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杂记/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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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 见闻杂记
卷十一
全书完 

卷十一[编辑]

荀子曰:“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此三不祥也。”

凡妇女不百里而奔丧,事无擅为,行无独成,参知而后动可验。而后言昼不游庭,夜行以火,所以正妇德也。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

王文恪公撰《吴郡治水碑记》:今天下财赋多仰东南,东南财赋多出吴郡,而吴郡于东南地最下,最多水患。故官多逋负,民多流殍。于是在廷之臣,争言水利而以吴淞白茅港为首,请设官专治。时公以都御史巡抚应天等处,诏即委之,进太子少保工部尚书,得便宜从事。公奏是非臣一人所能独理?诏复以工部都水司郎中林文沛、颜如环往佐之。公奉诏感激思奋,欲为国家建东南无疆之利。博访群策,相度源委,谓东南之水咸汇太湖。太湖由三江入海,而三江久失故道,东江不可复寻,独娄江尚在。吴淞江虽在而多湮,其别出一支,分从常熟白茆港入海最大,且驶而海沙阏塞,久成平陆。自成化以来,每议开之。辄畏其难而止。或谓水旱天数,非人力可治;或谓治之复塞,徒费且劳;或谓滨海地势高昂,凿之复引水入内为患。公皆不听。曰:“我知奉诏行事耳。”乃驻节湖上,且行且度,度地赋功,量功赋役,分授以责成。时犒以行赏,法令明一,众心竞劝,不数月告成矣。初白茅自北达于江河,形诘屈不可复通,乃改就东南,挑平陆,直注诸海。自双庙至通仓一万七千三百九十二丈,其深一丈五尺,阔三十三丈,皆文沛所理也,吴淞江上流颇通利。自夏驾浦至旧江口仅如衣带,不复容舟,因其旧形广之深之,自夏驾浦至龙王庙江口凡六千三百三十六丈,其深一丈二尺,阔一十八丈,皆如环所理也。盖宜兴、湖州诸阏水归太湖无碍,则常之宜兴、武进,湖之乌程、归安,松之华亭,可无水患。浚吴淞、白茅之阏,太湖之水入江海无碍,则苏之长洲,常熟昆山可无水患,而吴淞、白茅之役最大,功费尤多,始事于正德十六年十月,讫工于嘉靖元年四月。东南之水,古人治之者多矣。至国初则又坏,故夏忠靖公治之。正统间又坏,故周文襄公治之。景泰中又坏,故李恭靖公治之。弘治中又坏,故徐侍郎贯治之。则今日之功,又安保后日之无坏乎?保而勿坏,则在后之人焉。勿废疏沦,勿惰启闭,勿纵豪强,勿规小利,所以保之也。时巡抚都御史治此河者,李公克嗣,四川内江人。

王公琼,山西太原人,谥恭襄公,八岁通《尚书》。父静学公师事薛文清公,公幼承家学,践履实用,不饰枝言。业举时,端坐一室,不涉市肆。试部政日,与乔白岩、王虎谷二公互益切劘。正德时,公当枢轴,虎谷叹曰:“晋溪才识虽优,亦原学力,观其施诸经济,无一不由平日讲履之素云。”国家都北,漕河特重,沿河郡置通判,县置丞,各一员,专任漕事,总于都水郎。岁久,抚按时檄判,丞兼杂委,漕务无专职,益驰。公典漕务印敕,判丞母听抚按檄,漕政始肃。治河三年,凡漕河里步远近,闸坐丈尺,漕舟材木之费,考稽画一,著《漕志》。继治漕者按志以稽,不爽毫发,服公精练云。正德九年,公以副都御史整理盐法,检寻王宗望支氏渠故道,奏复疏浚,移制盐所于淮河北岸。既免长淮之险,又无走制之奸,永为公私利便。

公理户部,边师乞粮草,则屈指计曰:“某仓庤粮几何,某场庤草几何,各郡岁输粮几何,边卒岁采秋草几何,用盖饶也,何重索?”边师愕愕,服公明察,不敢横乞。

公莅兵部,寇报至,公坐筹曰:“某大师出某地,某裨师出某地,某由某路会师,某由某地夹攻,某绝某关隘防奔突,某输饷粮,某纪师勋。”又曰:“诸凡未悉之机,主师权宜从事,大事先行。”后闻公策胜,数千里如对面谈,复不胶尼,故边师不窘束易策勋。

丁丑八月,武皇帝单骑巡边,朝士凛凛曰:“远则汉高帝之平城,近则土木可鉴也。”议严兵守京师。公乃驰奏行在,命文武大臣守都门;又密调将士列伏,边城大同、辽东、延绥士马皆集行在;又请暂命大帅一人开阃河间,近保京师,远控齐鲁;又于大名、武定权置兵备副使二人,镇压盗贼;又檄苏州都御史臧凤、保定都御史李瓒严兵要害,为驾跸扈;又檄山东、河北饬武事;又檄在京守备时察奸宄。是时乘舆出边逾年无寇警,京师至于边,服按堵如常,公筹画镇定之功也。

宸濠反闻,朝士愕骇持两端,阴卜成败为从违。公独奋曰:“竖子乌鼠聚,刻期成擒。”又曰:“王守仁据上游,蹑濠后,擒濠必守仁。”乃从直房顷刻覆十三疏,首请下诏削濠属,藉正贼名。次请命平贼大师趋南都,次请命南和伯方寿祥防江翊南都,次请命南都文武臣戒严,次请命尚书王鸿儒主给饷,次请命王守仁率南赣兵由临吉,秦金率湖兵由荆瑞会南昌,李充嗣镇镇江,许廷光镇浙,丛兰镇仪真遏贼冲,俞谏率淮兵翊南都。已而守仁擒濠如公策,礼部主事梁焯语人曰:“濠反时,朝士归心者十之七。”且曰:“濠必成屹屹,不惧独晋溪一人。”

辛巳春,驾驻通州,江彬拥边兵环卫,势极凶赫。召九卿觐都下汹汹,云江彬谋逆,召九卿往屠焉。因行大事,九卿凛凛无敢诣觐。公曰:“予也备位大臣,天威咫尺,敢不觐?”即日诣通州觐,人云彬将掠夺九卿印行大事,公反佩印往。盖彬独扈跸谋可逞,兵部尚书扈跸,将士属兵部,彬有邪谋,将士不皆从。晋溪居中阴制奸变,系将士望,彬虽有谋不得逞,大臣制变之略也,抑亦智勇合德者能焉。

