘郁陶思君’为证,始知喜是正义。唯张揖〈广雅〉曰‘喜也,忧也’,则又兼忧喜二意为言。故后有喜极未伸之解。大抵喜爱不能舒,结而为思。故〈楚词〉‘岂不郁陶而思君兮’,曹植诗‘郁陶思君未敢言’,皆以郁陶连思君为词,而谢灵运诗‘嘤鸣已悦豫,幽居犹郁陶’,则直以悦豫郁陶并出,所谓见则喜,不见则郁也。今朱子注曰‘思之甚,而气不得伸’,则不识喜字,反添气字。”〈或曰陶是烧瓦室,火气难达,故曰气不伸,则又误矣。郁陶音姚,陶瓦音桃〉○镛案赵岐本无此注,不知毛氏何故叫嚷。
赵曰:“念此臣众,汝故助我治事。”○《集》曰:“舜见其来而喜,使之治其臣庶。”○镛案赵注不知何说。若如《集》义,则舜受尧之九男百官,私自授象,不合事理。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衰周天子之命,尚不敢慢,况于帝尧乎!此章恐非孟子亲笔。
象日以杀舜为事封之有庳章
[编辑]《集》曰:“今道州鼻亭,即有庳之地,未知是否。”〈《汉书》颜师古注云:“有庳在零陵,今鼻亭,是也。”〉○镛案《史记ㆍ南越列传》云:“越侯二人出零陵。”《后汉书ㆍ东平王苍传》:“昔象封有鼻。”注云:“有鼻,国名,在今永州营道县北。”故《蛮司》诸记并云交趾国有象祠。总之,有庳者,百越蓁荒之地也。舜既以爱弟之意封象,何乃封于此地?此地距冀州不下万里,又何得常常欲见,使之源源而来乎?总不可晓。
赵曰:“‘常常’以下,皆《尚书》逸篇之辞。”○《集》曰:“盖古书之辞。”○镛案‘不及贡’以下,似逸篇之文。
咸丘蒙问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章
[编辑]《集》曰:“〈尧典〉,〈虞书〉篇名。今此文乃见于〈舜典〉,盖古书二篇,或合为一。”○毛曰:“伏生《尚书》,原只〈尧典〉一篇。以旧别有〈舜典〉,而其时已亡。故东晋梅赜献《尚书孔传》,亦无〈舜典〉。至齐建武年,吴兴姚方兴,于大航头得孔氏传古文。始分〈尧典〉为二,以‘慎徽五典’至末,谓之〈舜典〉,而加二十八字于其中,此伪书也。故汉光武时张纯奏‘宜遵唐尧之典“二月巡守”’,至章帝时,陈宠奏言‘唐尧著典,“眚灾肆赦”’,皆是〈舜典〉文,而冠以〈尧典〉之名。即《前汉ㆍ王莽传》所引‘十有二州’,皆称〈尧典〉,西晋武帝初,幽州秀才张髦上疏,引‘肆类于上帝’诸文,亦称〈尧典〉。自伪书一出,而群然改从,则是古书一篇,而今误分之,非古书二篇,而今误合之也。盖‘二十八载’以前,是古〈尧典〉,‘月正元日’以后,是古〈舜典〉,则二十八字伪可验矣。若朱子竟疑《古文》为伪。”○镛案毛氏为梅氏作《冤词》以诟朱子,而其心则知其不然。故此说左右牵缠,不成伦理,诚可咍也。孔壁真本,郑玄所注,亦止〈尧典〉一篇,而今但云‘伏氏本只有〈尧典〉’,其诈一也。梅氏献《尚书》,犹阙〈舜典〉一篇者,谓‘慎徽五典’以下,伪《孔传》缺也,岂经缺乎?其诈二也。〈尧典〉中分,原是梅赜之所为,而今云‘姚方兴始分为二’,其诈三也。毛氏前于《冤词》,力护二十八字,诈引王肃注ㆍ范寗注ㆍ阮孝緖《七录》及王延寿〈灵光殿赋〉ㆍ王粲〈七释〉诸文,以证二十八字真的无伪。今忽断之曰‘二十八字伪书’,何其德之不恒乎?其诈四也。今既断之曰‘古书一篇,误分为二’,而随复言之曰‘二十八载’以前,是古〈尧典〉,‘月正元日’以下,是古〈舜典〉,虽欲不谓之狂言妄说,不可得矣。其诈五也。毛于《梅书》,明知其伪,而特缘心术,必欲与朱子背驰,手执赝物,口饰《冤词》,其言之决裂横出,每每如此。〈朱子言伪处,毛说其真,朱子勉从处,毛发其伪〉○孔壁《古文尚书》其二十九篇,与伏生本同,其十六篇文字,古奥绝无师说。其篇目簿领备载孔颖达《尚书正义》。古之〈舜典〉,入于十六篇中,今之〈舜典〉,乃〈尧典〉之下半,梅氏之所伪分也。并见《书说》,今不叠述。
赵曰:“《书》,《尚书》逸篇。〈‘夔夔齐栗’节〉舜既为天子,敬事严父,战栗以见瞽瞍。”○《集》曰:“《书ㆍ大禹谟》篇。”○镛案梅氏〈大禹谟〉,以号泣旻天ㆍ祗载见瞽瞍,合作一事,此乃伪案之铁坚者。舜既践天子之位,载天子之旗,犹复夔夔齐栗,恭执子道,不敢以富贵骄于父。此舜之所以为大孝,而瞽瞍之所以亦允若也。若于耕稼之日,躬荷耒耜,还自田畴,弹泪饮泣,以见顽嚚之父,则虽非孝子,亦莫不战战栗栗,岂足为至行?瞽瞍亦岂有允若之理?号泣旻天,耕历山时事也,齐栗见父,践帝位后事也。谬取三十年前事,合于三十年后事,非伪而何?
赵曰:“祗,敬。载,事也。”〈《集注》同〉○镛案《史记》曰:“尧崩,舜践帝位,载天子旗,往朝父瞽瞍,夔夔惟谨,如子道。”载者,载旗也。〈〈曲礼〉曰:“载青旌。”〈月令〉曰:“载青旗。”〉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章
[编辑]赵曰:“南河之南,远地南夷也。”○裴骃云:“南河之南,九河之最南者,是知为南夷也。”○《集》曰:“南河,在冀州必南。”○镛案赵氏拘于‘中国’二字,训之曰南夷,迂拙甚矣。河其在南乎?○殷高宗以前,嗣天子谅暗三年,百官听于冢宰。然改元即位,必在王崩之明年,何至三年丧毕而后,乃议立嗣天子哉?舜侧陋三十载,征庸三十载,在位五十载,明有定数,载于〈尧典〉。今考经文,言可绩三载,摄政二十八载,以当三十之数。〈三载,考绩之年,尧乃让位。故实不过三十年〉服丧三年,避位一年,其亦无隙可插矣。舜摄政二十有八载,既受终文祖矣,既巡守方岳矣。至是避位南河,以让丹朱,则诈伪不诚,莫此为甚。《孟子》此章,与〈尧典〉不合。以此推之,则下章所言禹ㆍ益之事,亦恐不然。余故曰:“《孟子》非皆孟子之亲笔。”
万章问至禹德衰不传于贤章
[编辑]赵曰:“太丁,汤之太子,未立而薨。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皆太丁之弟也。”○程子曰:“汤崩时,外丙方二岁,仲壬方四岁。惟太甲差长,故立之也。”○朱子曰:“二说,未知孰是。”○镛案太丁ㆍ外丙ㆍ仲壬三兄弟,序次年数,俱载〈殷本纪〉ㆍ《竹书纪年》ㆍ《帝王世纪》诸书,凿凿可征。而程子乃云‘汤崩之时,外丙二岁,仲任四岁’,世未有其兄二岁,而其弟已四岁者。若云外丙是弟,而孟子自最幼者而逆数之,则又益难通。何者?太甲年既最长,则自是殷王元子,序次当立。外丙ㆍ仲壬之等,何必历数?梅赜伪造《孔传》,谬云‘汤没而太甲嗣立’。程子据此而为言耳。○顾麟士曰:“司马公《稽古录》ㆍ《世史类编》,薜仲常《人物考》,蔡清《蒙引》,与程说同。”〈镛谓诸公,皆信梅氏〈伊训〉为真古文,故皆以太甲直继成汤〉
引证〈殷本纪〉云:“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迺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即位三年崩,立外丙之弟仲壬。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立太丁之子太甲。”○孙曰:“《史记》云‘外丙即位三年’,今《孟子》云‘外丙二年’,盖《史记》不稽之过也。”
万章问伊尹以割烹要汤章
[编辑]《集》曰:“今《书》,牧宫作鸣条。”○镛案桀之战于鸣条,其文在《书ㆍ序》,〈〈汤誓ㆍ序〉〉桀之走于鸣条,其文在《史记》。〈〈夏本纪〉〉桀于鸣条,非曰无文。但鸣条,非桀造罪之地也。此又梅氏伪案,详见《书说》,今不叠述。
万章问百里奚自鬻于秦五羊之皮章
[编辑]赵曰:“人言百里奚自卖五羖羊皮,为人养牛,以是而要秦缪之相。”○《集》曰:“人言其自卖于秦养牲者之家,得五羊之皮,而为之食牛,因以干秦缪公也。”○毛曰:“赵岐谓奚自卖五羖羊皮,为人养牛。卖己物以养人牛,贫而不吝,可以为要誉之具。然百里奚旧称五羖大夫,其人全以此得名,是必有一五羊实事。流传人间,乃言人人殊。如〈扊扅之歌〉曰‘百里奚新娶我兮,五羊皮’,是聘物也。又曰‘西入秦五羊皮’,则携作客赀者也。《史记》,‘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以五羊之皮赎之归秦。’是又赎奚物也。其不可凭如此。赵氏去古未远,或有师承。”○镛案赵注ㆍ《集注》,其旨实同,毛氏误读赵注,为贫而不吝。若如毛说,是养牲者,买百里奚五羊皮也,而百里奚以其钱就他家而食牛也。夫羊皮为物,本是养牲者之所得。有养牲者,不出其货,又取他人所鬻,有是理乎?食牛,亦养牲家之事,舍此适彼,抑何益乎?真不通矣。总之,五羖之说,孟子既辨之明确,他书纷纷,又不足述。
伯夷目不视恶色章
[编辑]赵曰:“顽贪之夫,更思廉洁。”○《集》曰:“顽者,无知觉,廉者,有分辨。”○镛案顽当与完ㆍ刓等字通看。凡物之𪢬囵无棱角者谓之完,物之磨灭无方隅者谓之刓。顽者兼有此义,故石之不斲不雕者谓之顽石。顽夫者,贪污无耻,圆转没楞之人也。廉者,圭角铦锐,觚棱方直,刿刿乎其峭截者也。顽犹圆也,廉犹方也,如是看皦然。○懦之一字,亦非但柔弱之意。懦者,心需也。需者,须也。凡遇一事,姑息姑徐,今日明日,荏苒濡涊,无所建立,此懦夫之行也。《春秋传》曰:“需者,事之贼。”
引证《汉ㆍ王吉传》:“孟子云,‘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懦夫有立志。’”○《晋书ㆍ羊祜传》曰:“贪夫反廉,懦夫立志,虽夷ㆍ惠之操,无以尚也。”○《南史ㆍ任昉传》曰:“昉能使贪夫不取,懦夫有立志。”○毛曰:“顽字,古皆是贪字。”
赵曰:“振,扬也,如金音之有杀,振扬玉音,终始如一也。”〈又云:“始条理者,金从草可治之。”〉○《集》曰:“声,宣也。〈如声罪之声〉振,收也。先击镈锺,以宣其声,俟其既阕而后,击特磬,以收其韵。”〈如‘振河海而不泄’之振〉○镛案声者,宣也。振者,举也。凡乐一章之内,各有二节。其始也,锺师击锺以声之,则歌声乃发,丝竹随动,起之以宫。〈宫ㆍ商ㆍ角ㆍ征ㆍ羽,各以本音为本宫〉五音繁会,文理一周,音调衰歇,此之谓始条理也。于是磬师击磬以振之,〈振者,举也,有衰而复兴之意〉则歌声再起,丝竹随动,起之以宫。五音繁会,文理再周,音调乃阕,此之谓终条理也。〈若以振为牧,则与夔击鸣球拊瑟之语,不相合〉始终既具,乃称一章。章者,音十也。〈《说文》云:“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五声再周,厥音非十乎?然且诗歌为物,有被之管弦,无被之金石,无被之土木。所谓条理,即丝竹之曲折文理,金玉二声,不过兴动振起,以之领调而已。故伶州鸠之言曰:“金石以动之,丝竹以行之,革木以节之。”明金石之用,不过兴动,革木之用,不过节拍,而细微曲折,都在于丝竹而已。故夔之言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而祖考来格’,谓终条理,玉振之后,神人乃和也。○奏乐之法,击柷以始之,㧰敔以止之。玉以收乐,在古无文。玉振者,既衰而复兴也,衰而复兴,故得有条理。〈终条理〉若遂收止,则岂复有条理乎?玉振之解,当从赵注。但金从革一句,谬。
《集》曰:“始之终之,犹孔子之知无不尽,德无不全谓。”○镛案乐有金声ㆍ玉振二节,以为始终,学有致知ㆍ成圣二节,以为始终。〈程子云:“致知,智之事也。”〉孟子但执其‘始终’二字,吐出智圣一段,又执‘智圣’二字,吐出‘巧力’二字,一层一剥,一转一𭭌。读此章者但当活看,不可穿凿。今若以金声为巧,玉振为力,则隔了三四重,已不可以分排对勘,苟欲强通,失本旨矣。○智之事,如《大学》之知止,圣之事,如《大学》之能得,智之事,如《中庸》之择善,圣之事,如《中庸》之固执。智之事,如惟精,圣之事,如惟一。于此始终之间,孝弟ㆍ忠信ㆍ礼乐ㆍ文物,粲然该备,有本有末,此之谓集大成也。若于金声之中,往求智巧,又于玉振之中,往求圣力,则是所谓舟之既迁,以刻求剑者也。〈此章文势,如风水家所云移步幻形〉○又此集大成以下,只是赞美孔子所成之德,大于三子而已。若谓‘三子独奏一音,孔子合奏八音’,〈见《集注》〉‘三子有力而无巧,孔子以巧而能中’,〈见《大全》〉则皆非本旨。伯夷ㆍ柳惠,或可曰偏奏一音,如伊尹者,恶得云八音不具乎?集大成以下,不必与三子比照。所宜较者,惟其所成有大小而已。
引证《汉书ㆍ兒宽传》云:“惟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
北宫锜问周室班爵禄章
[编辑]赵曰:“今《周礼》司禄之官无其职,是则诸侯皆去之。”○镛案今《周礼ㆍ地官》有司禄,中士四人,下士八人,但有序官,而职掌则阙,赵所言者此也。古者简篇麤重,不如后世雕拓之轻便。故四代典章,随皆消灭。已自孔子之时,杞ㆍ宋无征,未必皆诸侯之所去也。况于孟子之时乎?
