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斋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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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十八 诚斋集 卷第七十九
宋 杨万里 撰 景江阴缪氏艺风堂藏景宋钞本
卷第八十

诚斋集卷第七十九

       庐陵杨 万里  廷秀

 序

   黄御史集序

余在中都于官书及士大夫家见唐人诗集略及

二百馀家自谓不贫矣逮㱕耕南溪之上永丰明

府莆阳黄君沃又遗余以其祖御史公文集其诗

尤奇盖余在中都时所未见也诗至唐而盛至晩

唐而工盖当时以此设科而取士士皆争竭其心

思而为之故其工后无及焉时之所尚而患无其

才者非也诗非文比也必诗人为之如攻玉者必

得玉工焉使攻金之工代之琢则窳矣而或者挟

其深博之学雄隽之文于是櫽栝其伟辞以为诗

五七其句读而平上其音节夫岂非诗哉至于晩

唐之诗则寱而诽之曰鍜炼之工不如流出之自

然也谁敢违之乎御史公之诗如闻新雁一声初

触梦半白己侵头馀灯依古壁片月下沧洲如游

东林寺寺寒三伏雨松偃数朝枝如上李补阙谏

草封山药朝衣施衲僧如退居青山寒带雨古木

夜啼猿此与韩致光吴融軰并游未知其何人徐

行后长者也永丰君自言其集久逸其父考功公

始得之仅数卷而已其后永丰又得诗文五卷于

吕夏卿之家又得逸诗于翁承赞之家又得铭碣

于浮屠老子之宫当御史公之时岂自知其诗文

之传不传哉然二百年间几乎泯矣而复传于二

百年之后然则士之所立顾其可传与否耳其不

传也奚以戚其复传也奚以欣余于是独有得焉

余见士大夫子孙承家百年而不毁者或寡矣永

丰君能力求其祖之诗文于二百年之前其可尚

也夫而永丰之士有曽时杰与其犹子晞说者得

此书又欣然刻印以供士君子之好古书者其又

可尚也夫按唐艺文志御史讳滔字文江光启中

为四门博士其集旧曰黄滔集云

   彭少初字序

吾友安福彭仲庄少同学且同志中间合而离离

而合者三十年余既㱕耕南溪得仲庄为族人子

弟师山林幽独之身不落莫矣仲庄间𢹂其子来

风骨秀朗文辞清润余问其字曰名湛字则未也

子盍字诸余曰士之学必有为也穑者为年贸者

为息士何所为而学也迳于学以求复其初而已

人之厥初湛如也纷如者至而湛如者汨是岂其

初乎哉子也盍问津于孟溯洄于颜涤源于尧舜

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则子之所谓初者庶几复乎

尔也借曰未复庶几近乎尔也借曰未近庶几不

远乎尔也愿字曰少初因书以遗之年月日杨万

里序

   陈晞颜和简斋诗集序

古之诗倡必有赓意焉而已矣韵焉而已矣非古

也自唐人元白始也然犹加少也至吾宋苏黄倡

一而十赓焉然犹加少也至于举古人之全书而

尽赓焉如东坡之和陶是也然犹加少也盖渊明

之诗才百馀篇尔至有举前人数百篇之诗而尽

赓焉如吾友敦复先生陈晞颜之于简斋者不既

富矣乎昔韩子苍答士友书谓诗不可赓也作诗

则可矣故苏黄赓韵之躰不可学也岂不以作焉

者安赓焉者勉故欤不惟勉也而又困焉意流而

韵止韵所有意所无也夫焉得而不困今晞颜是

诗赓乎人者也而非赓乎人者也宽乎其不逼也

畅乎其不塞也然则子苍之所艰晞颜之所易岂

惟易子苍之所艰又将増和陶之所少也大抵夷

则逊険则竞此文人之奇也亦文人之病也而诗

人此病为尤焉惟其病之尤故其奇之尤盖疾行

于大逵穷高于千仞之山九萦之蹊二者孰竒孰