公自正德乙亥,以户部尚书改兵部,御史高公韶论公不称任,公韶谪公,乞避位疏六上不许。丁丑加少保;戊寅加少师;庚辰转吏部。辛巳江彬诛,下御史狱,谪戍绥德。丁亥礼部右侍郎桂萼荐公才望,戊子起公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总制陕西军务,辛卯冬复改吏部,壬辰七月公薨于位。说者谓公才极高,吏事精敏,达权应变,人不可及云。

霍公韬谥文敏,广东人,公见中朝官有罪,辄命锦衣官校擒拿拷问。上疏曰:“天下刑狱付三法司足矣,锦衣卫复兼刑狱横挠之,越介胄之职,侵刀笔之权,不亦甚乎?光武尚高节,名节之士满东都,以扶汉鼎。宋祖敦廉耻,刑罚不加衣冠,忠义之士争死。末世江西事变,死者四人而已,足见今丧廉耻、贱节义者众也,顾不系所养乎?士大夫有罪下之刑曹辱矣,顾使官校当众执之,脱冠裳以就锁梏,屈体貌以听武夫,朝列清班,暮幽污狱,刚气由此折尽矣,不亦甚乎?使有重罪,或废或诛可也。乃暮脱污狱,朝立清班,解下拘挛,便披冠带,使武夫悍卒指之曰:“某也吾辱之矣,某也吾得辱之矣。”小人遂无忌惮,君子遂昧良心,豪杰所以多山林之思,变故所以少节概之士也。伏愿自今锦衣卫勿治刑狱,士夫有罪宜谪则谪,宜废则废,宜诛则诛,宜赎则赎,勿加笞棰,勿加锁梏,以培养廉耻,以激励节义,此于世道甚非小补。”

王公廷相,河南人,谥肃敏,公尝曰:“大识者外伪不能累,大气者外侮不能动,大德者外物不能迁。”

迂儒强执,不识古今之宜;鄙儒依阿,不顾国家之计;俗儒浅陋,不达治忽之几,皆不堪委任。

志不存乎天下者,不可以言用道,不本之经术者,不可以言治政;不要之安民者,不可以言仁,时皆以为名言。

公以庶吉士改兵科给事中,言事无所忌讳。谪亳州判官,升高淳知县,又升四川道御史,巡按陕西,能约束镇守内臣。廖銮为提学御史,焚内臣刘、王私书,遭诬构下狱,再谪赣榆丞,可谓历试诸艰,遭逢大不幸矣。后巡抚四川兵书总宪,大约持正不阿,动中机宜,一代名儒名臣,非人所易及也。

刘源清,山东东平州人,初仕江西德兴县,调进贤,政尚严肃,百务整齐。值宸濠反时,已害孙、许二公矣。遣兵校娄伯等数人取进贤县印,公俱斩之,檄报榜县,互为防守,民志赖以定。宸濠闻之亦有戒心。未几,濠败。公后官至侍郎、都御史,讨大同叛卒,以谗削籍。穆庙初赠尚书,今上三十七年补谥。

崔公铣字子锺,河南安阳人,尝曰:“碑志盛而史赝矣,唐诗盛而教亡矣,启札具而友滥矣,表笺谀而君志骄矣,封诰俪而臣报轻矣,贿币流而贽礼失矣,举业专而经学浅矣,登第易而全才难矣。”

舒公芬(江西进贤人,正德丁丑迁)元,励志圣贤之学,不屑为博物洽闻之士。戊寅江彬等导上游豫,公率同志上疏,廷杖系锦衣狱。时死谏者凡十一人,公愤然不欲独生,濒死复苏,谪福建市舶副提举。君子谓其振士气,阻权奸,植风化,大有功于世教。惜哉年四十四以疾卒。

吕公楠字仲木,陕西高陵人。公为修撰时,刘瑾窃政横甚,西夏乱,公疏请上入宫御经筵,亲政事,则祸乱潜消,内外臣富贵可常保。瑾恶其直,因常却贺礼,又不往见,欲杀之。乃乞养病归,瑾使校尉尾之,至真定不得其过而返。公归五年,用言官荐复起供职,上疏劝学,谓文王缉熙敬止,咸和万民,斯享灵囿之乐。元顺帝废学纵欲,太祖一举而取之。陛下不可不深念也。或谓公曰:“元主之戒,无乃伤于直乎?”公曰:“贾谊借秦为喻,汉文帝尚能用之,况主上之明圣,不为汉文者乎?”

大学士杨廷和,(四川新都)人,由南京户部入阁,与毛、蒋二公同时。时值江彬用事,武皇又多巡幸。武皇崩,边将数十万在京,内无皇储,中外岌岌。公密奏张皇后散遣诸军,擒江彬于厚载门,加族诛,议迎世宗皇帝礼,改元之诏,公手笔也。裁革传奉、冒滥等役,月省食粮一十六万馀,功亦伟矣。

毛公澄谥文简,太仓州人。嘉靖初,上议选婚,锦衣韦千户女与焉。内侍并皇亲邵蕙俱得重赂,咸属意。文简公在左顺门厉声曰:“韦千户是韦太监家人,不知的姓何以登玉牒?此事礼部不敢担当,汝曹自为之。”众议遂息。文简体弱而气不可夺,此其大节云。

毛公纪谥文简,山东掖县人。戊寅上复欲巡边,公与杨廷和痛哭进疏不听,未几而有宸濠之变。是时储宫久虚,权奸窃柄,天下之势诚若厝火积薪之下矣。公与杨公当居守之任,竭忠尽瘁,摅殚心力,共济国事,中外宴然。肃皇帝入继大统,神器有归,赞襄辅翊,一新庶政,此古所谓社稷臣者,勋业之盛孰加焉?既而以定策功锡之伯爵,力辞。甫喻六十,即恳致仕归。

大学士蒋公冕,广西全州人。上欲北巡,自称“威武大将军朱寿巡边”,命内阁草制。公曰:陛下受天明命,内而四海,外而四夷,孰不尊称,如天如日。若称朱寿号为将军。臣鼎镬在前不敢奉诏。公扈驾至南京,随事规谏,曲尽心力,恳请回銮。自春至秋,怀疏跪门者屡次。至于不穿罩甲,则虽钱宁、江彬同传旨苦逼,亦未敢曲从。不贺总督府悬挂牌额,则虽文武群臣守候行礼,亦不肯往。