赵曰:“今考之《礼记ㆍ王制》则合。”○《集》曰:“此章之说,与《礼记ㆍ王制》不同。”○赵悳曰:“《周礼ㆍ大司徒》云‘诸公之地方五百里,诸侯方四百里’,而孟子言‘公侯皆方百里’。《周礼》言‘诸伯地方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而孟子言‘伯七十里,子ㆍ男五十里’。如〈小司徒〉云‘上地家七人’,而孟子言‘上地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周礼》言‘中地家六人’,而孟子言‘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此不与《周礼》同也。〈王制〉言‘公ㆍ侯ㆍ伯ㆍ子ㆍ男,凡五等’,而孟子以天子一位ㆍ公一位ㆍ侯一位ㆍ伯一位ㆍ子男同一位为五等,〈王制〉言‘诸侯之上大夫卿ㆍ下大夫ㆍ上士ㆍ中士ㆍ下士,凡五等’,而孟子则自君一位至下士一位,凡六等。〈王制〉主于分田制禄,而孟子主于制地分禄,〈王制〉言‘天子之三公田视公侯,天子之卿视伯,大夫视子ㆍ男,元士视附庸’,而孟子则言‘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元士受地视子男’,不与〈王制〉同也。”〈见《通考》〉○镛案《孟子》之制,上公不过百里。然管仲对楚使曰:“太公所履,北至无棣,南至穆陵,西至河而东至海。”不但方百里而已。〈明堂位〉称成王封伯禽于鲁曲阜之地方七百里,则又不但《周礼》而已。此是特例,不可拘也。《周礼》原是未及施行之法。〈如九畿之法〉孟子之时,典籍散灭,传闻各殊,不必与《周礼》相合,况于〈王制〉乎?为国家者,通执诸文,权其中而立制,斯可矣。何必以数目之不合,指之为煨烬之弃物乎?
毛曰:“《孟子》‘天子之地方千里,诸侯皆方百里’,其地字〈王制〉改作田字,田即地也。但地有山林ㆍ川泽ㆍ城郭ㆍ宫室ㆍ陂池ㆍ涂巷种种,而田则无有。故田较之地,则每里减三分之一。是地有千里者,田未必有千里矣。今既云班禄,则禄出于田,当纪实数。焉得以三分减一之地,而强名千里?汉后儒者所以不能无纷纷也。不知孟子所云地字亦只是田字。”○镛案《诗》云‘锡山土田’,其锡田之法,必以几亩为度,故山土并列也。《春秋传》凡大夫讼田,不云讼地,明封国之法,当实计其田。若但以舆地为准,而荒山不食之地,苟充其数,则受者冤矣。
引证《左传》成三年,晋荀庚来聘,卫孙良夫来聘。公问诸臧宣叔曰:“中行伯之于晋也,其位在三,〈下卿居第三〉孙子之于卫也,位为上卿。将谁先?”对曰:“次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中,中当其下,下当其上大夫,〈降一等〉小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下卿,中当其上大夫,下当其下大夫,〈降大国二等〉上下如是,古之制也。”○昭二十三年,叔孙婼如晋。晋人使与邾大夫坐,〈对讼也〉叔孙曰:“列国之卿,当小国之君,固周制也。”○镛案此皆爵秩之班也。田禄之多少,一视爵秩之高下,则周室班禄之法,亦当以此而求之也。
万章问友孟献子费惠公章
[编辑]《集》曰:“惠公,费邑之君。”○麟曰:“春秋时,费为鲁季氏之邑。《史记ㆍ楚世家》有邹ㆍ费ㆍ郯ㆍ邳,盖战国时以邑为国,意者鲁季氏之僭欤。”○顾炎武曰:“春秋时有两费。其一见《左传》成公十三年,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殄灭我费滑。’注,‘滑国都于费,今缑氏县。’襄公十八年,‘楚𫇭子冯ㆍ公子格率锐师,侵费滑。’盖本一地,秦灭之而后属郑耳。其一僖公元年,‘公赐季友汶阳之田费。’《齐乘》,费城在费县西北二十里,古之伯国。姬姓,懿公之孙,后为季氏邑。在子思时,滑国之费,其亡已久,若季氏不得称公。又楚人对顷襄王‘手有邹ㆍ费ㆍ郯ㆍ邳’,意者亦如孟尝君之称薛公邪。”○毛曰:“刘向《说苑》谓‘鲁人攻鄪,曾子辞于鄪君’,鄪即费也。是在曾子时,费早称君,不必惠公矣。又《吕氏春秋》有云‘以滕ㆍ费则劳,以邹ㆍ鲁则逸’,岂有季氏一邑,居然与邹ㆍ鲁ㆍ滕称四国者?则或别有一小国如颛臾ㆍ邿ㆍ极,参列东方,未可知也。况夫子堕费在定十二年,与哀ㆍ悼相去不远。既已堕之,而毁其城,夷其宫,收其甲兵,焉得曾子居鄪,而即有鄪国君臣主客周旋之事?其非季氏邑,又凿凿可知也。”〈《姓谱》有琅琊费氏,梁相费君,是季氏之后。然祇以食邑为氏。如赵衰氏并,展禽氏柳下〉○镛案费之迹不见《春秋》,且当阙疑。
引证〈晋语〉,赵简子曰:“鲁孟献子有斗臣五人,我无一,何也?”
万章问交际孔子猎较章
[编辑]赵曰:“三代相传以此法,不须辞问也。于今为烈烈明法,如之何受其馈也。”○或曰:“义在可受,则三代受人之天下而不辞。今御人者,乃为暴烈,不义如此,如何而可受其馈乎?”〈烈,如《诗序》所谓厉王之烈者,暴虐之意〉○《集》曰:“‘商受’至‘为烈’十四字,语意不伦,必有断简或阙文。”○镛案赵注明白,恐无可疑。滕人说丧礼曰‘吾有所受’,法之相传,谓之受也。断狱之法,必有爰辞。《周礼ㆍ大司寇》云‘立于肺石,士听其辞’。〈小司寇〉听狱之法,一曰‘辞听’。〈吕刑〉所谓明清于狱之‘单辞ㆍ两辞’,皆辞也。惟御人之贼,不受其辞,直行斩杀,此所谓三代相传所不辞也。恐未必有断简阙文。
赵曰:“猎较者,田猎相较夺禽兽,得之以祭,时俗所尚,以为吉祥。孔子不违而从之,所以小同于世也。”○张曰:“猎而较所获之多少。”○《集》曰:“二说,未知孰是。”○蔡曰:“依赵氏则较在方猎之时,〈较,音角,角逐也〉依张氏则较在既猎之后。〈较,音教,比较也〉”○镛案攫夺禽兽,归祭祖考,乡人之所不为也,而孔子为之乎?至于既猎,而较其多寡,此是田猎之本法。故《春秋传》,臧僖伯之言曰:“春蒐ㆍ夏苗ㆍ秋狝ㆍ冬狩,归而饮,至以数军实。”〈隐五年〉数军实者,正是较计其所获多寡。‘楚国之讨军实’,〈宣十二〉‘齐社之观军实’,〈襄卄四〉皆是此礼。此礼既行,乃行颁禽,〈见〈祭义〉〉此岂鲁人之弊俗乎?张说亦不通矣。《周礼》蒐畋之法,既进既获,大兽公之,小兽私之。当其时也,或有比较之法,谓之猎较,今不可考。然田猎之礼,春蒐以祭社,夏苗以享礿,秋狝以祀祊,冬狩以享烝,孔子欲复此礼,以正祭典。若以猎较之故,而不行蒐狝之礼,则古礼不可复。此其所以黾勉而从俗者也。
赵曰:“孔子仕于衰世,不可卒暴改戾。故以渐正之。先为簿书,以正其宗庙祭祀之器。即其旧礼,取备于国中,不以四方珍食,供其所簿正之器。度珍食难常有,乏绝则为不敬,故猎较以祭也。”○镛案此注老实详明,无一毫遗憾,朱子无故而删之也。原夫国君之礼,其四时正祭,皆用太牢,而太牢九鼎,必有鲜腊鲜兽,〈见《仪礼》〉皆野兽之肉也。先王之礼,粢盛则必夫人亲舂,鲜腊则必国君亲猎,不敢以四方沽市之物,祭其先君。孔子欲复蒐狝之古礼,以正大体,其小节姑且从俗。所以为猎较也,既不能沛然行之,故万章疑而问之曰:“孔子既不得沛然行道,何为不去也?”
赵曰:“兆,始也。孔子每仕,常为之正本造始,欲以次治之,而不见用,占其事始而退,足以行之,而君不行也,然后则孔子去矣。”〈《集》义同〉○镛案此注亦好。
孙曰:“《史记》诸家于卫国并无孝公。今按《史记》,亦卫灵公也。据《春秋年表》云,‘卫灵公即位三十八年,孔子来,禄之。’又按《孔子世家》云,‘孔子适卫,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是则孔子于卫灵公有公养之仕也。”○《集》曰:“卫孝公,《春秋》ㆍ《史记》皆无之,疑出公辄也。”○毛曰:“《集注》疑是出公,此最可信。夫子哀八年反卫,正值出公。子贡所云‘为卫君’,子路所云‘卫君待子为政’,正在此时。公子般师ㆍ公子起,皆随立随出,不立庙谥,则孝公一谥,必是出公。但拒父而反谥曰孝,似乎讥之。然卫拒戚师,原是拒晋,不是拒父。故晋师既去,太子云入保,而即安于戚。越十二年,未尝一拒太子,而反为太子所逐,是争国在庄公,不在出公也。出公奔四年,必待庄公死,公子起又奔,而后入国,是未尝于父子间有所争也。故卫人皆为出公,而子路ㆍ子贡ㆍ高柴辈亦同时仕卫,而夫子不使之去。意者孝公之谥,卫人表微也。”○镛案滕定公ㆍ滕文公皆与《世本》ㆍ《史记》不合。出公之为孝公,亦此类也。然出公不能正名,得罪伦纪,孔子无委质为臣之理。且当阙疑。
万章曰士不托诸侯缪公子思章
[编辑]赵曰:“从是之后,台不持馈来,缪公愠也。”〈愠,恨也〉○《集》曰:“缪公愧悟,自此不复令台来致馈。”○镛案诚若愧悟,则既不台馈,又不庖廪,有是理乎?赵说似长。
万章曰不见诸侯齐景公招虞人章
[编辑]考异《左传》僖二十年冬,齐侯田于沛,招虞人以弓,不进,公使执之。辞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旌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镛案鲁僖公二十年,即齐孝公之三年也。孝公时有此事,至景公时又有此事,恐无是理。大抵《孟子》说古事,与群经一往不合,卫孝公恐亦此类。岂皆孟子之亲笔乎?
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章
[编辑]赵曰:“乡,一乡之善者。国,一国之善者。”○《集》曰:“言己之善,盖于一乡,然后能尽友一乡之善士,随其高下,以为广狭也。”○林曰:“若云所友亦是善盖一乡者,则注‘随其广狭’说不去。当是凡士之在一乡者,皆为所友。”○《绍闻编》曰:“上‘善士’以本身地位言,下‘善士’以一乡同类言。要看得活,非谓必善盖一乡而后方可取友。”○庚戌十月阁课,御问曰:“友字指彼来友我之意耶,抑指我去友彼之意耶?上句所谓一乡,下句所谓一乡,其义同欤,异欤?既曰善士,又曰善士,两‘善’字或有造诣大小之可言者欤?《集注》中‘尽友’云云,谓凡庸之士,在一乡者,我皆可以为友耶,抑谓我之善盖于一乡,则善之所在,自然气味相投,与之契合耶?‘广狭’云云,就善字上指大小者耶,或作人之众寡看为可耶?”臣对曰:“此章有两般义,须一刀分劈,各为一说,然后从其理胜之说,方可分晓。朱子之说若曰道义超绝,然后方能广取良友。或者之说若曰地丑德齐,然后方可得与为友。其语意大纲不过如此。如朱子之说,则必也通一乡第一善士,然后方能尽友举一乡许多善士,又必通一国第一善士,然后方能尽友举一国许多善士,天下亦然。如是看,则上之一乡似竖说,下之一乡似横说,上之善士造诣大,下之善士造诣小。此一说也。如或者之说,则己之德足为一乡中善士,然后方得友一乡中善士之与己同德者。推而至于一国天下,皆得以友其同德之士,犹言圣人能知圣人也。如是看,则上下一乡无异义之可言,上下善士无造诣之大小。此一说也。今按旧说,亦与《集注》异趣。臣以为人必同德而后为友。故孔子亦尝曰‘无友不如己者’。盖彼善于我,则彼不愿友我,我善于彼,则我不愿友彼。必也我去友彼,彼来友我,鍼磁相引,气味相投,然后方可为友,此友之所以难得也。广狭之义,恐当以众寡看矣。”
赵曰:“颂《诗》读《书》者,犹恐未知古人高下,故论其世以别之也。在三皇之世为上,在五帝之世为次,在三王之世为下。”○《集》曰:“论其世,论其当世行事之迹也。”〈又云:“既观其言,又考其行。”〉○镛案‘行事之迹’四字,非添出乎?世一字无以含此意思。恐赵注不可删也。颂其《诗》,不知其人,人所不堪,故子夏作〈诗序〉。〈诗序〉既逸,大毛公ㆍ小毛公ㆍ卫敬仲之等,又旁蒐典籍,以作〈小序〉。〈小序〉未善,朱子又参以己意,以作大旨,以考其时世。若刘安成者,专作《时世图》,文ㆍ武ㆍ成ㆍ康ㆍ幽ㆍ厉ㆍ宣ㆍ平,皆历历区别,辨其先后,此非所谓论其世乎?读其《书》,不知其人,人所不堪,故孔子作百篇之〈序〉,以别时世。伏生作《书大传》,马融ㆍ郑玄注〈书序〉,皆于时世,明目致详,梅仲真变乱时世。孔颖达作《尚书正义》,太康失国之前后ㆍ太甲嗣位之年月,皆毫分缕析,犹恐差误,此非所谓论其世乎?世次分别,亦系王政。故周公为国,专立小史一官,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又立瞽蒙一官,使之讽诵世系,杜子春以《帝系》ㆍ《世本》之属当之。《帝系》者,天子之时世也,《世本》者,诸侯大夫之时世也。时世为物,其关系如此。故《国语》,申叔时曰:“教之《春秋》,为之耸善,教之世,为之昭德。”〈见〈楚语〉〉诵其《诗》,读其《书》,而漫其时世者,后世之弊习也。赵注其可没乎?
