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民四术/07a

齐民四术
卷七上　刑一上
作者：包世臣　清

卷七上•刑一上

读律说上

南朝有律学，唐沿隋制，公式首载讲读律令之条，至今因之。军民能熟诵律文、深明律意者，准免犯过失、因人连累流罪一次。说者谓律意精深，故设此条以劝讲读，所以重民命者，似已，然于先王治天下微权之所寄，盖犹未见也。仆于友生之绩学工文者，无不劝其读律。或以为知其必将出而问世，故预习法家，以免受欺幕客而不知非也。吾人既多见闻，有文采，则父兄钟爱，友朋钦服。放旷襟怀，易涉邪僻，其所学又足以拒谏饰非，谁复能匡救其恶者？唯读律而内讼行习。或丽科条，无可自欺，则必惭惧交迫，是省身之要术也。故先检核二死，苟有犯焉，虽未败露，实已罔生迫生，非力求所以自赎，则不可以立人世。自赎之道，唯在随时随地以济人利物耳。次及五军三流以至五徒各条，身果无犯。则可厕乡党自好之列，以老死牖下，如有犯焉，求赎又岂可缓哉！若其杖答琐碎，概无望误，则古之所谓成人矣。已犯既力求自赎，未犯夫岂敢轻蹈？怀刑之训，殆谓此也。至律许免过失、连累者，以深明律意之人自不犯法，至过失出于思虑不及，连累不由自主，故许免一次，而不及有心正犯。盖以有心正犯，则为知法犯法。岂得妄援免科乎？自省既久，一旦出身加民，自必慎恤并至，为地方造无穷之福，此仆劝人读律之指也。

今上御极之初，曾以大臣言饬查各处陋规，明以予之。一时都下哗然，以为必不可行。唯仆欢喜踊跃，颂为至善之政，然心终疑封圻大吏莫肯一心奉公，而自替威权者。未几而覆奏入，竟如所料。而建言者亦不能坚持其说，遂使天下无一不犯法之官，至可悼惜。盖为民上而身先犯法，何以令众？吏治之不阳，民生之不遂，所从来者远矣。此则非匡居读律之所能为功也。

读律说下

读律以省身，前说尽之，至于出身加民，则尤当详审律式轻重，以救时弊而挽颓风，《经》所谓“明刑弼教、世轻世重”者也。时弊至重者，在廉耻道衰，而廉耻之衰，唯士人为尤甚。仕途今为极宽，而惟出身考试者名曰正途。士人幸获两举，上者𬯀侍从，下乃主一邑，其重如此。顾自其为童子时，已不惮以身试法，及乎立朝，岂且可望其慷慨引大体？临民，岂可望其深求民间疾苦？是犹以利刃资剧盗，其为害可胜言哉！世所最不齿者，曰当娼，曰行窃。而娼与窃，罪止论杖。至于考试舞弊，重则殊死，轻且外遣，律式之悬殊甚矣。考试之弊百出，大要有三：曰办夹带，曰倩枪手，曰打关节。数十年前，为此者尚知讳饰，近则明白告人，而不愧不怍，且有假托以自诩者。娼与窃虽随处有之，然未闻有面人自承者。是士人之于廉耻，尚逮出娼、窃之下也。近年试弊，颇有败露，虽十不及一，而亦足以示惩创。无如败露之案，主者意在保全，以为忠厚，莫肯穷究根株。彼作弊者，固志在求利，然未尝不畏法。而前车始覆，后车接迹者，知主者之必不执法也。父师训诲子弟，不与讲贯经史文法，而专为之访求遗文，觅书手作方寸千言细字，掌握之间，辄可万篇。枪手且有揽头，皆于试期前先集，面试以定贿价。拜门递条，略不避人。以上三事而得手者，指不胜屈。果能从败露之案逐节研究，上及其父师，旁及居间说合造作之棍徒，依律重究，必可稍挽狂澜，使后来者畏威远罪，维将丧之廉耻，绝流传之谬种，其有益于世道人心者大矣。不此之务，而惟曲全是事，以为积福，其弊不使天下士人皆丧尽廉耻不止也。较之纵盗殃民，其效实有倍蓰千万者。若谓试弊必除而真才始见，八比八韵，曾何关世道人心之数，而诩为真才、嗟其屈抑乎？唯舞弊者波靡而不知止，则害廉耻以害政事，实有算数譬喻所不能尽者，故腐心切齿而详说之。世岂无有心世道人心之君子乎？当不以仆言为谬诞也。