大学士梁公储,谥文康,广东人。秦藩三疏,请陕之边境益其封。上许之,命杨廷和、蒋冕草制,二公皆引疾辞。梁曰:“如皆引疾,孰与事君耶?”草制曰:“昔太祖皇帝著令曰:此土不畀藩封,非吝也。念此土广且饶,藩封得之,多蓄士马饶富而骄,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今王请祈恳笃,朕念亲亲,畀地与王,王得地宜益谨,毋收聚奸人,毋多养士马,毋听狂人导为不轨,震及边方,危我社稷。是时,虽念保亲亲不可得已。王慎之,毋忽。”上览制骇曰:“若是其可虞其勿与事。”遂寝。公不显言直谏,而托词悟主,有回天之力焉。

桂公萼谥文襄,江西安仁县人。公自释褐授丹徒知县,执古傲,上不能徇时曲媚,见辱于知府林魁,更改湖州,武康、成安三县,低徊十馀年,未尝以淹屈降志。后为南京刑部主事,遇世庙登极,议追崇之礼,一言悟主,遂极峻用。读公奏议,皆经国大猷,切中时弊,无所忌讳。至密论四事,若放宫人,止织造,罢镇守,却祥瑞,尤时所难言者。况其讲学论政,皆自稽古根本中来,于进退之际,恳恳不肯自恕,可谓名相也已。

刘瑾既诛,馀党尚在。世宗皇帝继统,年龄虽少,英断夙成,待此辈不少假借,又得张公孚敬以正佐之,尽革各省镇守内臣,司礼监不得干预章奏。往瑾时,公卿大臣相见无敢抗礼,甚至有拜伏者。自张公当国,司礼以下至各监局巨珰,见公竦息敬畏,不敢并行,并坐,至以“张爷”呼之,不动声色,而潜消其骄悍之心。盖自汉唐宋元以来,宦官敛戢,士气得伸,国体尊严,主威隆重,未有如今日者,诚千载一时哉!

霍文敏公复吕泾野书曰:“生敬罗峰者谓其一心忠于朝廷,绝纤芥私也。主张大礼不悚不慑,明千古之谬,伸圣主大孝,一也;辩明大狱,救一家十数冤命,破散蔽主之奸党,二也;在阁九年,未尝容内臣□请,政本清端,三也;十年不进一内官,且革镇守,芟百馀年积弊,四也;吏、兵二部推选文武官,未尝片言干预。内官病故,例荫义男、义侄、家僮、校尉三四十人,罗峰削黜之尽,五也;风宦官皆知警戢,省郡有司在京大小官不敢肆滥,六也;革戚畹滥官,罢十八侯伯,七也;门无私谒,风清弊绝,八也;三黜奔归行囊,惟一二衣箱,如寒儒卑官,九也;在位日只欲用外甥一人,亦才名不忝,馀则绝纤芥私党,坦坦平平过,皆可见心迹至明,十也。罗峰有此十善,生是故敬之。”

李空同先生梦阳,上杨邃庵公书曰:“议者谓公喜通才,奖辨给,拔门生,复故吏,其显名高位者,程事簿书之夫多,而雅裕镇俗之徒寡;爽快取辨之流扬,而先忧识微之士抑;委曲活变之风行,而守死执义之心灰。至今言官犹以此病公,而不知道以正行,事由通济,圣人通天下之情,达天下之变,而后能成天下之亹。愚尝窃观今天下之才,正德不如弘治,弘治不如成化,岂否泰有消长,生才有高下耶?抑有之而未用,用之而未尽耶?史氏曰:“抑观空同论才,谓正德不如弘治,弘治不如成化固矣。”今观嘉靖人才,似又不如正德焉。阅世变者,宁不重有感耶?”

左都御史屠侨,浙鄞县人,公按居庸等关。武皇北狩,命所在擒生虎,使者日再促,公抗疏,虎恶兽也,欲生致之,必有撄其爪牙者。奈何忍不惜民命,以供一时之玩乎?语甚切,事遂止。时濠贿结,中外朝野以目。闻公且按江右,濠谓所亲曰:“柰何令此强项御史来耶?”令镇守太监毕真以金器彩段数十逆公于杭,公皆却之。公历官端方严毅,人不敢干以私。位至御史大夫,朝廷倚重。

林公廷玉,福建人。弘治改元,公为给事中,上疏言妖僧继晓罪恶贯盈。先年虽已发为民,然盗窃赏赉家赀钜万,日拥美姬以自娱乐。漏网故乡,优游自在,非所以昭典法示鉴戒也。上纳其言,命锦衣官校械继晓至京斩于市,人心大快。

方公艮冰,谥简肃,福建蒲田人。正德间,幸臣朱宁黩货无厌,以钞二万发浙江十一府,易银三万两。公时为左布政使,具疏劾宁,乞陛下割偏私之爱,下之诏狱,明正典刑,仍乞行巡按御史将已经敛银尽给还民等语。宁惧,乃委过下人钞银得给还民讫。友人黄巩谓公此疏,足落权奸之胆,宇宙间不可无此一举。

寇公天叙,山西榆次人,任宁波府,尝书“青天白日,高山大川,爱民如子,处事如家”四言于座右。浙秋试,公与外廉。有知县某持一卷固请,公固止之曰:“不可,开榜后乃知。”知县所私者,人以公为神目。在官异政,擢应天府丞。时宸濠乱,武庙亲征,多权幸数百,公处之有方。所选女乐极千人候驾,不三日死者十数。公曰:“吾为汝登藉分养,亲识家用,则照簿取之尔。”全活不下数百人。后巡抚郧阳,甘肃等处,屡有大功,华夷帖服。

胡公富,徽州绩溪人,官至户部尚书。公为福建按察佥事,分巡至福宁州,阅狱囚有五六年不释者,公密祷,欲次日审录。是夕,狱中忽发火光,州人大惊。及视之,火光犹未灭。次日提狱囚二百馀人,逐一审决,不五日而囹圄一空。

王公宪谥康毅,山东东平州人。公为御史,风裁凛如,不畏强御。宸濠称逆,武庙亲征,边将江彬等随行,恣肆矫诏,系国学生跪行宫外。公亲谒武宗,悉脱于厄。嘉靖丁亥,寇由花马池拆墙而入,公调度文武将士拒之,历震戒所、细沟、青羊岭等处,先后共斩寇首级四百有奇,□溺水及饥死者十之七八,仅存百馀骑出境,且不自居其功,载《对山□□记》。

刘公天和,谥庄襄,湖广麻城人。公初为御史,巡陕西,独持风裁,忤权贵,逮系锦衣狱,谪金坛令,后知湖州,疏定两则以便征输。豫识桂文襄之贤,可以大用。熟练边务,抚御有声,或拟之南仲、卫、霍焉。生祠碑今在岘山之麓。

(王恭襄而下至第九,述为多,亦多删繁就简者,此以下皆朽人所著。)浙江督学副使或佥事:

刘夫子不知何名,四川人,号西蜀。刘夫子触物命题,不拘经书,但经许可,无不登科第者,想弘治、正德间任。

汪公文盛,湖广人,号白泉,嘉靖壬辰、癸巳任,考法最严,得人之盛自公始。

徐公阶,华亭人,由翰林编修谪江右同知,转浙佥事。初号少湖,以忧去。巡按某比较二司吏书,杖死学道一书手。二司相见,按台问闻死一书手,可令二县从厚埋之。徐公曰:“先生大人何言之易易也?本道已具小疏欲上。”按台愕然,再三恳二司诸公求解。公乃止上疏。

刘公思唐,陕西人,予年十四五岁时见之,甲辰、乙巳年任。孔公天胤,号文谷,陕西人,善批评试卷。

雷公礼,江西丰城人,号古和,官至少傅、工部尚书、巡湖州,予人府学,庚戍、辛亥年任。

薛公应旗,号方山,南直隶武进人。公官至按察副使。吾师文章高品百年罕见,惜性气少和平尔。毕公锵,号松坡,直隶石埭县人,官至南京户部尚书。

屠公羲英,号坪石,南直隶人,升国子祭酒,转京卿,终以峭直不大用。乔公因阜,号寿斋,陕西耀州人,提学佥事。

苏公浚,福建晋江人,号紫溪。《四书》、《易经》俱著有讲章可传世者,以其平易近理也。

陈公大绶,江西浮梁人,号赤石,严查诸生有以贿嘱进者,尽行黜革,众所称快。万历三十五六年任。

王公畿,号慕蓼,晋江人,万历三十九年任。凡吾浙督学先生,皆出中朝会推交荐者,余乌敢有所轩轾于其间哉?姑据所闻,聊为诠次尔。

士君子只患不笃学,不力行,不成一代人物;不患朝廷不知,上天不祐。朱晦庵先生,宋一代儒宗也,仕不至通显。然子在官吏部侍郎,孙复官兵部侍郎。福安府尹人物亦皆表表,朝廷何曾亏他?上天所以崇报之者,可谓厚矣。

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李子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所以长守命也。仲尼不为已甚,祇是本分之外不加毫末,但从性体上发挥。贤者过之,智者过之,便是已甚。今人但遇,凡事将就宽恕,便自谓不为己甚,是何圣人之多也?无可无不可,语意与君子之于天下无适无莫相似。《孟子》云: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先无一点可,不可成心,即是物来顺应话头。今人遇事含糊不决裂,亦自谓无可无不可,又何举世皆圣人也?学者不可随俗糊说。”

言者心之声,文尤声之华美,可观可听者也。读其文,精神心术可以洞见。而国家治乱,识者亦因此卜之。

本朝成、弘、正德、嘉靖初,文字和平雅淡,不求文,而文自不可掩,正如美人生相不待簪花而后佳也。入万历二、三年,先自试官好异,必求学古字奇不便句读者然后入彀,而天下遂趋于怪诞变幻矣。安得起方山薛先生、昆湖瞿先生于九原作士子模楷,而与之论文哉?或问今欲救之之何策?李子曰:“未易言也。陈请主上先免差京考二员,或是救之策也。”

翟璜对魏文侯曰:“君仁则臣直。”璜虽一时偶对,然亦感应常理。今也不然,君仁而臣诈矣。未也君仁,而臣放矣;未也君仁,而臣骄且横矣;未也君仁,而臣渐至于大不敬矣。我主上仁圣,大度宽容,所以爱护诸臣者何所不至?贤臣直臣,世亦何尝乏人?然而诈也,放也,骄且横也,大不敬也,请在位诸公、山林逸士闲评公论,四者之罪有之乎?抑无乎?嗟嗟可为流涕痛哭矣!

古称千金之子,可以贫人,可以富人,然则千金固贵重矣。予十一二岁时,睹邑令李公贪,仅三四千金尔。近睹归安施公贪,亦如之。皆蒙上司处治罢官去。(李越)七十年,(施越)四十馀年,今日大可骇异。祇要中个进士为县令,赃至二三万或五六万,上官惜大体面,或受嘱托,本犯不受笞辱,不入囹圄,不问徒罪,只作不及浮躁,降级轻处,衣锦还乡,人羡富贵。其计巧多,护者依然,官不改动十居四五。嗟乎!我皇上何由得知?大考察时何由得拿处正法?嗟乎!此皆抚按二司太守诸公容隐之罪也。再过二三十年,不知到恁田地,世安得不致大乱哉!

万历己酉三月朔,桐乡令须公之彦解任去,台臣吴亮论劾,吏科陈治则波及之也。夫须公不奉圣旨,亦不奉吏部处分,浙抚台甘公、按君王公皆谓须当避吴公之锋,其亲笔书,余及见之。须虽欲安其位,得乎?其去也,乡士大夫父老子弟无不涕泣焚香以送。或问假饶身处二公之地之时,当何如处?答曰:“王同官不暇论已。甘道学也,以宋儒律之,作何处?假饶嘉郡太守杨公继宗在任,又作何处?恐时事时套,未必是儒者作用。”

宰相肚里好撑船,虽是俗谚,实有至理。肚内撑不得船,不免窄狭局促,何能平章天下?韩、范、富、欧四君子,上殿相争如虎,下殿不失和气,都缘他有大学识,胸次宽广,故赞成仁宗庆历之治。今人学问先无“以天下为己任”这一段意思,所以议论才不合,便像自家屋里,与人争田争地一般,互相仇隙,成何景象?天下何由得太平?李子曰:“四公者,欧文忠略不如三公,文章胜些。”

万历戊申、己酉间,朝士乞归不遂,叩头文华殿出城去者凡六人。李子曰:“挂冠而去,欲窃高洁之名。忿激而逃,难免不忠之议。国事至此,可为流涕太息。”

万历三十七年五月,淮上督臣李三才一本,国势一有三无,恳乞圣明及早痛改,毋致一败涂地。事何谓三无?一曰君无权,二曰朝无臣,三曰民无主(云云)。何谓一有?备此三无,遂成一有。所有维何?亦曰乱亡而已。余读之叹息陨涕。

三才疏内又有“泄泄遝遝,以社稷为戏”此九字,切中时事。

八议之条,古人仁之至,义之尽,万世可行。凡法司大臣言官论劾人,若要加一杀字,须万分不得已,万分不可恕。方才动口动笔,方不负朝廷,不负公议。顷有论阁臣李廷机,列其可斩之罪凡几。余以为廷机不但议贵不当斩,只论清勤也是贤臣,不当斩。

僧达观不知何许人,通内典,颖悟善诲人。缙绅有师事之者,第不隐于深山,而游于朝市。闻其恣肆不自检束,恐不在继晓下也。闻刑部郎曹君(懋官,平湖人)当鞠讯笞死之,宇宙间正气,曹君颇带得几分,可云圣朝执法之臣矣。

江右龙君(宗武)谪戍赦回,闻家居病困,入厕尝粪以为常。一子无罪,竟抛巨石碎其首杀之,昏晕苏问,家人始知其出自己手。夫初杀无辜之士,期以媚相国,既杀无罪之子,以报士期。呜呼,天道迩如是哉!然不知实有此事否?