引证《尸子》引孔子曰:“诵《诗》读《书》,与古人居。”○《金楼子》曰:“曾生谓‘诵《诗》读《书》,与古人居,读《书》诵《诗》,与古人期’。”○麟曰:“斯言亦有所本。”
告子第六
[编辑]告子曰性犹杞柳也章
[编辑]赵曰:“告,姓也。子,男子之通称也。名不害。兼治儒ㆍ墨之道者,尝学于孟子,而不能纯彻性命之理。”○孙曰:“告子名不害者,〈尽心〉篇有浩生不害,疑为告子姓告,名不害,以浩生为字。赵注又云,‘浩生姓,名不害。’又为二人。其他经传,未详其人。”○《集》曰:“告子名不害。”〈见上‘不动心’章〉○麟曰:“《文选》注引《墨子》曰,‘二三子复于子墨子曰,“告子胜仁。”子墨子曰,“未必然也。告子为仁,犹跂以为长,偃以为广,不可久也。”’胜,盖告子之名,岂即《孟子》所谓告子欤?”○镛案赵氏于告子则曰‘学于孟子’,于浩生则曰‘齐人’而已,明作二人,则告子名不害,或有他据。不必以浩生之故,名曰不害也。然《墨子》既有明文,赵注宜刊。
《集》曰:“告子言人性本无仁义。”○镛案告子曰‘以人性为仁义’,孟子曰‘戕贼人以为仁义欤’,两个为字,最宜明目。为仁者,行仁也,为义者,行义也。行之为之而后,仁义之名立焉。若云人性之中,本有仁义,则两个为字,不可解也。○性者,吾心之所好也。告子曰:“人性不好仁义,必待挢揉而后可以为之。”若云所禀之天理,则又恶能生心于挢揉乎?
告子曰性犹湍水章
[编辑]《集》曰:“性本善,故顺之而无不善,本无恶,故反之而后为恶。”○镛案凡人每行一善事,即其心悠然浩然,沛然无滞,如水之顺流而逝,人每行一恶事,即其心欿然赧然,惨然不鬯,如水之壅遏不通,斯可以知性矣。人盖有涕泣而盗人货者,人盖有涕泣而淫于色者。其所自慰自解之言,不过曰‘吾迫不得已’。夫既曰‘迫不得已’,则水之遇搏而跃,以至过颡也。水之过类,非迫不得已乎?孟子搏跃之说,毫不爽实,而今人认之为强为好言,不亦谬乎?
告子曰生之谓性犬牛人之性章
[编辑]《集》曰:“性者,理也,生者,气也。性,形而上也,气,形而下也。告子不知性之为理,而以所谓气者当之。”○庚戌十月阁课,御问曰:“犬ㆍ牛ㆍ人之性,是本然之性欤,是气质之性欤?以率性之性论之,犬率犬之性,牛率牛之性,人率人之性,各率其性之自然,则犬ㆍ牛ㆍ人之性,似本然之性。以‘犹’字与‘欤’字观之,是言不同也。犬不能为牛之性,牛不能为犬之性,犬牛不能为人之性,则犬ㆍ牛ㆍ人之性,似气质之性。此当作何边看欤?说者曰,‘孟子论性不论气。未尝言气质之性,何独于此言气质之性?’此则恐未然。孟子言性善,虽不兼气说,如云‘动心忍性’之性ㆍ‘四肢安佚性也’之类,何尝不言气质之性欤?或曰,‘孟子只道性善。况方斥告子之认气为性,当以本然之性言之,不当又以气质之性告之。以是知犬ㆍ牛ㆍ人之性,非气质之性。’此说何如?”臣对曰:“人之性,只是一部人性,犬ㆍ牛之性,只是一部禽兽性。盖人性者,合道义ㆍ气质二者而为一性者也,禽兽性者,纯是气质之性而已。今论人性,人恒有二志相反而并发者。有馈而将非义也,则欲受而兼欲不受焉,有患而将成仁也,则欲避而兼欲不避焉。夫欲受与欲避者,是气质之欲也,其欲不受而不避者,是道义之欲也。犬与牛也,投之以食,欲食焉而已,怵之以刃,欲避焉而已,可见其单有气质之性也。且人之于善恶,皆能自作,以其能自主张也,禽兽之于善恶,不能自作,以其为不得不然也。人遇盗,或声而逐之,或计而擒之,犬遇盗,能吠而声之,不能不吠而计之,可见其能皆定能也。夫人性之于禽兽性,若是悬绝,而告子只就其生觉运动之同处,便谓之一性,岂不谬乎?臣以为犬ㆍ牛ㆍ人之性,同谓之气质之性,则是贬人类也,同谓之道义之性,则是进禽兽也,二说俱有病痛。臣谓人性即人性,犬ㆍ牛之性即禽兽性。至论本然之性,人之合道义ㆍ气质而为一性者,是本然也,禽兽之单有气质之性,亦本然也。何必与气质对言之乎?”○庚戌课讲,今二十有五年矣,一问一对,恍如隔晨。顾其所对,不能称所问,抚卷流涕,何嗟及矣!今详御问之意,盖云‘朱子原谓本然之性,即人与禽兽之所同得,若论本然之性,则犬ㆍ牛ㆍ人之性,实无毫发差殊,而孟子驳告子,谓犬ㆍ牛ㆍ人之性不可相犹,〈犹,如也〉即孟子所言,明是气质之性。乃朱子于此,讥告子之知气不知理,知生不知性,反以告子所言,为气质之性。诚为难破之疑案。’故下问如此。呜呼!圣人在上,作之君,作之师,下与文学之士,讲论性道之精蕴,而其所对乃反模糊而不白,岂不恨哉?伏惟本然气质之说,不见六经,不见四书。然朱子《中庸》之注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理亦赋焉。”此所谓本然之性,谓赋生之初,其理本然,此所谓人物同得也。然臣独以为本然之性,原各不同。人则乐善耻恶,修身向道,其本然也,犬则守夜吠盗,食秽踪禽,其本然也,牛则服轭任重,食刍齝触,其本然也。各受天命,不能移易。牛不能强为人之所为,人不能强为犬之所为,非以其形体不同,不能相通也,乃其所赋之理,原自不同。故禽兽之中,其异族同形,而其性不同者,不可胜数。狼与犬同形,而其性不能相通,雉与鸡同形,而其性不能相通,天赋之命,原自不同故也。诸先生之言曰:“理无大小,气有清浊。本然之性之寓于气质也,如水之寓器,器圆则水圆,器方则水方。”此臣之所未晓也。圆器之水饮之,可以解渴,方器之水饮之,亦可以解渴,为其性本同也。今也人不能踪禽吠盗,牛不能读书穷理,若其本同,何若是不相通也?人物之不能同性也,审矣。大抵人之所以知觉运动,趋于食色者,与禽兽毫无所异。惟其道心所发,无形无质,灵明通慧者,寓于气质,以为主宰,故粤自上古,已有人心道心之说。人心者,气质之所发也,道心者,道义之所发也。人则可有此二心,若禽兽者,本所受者气质之性而已。除此一性之外,又安有超形之性,寓于其体乎?气质之性,即其本然也。然则孟子所言者,道义之性也,〈人之所独有〉告子所言者,气质之性也,〈人物所同得〉朱子之言,自与孟子不合而已。孟子之时,本无本然之说,岂可执后出之谬名,欲以解先圣之微言乎?气质之性,明明人物同得,而先儒谓之各殊,道义之性,明明吾人独得,而先儒谓之同得,此臣之所深惑也。
《集》曰:“以气言之,则知觉运动,人与物若不异也,以理言之,则仁义礼智,岂物之所得而全哉?”○胡曰:“《大学》ㆍ《中庸或问》皆以为人物之生,理同而气异,此则以为气同而理异,何也?朱子尝曰,‘论万物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观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节〉理同而气异,是从人物有生之初说,气同而理异,是从人物有生之后说。朱子之说,精矣。”○镛案万物一原,悉禀天命,苟以是而谓之理同,则谁曰不可?但先正之言,每云理无大小,亦无贵贱,特以形气有正有偏,得其正者,理即周备,得其偏者,理有梏蔽。至云‘本然之性,人物皆同,而气质之性,差有殊焉’,斯则品级遂同,岂唯一原之谓哉?梁惠王命孟子为宾师,命太子申伐齐,命鸿雁麋鹿居沼上。其受梁王之命,孟ㆍ申雁鹿固无异焉。若以其同受王命,而遂谓所受无贵贱,则非其实矣。齐威王赐群臣酒,其一人以爵,其一人以觯,其一人以散。于是爵受者得一升,觯受者得三升,散受者得五升。理同气异者,谓酒无二味,而唯以器小之故。虎狼得三升,蜂螘得一升,此所谓梏于形气之偏塞,而无以充其本体之全者也。试观虎狼蜂螘之性,其果与吾人之性,同是一物乎?人所受者,酒也,虎狼蜂螘之所受者,秽汁败浆之不可近口者也,恶得云理同而气异矣?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章
[编辑]《集》曰:“近世苏氏ㆍ胡氏之说,盖如此。”〈苏东坡ㆍ胡文正ㆍ胡五峰之说,并见《大全》〉○镛案苏说,非矣。尧ㆍ舜曰:“允执其中。”《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一则圣人用力以执持也,一则君子用力以推致也。〈见余《中庸说》〉曷尝以人性名之曰中乎?刘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见《国语》〉此谓得天地中和之气也。《礼》曰:“升中于天。”此谓王者升其中诚也。谓性为中,其有据乎?谓性为一,尤无文矣。且喜怒哀乐既发,有中节有不中节。其中节者,归于善,其不中节者,归于恶。方其未发也,固不可谓之善矣。〈此非《中庸》本旨。姑顺诸儒之说而言之〉乐善耻恶,既发无不中节者。故手方穿窬,而其心未尝不耻恶,口方诟骂,而其心未尝不乐善,恶得不谓之纯善乎?情动由乎人,故可善可恶,性好受于天,故有善无恶,岂可一例论乎?穿窬之盗,负其赃而归,谆谆然语其子曰:“今日之事,迫不得已。”非性善之验乎?奸夫淫妇,昵昵然相与语曰:“吾曹之事,获罪于天。”非性善之验乎?其既发而无不中节如此,乌得以未发为中乎?○胡文正之说亦非矣。善恶必对,则天地间无纯善之物乎?谓尧善,则尧其兼有恶乎?谓雪白,则雪者兼有黑乎?本然之性,不知何物,善恶黑白,不可名言乎。孟子明云‘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今诬之曰‘好个性’,可乎?余观佛书,其千言万语,皆赞叹心体之美好,吾家无此法也。○胡五峰之说亦非矣。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全具,非吾所谓性也。性者,心所好也。故曰‘民之秉彛,好是懿德’。论性者,宜以好恶言。
《集》曰:“韩子三品之说,盖如此。”○镛案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惟上智与下愚不移。”韩子误读此文,为三品之说也。孔子之言,盖云尧ㆍ舜ㆍ桀ㆍ纣,性皆相近,习于善人,则为善,习于恶人,则为恶,惟智明者,虽与恶人相习,不为所移,愚暗者,虽与善人相习,不为所移也。原夫智愚之名,起于谋身之工拙,若所谓臧武仲之智ㆍ寗武子之愚,岂性品高下之名乎?若云性品原有智愚之定级,则寗武子愚于乱而智于治,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其游移活动,善变善迁如此,何以谓之惟智愚不移乎?上智下愚之非性品,明矣。韩子诸人,乃以性相近,为中人之性,以上智下愚,为尧ㆍ桀之别名,杂引左氏浮夸之说,以证其义,曰上智生而善,下愚生而恶。此其说有足以毒天下而祸万世,不但为洪水猛兽而已。生而聪慧者,将自傲自圣,不惧其陷于罪恶,生而鲁钝者,将自暴自弃,不思其勉于迁改。今之学者,以圣为天,决意自画,皆此说祸之也。○两‘或曰’之节,其上节,韩子所谓中品之性也,其下节,韩子所谓上品下品也。然则三品之说,已经孟子勘破,后人宜不敢再言。
赵曰:“若,顺也。性与情相为表里。性善胜情,情则从之。能顺此情,使之善者,真所谓善也。”○《集》曰:“乃若,发语辞。情者,性之动也。”○镛案乃若之义,当从《集注》。○情者,真也,实也。读之当如‘得其情’之情,〈《论语》云:“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非性情之情也。孟子之意,若曰:“幽ㆍ厉兴,则民好暴,诚有此理。舜之弟有象,比干之兄子有纣,诚有此事。然此皆陷溺而然,若其情真,则亦皆有可以为善之性,非其性本然也。天命之性,其材本善,彼从幽ㆍ厉,而逆舜ㆍ干者,非性之罪也。”
赵曰:“仁义礼智,人皆有其端,怀之于内。”○《集》曰:“前篇言是四者,为仁义礼智之端,而此不言端者,彼欲其扩而充之,此直因用以著其本体。故言有不同耳。”○镛案非由外铄我者,谓推我在内之四心,以成在外之四德,非挽在外之四德,以发在内之四心也。即此恻隐之心,便可得仁,即此羞恶之心,便可得义,此人性本善之明验也。故特去端字,使之即此心而求仁,即此心而求义,其言更加直截,更加径快。若其仁义礼智之名,必成于行事之后。赤子入井,恻隐而不往救,则不可原其心而曰仁也。箪食呼蹴,羞恶而不弃去,则不可原其心而曰义也。大宾临门,恭敬而不迎拜,则不可原其心而曰礼也。善人被谗,是非而不辨明,则不可原其心而曰智也。是知四心者,人性之所固有也,四德者,四心之所扩充也。未及扩充,则仁义礼智之名,终不可立矣。然而孟子于此章,直以四心为四德者,恻隐之心既发,未有不往救也,羞恶之心既发,未有不弃去也,恭敬之心既发,未有不迎拜也,是非之心既发,未有不辨明也。此人性本善之明验。故孟子以四德黏著于四心,与前篇不同。虽然,仁义礼智竟成于行事之后,若以为在心之理,则又非本旨。
《集》曰:“恭者,敬之发于外者也。敬者,恭之主于中者也。”○镛案恭字从心,犹近心德。敬者,有所向之名。敬天ㆍ敬君ㆍ敬兄ㆍ敬长ㆍ敬宾ㆍ敬事,皆有所向,而后敬之名立焉。唯坤之六二曰‘敬以直内’,程子主敬之说,盖本于此。然程子〈四勿箴〉曰‘发禁躁妄,内斯静专’,此所谓敬以直内也。
《集》曰:“人之情,无不好此懿德。”○镛案诗人ㆍ孔子论性,专主好恶而言,于此可验。
程子曰:“禀之清者为贤,禀之浊者为愚。”○镛案人之善恶,不系气禀之清浊。周勃ㆍ石奋,气质大抵浊,王莽ㆍ曹操,气质大抵清,商受有才力之称,宋襄有运厚之气,岂必清者为贤,浊者为恶?舜之璿玑玉衡,非聪慧者不能,而号泣旻天,底豫顽嚚,不系乎聪明才识。今闾巷卑微之民,椎卤如牛,而能成孝子之行者不可胜数。妇人清歌妙舞,辩慧机警者,鲜不为淫,而黄首黑面,恂愗陋劣者,多办烈女之节。善恶之不系乎清浊也如此。
程子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朱子曰:“孟子之言性善者,前圣所未发,此言又孟子所未发。”○陈北溪曰:“只论大本而不及气禀,则所论有欠缺未备。”○陈潜室曰:“孔子说气质之性,孟子说本然之性。”○镛案论性不论气者,病孟子也。然若使孟子平日与门人,平说心性之理,则气质边事,或当并论。今所言者,皆因告子而发。告子全执气质之欲,指为性命,孟子之心如遇火,救火不得不用水,岂得抱薪以救火乎?其专举道义之本性,势固然矣。大抵气质之欲,虽人之所固有,而万不可名之曰人性。何也?物之品有四等,荀子曰:“水火有气而无生,艸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ㆍ有生ㆍ有知ㆍ有义。”斯其所以为尊品也。今论艸木之身,明有形质,亦有生活。然必以生活言之者,生活贵于形质也。又论禽兽之身,明有生活,亦有动觉。然必以动觉言之者,动觉贵于生活也。人身虽有动觉,乃于动觉之上,又有道义之心为之主宰,则论人性者,主于道义可乎,兼言动觉可乎?论艸木者,单言生活之性,不可曰未备,论禽兽者,单言动觉之性,不可曰未备,论人者单言道义之性,何以谓之未备也?美公输者,必言其手巧,而赞孔子者,不言其多能鄙事者,以其道德在鄙事之上,有足掩之也。人性原有道义,有足以掩气质之欲,恶得以不论气,为未备乎?○又所谓孔子说气质之性者,是又诬孔子也。孔子罕言性命,而家庭嫡传,发于《中庸》,则《中庸》言性,是本孔子之论。将论天命之性ㆍ率性之道,皆气质之性乎?若云‘性相近’一语,是乃气质之性,则上智下愚,本非性品之名,〈义见上〉乌得执此为孔子说气质之左证乎?率也者,循也。唯性本善,故循之顺之,可以适道。若性之为物,本兼善恶,则乌得率性以为道乎?《中庸》言性,亦不兼气质,不兼善恶,何独以孟子之言,为未备乎?