不奇也然奇则奇矣而诗人至于犯风雪忘饥饿

竭一生之心思以与古人争険以出奇则亦可怜

矣然则険愈竞诗愈奇诗愈奇病愈痼矣今是诗

也韵听乎简斋而词出乎晞颜词出乎晞颜而韵

若未始听乎简斋者不以其争険故欤使晞颜不

与简斋竞于険以搴其奇此其心必有所郁于中

而不快而其词必有所渟于蕴而不决也然晞颜

与简斋争言语之険以出其奇则韪矣抑犹在痴

𭶑之间乎劬于诗而纾于仕锐于追前軰而钝于

取世资晞颜之黠也祗其为痴也晞颜之痴也祗

其为贤也晞颜此诗既成集矣请序于澹庵先生

胡公而复诿某书其后年月日杨万里序

   默堂先生文集序

予来毘陵之数月欲于事外阴求是邦之良士未

暇也一日有秀才陈生簵者来谒予貌甚野气甚

静予固异之坐之而扣其挟则吃吃言伊川之学

予益怪焉盖是学也今之大夫久矣其讳谈也不

惟大夫也今之士亦然而生独不然其不可怪也

乎问之盖默堂先生陈公之子也然则其不讳谈

也又奚怪焉盖昔者道学之正统八传而至孔子

若颜子曽子则见而传之若子思孟子则闻而传

之统之至于孟子也其前无绝其后无嗣嗣千有

馀岁之绝者不在伊川乎其学以天理为宗以致

知为力以仁为寤以敬为守以诚为㱕旷乎圣门

之孔迩忽乎斯道之来前也一时之士从之学者

岂少也得之者谢氏而止耳游氏而止耳杨氏而

止耳默堂先生杨氏之高弟也且亲焉吾闻其人

矣吾仰其风矣未见其书也问诸簵则有文集若

干卷就求而观之其辞质而达其意坦而远其气

畅而幽至于立朝廷当言责正君心排权臣蹇蹇

不折也是岂今之所谓文哉盖道学之充乎其中

而溢乎其外形乎其躬而声乎其言者欤既㱕其

书于簵而簵请序于予予谢曰先生此书岂以序

之作不作而为传不传哉序或不可以废也亦必

其人而后可也如予者岂所谓其人乎然士之骛

于文也至于今亦极矣文弥工道弥邈极甚必反

其不待于先生此书乎序此书予不知其可也一

言以谂学者予不知其不可也先生讳渊字几叟

尝为正言终官宗正少卿南剣人了翁之犹子云

年月日杨万里序

   胡徳辉苍梧集序

予始至郡署即登所谓多稼亭者视其榜三大字

皆汉隶盖太史胡公徳辉之书也予于是知徳辉

工于书后因求州之碑板首得子城记亦隶其书

古其辞聱牙恢奇读之初则戛戛已而浏浏亦徳

辉作也予于是知徳辉深于文退而求其文期年

而后得苍梧集于法曹椽高君诹之又得其为人

于润州别驾钱侯之望盖徳辉自少入大学以艺

文登进士第尝学经术于亀山杨先生学名节于

元城刘先生其仕也尝因陈少阳上书而徳辉视

其草投畀苍梧既得东㱕召用尝为郎又以参政

李公泰发之客见𢙣于泰丞相坐废饥寒穷困以

死予于是又知徳辉之贤夫士固有终身学之不

能一日行之者岂徳辉之谓哉屡踬而屡不悔其

可敬也夫其可叹也夫然吾犹有为徳辉叹者君

子必有所立有立矣不必有遇有遇矣不必有传

其有遇者天也其有传者非天也人也天者可置

人者可恃虽然古之人其立者泯然其传者卓然

未之有也其立者卓然其传者泯然盖有之矣则

所谓人者其又可恃乎若徳辉所立其不卓然矣

哉而其没距今几年予欲求其文访其遗事㫷年

而后得之其不可恃也如此此予所以为徳辉而

叹也嗟乎徳辉且然而况予乎其子某命予序徳

辉之文不知他日有求予之序如予求徳辉之文

者乎然则予亦奚暇为徳辉而叹也哉徳辉讳珵

世为毘陵人年月日杨万里序

   洮湖和梅诗序

梅之名肇于炎帝之经著于说命之书召南之诗

然以滋不以象以实不以华也岂古之人皆质而

不尚其华欤然华如桃李颜如蕣华不尚华哉而

独遗梅之华何也至楚之骚人饮芳而食菲佩芳

馨而服葩藻尽掇天下之香嘉禾以苾芬其四軆

而金玉其言语文章盖远取于江蓠杜若而近舍

梅岂偶遗之欤抑亦梅之未遭欤南北诸子如阴

铿何逊苏子卿诗人之风流至此极矣梅于是时

始一日以花闻天下及唐之李杜本朝之苏黄崛