陆五台太宰(光祖)侍坐于张沅洲太宰瀚之旁,余见陆问故。陆曰:“我为浚县令,时张公大名郡守。此后相见,张必整余坐在旁,今改不得。”前辈不虚让人,其执礼如此,行古道哉!

吴匏庵先生宽同友人施焕赴南畿乡试,又同寓。先生下第,施得中榜,赴鹿鸣宴回。先生在寓待之,施完公据事,与先生又同还乡。先生之有养如此,得失之际,不以介于怀也。后登大魁,词林贵显,乡友远远去贺,或有求也。病卒于京,先生以赀治木敛之,命其子为周旋答客礼,家人为衣麻送柩,登舟而返。

都玄敬先生穆官终太仆少卿。举进士时,与同年李廷梧同舟南归,相契厚。已而李擢侍御,按苏州等府。先生不往见,李怪焉,差官请之。先生曰:“天子使臣观采甚殷,激扬权重,莫可以通宾客。俟事竣,当一叙故尔。”李叹异之。先生工文章,凡润笔之资,与异母弟共用,次及二儿,或推及门人弟子,食贫时多至不能备后事并药饵,可泉胡太守悉赒之,且为立书院,俨遗像。

长洲草桥王翁鼎者,以织机为业,家颇饶。当俭薄之年,有夫妇二人伪言兄妹,以兄嫁妹,求售银七两。王翁治淆酒酌之,已立券矣。二人临别深悲,似不欲割者,翁细察之,知为夫妇也。焚券不索其金,竟遣去。嗟乎!此事若在巨室,则必鸣官以诓骗治罪,中人知礼之家,亦未必慨然捐金如王翁者,诚未易得其尚义之品欤?

吴江之西有石佛寺僧号秋林者,其佛行不失毫杪。吴江赵君某寄银若干,禅房收贮,两相恂谅者也。后一日适逢回禄,延烧衣钵,声骇松陵,赵使老仆疾奔来问。秋林云:“玄室无恙,旧物仍在,汝可亟归报主人,以慰之。”

昆山顾未斋阁老子某号恒斋,自幼勤敏读书,后领乡举。渠翁当朝时,王肃斋太守严禁渔户入海网黄鱼,有以白金二千两曲求弛禁,排置卓上动之,顾君视如污垢,目不少睇。噫!宰相之子片辞可以反复当路,而峻节不为,亦云难矣。

常熟徐凤竹公,官工部尚书,孙某以荫为部郎,居乡恣横不法甚,众讼之两台,下县治,县系之狱而毙,县官何以得无罪也?余惑之,讯其邑人。邑人曰徐公子极恶云云。县官不枉他,只初然过恶,未甚时岂无上官,岂无郡邑,岂无法度可治?纵他到不可救药处而杀之。今之从政者非古人矣。大宦子弟何忍自投于法网哉!

未有三代读书而不发科第者,未有三代为吏而不问充军者。论其常理如此,然亦要看学业何如,罪过何如,本身遭际何如?世代岁月尽论不定。

嘉靖二十年,部议特设都御史总理盐法,科臣郭鋆谓官不必设,而馀盐宜革。部覆两淮盐额六十九万六千三百引,两浙四十四万四千七百六十九引,长芦六十万五千三百四十引,原无馀盐之法,请自二十年始,悉遵祖宗旧制,勿派馀盐。上从之。今日不知何如行?

宋仁宗宴驾时,命英宗入继,在位四载崩。方疾笃时,发狂口呼有人杀我。韩公(琦)曰:“此病也,亟取药灌入。”即扶掖入宫,已而遂绝。太子未立,韩公用自己手挟帝手书曰:“一定颖王即位当大任,而宗庙社稷倚以为重。”如此公真宋室一人也战(颖王即神宗)。

仁宗病久,服药及愈,思见阙臣,召相吕夷简,同列皆促公亟行,公独缓辔迟迟。既至,上问故。对曰:“陛下不豫,中外颇忧。闻召臣,若奔驰以进,虑人心惊动尔。”上以为得大臣之体。

韩魏公论君子小人之际,皆当以诚待之。但知其为小人,则勿与交接耳。公于小人欺己,明足以照,未尝形于辞色也。

韩魏公常言保初节易,保晚节难。在北门九日,宴诸曹诗有曰:“莫羞老圃秋容淡,要看寒花晚节香。”即如我嘉靖间分宜严公(嵩)做礼部尚书以前,人品尽好。嘉禾吴公鹏做工部尚书以前,人品亦好。只多做了首相与太宰,便弄到大不好田地,世间如二公者甚多。

汉有三杰。邓通,中大夫也,嬉戏殿上。申屠嘉召至丞相府,欲斩之,以帝命中止。汲黯对武帝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二言切中武帝病根。丙吉为相,吏醉酒吐其衣,不加责,不问横道死人,而牛喘则问之。专崇大体,细故不屑屑焉。皆后人所罕及也。

唐岐阳公主适殿中少监杜惊,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上嘉许,因锡其值,悉自市寒贱易制者,门第肃然。惊刺沣州郡邑,供百人馔,主及从者不二十人,驿吏舁饭食以返,京师哗然,以为奇事。惊在沣三年,主退然静守,目不识刺史厅,屏天子之女,其贤固如是夫!

楚昭王夫人贞姜,齐女也。王出游留夫人于渐台之上,王闻江水大至,使使者迎夫人,失持其符。使者至,请夫人出,夫人曰:“王与宫人约,召必以符。今使者不持符,妾不敢从。”使者强之不得,果取符未及还,水大至,夫人流而死焉。嗟乎!夫人奉王命守之,至坚如此,然非昭王贤,何以得此于夫人也?览古者可为流涕。

程伊川先生曰:“人有三不幸:一,少年登高科;一,席父兄之势为美官;一,有高才能文章。”李子曰:“此三者,人有之则不胜羡慕。已有之则不胜忻幸。骄傲淫纵何所不至?肯视为不幸者能几人哉!”