富岁子弟多赖麰麦易牙章
[编辑]赵曰:“赖,善。暴,恶也。”○《集》曰:“赖,藉也。”○镛案《史记ㆍ高祖本纪》云:“大人常以臣无赖。”晋灼曰:“赖,利也。”或曰江ㆍ淮之间,谓小儿狡猾为无赖,则赵氏之训赖为善,必有师承,不可改也。若训之为藉,则不能与暴为对,而无以为性善之证,赵注恐不可改。○此节富岁ㆍ凶岁,亦是设谕,不是直说。盖云人性本善,其或所行不善者,必由陷溺。陷溺之法,或以财利,或以酒色,而大抵多由于培养。故继之以麰麦之喩。孟子论性,以不善归之于陷溺,宋儒论性,以不善归之于气质。陷溺由己,其救有术,气质由天,其脱无路,人孰不自暴自弃,甘自归于下流之贱乎?天之赋予,原自不均,或予之以纯美纯清之气质,使之为尧为舜,或予之以纯恶纯浊之气质,使之为桀为跖,天之不公,胡至是也?夫所谓尧ㆍ舜者,吾不知其为善,适其所得者清气也,而所谓桀ㆍ跖者,吾不知其为恶,适其所得者浊气也。既予之以清气,又归之以圣人之名,何厚于尧ㆍ舜乎?既予之以浊气,又加之以恶人之名,何薄于桀ㆍ跖乎?使桀ㆍ跖而死而有知也,则将日号泣于旻天,以愬其冤枉矣。○陷溺之术,或以形气之私欲,或以习俗之薰染,或以外物之引诱。以此之故,良心陷溺,至于大恶,何得以气质为诿乎?尧ㆍ舜ㆍ周ㆍ孔,未尝无数者之害,而明于利害,察于祥殃,故能克去其害,而不为所陷溺,所以为上智也。豊年子弟多赖,而犹或有亡赖者,尧子丹朱之类也。凶年子弟多暴,而犹或有不暴者,瞽子虞舜之类也。其随众而赖暴者,习相远之凡人也。此一节引喩切当,不可作直说看。
《集》曰:“日至之时,谓当或熟之期。”○镛案日至之时,谓夏至也。麦之登场,虽在芒种,必至夏至,方得烂熟。况小麦登场,原在夏至。〈月令〉虽云‘孟夏登麦’,不必拘也。
陈曰:“雨露之异,勤惰之不齐,以譬养其心与陷溺其心有不同也。”○镛案此所谓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文王之子为周公,始皇之子为胡亥,此地有肥硗也。学于孔子则为颜渊,学于后羿则为逢蒙,此雨露之不齐也。舜之徒鸡鸣而起,孶孶为善,跖之徒鸡鸣而起,孶孶为利,此人事之不齐也。性本相近,习以相远,非是之为乎?
赵曰:“理者,得道之理。”○《集》曰:“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体用之谓也。’”○镛案理字之义,因可讲也。理者,本是玉石之脉理。〈徐铉云〉治玉者,察其脉理,故遂复假借,以治为理。〈字从玉〉《淮南子》云‘璧袭无理’,〈〈览冥训〉〉〈内则〉云‘薄切之,必绝其理’,〈肉理也〉《内经》云‘腠理受风’,《汉书》云‘纵理入口’,〈〈周勃传〉〉《唐书》云‘木理皆斜’,〈〈太完纪〉〉皆是脉理之理。而《中庸》云‘文理密察’,〈乐记〉云‘乐通伦理’,《易传》云‘俯察地理’,《孟子》云‘始条理,终条理’,仍亦脉理之义也。〈大雅〉云‘乃疆乃理’,《左传》云‘疆理天下’,〈成二年〉《易传》云‘和顺道德,而理于义’,《汉书》云‘燮理阴阳’,〈〈丙吉传〉〉《汉书》云‘政平讼理’,〈〈循吏传〉〉此皆治理之理也。治理者,莫如狱,故狱官谓之理。〈月令〉云‘命理察’,《创氏族谱》云‘皋陶为大理’,〈循吏传〉云‘李离为晋文公之理’,皆狱官也。曷尝以无形者为理,有质者为气,天命之性为理,七情之发为气乎?《易》曰‘黄中通理’,又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乐记〉云‘天理灭矣’,《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易》曰‘顺命之理’,〈并说卦〉静究字义,皆脉理ㆍ治理ㆍ法理之假借为文者,〈法理即狱理〉直以性为理,有古据乎?○此云理义者,天理也,道义也。合于天理者,无非善事,成于道义者,无非善行。善事ㆍ善行,人心之所悦也。悦我心者,悦众人之心,非悦圣人之心也。作一善事,盗贼亦且愉快,修一善行,淫妇莫不忻乐。理义之悦我心,非是之谓乎?此心之同所悦,如口舌之同所嗜,耳目之同所好。举天下林林葱葱,夷狄ㆍ蛮羌ㆍ奸淫ㆍ窃盗ㆍ下愚之人,其受天命之性既同,则其悦理好义,愧罪耻恶,亦皆毫发不差可知。性善之理,若是其确,而诸先生方且以形气之私欲,命之为性,同声诋斥,直云‘孟子之说不如程子’,一则曰有未备,一则曰有亏欠,一则曰不细密,琢之斲之,不少顾藉。观其定论,谓必双举理气,兼言善恶,而后乃为全备,乃为周密。此与扬雄之说,毫发有差乎?然则圣贤之统,胡不归之于扬雄乎?夫气质之欲,人与兽不殊,其所异者,惟此理义之性。而又于是建立本然一名,乃云‘本然之性,人物同得’。然则人仍禽兽,禽兽仍人,其复有灵顽贵贱之别矣?此系圣道之大段,不敢不辨。
牛山之木尝美矣章
[编辑]赵曰:“乡犹里,以喩居也。”○《集》曰:“出入无定时,亦无定处。”○镛案其乡,《集注》无所训,疑与旧说同。余谓乡当读作向。〈曲礼〉席南乡ㆍ席东乡,皆作乡。
《集》曰:“操之则在此,舍之则失去。”〈朱子云:“亡不是无。只是走作逐物去了。”〉○镛案前篇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又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并〈离娄〉〉存者,保存也,亡者,丧亡也。若如《集注》之义,存者,留住也,亡者,逃去也。《易》曰:“知进退存亡。”〈传〉曰:“国之所以兴废存亡。”皆以保存为存,丧亡为亡,未有以留住为存,逃去为亡也。后世之所谓静存ㆍ默存ㆍ存养ㆍ存持,固亦修道者之善事。然孔子所谓‘操则存,舍则亡’,必非此说。孔子之所谓操存者,欲于应事接物之时,强恕行仁,言必忠信,行必笃敬,勿循私欲,一听道心,非欲瞑目端坐,收视息听,回光反照,以为涵养之功也。涵养之功,非曰不善,但非孔子操存之遗法也。人之休养,在于夜气,既朝既昼,则所急在于行事。仕者朝于君,牧者莅于民,子省其父,妇省其姑,农作其田,商列其货,宾至而将命,师起而问业,奚暇为静存之工哉?于此百忙之中,默坐若泥塑之人,则君以为不敬,民以为不勤,父母舅姑嗔其怠慢,农虞工商失其机会,弟子宾客损其欢心,计非深入山林,结茅庵而坐蒲团者,不能为此。故古之所谓学者,入而事其父兄,出而事其长上,千乘之国治其财赋,大理之司片言折狱,宗庙会同,端章甫以为相,军旅之事,挥戈矛以溃师。〈樊迟ㆍ冉有事〉今之所谓学者,清平之世,遁入山林,山巾野服,默坐静存,君召不赴,民困不救。其注官而任职也,授之以军旅ㆍ宾客ㆍ财赋ㆍ讼狱之任,则大臣弹之以非礼,言官击之以慢贤。惟经筵侍讲之职,指为当窠。朝廷待之以道士,都民望之为异人,位至卿相,犹称山林。苟究其故,盖其学术,大与古异。古学用力在行事,而以行事为治心,今学用力在养心,而以养心至废事故也。欲独善其身者,今学亦好,欲兼济天下者,古学乃可。此又不可以不知也。○小注称:“范淳夫女子读《孟子》曰,‘孟子误矣。心岂有出入?’伊川闻之曰,‘此女虽不识孟子,却识心。’”今按,出入无时,非孟子之言,乃孔子之言。孔子谓‘心有出入’,范淳夫之女谓‘心无出入’,程子断之曰‘范淳夫之女,却识心’,是谓孔子不识心也。若云此女天资高妙,心体湛然,心无出入,故所言如此,〈见小注〉则孔子天资卑下,心体躁扰,心常出入,故所言如彼乎?诸先生嗜学太过,或因讲学,戯弄如此。
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章
[编辑]孙曰:“由此言之,则生而有不用也。”○《集》曰:“由其必有秉彛之良心,是以能舍生取义如此。”〈辅云:“‘由是’之‘是’,盖指秉彛之良心。”〉○吾东谚解,‘由是’绝句,又‘由是’绝句。○镛案‘由是则生,由是则可以辟患’,犹言‘如是则生,如是则可以辟患’。由生路则生,由辟患之路则辟患,而人有舍之而不由者,为其礼义之可欲,甚于欲生,而非礼不义之可恶,甚于恶死也。秉彛良心,孟子之所不言,今以‘由是’二字,谓由秉彛之良心者,恐无连络处。
《集》曰:“三者,身外之物。”○镛案此章当分二节看。熊鱼以下,乃性善之确证。一箪食以下,乃失心之至戒。上下节不宜通动。○万乘之君ㆍ千金之富,其真切所须,亦一箪食ㆍ一豆羹而已。此梦最难觉。
仁人心也义人路也章
[编辑]《集》曰:“仁者,心之德。程子所谓心如谷种,仁则其生之性,是也。”○镛案‘仁,人心也’,注之曰‘仁者,心之德’,则‘义,人路也’,注之曰‘义者,路之德’,然后其例均正。若云义不是路之德,则便知仁亦非心之德。此是则彼非,彼是则此非,必不敢两从者也。余谓心者,吾人神明之所宅也。神明以心为宅,以为安居。此云‘仁,人心也’者,犹言‘仁,人宅也’。仁者,人之安宅,义者,人之正路,固亦孟子之所言,此章彼章,岂得异解乎?仁者,二人也。事亲孝为仁,子与父二人也,事君忠为仁,臣与君二人也,牧民慈为仁,牧与民二人也。人与人,尽其分,乃得为仁。故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在心之理,安得为仁乎?唯德亦然,直心所行,斯谓之德。故《大学》以孝弟慈为明德,《论语》以让国为至德。实行既著,乃称为德,心体之湛然虚明者,安有德乎?心本无德,况于仁乎?○桃仁ㆍ杏仁,谓之仁者,《易例》仁义礼智,配于震兑离坎,而说卦方位,又以东西南北,配于震兑离坎,故先儒遂以仁德为东方生物之德,而桃仁ㆍ杏仁之谓之仁,亦此义也。《易例》之取物象,不可为典。龙羊雉豕,亦配于震兑离坎,其将曰仁为龙ㆍ义为羊ㆍ礼为雉ㆍ智为豕乎?仁,非生物之理,以此求仁,必无以见仁迹矣。
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章
[编辑]陈曰:“非徒养其口体血气之身。”○镛案身者,灵明之体也。知此身者,或鲜矣。
人之于身也兼所爱体有贵贱有小大章
[编辑]赵曰:“小,口腹也,大,心志也。头颈,贵者也,指拇,贱者也。”○《集》曰:“贱而小者,口腹也,贵而大者,心志也。”○镛案当从《集注》。但心者,五脏之一,志者,心之所之,皆不足以为大体。盖此灵明之体,虽寓于形气之中,粹然不与形气相杂,岂可以有形之心脏,指之为大体乎?佛家谓之法身,道家谓之谷神,总不如孟子名之曰大体,又或名之曰贵体也。
蔡曰:“贱而小者,耳目手足之类皆是,朱子专以口腹为小体。”〈见《蒙引》〉○镛案饮食,由口而入腹,其精气,由五脏以达百体。此所以古注ㆍ今注,皆以口腹言也。然不若以全身为小体。
公都子问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章
[编辑]赵曰:“大体,心思礼义,小体,纵恣情欲。”○《集》曰:“大体,心也,小体,耳目之类也。”○镛案大体者,无形之灵明也,小体者,有形之躯壳也。从其大体者,率性者也,从其小体者,循欲者也。道心常欲养大,而人心常欲养小。乐天知命,则培养道心矣,克己复礼,则制伏人心矣。此善恶之判也。○耳目,非以小体言也。物与我之相接,其门路在于耳目。耳收声而纳之于心,目收色而纳之于心,是其职耳。耳目但修其职分而已,顾何尝使此心强从其所纳哉?其所纳利于大体,则从之者为从大体,违之者为从小体,其所纳利于小体,则从之者为从小体,违之者为从大体,如斯而已。其能或从而或违者,以心官之能思也。苟一思之,必不可从小而违大,养小而害大。苟不思之,必至陷溺其心,而失其从违之正。心之能思,岂非幸欤?于是乎赞美之曰‘此天之所以予我者’。
有天爵者有人爵者章
[编辑]《集》曰:“天爵者,德义可尊,自然之贵也。”○镛案人爵,以位之高下为品级,天爵,以德之高下为品级。不肖而得人爵者有之矣,不肖而得天爵者未之有也。
欲贵者人之同心章
[编辑]《集》曰:“良者,本然之善也。”○镛案不粪而肥,谓之良田,不驯而骤,谓之良马。不教而知,谓之良知,不学而能,谓之良能。
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章