议刑对

嘉庆十六年试春官毕，刑部尚书金公【光悌】招至其第襄核秋审册，至山东民人黄某，因妻与子皆他往，见媳在室内刺绣，即入室行强，媳急取翦刀戳其臀，乃得脱。黄伤平复，媳拟绞候，入服制情实一案，予曰：“此案当奏改，从前率行照覆，可检举也。”金公曰：“此案并无出入，且较旧例已为末减。”予曰：“从前系照子妇殴舅姑律拟斩决，改监候，至乾隆中始以四川案改拟绞候，世臣审知之。然大司寇所职在准情酌理、维系治化，非如外省小吏奉行例案已也。夫子妇之于舅姑有犯，一切与子同论者，徒以义重也。当黄某淫念炽起之时，翁媳之义已绝。《律》载子婿远出，而妇翁嫁女，及纵容犯奸者，皆为义绝。有犯以凡论。礼妇称翁曰舅，女夫称妇翁曰外舅，服制虽悬殊，而情义本不相远。况使媳被窘挟而竟从，将不拟以斩决乎？拒之又得绞候，是为女子者，不亦进退无生路也耶？”金公曰：“此案必邀免勾，将来减流收赎，罪属虚拟，何必苦争？”予曰：“世臣岂不知案之必邀免减赎乎？然父母在，不有私财，日后减等收赎之银，仍由翁出。数年之间，妇色或未必遂衰，而其翁淫心犹炽；妇知守贞之所获者，不过数年囹圄拘囚之苦，而其翁且以为奸媳无罪，而律不准其拒也。抑贞为淫，终陷大戮，理势所必然者矣。”金公曰：“吾子意且若何？”予曰：“凡人调奸拟杖，而期亲即拟流。凡人强奸未戍拟流，期亲当加为外遣，而本妇依拒奸勿论，离异归宗，方得理法之平矣。”金公曰：“以妇之故而罪其翁，非所以尊名分也。”予曰：“翁媳犯奸，男女皆斩决，何尝分别名分，以为减杀乎？且整饬伦常，以官法治乱民，非为媳报仇也，何害？”金公曰：“然则又何以离异其妇？”予曰：“与翁既义绝，不可更为其子妇矣。且父以妻之故得外遣，而其子犹以为妇，非所以敬孝也，故必宜离异。阁下果决计，世臣当为具稿，反复比引，必蒙垂允。”金公曰：“吾子言诚辨，然吾在刑部三十馀年，未见有于秋审时翻尽前案者，言之徒使老夫获咎，必不能行也。”

