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隐集/序
《三百篇》而降,诗变为骚。至李陵、苏武之辈五言篇什,其音响节簇,又非浮藻排声韵者可得拟伦也。盛唐杜甫、李白,倡为声律,尤工五、七言古诗,备诸家之制作,体雅颂之遗风,端为骚人、韵士之宗师。噫,诗之化者也!
高丽前进士李君子安,以明经登上甲,位宰辅。不以富贵介其意,每公暇之馀,卷不释手,涵泳性情,发为诗篇,或五、七言律诗、古诗,或乐府、绝句,积若干首。洪武乙丑秋九月,仆奉命使高丽,得与子安接见,邂逅之顷,握手论心,若平生契,第恨相知之晚也。他日,出所作诗见示,读之令人襟度洒然。其辞皆华而不浮,质而不俚,发奇丽于和平之中,寓优柔于严整之外。且忠君爱国隆师亲友之意,溢于言表。
吁!三韩远邦之地,而子安学问情性有如是邪?其振拔斯文,扶植邦本,舍子安其谁欤?传曰:“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吾于子安见之矣。虽然,子安岂必以此一时之作,鸣于当代者哉?尚当磅礴《三百篇》赋、比、兴之性情,臻汉、魏、晋、宋诸作者藩篱,熟李白、杜甫之三尺。将使子安所作之诗,上足以歌扬皇明圣德,下足以鸣高丽典章文物之盛,垂百世而无穷也。仆于吾子安,深有望焉。
是月二十又九日,赐同进土豫章周倬序。
日月星辰,天之文也;山川草木,地之文也;诗书礼乐,人之文也。然天以气地以形,而人则以道。故曰“文者载道之器”。言人文也得其道,诗书礼乐之教明于天下,顺三光之行,理万物之宜,文之盛至此极矣。士生天地间,锺其秀气,发为文章。或扬于天子之庭,或仕于诸侯之国,如尹吉甫在周赋穆如之雅,史克在鲁陈无邪之颂。至于春秋,列国大夫朝聘往来,能赋称诗,感物喩志,若晋之叔向、郑之子产,亦可尚已。及汉盛时,董仲舒、贾谊之徒出,对策献书,明天人之蕴,论治安之要;而枚乘、相如游于诸侯,咸能振英摛藻,吟咏性情,以懿文德。
吾东方虽在海外,世慕华风,文学之儒前后相望,在句高丽曰乙支文德,在新罗曰崔致远,入本国曰金侍中富轼、李学士奎报其尤者也。近世大儒有若鸡林益斋李公,始以古文之学倡焉。韩山稼亭李公、京山樵隐李公从而和之。今牧隐李先生蚤承家庭之训,北学中原,得师友渊源之正,穷性命道德之说。既东还,延引诸生,其见而兴起者:乌川郑公达可、京山李公子安、晋阳河公大临、潘阳朴公诚夫、永嘉金公敬之、密阳朴公子虚、永嘉权公可远、茂松尹公绍宗。虽以予之不肖,亦获厕于数君子之列。
子安精深明快,度越诸子。其闻先生之说,默识心通,不烦再请,至其所独得,又超出人意表,博极群书,一览辄记。所著述诗若文若干篇,本于《诗》之比ㆍ兴、《书》之典ㆍ谟。其和顺之积,英华之发,又皆自礼乐中来,非深于道者能之乎?皇明受命,帝有天下,修德偃武,文轨毕同。其制礼作乐,化成人文,以经纬天地,此其时也。王国事大之文,大抵出子安氏,天子嘉之曰:“表辞诚切。”
今玆受命于王,修岁时之事,渡辽、沈,迳齐、鲁,涉黄河之奔放,入天子之朝,其所得于观感者为如何哉?呜呼!季札适鲁观周乐,尚能知其德之盛。况子安氏此行,适当制作之盛际。将有以发其所观感者记功述德,为明雅颂,追于尹吉甫无愧矣。子安氏归也,持以示予,则将题曰《观光集》云。
壬寅科进士、中正大夫、典校令、知制教三峯郑道传序。
文章随世道升降,是盖关乎气运之盛衰,不得不与之相须。然往往杰出之才有不随世而俱靡,掩前光而独步者矣。昔屈原之于楚,渊明之于晋,虽当国祚衰替之季,而其文章愈益振发,烨然有光。且其节义凛凛,直与秋色争高,足以起万世臣子之敬服,其有功于人伦世教为甚大,独其文章可尚乎哉?
星山陶隐李先生生于高丽之季,天资英迈,学问精博。本之以濂、洛性理之说,经史子集百氏之书,靡不贯穿。所造既深,所见益高,卓然立乎正大之域。至于浮屠、老庄之言,亦莫不硏究其是否。敷为文辞,高古雅洁,卓伟精致。以至古律、倂俪,皆臻其妙,森然有法度。韩山牧隐李文靖公每加叹赏曰:“此子文章,求之中国,世不多得。自有海东文土以来,鲜有其比者也。”尝再奉使如京师,中原士大夫观其著述,接其辞气,莫不叹服。有若豫章周公倬、吴兴张公溥、嘉兴高公巽志,皆有序跋以称其美,是岂惟见重于一国,能鸣于一时而已者哉?真所谓掩前光而独步者矣。
高丽有国五百年,休养生息,涵濡作成,人才之多,文献之美,侔拟中华。然其名世者未有若牧隐之盛、陶隐之雅者焉。始其衰季而其文章乃益振发,是必数百年休养之泽,卒萃于是而终之也欤。及我朝鲜,王业方亨,而先生屏居于野。我太上王受命之后,爱惜其才,将欲征用,而先生乃卒,呜呼惜哉!
先生尝典成均之试,今我主上殿下之在潜邸,登其科目。嗣位之后,每临经筵,悼念甘盘之旧。追加封赠,爵其二子,以跻显仕,又命印其遗稿,期于不朽。其所以尊礼师儒,崇重文献,而褒奖节义者至矣。斯一举而数善幷焉,宜我殿下拳拳于此也。臣近承命,不敢以辞,姑书此以为序。
永乐四年十月下澣,起复推忠翊戴佐命功臣、崇政大夫、吉昌君、集贤殿大提学、知经筵事兼判内资寺事臣权近奉教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