[编辑]朱子曰:“以理言之,则正之胜邪,天理之胜人欲,甚易。”〈见《大全》〉○蔡曰:“梁惠王以能行小惠,而讶其民之不加多于邻国,是正所谓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者也。”○镛案仁非天理,乃是人德。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明人欲既克,然后乃得为仁。若于未克之前,先有在心之仁,与人欲而相胜,则是既仁之后,犹与私欲相战。仁之为物,仍是善恶未定之品,岂可通乎?下篇曰:“以至仁伐至不仁,何其血之流杵也?”〈〈尽心下〉〉原是武王伐纣之说。汤之胜桀,武王之胜纣,其不犹于水胜火乎?蔡说极是。
五谷不熟不如荑稗章
[编辑]《集》曰:“为仁不熟,则反不如为他道之有成。”○蔡曰:“朱子一日举此章,诲诸生曰,‘和问闲话,只是一言两句,荑稗之熟者也。儒者明经,若通彻了,不用费辞,亦一言两句,其理便明。否则却是五谷不熟,不如荑稗。’”○镛案此亦承上章以仁政而言。行王政而未熟,则反不如管仲ㆍ子产之等犹有小成也。若以道理而言之,则道一而已,仁虽未熟,其将焉往?君子望道而行,中道而废,仁虽未熟,谁能出不由户?故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朱子乃云‘仁而未熟,反不如他道之有成’,恐非本旨。
任人问屋庐子食色礼章
[编辑]赵曰:“岑楼,山之锐岭者。”○《集》曰:“岑楼,楼之高锐似山者。”○镛案王延寿〈灵光殿赋〉曰:“嵚崟离楼。”赵说似非。
庚戌十月阁课,御问曰:“此章,可见圣人折衷义利于内外轻重之际也。大抵不识性,则但知食色之为性,而不识义之由内。不节欲,则但知甘食悦色之当欲,不知礼之为重。以是圣人有言曰‘可与立而后可与权’,此之谓也。学者工不到极处,亦可与议权之一字耶?”臣对曰:“取食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取礼之重者,与食色之轻者而比之,均非权衡之道。必以礼与食色,平其事情而较之,然后乃见其真轻重焉。紾臂ㆍ逾墙之喩,盖孟子急于晓人而权设之也。此与《鲁论》‘去兵去食’之说相类,可见古人平日讲磨,多在乎内外轻重之分也。噫!食色之于人贱矣。观夫微虫小豸,莫不有食色之能,可见其本分最贱。耳目手足,一其职而两其司,至于食色,两其职而一其司。洪匀赋予之初,已有所权其轻重者欤?学者虽工未到极处,庶乎权然后知也。”
曹交问人皆可以为尧舜章
[编辑]赵曰:“曹交,曹君之弟。”○麟曰:“《左传》哀公八年,宋灭曹,至孟子时,曹亡久矣。曹交,盖以国为氏者。”
《集》曰:“陈氏曰,‘尧ㆍ舜人伦之至,亦率是性而已。’”○镛案先儒于此,不言气质之性,不知何故。气质清浊,诚亦有万不齐,安得人人悉如尧ㆍ舜,而无高下之差乎?余谓‘舜之所以为舜,其在于璿玑玉衡乎?则洛下闳ㆍ鲜于妄人ㆍ虞喜ㆍ钱乐之等,皆足以为是也’。舜之所以为舜,其在于巡守方岳询事考言乎?汉宣帝循名责实,郡县多良吏,未尝非此意也。然则舜之所以为舜,乃是号泣旻天ㆍ底豫顽嚚一事而已。虽气质浑浊,耳目聋盲,顾不得为是乎?读书穷理,握算推历,精义入神,以至协和万邦,于变时雍,固非气质浑浊者所能为者。惟是尧ㆍ舜之所以为尧ㆍ舜,全不在是,故曰人皆可为也。天地间原有善恶二类,不归于恶,则必归于善。彼气质浑浊而敦行孝弟者,将归于恶乎,抑归于善乎?苟谓之归于善,则尧ㆍ舜虽圣,亦不过为善一边人耳。人皆可为尧ㆍ舜,岂毫发过差之言乎?圣人之德,亦有华有实,凡论性而语及尧ㆍ舜者,宜论其实,不宜论其华。
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章
[编辑]赵曰:“〈小弁〉,伯奇之诗也。”○孙曰:“〈小弁〉诗注云,‘幽王嬖褒姒,而放宜臼,将杀之。’以此推之,则伯奇,宜臼也。”○毛曰:“赵注作伯奇事,是《韩诗》。朱注作宜臼事,是《毛诗》。”○镛案西京《诗》学,多主齐ㆍ鲁ㆍ韩,今人偏主毛学,一闻齐ㆍ鲁ㆍ韩之说,可惊可愕,多此类也。
赵曰:“〈凯风〉‘莫慰母心’,母心不悦也。”○《集》曰:“卫有七子之母,不能安其室。”○毛曰:“齐ㆍ鲁ㆍ韩三家,以〈凯风〉为母责子诗。予向取其说,以说〈国风〉,既读《孟子》,则尤与‘不可矶’,幷幽王逐子ㆍ尹吉甫杀子义合。彼皆残害其子,故过大,此但责子过情,故过小。若不安室,则过不小矣。况儗必以伦,母不安室与父不爱子,何足比儗?且《诗》有‘劬劳’ㆍ‘劳苦’诸字,不安则有之矣,劳则未也。”○镛案诚若有七子而改嫁,安得曰亲之过小乎?《后汉书ㆍ东平王苍传》:“赐光烈皇后遗衣一箧,以慰〈凯风〉之思。”又〈章帝八王传〉:“遣诸王就国,诏曰,‘弱冠相育,常有〈凯风〉之哀。’”〈凯风〉若是‘不安其室’之诗,则恐不当引用如是。卫宏之〈序〉出于东京,西京儒者皆未之见,故赵注无淫奔之说。
赵曰:“矶,激也。”○《集》曰:“矶,水激石也。”○朱子曰:“水中不可容一激石。一有激石,则叫号而遽怒矣。”○蔡曰:“‘怒者,水乎,石乎?’曰,‘非石怒,乃水怒也。’”○林曰:“注当云激水石。”○顾曰:“石喩母,水喩子。”○镛案矶者,机也。机者,激发之物,不可矶者,言其性悍毒,不可小有激触也。〈义详余〈原怨〉〉
《集》曰:“舜有怨慕。”○蔡曰:“五十而慕,此解作怨慕,亦借解耳。其实舜三十登庸,已不格奸而允若矣,何至五十而有怨乎?其怨乃在往于田之日也。”○镛案三十征庸之后,犹有浚井涂廪,故象曰‘谟盖都君’。若据《孟子》,则五十亦当有怨慕。然与〈尧典〉不合。〈已见前〉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章
[编辑]赵曰:“名者,有道德之名,实者,治国惠民之功实也。”○《集》曰:“名,声誉也。实,事功也。”○镛案名实者,循名而责实也。为冢宰,则修冢宰之实,以副其名,为司徒,则修司徒之实,以副其名,此之谓名实也。大国三卿,即司徒ㆍ司马ㆍ司空。孟子在齐,必居一于是也。居此位,不修其职,非所以先名实也。名,岂道德之声誉乎?○名实之义,详见余《论语说》。〈〈子路〉第三章〉
五霸三王之罪人章
[编辑]考异《盐铁论》引《孟子》云:“今之士,今之大夫,皆罪人也。”○麟曰:“与今本不同。”
赵曰:“仕为大臣,不得世官,贤臣乃得世禄。”○孙曰:“鲁有臧孙氏ㆍ仲孙氏ㆍ叔孙氏ㆍ季孙氏,晋有狐氏ㆍ赵氏ㆍ荀氏ㆍ郤氏ㆍ栾氏ㆍ范氏,齐有高氏ㆍ国氏ㆍ崔氏,卫有甯氏ㆍ孙氏,皆世官之类也。”○镛案世禄者,赐族赐邑,使之世奉其祀,所谓胙之土而命之氏也。〈隐八年〉世官者,司徒之子为司徒,司马之子为司马,梅氏所谓官人以世也。世禄者,先王之美法,世官者,乱世之坏法也。《左传》曰:“官有世功,则有官族。”〈隐八年〉故晋有士氏,宋有司城氏,鲁有乐正氏。
赵曰:“无敢违王法,以己意设防禁。”○孙曰:“曲防,障其水以专利。”○《集》曰:“曲为堤防,壅泉激水,以专小利病邻国也。”○镛案壅泉出《穀梁传》。
考异《穀梁传》僖九年,诸侯盟于葵丘。葵丘之会,陈牲而不杀,匮书加于牲上,一明天子之禁曰:“毋壅泉,〈专水利〉毋讫籴,〈讫,止也〉毋易树子,毋以妾为妻,毋以妇人与国事。”○镛案据此,则齐桓公之时已有水田矣。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章
[编辑]引证《论语》,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集》曰:“二公封国,不过百里。”○镛案孟子分土之法,与《周礼》不合。今疏理如左。
考异《周礼ㆍ大司徒》,凡建邦国,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其食者半。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其食者参之一。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其食者参之一。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郑司农曰:“其食者半,公所食租税,得其半耳。其半皆附庸小国也,属天子。参之一者亦然。故〈鲁颂〉曰,‘锡之山川,土地附庸,奄有龟ㆍ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论语》曰,‘季氏将伐颛臾,孔子曰,“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是社稷之臣。”’此非七十里所能容。然则方五百里ㆍ四百里,合于〈鲁颂〉ㆍ《论语》之言。”○镛案〈明堂位〉曰:“成王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鲁是侯爵,虽以《周礼》例之,所当得不过四百里,〈鲁本侯职〉虽以《孟子》证之,所加广不过二百里有馀。〈方百里者五,则开方得二百里,又方百里者一〉〈明堂位〉夸张之言,固不足据,而〈鲁颂〉ㆍ《论语》之文,必非七十里所可容。又管仲对楚使曰:“太公所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虽其疆域未详,若但七十里而止,则其言必不如此。要之,周公ㆍ太公,有大勋劳,当以别论。《孟子》谓周公ㆍ太公,皆不过百里,恐与诸文不合。○《周礼》虽周公所作,当时实未及施行。故〈大司马〉九畿之法,亦以洛邑为王都,而九畿四出,此岂施行之法乎?〈大司徒〉分土之法,亦只如此,其所施行,当如《孟子》之言。
赵曰:“今鲁乃五百里。”○镛案孟子曰‘方百里者五’,开方不得过二百里有馀,赵注误。
今之事君者富桀辅桀章
[编辑]考异《盐铁论》引《孟子》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乘之势,不能一朝居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大貉小貉章
[编辑]赵曰:“貉在北方,其气寒,不生五谷。”○镛案吾东之人,谬以今春川为貉国,春川岂不生五谷乎?濊貉者,今盛京之北开原县,即其本地也。详见余《疆域考》,今略之。
孙曰:“《周礼ㆍ载师》云,‘凡任地,近郊十一,远郊二十而三,甸ㆍ稍ㆍ县ㆍ都皆不过十二,漆林之征二十而五。’彼谓王畿之内所共多,故赋税重。”○镛案〈载师〉所言,岂田税乎?蒙然矣。蒙昧如此,何以说经?
考异《公羊传》曰:“古者,什一而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ㆍ小桀,寡乎什一,大貉ㆍ小貉,什一行而天下颂声作矣。”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章
[编辑]赵曰:“孙叔敖隐处,耕于海滨。”○毛曰:“孙叔敖,非楚公族。杜预ㆍ服虔注《左传》,误以𫇭艾猎与𫇭敖,合三人为一人,最是可笑。孙叔本蓼国处士,楚庄王灭蓼而后,用虞丘之荐举以为相,并非𫇭氏。其误以𫇭敖为孙叔者,以敖名相同,且同见于邲之战。而又误为艾猎者,以宣十一年艾猎城沂是令尹,十二年孙叔战邲亦是令尹,两年一官,必是一人。而实则邲之战,孙叔为令尹帅师,𫇭敖为太宰,仅典军政,两官两事。然且𫇭敖典军政,指前时入郑言,不指邲战。故有谓𫇭敖此时不在军者。其以叔为敖,本属诬妄。即使孙叔是𫇭敖,当亦不是𫇭艾猎。何则?𫇭敖与𫇭艾猎,又非一人也。若艾猎本司马𫇭贾之子,而艾猎之子冯又为司马,直是世卿。此与孙叔荐举为相,幷其子贫贱负薪,楚庄感优孟之言,而始封食邑,全不合也。故孟子特加举字,编诸伏处之列。校之《荀子》ㆍ《吕览》ㆍ《史记》以及刘向之《说苑》ㆍ《新序》ㆍ《列女传》,历有明据。特诸书称‘期思之鄙人’,期思本蓼国。与蓼相近,而后入于蓼,故封蓼。寝丘,其在《西汉ㆍ地理志》名寝县,在《东汉ㆍ郡国志》名固始。侯国去海数千里,并非海滨,乃曰‘举于海’,何也?”