“恩仇分明”四字,非有道者之言也。“无好人”三字,非有德者之言也。

晋孔戡于为义,若嗜欲不顾前后,于利与禄则畏避退怯如懦夫,然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地方风俗。乌镇属乌程,青镇属桐乡,自南栅以至北栅,皆以一河为界。至太师桥以北,不论矣,为逼近吴江地方阔大也。余生长青镇,独恨其俗尚奢日用,会社、婚葬皆以俭省为耻。贫人负担之徒,妻多好饰,夜必饮酒。病则祷神,称贷而赛。若乌镇,则非无尚奢者,大约朴俭居多。所以富室悠久,中人之家亦绵延不至卖房移徙。所贵乎添设公祖,专设而不城居,与县治父母官同,若肯留心劝化赏罚,移风易俗也不是甚难事。

两镇通患通弊,又有大者。牙人以招商为业,商货有厚至一二百金者。初至,牙主人丰其款待,割鹅开宴,招妓演戏以为常。商货散去,商本主人私收用度,如囊中己物,致商累月经年坐守者有之,礼貌渐衰,而供给渐薄矣。情状甚惨。官斯地者慎勿等为征债,漫不经心,漫不加刑,漫不区处可也。《易》不云乎 “圣人通天下之志,故能成天下之务”。牙人执迷不改,都缘心志不通,望公祖大人出示晓谕,这商货中间又有借本置来者,举家悬望如何负得?他负了他,天不容,地不载,世间极恶大罪也。余目击心伤,载笔至此。

长兴吕山吴某,弘治间昭庆寺欲建穿堂,察使差人召之。时召三人皆富翁,命以共建。吴曰:“此不甚费,小人当独任之。”察使大喜,归以语其父。父曰:“儿子有这力量,必能承吾家。”后功果成,惜毁于嘉靖甲寅兵火。嗟乎!此事若在今日,即富过吴氏者必多方推避,何人肯慨然仗义至此哉!

寇莱公年十九登进士,太宗取士多问其年,若年甚少,往往遣回不任官职。或劝公增年,寇公曰:“吾初进取,可欺君耶?”本朝自嘉靖辛丑以后,大都减年人序齿录者甚多。至同年宴会,又序真齿,以一人而两其生齿,非天下大可丑之事乎?

罔谈彼短,我亦有短。靡恃己长,人各有长。可作座右铭。

万历庚子八月,秋试初场前,东广巡按顾某,无锡人,在试院堂上,与方伯王公(泮),绍兴人,议论不协。顾按君以手掌扑王,王不让,反之。顾披发倒地,身且去服。方伯疾行出院,衣冠体面丧尽矣。少参刘公人京,谒代顾按君,按君问刘曰:“贵道目击,有此事否?”刘对从无此事。夫有而闩无,非诚心直道矣。兹役也,顾君大失礼于始,而刘君所对又失言于终,士大夫为海内所轻,无足怪也。

浙督学使陈公(大绶)不得于群士大夫,转官归,举城无送之者。余赋二诗,偶遣人送之,公答书曰:“吟大篇而西,借手以报老父,使知众人怒骂之中,未尝见弃于有道也。荣甚矣!”李子曰:“乐固不敢以有道自居,然江右士大夫一举手而不忘其亲,如此自是可法。”

闽城尚书马公(森),余问之曰:“老先生有几房?”家人答曰:“止有四房。”余曰:“人少不足用,柰何?”答曰:“多则养他不活。”吾东南尚书门下多及百人,少亦不下五六十人,何为自异于闽人也?然箬溪顾先生有马公之风,又不可以概论。

颐箬溪先生一老家人之子,穿绫子绵衣御寒,先生目之曰:“看汝不成人,他日死必无棺。”此子倚父积,又援吏作仓官矣。晚年竟苦贫撑船度日,死不知其所终。前辈宦家人服饰,不容易如此。

三吴间宦室家人皆好尊称其主人,主人亦乐其所称,甚至遣见尊官大吏,每呼家老爷。一日,余与钱承江梦得太仆数人共酌,署邑陈公时太仆在制中,差人持帖谢陈曰:“家主服色不便,不敢出陪。”未尝呼老爷也。其家人何谨饬之,至而主人之贤益彰矣。上廉太仆贤,即家拜南大理卿。未几,又晋副都御史巡抚河南,皆以疾辞。

嘉禾朱吏侍公国祚,号养淳,鼎甲。为人平易慷慨,能无大过。一日,两公子行街坊,暑月张盖,家人不自敛束,盖触小户店篷破损,家人与店家嚷闹到不堪处。有顷,适朱公乘轩过,小户人泣诉,朱公为驻轿,借坐一人家,命仆呼张盖二人并持竹篦来俦人中,责奴各三十,慰小户人而去。嗟乎!当此季世,宦家焰大,求如朱公者其千万人之英杰乎?

里中唐诗御在京师,与玉阳沈公曾有婚姻之约,侍御未南还,沈遣女使以珠玉饰假币礼问候钱孺人,孺人辞曰:“约婚事我未及闻,不审果否?且大人未归,何敢受礼?”并沈氏女使亦不入门辞去。孺人处此大事,有廉靖丈夫学问贤矣哉!孺人系钱承江之妹也。

余宦友某与切邻人有隙,偶伤其面,宦友即其家,卧厅事内,亲友俱劝乘轿送回,不允也。经二晚,众问如何?曰:“凿厅之垣,可通舆,吾即去。”如其言,宦友于人情大不惬也。不三十年,宦友故,家宅通前后悉卖其邻人为业。有子八人,莫暝父目。吁,天道可畏哉!

长兴方伯徐龙湾先生(中行),少贫,有侠气,诗文名家。闽人董九华者业丹青术,久客长兴,病卒,柩无力还乡。先生适赴闽官,官舫中带其柩去,无所忌讳。

先生未第时,邑丞潘姓者,宜兴人,曾延先生训其二子。及先生官滇中回,二子负官逋系狱。先生白之常州守,多方处三百金偿官,尚欠五十金,先生倾官囊悉为貱足,二子得释狱归。

同邑有蒋贡生号太湖者,与臧损斋、韦南苕二公友善。损斋当世庙初,官礼部主事,议大礼,廷杖卒,荫其子舜田。太湖视舜田督教备至,教不入垂涕而道之,如是者三载,视其文理通日别去,丝毫无所受于臧也。友谊之笃,岂近世所易有耶!