起千载之下而蔺藉千载之上遂主风月花草之

夏盟而梅于其间首出桃李兰蕙而居客之右盖

梅之有遭未有盛于时者也然色弥章用弥晦花

弥利实弥钝也梅之初服岂端使然哉前之遗今

之遭其信然欤吾友洮湖陈晞颜盖造次必于梅

颠沛必于梅者也嘉爱之不足而吟咏之吟咏之

不足则尽取古今诗人赋梅之作而赓和之寄一

编以遗予曰从古此诗已八百篇矣不盈千篇吾

未止也予读之而惊曰一何丰耶丰而不奇则亦

长耳一何奇耶予尝爱阴铿诗云花舒雪尚飘照

日不俱消苏子卿云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唐

人崔道融云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是三家者

岂畏踈影横斜之句哉今晞颜之诗同梅而清清

在梅前同梅而馨馨在梅外其于三家者所谓未

闻以千里畏人者也或谓物耋则妖兴梅亦有妖

晞颜此诗非晞颜语也梅之妖冯晞颜而语也或

曰非彼冯此乎尔繄此即彼乎尔夫语怪圣门所

讳予又乌知二说之然不然哉因并书之年月日

杨万里序

   似剡老人正论序

吾友安福李与贤自绍兴丁卯与予同学于清纯

先生之门是时予少与贤十岁与贤长身玉立大

冠如箕喜滑稽善谈笑予每闭斋房呻槁简刿心

斵肺于文字间若痴若迷若惫若病无以自拔此

身于蠧鱼萤火之林与贤剥啄竹户一见则抵掌

绝倒如见何平叔卫叔宝予幽忧眵昏之病不知

释然去躰也既而予以官游北南西东与贤之为

见不数而与贤之谈笑常参前忽后也今年与贤

以子尝诣太常遭值

夀圣慈闱七秩庆夀湛恩赐爵一日衣九品服迹

门三十八年之契阔欣戚把烛相对申且不寐盖

予与与贤皆为老翁矣予端忧索居少年意气之

豪放壮伟焰然如蜺者盖索然如秋矣而与贤之

谈笑犹尚少也间出其所著一编曰似剡正论示

予予披而读之曰此文决谳经史之疑狱者欤平

反古今之罪功者欤世无此作久矣惟脱唐刘蜕

沉颜皮日休罗江东本朝李泰伯诸贤尤工于斯

喜于斯亦穷于斯者也具此味续此风得此躰者

不在吾与贤乎嗟乎大胾钜臑甘膬丰硕固可饱

也然既饱之馀周之歜楚之芰王戎之李陆羽之

荈其泠然之芬超然之韵独可废乎与贤此书若

以示求饱之士及韵胜之士必有嗜者矣与贤亦

谨其示哉与贤名燧尝与其子偕荐名晚当特奏

名不就似剡盖以其所居似剡溪故自号云淳熙

甲辰十月三日诚斋野客杨万里序

   达斋先生文集序

某生于南溪长于南山既冠而学于安福绍兴庚

午与叔父达斋先生同举于礼部皆闻罢甲戌再

同举于礼部遂同年䇿第某于是始一至南溪谒

族亲邻曲盖有不相识者问故居则尽为藜藿矣

问童子钓游之地则茫哉不可寻矣达斋悯然字

谓某曰廷秀乎子吾卿廷秀也非异县廷秀也子

㱕乎与吾白首竹林吾乐也于是某始有㱕志后

四年某自赣掾辞满乃㱕南溪卜筑于达斋之西

自是日还往相唱酬非之官无日不还往不唱酬

也后十二年某宰奉新达斋宰麻阳亦数得书是

岁冬某以収召为国子博士入修门见朝士一日

见侍御史李公粹伯公颦蹙曰子得达斋消息乎

诸公间方议荐之嘻今死矣于是公与某相视出

涕后十四年达斋之子璧始能叙次其诗文若干

卷请某序之某哭曰某尚忍序吾叔父之文集乎

贤如吾叔父文如吾叔父而止于斯既不位又不

年人欤天乎虽然斯人无遇于今斯文当有遇于

后也则序之曰斯文非今人之文古人之文也斯

诗非今人之诗古人之诗也盖赋似谢庄诗似高

适文似列御冦云达斋讳辅世字昌英达斋其自

号也终官左宣教郎知沅之麻阳县得年五十璧

其长子也次曰奎淳熙甲辰十月二日侄具位万

里序

   江西宗𣲖诗序

江西宗𣲖诗者诗江西也人非皆江西也人非皆

江西而诗曰江西者何系之也系之者何以味不

以形也东坡云江瑶柱似荔子又云杜诗似太史