赵曰:“百里奚亡虞适秦,隐于都市。”○毛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以要秦缪公,此是谬言。故孟子不许。然《庄子》云,‘百里奚饭牛,而牛肥。’是养牲也。《国语》,‘周王子颓好牛,奚少时以养牛之术干之。’是以养牲干进也。惟五羊之皮,则实为秦缪赎奚之物。〈秦纪〉,‘晋献灭虞,以奚媵于秦,而奚逃楚鄙。秦缪以五羖羊皮赎之,而举以为相。’故当时称五羖大夫,以为此五羖羊皮所赎官也。然而非举于市也。或曰,‘《国策》曰,“举之牛口之下。”以养牲言,不以赎奚言。’然而亦非举于市。何则?田宅豢畜,市贩畜,奚虽饭牛,顾未尝贩牛也。市,何也?”○镛案市,谓自鬻也,非市井之市。
尽心第七
[编辑]尽其心者知其性章
[编辑]赵曰:“人能尽极其心,以思行善,则可谓知其性矣。”○《集》曰:“不穷理,则有所蔽,而无以尽乎此心之量。”○又曰:“以《大学》之序言之,知性则物格之谓,尽心则知至之谓也。”○镛案读书,宜明本书之例。梁惠王谓孟子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已矣。”孟子谓齐宣王曰:“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三个尽心,理应同释。彼尽心为竭心,此尽心为充量,必不然也。赵注亦有病。余谓竭心力以率性,则可以知其性矣。《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表记〉曰:“乡道而行,中道而废,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数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孶孶,毙而后已。”此之谓尽心。尽心者,行也,行则必知,知则必行,互发而交修者也。○至于《大学》之格物致知,所格者,‘物有本末’之物,所致者,‘知所先后’之知。身与物为本末,修与治为先后。此与知性知天之论,原不相干。且所谓知性者,欲知吾性之能乐善耻恶,一念之萌,察其善恶,以率以修,以达天德也。若以理为性,以穷理为知性,以知理之所从出为知天,遂以知理之所从出为尽心,则吾人一生事业,惟有穷理一事而已,穷理将何用矣?夫以理为性,则凡天下之物,水火土石草木禽兽之理,皆性也,毕生穷此理,而知此性。仍于事亲ㆍ敬长ㆍ忠君ㆍ牧民ㆍ礼乐ㆍ形政ㆍ军旅ㆍ财赋,实践实用之学,不无多少缺欠,知性知天,无或近于高远而无实乎?先圣之学,断不如此。○庚戌十月阁课,御问曰:“《集注》曰,‘以《大学》之序言之,知性则物格之谓,尽心则知至之谓。’此以穷理功效言也。孟子之言尽心,不言工夫,而只言功效,何欤?胡云峰以为尽心无工夫,知性有工夫。知是积累用工,尽是大段见功。是以知性尽心,为两时事。《蒙引》非之,是矣。然未有无工夫而有功效,知字尽字,皆主功效说,而包工夫在其中。如是看似好,未知何如?”臣对曰:“臣按《语类》曰,‘某前以尽心谓如知至,今思之,恐当作诚意说。’又曰,‘后来仔细看,如诚意字模样。’又曰,‘尽心者,即《大学》诚意之事也。’且程子曰,‘尽心然后知性。’朱子非之,然于〈观心说〉则曰,‘尽其心,而可以知性知天。’又于《语类》曰,‘尽心二字,伊川最说得完全。’此皆后来定论也。从《集注》,则尽心后于知性而为功效,从后论,则尽心先于知性而为工夫矣。臣谓此章,即知然后行,行然后知之意也。首一节,是先言如是用工,则其功效必如是,此行然后知也。次一节,是既知功效如是,则其用工当如是,此知然后行也。故知性则养性,养性则知性,知天则事天,事天则知天。比如人先知彼处有好地方,然后方起身走去了,到头方知这处果是好地方。如是看,似得之。至如胡说ㆍ《蒙引》之或是或非,有不必论者矣。”
《集》曰:“存谓操而不舍,养谓顺而无害。”○镛案孟子操存之法,保存其将亡,后世操存之法,住存其将去,其差虽若毫厘,其违乃至寻丈。孟子所谓存心者,每于行事之时,去私而循命,弃恶而从善,以存此几希将亡之一点道心,此所谓保存也。后世之所谓存心者,每于静坐之时,收视而主敬,凝神而息虑,以存此躁扰不定之人心,此所谓住存也。住存之工,固亦甚好。但与孟子所言者不同耳。养性亦然。孟子之所谓养性者,今日行一善事,明日行一善事,集义积善,以养其乐善耻恶之性,使浩然之气,充然不馁也。后世之所谓养性者,瞑目塑形,专观未发前气象,以求活泼泼地,此所谓涵养也。涵养自亦甚好,但非孟子之意。故朱子论存心曰:“存得父子之心,存得君臣之心。”〈见小注〉斯可知也。后儒以古之存养为动存动养,以今之存养为静存静养。余谓二者皆善,但古无主静之说,惟有‘学而思,思而学’诸语。
赵曰:“虽见前人或夭或寿,终无二心。”○朱子曰:“不以死生为吾心之欣戚。”〈见小注〉○镛案凡世间之事,期短则心急,故其用功疾,期远则心缓,故其用功徐。惟君子立命之法,不问夭寿,俛焉日有孶孶,常修以俟之。○立者,废之反。委君命于草莽者,谓之废命,立命者,不废所受之天命也。〈王应麟云:“命不可委,故孟子言立命。”〉
程子曰:“心也ㆍ性也ㆍ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谓之天,自禀受而言谓之性,自存诸人而言谓之心。”○镛案后世之学,都把天地万物无形者ㆍ有形者ㆍ灵明者ㆍ顽蠢者,并归之于一理,无复大小主客,所谓‘始于一理,中散为万殊,末复合于一理’也。此与赵州万法归一之说,毫发不差。盖有宋诸先生,初年多溺于禅学,及其回来之后,犹于性理之说,不无因循。故每曰佛氏弥近理而大乱真。夫既曰弥近理,则其中犹有所取,可知也。子思著《中庸》,明云‘天命之谓性’,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今乃以心ㆍ性ㆍ天三者,总谓之一理,则毛氏所谓理命之谓理,不是佻语,而孟子亦当曰:“尽其理者,知其理也,知其理,则知理矣。”束万殊而归一,复成混沌,则凡天下之事,不可思议,不可分别。惟有栖心冥漠,寂然不动,为无上妙法而已,斯岂洙ㆍ泗之旧观哉?夫理者何物?理无爱憎,理无喜怒,空空漠漠,无名无体,而谓吾人禀于此而受性,亦难乎其为道矣。
张子曰:“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朱子曰:“气化者,那阴阳造化,水火金木土,皆是太虚。便是〈太极图〉面上一圆圈。”〉○镛案天之主宰,为上帝。其谓之天者,犹国君之称国,不敢斥言之意也。彼苍苍有形之天,在吾人不过为屋宇帲幪,其品级不过与土地水火平为一等,岂吾人性道之本乎?〈太极图〉上一圆圈,不见六经。是有灵之物乎,抑无知之物乎?将空空荡荡,不可思议乎?凡天下无灵之物,不能为主宰。故一家之长,昏愚不慧,则家中万事不理,一县之长,昏愚不慧,则县中万事不理。况以空荡荡之太虚一理,为天地万物主宰根本,天地间事,其有济乎?《诗》云:“明明在下,赫赫在上。”《诗》云:“荡荡上帝,下民之辟。”《诗》云:“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诗》云:“天之牖民,如埙如篪。”《诗》云:“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诗》云:“敬天之怒,无敢戏豫。”先圣言天,若彼其真切分明,今之言天,若是其渺芒恍忽,岂可知耶?道者,人所由也,自生至死曰道。自生至死曰道,犹自楚至秦曰道。《中庸》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如自楚至秦者,其身在道,不可须臾离也。道不远人若此,而张子以气化为道。夫阴阳造化ㆍ金木水火土之变动,非吾身之所得由,则岂吾道乎?若云一阴一阳之谓道,本之《易传》,则是言天道,不是人道,是言易道,不是天道,岂可以吾人率性之道,归之于一阴一阳乎?○心者,吾人大体之借名也,性者,心之所嗜好也。虚气知觉,亦恐欠分晓。
莫非命也不立乎岩墙之下章
[编辑]赵曰:“尽修身之道,以寿终者,得正命也。”○孙曰:“陷于刑狱,为桎梏而死。”○朱子曰:“使文王死于羑里,孔子死于桓魋,却是正命。”○镛案自生至死曰道,尽其道而死者,谓尽其天年而死也。死于岩墙,死于桎梏,皆不以天年死,故非正命也。或死于雷震,或死于虎狼,亦非正命,当与岩墙桎梏同论。〈若云岩墙桎梏是自作之孽,雷虎非自作之孽,则比干剖心亦自作之孽〉若使文王死于羑里,孔子死于桓魋,则比之岩墙桎梏,尤非正命。朱子盖以尽其道,谓尽修身之道,故其言如此。○总之,邵公之寿,颜渊之夭,比干之误死,盗跖之幸逭,莫非命也。同立岩墙之下,而一压一免者有之,同犯桎梏之罪,而一诛一脱者有之,莫非命也。有正命焉,有特命焉,故君子慎之。
引证文十三年,《左传》云:“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苟利于民,孤之利也。’遂迁于绎。五月,邾文公卒。君子曰,‘知命。’”○镛案岩墙有可死之理,故以不立为知命,绎邑无可死之理,故以遂迁为知命。察乎此,则知所以知命矣。
万物皆备于我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章
[编辑]赵曰:“物,事也。”○《集》曰:“此言理之本然也。大小当然之理,无一不具于性分之内。”○程复心曰:“一物之中,莫不有万物之理。”〈见《通考》〉○镛案万物,不必如是作广大之言。天地万物之理,各在万物身上,安得皆备于我?犬有犬之理,牛有牛之理,此明明我之所无者,安得强为大谈曰‘皆备于我’乎?○此章乃一贯忠恕之说。我好色,便知民亦好色,我好货,便知民亦好货,我好安逸,知民之亦好安逸,我恶贱侮,知民之亦恶贱侮。路欲先行,门欲先入,阶欲先登,席欲先坐,冬欲先温,夏欲先凉,饥欲先食,渴欲先饮。日用常行万事万物之情之欲,皆备于我,不必问其情察其色,而后知人之与我同也。于是所恶于上,无以使下,所恶于下,无以事上,所恶于前,无以先后,所恶于后,无以从前,所恶于左,无以交于右,所恶于右,无以交于左,其法例如是也。故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前后者,徐行后长,所求乎左右者,坐不横肱。此孔子所谓一贯,谓万物纷错,我以一恕字贯之也。孔ㆍ孟之学,其真切卑近如此,而先儒于孔子一贯之说ㆍ孟子万物之解,皆言之太广,释之太阔,通天地万物之理,而无一不具于方寸之中。浩浩荡荡,靡有涯岸,使后学茫然不知入头著手之处,岂不恨哉?○反身而诚者,忠也。我之所以施于人者,反求诸己,无一不忠,则乐莫大焉。○仁者,二人也。父子二人也,君臣二人也,民牧二人也。曩所谓万物不出人伦之外,故结之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蔡曰:“反身而诚者,夫子之一贯也,强恕而行者,曾子所谓忠恕也。”〈见《蒙引》〉○镛案蔡说最令人开眼。但一贯即忠恕,忠恕即一贯,蔡氏分而二之,犹有一重障碍。
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章
[编辑]《集》曰:“著者,知之明。”○镛案著者,表显之也。表显前事者,谓之著书,表显位次者,谓之著位。”○手之握,足之行,目之视,耳之听,心之思,以至日月之运行,水火之升降,四时之变,万物之用,皆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也。
耻之于人大矣章
[编辑]赵曰:“不耻不如古之圣贤,何有于圣贤之名?”○孙曰:“《春秋传》云,‘隰朋〈齐大夫〉常愧耻不若黄帝之为人。’”○《集》曰:“但无耻一事不如人,则事事不如人矣。”〈又或说与赵注合〉○镛案人皆能无耻,而吾独不能无耻,则当曰不耻不若人。今以不耻为恶事,而病其不若人,有是理乎?且无耻非不耻,当从或说。
以佚道使民以生道杀民章
[编辑]赵曰:“若亟其乘屋之类。”○《集》曰:“程子曰,‘播谷乘屋之类。’”○镛案佚道使民,当是一劳久役之事。播谷乘屋,年年复起,何必为佚道乎?濬畎浍修疆域,则一劳而久佚也,缮城郭治道径,则一劳而久佚也。
霸者之民驩虞如王者之民皥皥如章
[编辑]赵曰:“王者道大,法天浩浩。”○《集》曰:“皥皥,广大自得之貌。”○镛案皥与昊通,又与颢通,又与皓ㆍ皓通。其云广大者,昊ㆍ颢之义也。然其字从白,终是洁白无垢之意。今人称尧ㆍ舜之民熙熙皥皥,熙熙者,光明也。帝王之治,万法具举,光明昭朗,无复纤芥之障碍。故其民熙熙皥皥然也。〈季札观乐曰:“广哉熙熙。”老子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又曰:“众人熙熙,如登春台。”熙熙者,广也,明也〉
赵曰:“圣人如天,过此世,能化之,存在此国,其化如神。”○《集》曰:“所过者化,如舜之耕历山,所存者神,如孔子之立斯立。”○镛案立斯立,行斯行,亦是过化。余谓所存者神,谓不出户而知天下,其知如神。
舜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章
[编辑]赵曰:“闻人一善言,则从之,见人一善行,则识之。”○《集》曰:“一有感触,则其应甚速。”○镛案此盖舜乐善之说。然先铺深山鹿豕一段,与闻善见善,不相起伏,‘及其’以下,似有阙文。〈‘及其’下,似有‘征庸’节〉
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章
[编辑]赵曰:“无使人欲己之所不欲者。”○《集》曰:“所谓扩充其差恶之心。”○镛案赵说大谬。‘使人’二字,非添出乎?○人恒有二志相反,而一时并发者,此乃人鬼之关,善恶之几。人心道心之交战,义胜欲胜之判决,人能于是乎猛省而力克之,则近道矣。所不为ㆍ所不欲,是发于道心,是天理也,为之ㆍ欲之,是发于人心,是私欲也。无为ㆍ无欲,是克制人心,而听命于道心,是所谓克己而复礼也。此一章,乃孔ㆍ颜ㆍ曾ㆍ思相传密付之要旨也。故结之曰‘如此而已矣’。既云‘如此而已’,则道无外是也。呜呼!至矣。
人之有德慧术知者孤臣孽子章
[编辑]赵曰:“疢疾之人,又力学故能成德。”○《集》曰:“有疢病,则能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蔡曰:“德慧术知,恒在疢疾中来。存训在。”〈见《蒙引》〉○镛案此解恐不然。人之所遇,莫非命也,而贤知之人,所遇多奇险者,天以是锻炼其德,使之有所增益也。大舜号泣于田间,文王拘囚乎羑里,伯奇见放,屈原流窜,皆以其有德慧之故,遭此疢疾也。何以然也?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下节所以明上节之义〉
孙曰:“孤臣,不得于其君者也,孽子,不得于其亲者也。”○《集》曰:“孤臣,远臣。孽子,庶子。”○镛案孽子,恐非庶子之谓。孽,罪也。《史》云:“修法令,慎庶孽。”庶孽,犹言庶狱也。故曰慎也。此云孽子,明是大舜ㆍ伯奇之类。若云庶子,则父母于庶子,钟爱无别,何谓不得于亲乎?