绍兴俞先生(谘益),鼎甲罗公(万化)、张公(元忭)皆师事之。常同见郡邑一公侍坐,不以为屈,士风抑何厚也?城中凡缙绅回籍,必先谒文庙拜儒学先生,而后拜郡邑。道遇三学,虽不避轿,必让三学行过而后行。古道相传尊师傅不容易得。

余曾人越,庠友金姓曾馆余家者,见招余酌,家贫无仆,其子躬持淆酒服役,岂但不以为耻,盖真习以为常也。

朱金庭赓为大宗伯家居,余友唐子访之,款饭。案前物件乏仆,时躬自举移,不以为怪。嘉湖间安得此风味也?

尚书伍公(文定),湖广松滋人,初为常州府推官,以简伉忤提学御史陈琳左迁,后起嘉兴府同知,而陈适来为郡守,相见握手道旧甚欢。时两贤之。文定后知江西吉安郡,适宸濠反,文成王公倡义旗,而伍公应之。伍公从义,而诸郡邑应之,卒擒濠,以销大祸,成大功。伍公部下万安知县毛冕,手擒濠而赏不及,后升兵部主事,守山海关。甫五旬,卒作乱。侍吏欲拽冕趋避,冕曰:“不可,吾有亲在。”急趋母所,执兵以卫,贼执胁之,以不从见害,赠光禄少卿。子西星举乡试第一,冕,河南洛阳人。

太守杨(继宗)知嘉兴,止带老家丁一人,云是封翁所贻。老家人长髯白发,口呼太守止曰秀才,前辈人传闻如此。行囊止竹箱二只,以此来亦以此去,无增益也。今人发损有——二百损者,追仰杨公,好似唐虞三代人物矣。

余考本朝诸大老诸名公谥为文者多矣。若文洁则未之有也。唯江右邓公(以赞)、杨公(时乔)并谥文洁,不觉喟然曰:“两先生者生同乡,卒皆赐谥,其易名之美,至从前未睹,世世不磨。”杨公官非词林且蒙俞旨甚速,尤异数也。

沈龙江阁老(名鲤),河南人,性畏暑,好乘阴。其邻人有二大树茂密,先生日过之避暑。邻人贫,求售于先生。先生曰:“吾与若世为邻,不忍售也。”厚为赠,嘱曰:“吾在世,夏月常过尔树下,殁后凭尔售否尔。”友人吴梦畅曾访先生,其厅堂园亭俱从简朴,绝不似吾东南大宦家。

邓绾虑王荆公去位失势,乃上书言宜录安石子及婿,仍赐第京师。帝以语安石,安石曰:“绾为国司直,而为宰臣乞恩泽,极伤国体,请黜之。”帝斥绾知虢州,以既去之宰臣,而人主信其言犹若,此君臣两得之矣。盖安石在宋时,加意学问者,故能处绾如此,可以三不足之说苛贬之耶?

唐太宗朝张昌龄、王公瑾皆以善属文名震京师,而昌龄曾献《翠微宫颂》,尤上所爱者。王师旦知贡举,奏第五二人名,上怪而诘之。师旦对曰:“二人虽有辞华,顾其体轻薄,终不成令器。若置高第,恐后进效之,伤陛下雅道。”上善其言。嗟乎!若在今日,则二人必蒙高选,以希上悦,安得守法如师旦者,以挽一时文体哉!

李吉甫为相,谓裴珀曰:“吾职当进贤,而朝廷后进罕所接识。君有精鉴,愿悉为我言之。”珀取笔疏三十馀人,数月之间选用略尽,当时翕然称吉甫为得人。嗟乎!两公皆虚心无我,故共成一时盛美。君子哉!若人乎?

江右诸公乡科做二司官者甚多,监生吏员作京卫经历等官,考满与荐,亦请得封赠回来,荣及父母、妻子,此必勉强学好,清修所致。若吾乡,则一见财货便忘却身躯荣辱,好结果者百无一二,何以故前无贤者可师法,即可师法,后辈亦不肯兴起效法也。

胡文定公曰:“人须是一切世味淡薄方好,不要有富贵相。”李子曰:“富贵相者一有之,便触处会有,遮掩不来。士君子须时当检身省察克治,方可消磨得他。”

河南乐羊子游学七年不返,妻躬勤养姑,尝有邻人鸡入园中,姑杀而欲食之。媳对鸡不食而泣,姑问其故。媳曰:“自伤居贫,使姑食他人肉。”姑竟弃之。然则舅姑有过,媳亦可几谏矣,况为人子乎?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这话不加细想,圣言似若迂阔。细想之,天地间实有此感召之理。

世间惟讲学论政,当从良友切切询究。若夫出处语默大关节处,即如饮食饥饱,一般全要自己斟酌,不可决之他人,亦非人之所能决也。倘含糊隐忍,鲜不坏事。

前归安县令李公松,大城人,壬戌进士,为辽巡抚。丁忧回籍,与县官议役相殴,卒罹法为民子坐戍。今吾桐秀才不自揣分,遇父母官由甲科者,不胜谄事,视乡科者便五六成群,嘱托以求必济,苟不如意便加词色犯之,恐非保身保家之道也。书以俟验。

高皇帝制经书文义,乃大圣人作为,尊崇朱夫子注解,所谓非天子不考文也。今时渐渐要贬朱夫子,创立奇说,朝廷也禁约不来。即如《论语》“为命裨谌草创”之一节,总是郑国之为词命,必更四贤之手,集众人之长。目击近科外省乡试,时张江陵在朝,试官就要阿谀,破题便说众臣效其能,相臣擅其美,自谓得意。殊不知江陵眼眶子大,何曾把郑子产放在眼里?作文者空做这场话记,惹得天下人大笑。

范祖禹上疏杜奸人,时苏轼亦具疏将上,及见祖禹疏曰:“经世之文也。”遂附名同进而毁己草。顷张江陵居正丧父,不守制,刑部主事沈思孝,嘉兴人,论列之,同寮艾穆亦附名不自具草。这一点虚己从人意思大略相同,在今日则诸公必欲自草疏,何人肯附名他人之后?

骂詈人,《大明律》有禁。如男子相骂,已有罪过。若发人阴私,辱人妻室,到人所不忍言处,祸必大且速。余尝目睹之,此天道也,人可不戒哉!