公书不惟当时闻者呒然阳应曰诺而已今犹呒

然也非呒然者之罪也舍风味而论形似故应呒

然也形焉而巳矣高子勉不似二谢二谢不似三

洪三洪不似徐师川师川不似陈后山而况似山

谷乎味焉而巳矣酸咸异和山海异珍而调胹之

妙出乎一手也似与不似求之可也遗之亦可也

大抵公侯之家有阀阅岂惟公侯哉诗家亦然窭

人子崛起委巷一旦纡以银黄缨以端委视之言

公侯也貌公侯也公侯则公侯乎尔遇王谢子弟

公侯乎江西之诗世俗之作知味者当能别之矣

昔者诗人之诗其来遥遥也然唐云李杜 宋言

苏黄将四家之外举无其人乎门固有伐业固有

承也虽然四家者流一其形二其味二其味一其

法者也盍尝观夫列御寇楚灵均之所以行天下

者乎行地以舆行波以舟古也而子列子独御风

而行十有五目而后反彼其于舟车且乌乎待哉

然则舟车可废乎灵均则不然饮兰之露餐菊之

英去食乎哉芙蓉其裳宝璐其佩去饰乎哉乘吾

桂舟驾吾玉车去器乎哉然朝阆风夕不周出入

乎宇宙之间忽然耳盖有待乎舟车而未始有待

乎舟车者也今夫四家者流苏似李黄似杜苏李

之诗子列子之御风也杜黄之诗灵均之乘桂舟

驾玉车也无待者神于诗者欤有待而未尝有待

者圣于诗者欤嗟乎离神与圣苏李苏李乎尔杜

黄杜黄乎尔合神与圣苏李不杜黄杜黄不苏李

乎然则诗可以易而言之哉秘阁修撰给事程公

以一世儒先厌直而帅江西以政新民以学赋政

如春而肃如秋而燠盖二年如一日也迨睱则把

酒赋诗以黼黻乎翼轸而金玊乎落霞秋水尝试

登滕王阁望西山俯章江问双井今无恙乎因喟

曰江西宗𣲖图吕居仁所谱而豫章自出也而是

𣲖之鼻祖云仍其诗往往放逸非阙欤于是以谢

幼槃之孙源所刻石本自山谷外凡二十有五家

彚而刻之于学宫将以兴发西山章江之秀激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

江西人物之美鼓动骚人国风之盛移书谂予曰

子江西人也非乎序斯文者不在子其将焉在予

三辞不获则以所闻书之篇首云淳熙甲辰十月

三日庐陵杨万里序

   独醒杂志序

古者有亡书无亡言南人之言孔子取之夏谚之

言晏子诵焉而孔子非南人晏子非夏人也南北

异地夏周殊时而其言犹传未必垂之䇿书也口

传焉而已矣故秦人之火能及漆简而不能及伏

生之口然则言与书孰坚乎哉虽然言则坚矣而

言者有在亡也言者亡则言亦有时而不坚也书

又可废乎书存则人诵人诵则言存言存则书可

亡而不亡矣书与言其交相存者欤庐陵浮云居

士曽达臣少刻意于问学慨然有志于当世非素

隐者也尝与当世之士商略古今平章前代之豪

杰知光武不任功臣而知其有大事得论谏知武

侯终身无成而知司马仲达实非其对知邓禹之

师无敌而知其短于驭众知孙权之兵不勤远略

而知其度力之所能若夫以兵车为活城以纸鸢

为本于兵噐谈者初笑之中折之卒服之古之人

盖有生不用于时而没则有传于后夫岂必皆以

功名之焯著哉一行之淑一言之臧而传者多矣

其不传者亦不少也岂有司之者欤抑有幸有不

幸欤抑其后世之传不传亦如当时之用不用皆

出于适然欤是未可知也若达臣之志而不用世

可叹也既不用世岂遂不传世欤达臣既没吾得

其书所谓独醒杂志十卷于其子三聘盖人物之

淑慝议论之与夺事功之成败其载之无谀笔也

下至谑浪之语细琐之彚可喜可笑可骇可悲咸

在焉是皆近世贤士大夫之言或州里故老之所

传也盖有予之所见闻者矣亦有予之所不知者

矣以予所见闻者无不信知予之所不知者当无

不信也后之览者岂无取于此书乎淳熙乙巳

月十七日诚斋野客杨万里序



   嘉定元年春三月男  长孺 编定

端平元年夏五月门人罗 茂良 校正





诚斋集卷第七十九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