广土众民君子欲之睟面盎背章
[编辑]《集》曰:“分者,所得于天之全体。”〈朱子云:“虽达而为尧ㆍ舜在上,亦不是加添些子,若穷而为孔ㆍ孟在下,亦不是减少些子。”〉○林曰:“周人百亩而彻,是每分田百亩,唐人八为口分,是每分田八十亩,均田之初已定矣。”○镛案若云禀命之初,其分已定,则君子小人,孰不分定?分定者,正是自家心中,称量义理,自定其分也。君子之道,达不离道,穷不失义。禹ㆍ稷以过门,行其所性,颜回以陋巷,行其所性。皆其自己心中,分量素定故也。若论天分,奚但君子已哉?
附论余尝以性为心之嗜好,人皆疑之,今其证在此矣。欲ㆍ乐ㆍ性三字,孟子分作三层,最浅者,欲也,其次,乐也,其最深而遂为本人之癖好者,性也。君子所性,犹言君子所嗜好也。但嗜好犹浅,而性则自然之名也。若云性非嗜好之类,则‘所性’二字,不能成文。欲ㆍ乐ㆍ性三字,既为同类,则性者,嗜好也。
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章
[编辑]赵曰:“非家赐而人益之。”○辅曰:“若无孟子此说,则人将谓文王之养老,只如后世尊养三老五更之《礼》文而已。”○镛案二老非自以其老,往就文王之养也。善养老,王政也。吾闻西伯行王政,盍归乎来?〈已见前〉
孔子登东山小鲁登泰山小天下章
[编辑]赵曰:“容光,小隙也。”○镛案容光,意当时俗言。日月之穿照,如今窗隙者,谓之容光。如《诗》之言‘容刀’,《礼》之言‘容臭’。〈详见余《小学补笺》〉凡有间而容物者,谓之容某。若无俗言,则不宜临文硬用如是也。○不成章者,以衮服九章喩之也。山一章也,龙一章也,华虫一章也。
鸡鸣而起孶孶为善章
[编辑]《集》曰:“或问,‘鸡鸣而起,若未接物,如何为善?’程子曰,‘只主于敬,便是为善。’”○镛案此章作两股说,只是‘我日斯征,尔月斯迈’之意。‘鸡鸣’二字,原不必拘泥。〈鸡鸣而起,只是形容其著急〉况事亲者,鸡鸣而起,咸盥漱ㆍ栉縰ㆍ筓总,以适父母之所,事君者鸡鸣而起,沐浴搢笏,习容观玉声,揖私朝,登车以适君所。何暇瞑目危坐,以事主敬之工哉?此惟父母既没,又不事君者,方得为之。
赵曰:“跖,盗跖也。”○孙曰:“李奇《汉书》传云,‘盗跖,乃是秦之大盗也。’”○镛案〈伯夷传〉:“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张守节《正义》曰:“跖者,黄帝时大盗之名。以柳下惠弟为天下大盗,故世放古谓之盗跖。”
杨子拔一毛而不为墨子摩顶放踵章
[编辑]引证《列子ㆍ杨朱》篇,杨子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听。○镛案拔毛摩顶,皆是假设形容之辞。浅学误读此文,以杨朱为吝人,以墨翟为狂客,大谬也。君子之学,不出二者。一曰修己,二曰治人。修己者,所以善我也,治人者,所以爱人也。善我为义,爱人为仁,仁义相用,不可偏废。二者各执其一,不知变通,是其谬也。拔一毛者,谓微损己善也,岂利析秋毫之谓乎?杨子待客,必杀鸡为黍,欣然无惜矣。杨朱之道,禹ㆍ稷之时而颜回之守也,墨子之道,颜回之世而禹ㆍ稷之行也。其罪如斯而已,岂有他哉?
考异《文选》注引《孟子》曰:“墨子兼爱,摩顶致于踵。赵岐曰,‘致,至也。’”○麟曰:“今本作放踵。”〈注无‘致至也’三字〉
《集》曰:“程子曰,‘一厅则中央为中,一家则堂为中。’”○镛案尧ㆍ舜之世,禹ㆍ稷其中也,鲁ㆍ卫之世,颜回其中也。
饥者甘食渴者甘饮章
[编辑]赵曰:“为利欲所害,亦犹饥渴。”○《集》曰:“人心为贫贱所害。”○镛案只这饥渴,亦能为心害,不必一转作利欲贫贱说。○有形之体,享有形之物,无形之体,享无形之物。餲食馁鱼,秕糠糟粕,口腹之所享也,呼尔蹴尔,嗟来鶃肉,心灵之所享也。不义无礼,苟以饥渴而受之焉,则虽玉糳珍臛,皆为心害。推此以往,则不义无礼之富贵,亦必受之。然孟子所言人心之害,非指富贵言。
尧舜性之汤武身之章
[编辑]赵曰:“久而不归,安知其不真有也?”○孙曰:“杨子曰,‘假儒衣书,服而读之,三月不归,孰曰非儒也?’亦同其旨。”○《集》曰:“旧说久假不归即为真有,则误矣。”○镛案旧说无‘即为真有’之说。汪氏但见《集注》,盛斥旧说,冤矣。
桃应问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章
[编辑]《集》曰:“设此问,以观圣人用心之所极。”○余昔有疑于此章,为之作辨,其辞曰:“愚窃尝论,《孟子》七篇,杂出门人之所记述,而非皆孟子之笔也。故其称齐ㆍ梁之君,皆书其谥,而论伯夷ㆍ伊尹ㆍ柳下惠及伯夷ㆍ太公辟纣之事,重见叠出,其非一人之笔,审矣。故其云孟子之言者,多不能无疑。若皋陶之执瞽瞍是已。天下莫大于君父。枉法之与逼君而使之去,其罪孰重?枉法之与听父之系于狱,其难孰甚?为人臣而执吾君之父曰,‘汝杀人,当死。’天下无此法也。其君一朝去其位,方且恬然而不往追曰,‘尔去矣。吾不能屈吾法也。’任其终身而莫之反,天下无此义也。身为天子,而听其臣之执吾父系于理曰,‘法也,吾且奈何哉?’乘夜微服而逾其墙,破其扃,行窃盗之事,而仅以脱其命,天下无此事也。或者曰,‘皋陶既执,舜乌得而窃之?’张南轩曰,‘既执于前,而使伸其窃负之义于后,是乃天理时中之义。’审如是也,皋陶未始有执法必伸之意,而惟舜去之为悦也。瞽瞍则杀人而不死矣,舜则去矣,法不能行而惟君之去位,彼此俱无当矣。且舜既将去其位,是匹夫也。匹夫而盗士师之囚,不犯法乎?将以前日之为天子欤?一下堂则匹夫也,而不忘前日之为天子,是不知分也。皋陶知舜之来窃也,而为之疏其垣墉,缓其桎梏,不放不牢,羁縻而待其至,阳为不之觉者而纵之,是诈也。天子则下替矣,匹夫则犯法矣,士师则诈不以实。一举而三失毕具,天下无此事也。且皋陶何法哉?瞽瞍尝欲杀舜,姑舍是,谟盖都君者象也。舜以天命得脱,而象则弑其兄者也,皋陶之为士也,盍执焉?执之,诚不得封之有庳。盍争焉?纵弑其兄,今天子者之象而莫之敢执,听其锡土田为公侯而安焉。执杀一凡民之瞽瞍,而系于理,宁舜之去其位,而莫之少挠,皋陶何法焉?何厚于象如此,而薄瞽瞍如彼哉?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曰,‘不敢执。’”
自范之齐见齐宣王之子居移气养移体章
[编辑]赵曰:“居广居,谓行仁义。”○镛案广居者,仁也。赵注荒。○孟子说浩然之气,说夜气,说眸子,说睟面盎背,说居移气养移体,皆心广体胖之意,诚以神形妙合,故养其身以旺其形也。君子盍于是致意焉?
考异《盐铁论》引《孟子》曰:“王子与人同,而如彼者,居使然也。”○麟曰:“与今本不同。”
食而弗爱豕交之爱而弗敬兽畜之章
[编辑]孙曰:“恭敬而无币帛之实,君子不可以虚拘。必以恭敬为之本,币帛为之末。”○《集》曰:“当时诸侯,以币帛为恭敬。”○蔡曰:“恭敬之心生于内,此恭敬之实也。”○镛案交际凡有三等。食而不爱,一等也,爱而弗敬,一等也,敬而无实,又一等也。无实者,谓谏则弗行,言则弗听,语之以先王之道而莫之为也。如是,则君子不可虚执留也。
形色天性也章
[编辑]赵曰:“形谓君子体貌尊严也,色谓妇人妖丽之容。”○《集》曰:“人之有形有色,无不各有自然之理。”○镛案形者,身形也,色者,颜色也,性者,天命也。人之形色,于万物之中,最为尊贵,斯亦天命也。惟圣人为能践履,不负此形。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章
[编辑]赵曰:“王之庶夫人死,迫于嫡夫人,不得行其丧亲之数。〈孙奭云:“王子庶生之母死,迫于嫡母,而弗敢终丧。”〉加益一日则愈于止,况数月乎?”○《集》曰:“王子之母死,厌于嫡母而不敢终丧也。《仪礼》,‘公子为其母练冠ㆍ麻衣,既葬除之。’疑当时此礼已废,或既葬而未忍即除,故请之也。”〈其傅为请,虽止得加一日,犹胜不加〉○罗虞臣曰:“宋儒谓厌于嫡母,此谬说也。”○吕枏曰:“庶子为母练冠,为父后者为母缌,岂不伤仁?故孟子曰,‘虽加一日,愈于已。’”○镛案齐宣王欲短丧者,谓既葬而除,如杜预法也。王子傅请数月之丧者,当时公之庶子,为其母都不敢持丧,并其练冠ㆍ缌ㆍ绖亦不如礼,故其傅请依古礼,为葬前之丧也。〈数月谓葬前〉无故短丧者,若不满三年,均之为悖伦,虽至一年,无足差愈。此所以有紾臂之喩也。在法当断者,纵欲终三年,诚不得自由。虽加一日,大胜全废,此所以许其请丧,而无所讥贬也。一诛一赦,霜雨顿殊,孟子之意,斯可知也。孟子恕王子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则练冠ㆍ缌ㆍ绖,既葬而除。明是周公之古典,天之经也,地之义也。吕枏之说,恐谬。○又按厌于嫡母之说,本出于赵岐,岂宋儒之所误乎?咎在汉儒,罗说,非也。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章
[编辑]赵曰:“殉,从也。天下有道,道从身施功实也,天下无道,以身从道,守道而隐。”○《集》曰:“殉,如殉葬之殉。”○镛案若作殉葬之殉,则以道殉身,不可通。
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章
[编辑]赵曰:“已,弃也。不可而弃之,无罪者咸恐惧。”○朱子曰:“厚薄,以家对国言之。”〈又云:“所厚谓父子兄弟骨肉之恩。”〉○镛案赵注全荒,今不录。○不可已者,修身也。所厚者,身也。吾之所宜厚者,莫如吾身。身既不修,则于教民化俗,尤非可议者。次于身者,莫如吾家。家既不齐,则于治国平邦,尤非可议者。此厚薄之差也。《大学》之云所厚者,亦身也。
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章
[编辑]《集》曰:“物,谓禽兽草木。”○镛案二人为仁。人与人相接,方可有仁之名。于物,不当仁也。佛氏之禁杀,是仁于物也,墨氏之兼爱,是亲于人也。
《集》曰:“杨氏曰,‘所谓理一而分殊者。’”○镛案诚若理一,何得分殊?理一之说,恐有流弊。
知者无不知也缌小功放饭流歠章
[编辑]赵曰:“放饭,大饭也。流歠,长歠也。”〈《集注》同〉○毛曰:“古之礼,饭必与人共饭而同一器,不用匙箸,以手取之。故饭黏著手,则不得拂之,而放于本器之中。当弃馀于篚,无篚,弃馀于会。会者,簋盖也。其言凿凿如此。”○镛案今陈澔《集说》亦无此解,不知古俗故也。
我善为陈善为战若崩厥角章
[编辑]《集》曰:“〈泰誓〉文,与此小异。”○镛案‘若崩厥角’四字,形容殷民如旱得雨之情。今改之曰‘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则项羽入秦之气象,岂天吏除残之义乎?〈梅ㆍ蔡以为民畏纣之虐,忧惧不安〉宁执非敌,又何说也?伪者窃取《孟子》,佯作残缺之色,以欺后世。
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章
[编辑]赵曰:“周达于理。”○《集》曰:“周,足也。”○镛案周者,密也,稠密无疏漏也。
民为贵社稷次之章
[编辑]孙曰:“自颛帝以来,用句龙为社,柱为稷。及汤之旱,以弃易柱。是知社稷之变置,见于汤之时也。”○《集》曰:“毁其坛壝,而更置之。”○胡云峰曰:“变置社稷者,改立其祀神之坛壝,而非改立其神也。”○镛案孙奭《正义》,本出于郑玄〈书序〉之注。《尚书ㆍ夏社ㆍ序》曰:“汤既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郑玄有‘以旱迁社’之语。〈郑云:“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以其时。而旱暵水溢,则变置社稷。故旱至七年,汤迁社,以周弃代之。”〉然汤之所以以弃易柱者,从以稼穑之功,弃贤于柱也,非以旱也,非以克殷也。故蔡墨之言曰:“烈山氏之子柱为稷,自夏以上事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事之。”〈昭二十九年〉无旱迁之说,祭法所言,亦只如此。变置社稷者,当是移其坛壝而已,鬼神岂可罪之?○麟曰:“句容有盗,改置社稷而盗止,下邳多盗,迁社稷于南山之上,盗亦衰息,见陈后山《谈丛》。岳州田鼠害稼,雍明远曰,‘迎猫之祭不修也。’命祭之,鼠随以毙,见《范蜀公集》。《孟子》有变置社稷,《礼记》有八蜡,孰谓古制不可行于今乎?”〈王应麟所言,亦迁其坛壝而已〉