是年夏末，伊犁将军公晋昌谳一狱，情节同此，而新疆无例案可援，具奏请旨。奉特旨，将其翁发遣为奴，而释其妇。其秋，山东抚臣援伊犁案覆奏，乃置黄于法，而著为例。

议刑条答

嘉庆二十五年夏，刑部尚书韩公独对出，手谕司员，将现行律例中有未安者，各献其疑以凭奏明修改。时余滞迹都下，刑部总办主稿来问者十馀人，各为条议数事，其呈堂蒙采录与否不可知。是年仲冬，集录各稿，删并具于篇。《律》载：“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已就拘执而擅杀伤者，减斗杀伤二等。”窃谓此“夜无故入人家内”，即例所谓“图奸未成罪人”也。何以明之？谚言：夜无故入人家，非奸即盗。然“窃盗已行，不得财，笞五十”，而此律“杖八十”，比已行未得财之窃盗，罪加三等，是此条之非盗也明甚。查和奸律杖八十。既有图奸之实迹，故即以奸罪科之。然《律》不云“图奸未成罪人”，而云“夜无故入人家内”者，盖奸者人情之所深讳，其奸既未成，妇女之有约与否不可知，君子不欲深求以伤良家之心，故科以奸罪，而讳其奸名，入于盗贼门者，仁厚之至也。议者不能深明律意，乃于“杀死奸夫”例内，续增“杀死图奸未成罪人，无论本夫及本妇有服亲属，不问登时、事后杀死者，均照擅杀问拟绞候”及 “妇女拒奸杀人，除登时勿论外，其拘执后叠殴致死，系调奸，照擅杀减一等拟流；系强奸，再减一等拟徒”两条。应请于本律下增注云：“若白日入人内室图奸有确据者同论”，而删“杀死奸夫”例内之续增两条，以免参差。

纵容妻妾犯奸律载：“用财买休、卖休和娶人妻者，本夫本妇及买休人各杖一百，妇人离异归宗，财礼入官。若买休人与妇人用计逼勒本夫休弃，其夫别无卖休之情者不坐，买休人及本妇各杖六十，徒一年。妇人馀罪收赎，给付本夫，从其嫁卖。妾减一等。”说者因本律注：“有因奸不陈告而嫁卖与奸夫者，本夫杖一百，奸夫奸妇各尽本法”之文，遂谓此条比并非因奸。凡民间以本夫不能养活嫁卖其妻者，皆科卖休。以致嘉庆十六年有山西赵姓买娶有夫之妻为继妻，而继妻谋杀姑及夫两命，援引“买休离异仍依凡论”之案。窃谓买休、卖休，若非有奸在前，自当入嫁娶逢律之门。且夫妻相守，人之至情，或以贫难饥馑离散逃生，任教养斯民之责者，方当引以为愧。至小民力不能依礼聘娶，买妻以图宗祀者，揆以情理，又岂能齐以一切之法？是寻常因贫卖妻之案，不得指为买休、卖休，断无疑义。又《律》载：“强占良家妻女，及妻背夫在逃自嫁，皆坐实绞。”买休人用计逼勒，情同强夺，妇人用计逼勒，罪浮逃嫁。何以罪名悬殊，至于如此？详绎《律》意，和奸，奸妇奸夫各杖八十，奸妇从夫嫁卖，愿留者听；若嫁卖与奸夫者，本夫杖八十，妇人离异。纵容犯奸，本夫奸夫奸妇各杖九十，妇人离异。盖和同相奸，必瞒本夫，至于纵容，必系奸夫奸妇多方炫诱，以致本夫利其资助，故比和奸皆加一等。至于买休、卖休，奸夫恋奸而图夺，奸妇恋奸而弃夫，本夫始则利财纵容，后遂以妻归之，故又各加一等。和奸律内，嫁卖与奸夫止杖八十，而卖休则杖一百者，盖彼系比时识破，此则纵容已久，无耻更甚，故加之也。其逼勒卖休，因有纵容在前，开门揖盗，孽由自作，故买休人及本妇之罪止科轻徒也。然律不云“奸夫”，而云 “买休人”者，盖称以“奸夫”，则本法止杖八十，此重在买休，故称为“买休人”，不得以文无“奸”字，遂疑其非因奸也。且律目已明言“纵容犯奸”，已然纵容，律皆离异，何以逼勒卖休，仍给本夫嫁卖，而不坐本夫以卖休之罪？盖为愚懦小民，内不胜奸妇之刁悍，外不敌奸夫之豪强，迹涉纵容，情实隐忍。律言“别无卖休之情”者，谓平日并不利其资助，故俯念愚民之隐衷而免其科。然本夫既已知情，则买休人及本妇自得概从轻典。本夫初本出于迫胁，终不利其资助，是与实心纵容者有间，故妇人仍给本夫，然止听嫁卖，不听愿留，可谓仁至义尽者也。查《例》因随时整饬，故轻重多与《律》殊。《律》注皆为申明律意而补其不备，唯此注与“和奸”文歧出，致滋疑实，应请从删。