古人有云:恩仇不可太分明。然报恩欲厚,必不可以仇报也。余同堂兄某受郑姓恩,卒以仇报之。同胞弟某受毕姓恩颇钜,为他人小事当付之不理,而弟仇报毕至,破其家十分之六。两人皆子孙不贤,而堂兄之祸尤惨,不可谓天无显报也。

姑苏俞少保父,闲伫门首,有偷儿潜入门内,至祠堂盗一铜佛像出。家人窥而窘之,少保父谕曰:“他两日前曾问我借去作样,我许他今日来,非偷儿也。”偷儿得免窘辱。俞公度量宽弘过人远矣。

万历己酉年四月,山东历城地方举人王(启亨)庄上产一黄牛,双头,三眼,两鼻、三口,四足,一尾。清苑地方四月,民人程(尚勤)家柠牛产一犊,一身,双头并连一处,四眼,三耳,两口,四足,一尾。二异同日产,抚臣奏闻,此非一家一方之变异,天下古今之大变大异也。

本年八月初四日,邸报山西繁峙县乡约所地方,李宣臣妻牛氏,六月二十三日生二女,一女一眼一耳四齿,手足全;一女一耳一眼四齿,一手两足,皆痾也。考之前代汉平帝元始中、灵帝建灵中、晋怀帝永嘉中、湣帝建兴中(近似)。

辛亥年四月二十日,山东青州府安丘县暴雨,冰雹状如鸡卵,势若抛石。自未至亥,平地冰水横发,五谷尽伤。冰雹击死淹死各社居民李洪等家,牛七十四只,驴三十一只,羊四百四十六只。又民王雷有雇工人刘邦守等六名,在王洼内锄田,忽被冰雹暴至,山水骤涨,将刘邦守五名打淹身死。又一名李君佩在坡牧羊,亦被击死。所伤地方计长八十馀里,阔约三十馀里,抚按官上闻。

万历癸丑年三月,本里南栅李铨妻沈氏,与邻人吴八稔奸,佺侦其熟睡,执所藏刀并杀之。本邑令胡公躬验讫,得无罪,叹曰:“如伶者可谓义丈夫矣。”

青镇密印寺锺成碑记

密印寺旧有铜锺,质颇巨,声甚洪,不知铸自何年。余弱冠为诸生时,读书僧舍,常登楼目之,亦或命道者扣之。嘉靖甲寅间,倭奴猖炽,军中苦乏火器,督府梅林胡公差官取用,此一时权宜之计。凡浙西诸寺观蒙取者多,不特一密印尔也。六十年来,锺声绝响,寺僧逐逐营家,未尝齿及,讵知锺之必不可少,其理固易解乎?润州僧永琳者行游借栖廊庑,未及一载,偶走云间探友,独见超然,请见翰林董思白先生恳书“功成锺鼎”四字于册端,持归本寺。余于琳时尚未稔识也,可怪者其来谒之。五更馀,梦中书一“鼎”字,楷而妥。晨起栉发冠巾,则阍人报琳至,出册示余,览之心喜焉。盖壬子三月之朔也,余作而叹曰:“嗟乎!兹殆成锺之兆乎?”遂召僧道德守、廉方,择张道人等谋募缘。顾里中乏大裕之家,鸠集惟艰,第此举父老子弟不问富贫,咸以为必不容已。余乃命僧及诸党正不必择人,凡有善念,即四三十钱亦可登簿。募及两月,先后得二百馀金,又一月又得二百馀金,乃浼邻友叶应干囊二百七十金,至南都贸铜锡。余又移书操江都御史丁公,转贸芜湖。丁公召商至,平价交易,商大悦,得上铜二千三百馀斤,槛锡四百馀斤。其还也,尤仗丁公宪牌,关津免税费,诸所省不下六十金,此中亦不偶然矣。锡山人梅氏父子善铸业,预为土胚胎者凡百日,卜以八月二十九日开炉。余先十日前口念观音大士日何止百声,斋戒处祷并所赛诸神礼品靡不精洁。届期余端坐楼下,偕四五友人候火,举火才两时,梅使报锺已成矣。余惊喜曰:“嗟乎!神矣哉!其真大士之显灵乎?人力不至于此。”又卜九月之望悬诸楼。夫以重器高悬,余惴惴恐惧,而所藉人力最省,不逾时锺竟上,兹亦不可谓非神助也。铜锡馀值建小房一所,栖永琳张道人以酬首议功,奉护文昌帝君香火,约费四十金。修砌锺楼凡十六金,付德廉二僧锺上杂用凡三十金,谢梅氏凡三十五金,竖碑石费凡十金,石出湖郡太守张公,惟枢所送。里人施舍,虽多寡悬殊,皆不可不书姓名以垂永远,故各附于丁公、宋公及诸缙绅之后。若江西道御史唐公(世济)、湖广沅州守沈公(元壮),皆乐观厥成者也。万历四十年壬子十月朔,里人尚宝司卿李乐撰,后学唐泷篆额并书。

年家侍生陆光祖顿首拜:

不奉音容忽已几更寒暑,怀仰私衷无一日不在左右也。窃惟门下清操硕行冲致高风,为乡国祥麟威风,祖尝叨佐铨衡,竟使谢公之辙尚滞东山,即此明其不职矣。然人京一月,辄为群少年所陵,秽病乞身,居无暇日,无亦时势适然尔。兹奉教言益增愧赧,何能自赎耶?广福兴复大是胜事,遵命开名疏簿,年来衰病窘乏,百务俱废,不过为方便劝发之助耳。便风草率,谢复诸惟照鉴不备。

旧治生叶向高顿首拜:

不肖自为诸生时,即望见光仪于三山道上,苍松翠柏,古色映人,虽童子无知,已有高山景行之想矣。己卯入闱,则老公祖唱名呼进,遂以幸捷。去今三十馀年,杳然无从再瞻颜色。但在留都日,时听平涵兄称颂盛德,与海内名流数当今人物,便及台下而已。叨滥以来,虽有荐贤为国之念,而力不从心,蹉跎无效,符卿新命良出宸简,谁敢干之,且此何足为老公祖重也?南署清闲,甚望勉出大疏恳辞,极知恬尚真心。顾圣意未欲赐允,所以留中耳,辱教感戢无已。名贤之赐,所不敢却薄,附聊见缁衣之好,并小诗一首,用摅向往,统惟麾存不尽。“三十年前识紫芝,抵今犹自想光仪。从教宦况浮云似,赢得清名薄海知。溪上荜门临罨画,湖边兰浆问鸱夷。艰危正是求贤日,莫说征轮下已迟。”

侍生赵焕顿首拜:

高风娉节,海内缙绅仰之,如泰山北斗者非一日矣。兹以公论特起清卿,盖将为士林立一赤帜,而辞疏旋至,固知冥鸿不乐樊笼,第如中朝推毂之意,何留中不报?盖主上眷怀旧德如此。石城苕郡一水可通,乘春命棹,见国家不遗老成,老成不忘国家,亦清朝盛事也。何如承翰教悉并州之雅,草此附谢不尽倦倦。

 卷十 ↑返回顶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