圣人百世之师伯夷柳下惠章
[编辑]孙曰:“奋发乎百世之上,而使百世之下无不兴起。”○《集注》本‘奋乎百世之上’绝句。○毛曰:“‘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一气不断。古文排句词例如此,言兴乎前以及乎后也。若以‘百世之下’连下读,则失词例矣。”○镛案毛说极谬。
引证《汉ㆍ王吉传》云:“《孟子》云,‘奋乎百世之上,行乎百世之下,莫不兴起。’”
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章
[编辑]赵曰:“人与仁,合而言之,可以谓之有道。”○《集》曰:“仁者,人之所以为人之理。”○镛案仁者,人人之叠文也。其在六书家,为谐声,为会意,为指事。故曰‘仁者,人也’。人而为仁,于是乎道也。理与身,恐不可以为道。
考异尤延之曰:“高丽本《孟子》曰,‘仁也者,人也,义也者,宜也,礼也者,履也,智也者,知也,信也者,实也,合而言之,道也。’”○《集》曰:“如此,则理极分明。”○蔡曰:“外国本之说,理味俱短。”○镛案蔡说,是也。吾东今无此本。
高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章
[编辑]赵曰:“为间,有间也。”○《集注》本‘蹊间’为句。○镛案‘蹊间’之‘间’与‘为间不用’之‘间’,两‘间’字相照,不当异释。余谓‘山径之蹊’一句,‘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一句,‘为间不用’为一句,犹言数日用之则成路,数日不用则茅塞也。
禹之声尚文王之声城门之轨两马之力章
[编辑]赵曰:“追,锺钮也,钮磨啮处深矣。蠡,欲绝之貌。”○镛案锺钮之谓之追,未有明文。许慎《说文》云:“蠡者,虫啮木中也。”虫之啮木,如螺蛳回谲然,故字得相通。六畜有虫啮之病,谓之瘯蠡,〈见《左传》〉亦此意也。铜铸之钮,虽久而磨弊,必当光滑,不得如虫啮木之状。〈考工记〉云:“舞上谓之甬,甬上谓之衡,锺县谓之旋,旋虫谓之干。”本无追名。又曰:“于上之攠,谓之隧。”郑注云:“所击之处攠弊,生光。”高子若执攠弊而为言,则舍隧举钮,必无是理。○余谓追者,隧也。以其为锺槌所击之处,故名之曰追也。锺老则槌处磨弊,诸孔漏穿,有似虫啮之状也。
赵曰:“禹在文王之前千有馀岁,用锺日久,故追欲绝耳。譬若城门之轨,啮其限切深者,用之多耳。岂两马之力使之然乎?”〈《集》义同〉○镛案赵注,明矣。
赵曰:“两马者,《春秋外传》曰,‘国马足以行关,公马足以称赋。’是两马。”○《集》曰:“两马,一车所驾也。”○毛曰:“古关隘邮驿,皆有都鄙所赋马,供往来之用,谓之国马。此民间所出马也。至公家乘车及乡遂赋兵牵载任器,则马皆官给,谓之公马。此畜之公牧者也。故《周礼》牧人所掌,皆称国马,而驭夫趣马,又分公马而驾治之。虽无大分别,要之行城之马,则祇此两等。然则两马,谓两等马耳。”○又曰:“古乘车之数,天子六马,诸侯及卿大夫皆四马,大夫三马,见于《礼》注,惟士则一车两马。《仪礼》所云‘赠两马’,祇是士乘车数耳。《公羊传》天子驾六,《白虎通》天子驭六马,降而方叔四骐,韩奕四牡,与行役大夫之四黄四骆,凡诸侯以下,乘车皆四。独《家语》鲁君以一车二马遗孔子,《左传》陈成子以乘车两马,赐颜涿聚之子,皆指士耳。此所云城,虽未必即王国之城,然岂有诸侯ㆍ卿ㆍ大夫皆不行,而独士行者?”○镛案两马,岂国马公马乎?赵说谬。○车之所以运行,祇是两服之力,自四以上威仪也。况城门所行,多是士庶商旅之车,则《集注》谓‘两马一车’,原自平顺。毛说支离矣。
《集》曰:“丰氏曰,‘城中之涂,容九轨,车可散行,故其辙迹浅。城门惟容一车,车皆由之,故其辙迹深。’”○毛曰:“经涂九轨,而每门三门,祇各一轨,则涂凡一用,而门必三之。此正用之多,而谓久,可乎?车之涉轨也,门与涂同,时无久暂也。匠人既造门,亦即造涂,未尝前年有门,今年始有涂也,何谓久也?”○镛案丰氏之说,似若以经涂之轨,譬之文王之乐,城门之轨,譬之夏禹之乐。诚如是也,大与孟子之意相左。经涂城门之辙迹浅深,原不必计较。孙奭《正义》引太山之溜,久而穿石,单极之绠,久而断干,最是达论。何必穿凿如是?○〈考工记〉云‘旁三门’,谓城每面各三门。毛氏云‘每门三门’,亦谬。
口之于味目之于色章
[编辑]赵曰:“美味ㆍ美色ㆍ五音ㆍ芬香ㆍ安佚,皆人性之所欲也。得居此乐者,有命禄,人不能皆如其愿。故君子不谓之性也。”○镛案《集注》乃櫽栝此文。性字原是嗜好之意,故世人皆以嗜好为性。孟子独曰‘若是性也’,则人必均得。今既得之有命,则其非性,可知也。
赵曰:“仁者得以恩爱施于父子,义者得以义理施于君臣,好礼者得以礼敬施于宾主,智者得以明智知贤达善,圣人得以天道王于天下,此皆命禄。遭遇乃得君居而行之,不遇者不得施行。然亦才性有之,故可用也,不但坐而听命。”○《集》曰:“程子曰,‘仁义礼智天道,在人则赋于命者,所禀有厚薄清浊。然性善可学而尽,故不谓之命也。’”○镛案赵注纯熟无病,恐不可轻改也。人于父子,孰不欲尽仁,而大舜遇瞽瞍。人于君臣,孰不欲尽义,而比干遇商受。孰不好礼,而不得处摈相之位,则不能行宾主之礼。孰不好智,而不得处百揆之任,则不能用贤者之才。圣人之于天道,岂不欲公诸天下,而不得其位,则孔子缄口而不言。是皆有命也。然而父子之仁,根于天性,故大舜不诿于命,而号泣以克谐,君臣之义,根于天性,故比干不诿于命,而剖心以尽忠。好礼者,修礼以明宾主之文,好智者,亲贤以丽贤者之泽。圣人小心昭事,以达天道,不以其不遇其时,不处其位,而或敢不尽心焉。诚以父子君臣之伦ㆍ敬宾尊贤之法ㆍ钦崇天道之诚,皆出于天性,不可以所遇之不同,有所改易。故君子不谓命也。○程子原以仁义礼智,为在心之理。故乃曰‘所禀有厚薄清浊’。毋论仁义礼智,本以行事得名,既称圣人,则所禀必无薄浊。其义自不可立。○乾隆庚戌十月阁课,御问曰:“‘仁之于父子也’一节,赵注以命禄遭遇,释此命字,其说可通。而《集注》则以禀赋之清浊厚薄,释此命字,恐于‘圣人之于天道’一句,有说不去者。盖既禀薄浊,则不得称圣人。非若仁义礼智,无论贤愚,皆可以通言也。似不如旧说‘圣人得以天道王于天下’,系于遭遇之说之为顺也。朱子之弃旧说而立新说,抑何以欤?”臣对曰:“今详《集注》,虽以禀赋释之,朱子亦未尝以为定论。故于横渠‘晏子之说’,以所禀之命ㆍ命分之命,作两般义看。又引舜ㆍ瞽瞍之事,以为所遇之气数。又曰‘一以所禀言之,一以所值言之’,则朱子于此,盖两存而未决之矣。程子以四德天道,并列为五,而以《孟子》本文例之,则未论其禀赋与遭遇,当以四德圣人,并列为五。今乃于前四句,取上‘仁义’字,于后一句,取下‘天道’字,恐于义例不合。盖以禀薄浊而称圣人,终有说不去者。故姑以天道易之也。然‘薄浊’二字,恐于天道,亦下不得。朱子之既本此说,而又无定论,或以是欤。臣未敢知也。”
《集》曰:“或曰,‘者,当作否。人,衍字。’”○镛案或说,恐谬。○‘是非之心,智之端’一句,余每疑之,今而得之矣。‘智之于贤者也’与‘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等而例之,则智者所以辨别贤愚也。故宰我ㆍ子贡ㆍ有若,知足以知圣人,知圣人为知也。古者亲亲ㆍ尊尊ㆍ长长ㆍ贤贤,为斯道之大纲,此四者即所谓仁义礼智也。
浩生不害问乐正子何人章
[编辑]赵曰:“己之可欲,乃使人欲之,是为善人。”○《集》曰:“其为人也,可欲而不可恶,则可谓善人矣。”〈《语类》有不相协之文,见《大全》〉○辅曰:“先儒多以‘可欲’为己之欲,如《书》所谓敬修其可愿之意,独《集注》不然。”○镛案六层皆主自身说,独以第一层为他人之可欲,可乎?可欲者,知道之可欲也。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今此层级亦此类也。赵注全荒,今不论。
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章
[编辑]赵曰:“征,赋也。国有军旅之事,则横兴此三赋也。”○《集》曰:“征赋之法,各以其时。”○林曰:“粟米之征,百亩之田所出。”○镛案古者井地所出,不云赋,不云税,不云征。征税者,皆赋之类也。布缕者,里布也,粟米者,屋粟也,力役者,公旬也。林说,非矣。《周礼》‘里布ㆍ屋粟’,本非罚惰之意。故亦尝家输而人纳之,至于战国,军兴赋重,故孟子之言如此。《集注》以夏秋冬分征之,恐未必然。
盆成括仕于齐章
[编辑]引证《晏子春秋ㆍ外篇》云:“景公宿于路寝之宫,夜分闻西方有男子哭者,公悲之。明日问于晏子,对曰,‘西郭徒居布衣之士,盆成适也。父之孝子,兄之顺弟也。又尝为孔子门人。今其母不幸而死,祔柩未葬,是以悲之。’公曰,‘子为寡人吊之,因问其偏祔何所在。’晏子奉命往,盆成适再拜稽首而不起曰,‘偏祔寄于路寝,得为地下之臣。拥札掺笔,给事宫殿中右陛之下,愿以某日送,未得君之意也。穷困无以图之,布唇枯舌焦心热中。愿君图之。’晏子曰,‘然,恐君不许也。’盆成适蹶然曰,‘今为人子臣,而离散其亲戚,孝乎哉?若此而不得祔,则臣请挽尸车,而寄之于国门外宇溜之下,身不敢饮食,拥辕执辂,木干鸟栖,袒肉暴骸,以望君愍之。’晏子又复乎公,公喟然太息曰,‘悲乎哉!’迺使男子袒免ㆍ女子发筓者以百数,为开凶门,以迎盆成适。适脱衰绖,冠条缨墨绿,以见乎公。公曰,‘吾闻之,五子不满隅,一子可满朝,非迺子耶?’盆成适于是临事不敢哭,奉事以礼。毕出门,然后举声焉。”○𤲟案,盆成适似盆成括,然与晏子同时,又称孔子门人,则又似别人。其祔葬之事,似蹈袭〈檀弓〉所记杜氏事。〈《晏子春秋》又有逢于何合葬事,皆一套语〉偏祔,当作楄柎。
养心莫善于寡欲章
[编辑]赵曰:“少欲而亡者,单豹之类,贪而不亡,栾黡之类。”○周子曰:“养心,不止于寡而存耳。盖寡之又寡,以至于无,则诚立明通。”〈见小注〉○张南轩曰:“存者,谓其心之不外驰也。”○黄勉斋曰:“孟子尝言求放心矣,又言存其心矣。操之则存,舍之则亡。”○镛案赵注大谬。濂溪之说亦失本旨。○孟子一生所察,即道心之存亡也。欲寡,则道心亡者亦寡,欲多,则道心亡者亦多。君子之所严省者,只这存亡而已。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吾党之士狂简章
[编辑]赵曰:“琴张,子张也。《论语》曰,‘师也,辟。’又善鼓琴,号曰琴张。”○《集》曰:“琴张,名牢,字子张。”○麟曰:“赵盖未知《左传》有琴张。”
引证庄子曰:“子桑户ㆍ孟子反ㆍ子琴张相与为友。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丧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大宗师〉〉○〈檀弓〉曰:“季武子寝疾,及其丧也,曾点倚门而歌。”
赵曰:“屑,洁也,不洁,污秽也。能治恶行者,可与言矣。”○陈曰:“以不善为不洁,而不屑为之也。”○镛案赵注不可删也。
《集》曰:“阉,如奄人之奄。”○阉与奄ㆍ弇通。〈月令〉曰:“其器闳以奄。”〈注云:“奄者,上窄。”〉〈考工记〉曰:“弇则郁。”〈凡器之口小中宽者,谓之弇〉小人含意不宣,以媚于人,谓之阉。今之所谓媕婀,即此意。
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馀岁章
[编辑]《集》曰:“篇终历序群圣之统。”○麟曰:“《论语》终于〈尧曰〉篇,《孟子》终于尧ㆍ舜ㆍ汤ㆍ文ㆍ孔子,而《荀子》亦终〈尧问〉,其意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