饯潭州疏言禅师诣太原求藏经诗序
业儒之人,喜排释氏。其论必曰:“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代,皆无有释。释氏之兴,衰乱之所奉也。宜一扫绝划革之,使不得滋。”释氏源于汉,流于晋,弥漫于宋、魏、齐、梁、陈、隋。唐孝和圣真之间,论者之言粗矣。抑能知其然,未知其所以然者也。吾请言之。
昔有一夫,肤腯而色凝,气烈而神清,未尝谒医,未尝祷鬼,恬然保顺,罔有札瘥之患,固善也。即一夫不幸而有寒暑风湿之屙,背癃而足辟,耳聩而目瞑,于是攻熨之术用焉,禳禬之事纷焉。是二夫岂特相反耶?盖病与不病势异耳。嗟乎!三代之前世康矣,三代之季世病矣。三代之前,禹、汤、文、武,德义蕃之;周公、孔子,典教持之。道风虽衰,渐渍犹存,诈不胜信,恶知避善。于是有击壤之歌,由庚之诗,人人而乐也。三代之季,道风大衰,力诈以覆信,扇浇而散朴,善以柔退,恶以强用。废井田则豪窭相乘矣,务封略则攻战亟用矣,务实帑则聚敛之臣升矣,务胜下则掊克之吏贵矣。上所以御其下者欺之,下所以奉其上者苟之,上下相仇,激为怨俗。于是有汨罗之客,有负石之夫,人人愁怨也。
夫释氏之教,以清净恬虚为禅定,以柔谦退让为忍辱,故怨争可得而息也;以菲薄勤苦为修行,以穷达寿天为因果,故贱陋可得而安也。故其喻云,必烦恼乃见佛性,则其本衰代之风激之也。夫衰代之风,举无可乐者也。不有释氏以救之,尚安所寄其心乎?论者不责衰代之俗,而尢释氏之盛,则是抱疾之夫,而责其医祷攻疗者也。徒知释因衰代而生,不知衰代须释氏之救也。何以言之耶?夫俗既病矣,人既愁矣,不有释氏使安其分,勇者将奋而思斗,知者将静而思谋,则阡陌之人,皆纷纷而群起矣。今释氏一归之分,而不责于人,故贤智俊朗之士皆息心焉。其不能达此者愚人也,惟上所役焉。故离衰乱之俗可得而安,赖此也。若之何而翦去之哉!论者不思释氏扶世助化之大益,而疾其雕锼彩绘之小费,吾故曰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者也。
会昌季年,武宗大翦释氏,巾其徒且数万之民,隶具其居,容貌于土木者沈诸水,言词于纸素者烈诸火。分命御史,乘驿走天下,察敢隐匿者罪之。由是天下名祠珍宇,毁撤如扫。天子建号之初,雪释氏之不可废也,诏徐复之。而自湖以南,远人畏法,不能酌朝廷之体,前时焚撤书像,殆无遗者。故虽明命复许制立,莫能得其书。
道林寺,湘川之胜游也。有释疏言,警辩有谋,独曰:“太原府国家旧都,多释祠。我闻其帅司空范阳公,天下仁人。我第往,求购释氏遗文,以惠湘川之人。宜其听我而助成之矣。”即杖而北游,既上谒军门,范阳公果诺之。因四求散逸不成蕴帙者,至释祠不见焚而副剩者,又命讲丐以补缮阙漏者。月未几,凡得释经五千四十八卷,以大中九年秋八月,辇自河东而归于湘焉。噫!释氏之助也。既言之矣。向非我君洞鉴理源,其何能复立之耶!既立之,且亡其书,非有疏言识远而诚坚,孰克宏之子耶!吾喜疏言奉君之令,演释之宗,不惮寒暑之勤,德及远人,为叙其事。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