《律》载犯罪得累减之条，原指案犯内为自首公罪递减之类而言。因而犯罪减等发落而又遇赦者，亦援累减之条，以次递减。故斗杀例拟绞候，自非情近于故，皆得归入缓决，及邀恩免勾，计年减流。减流之后，若遇国庆及清刑、雨泽愆期等曲赦，又得以次减徒。其遇大赦者，径得援免。而死者之子，有于赦后相报复者，以故杀论斩、永禁。本为广皇仁而重国法，岂容更生他议？惟人子之于父仇，义不共天，凶犯遇赦，即还本家，近在目前，情难忍。查唐以前有命犯遇赦，避仇千里之制，所以下体人情，上尊礼教。窃谓斗杀入缓减流之犯，已得全生，若遇小赦，不必更援累减；遇大赦，即就配所湔除为民。其未减之前遇大赦者，即免为民而迁徒之。若死者之子，寻至迁徙之处仇杀者，仍照现行事例科以故杀。若迁徒者乘间逃回，遇仇戕害，仍应查照杀死罪人本律，量加办理，庶足以伸孝思而警凶党。至历朝赦典，原为湔除，近乃加记册档，赦后再犯，加本罪一等。是本为湔除，而反增疵颖，义无所取。至徒犯以上，援免递籍而经过官司仍行收禁，尤为本末不称，俱应请改。

《律》载妻妾夫亡改嫁，与旧舅姑有犯，并与舅姑同。奴婢与旧家长有犯，依凡论。注云：“妻妾被出及奴婢赎身者，皆不用此律。”窃谓妇人从夫，故事舅姑如父母，徒以义重也。夫亡改嫁，已自绝于前夫之家，因其绝也，不出于旧舅姑之意，故未便同转卖之奴婢，竟依凡论。然议刑必与礼相权轻重。古礼妇为舅姑服与同居继父相等，继父不同居，则服三月。今妇服改为三年，而旧舅姑则无服，衡其情义与异居继父同科，已可明其夙分。古人为旧君制服三月，而旧君无礼者则不服，《律》注之所以谓被出不用此律。今赎身奴婢既另有专条，改科轻典，应请增修例文：“妻妾被出及夫亡后由舅姑逼嫁者，同凡论；其由妇人自愿改嫁而舅姑依礼主婚者，与旧舅姑有犯，依继父法。”

白昼抢夺例载：“凡总甲、快手、应捕人等，指以巡捕勾摄为由，殴打平人、抢夺财物者，除实犯死罪外，犯该徒罪以上，不分人多人少，若初犯一次，发边远充军；再犯，发原抢夺地方枷号两个月，照前发遣。”诈称内使等官例载：“凡诈充各衙门差役，假以差造体访事情、缉捕盗贼为由，占宿公馆，妄捃平人，及搜查客船、吓取财物、扰害军民，犯该徒罪以上者，无论有无签票，枷号一个月，发近边充军。若审系捏造签票，执持锁链，所犯本罪未至拟徒，但经恐吓诈财者，即照蠹役诈赃一例问拟，仍各加枷号一个月。未捏有签票，止系口称奉差吓唬者，杖罪以下，亦加枷号一个月发落。若计赃逾贯，及虽未逾贯而被诈之人因而自尽者，均拟绞监候。拷打致死，及吓诈忿争殴故杀被诈之人者，均照罪人杀所捕人律，拟斩监候。为从各减一等。如假差有伪造印信批文，或以捕盗抢夺伤人，按律应拟死罪者，仍各从共重者论。若被诈之人殴死假差者，照擅杀罪人律拟绞监候。”谨查恐吓取财例载：“凡恶棍设法纠众系颈，谎言欠债，逼写文券者，不分曾否得财，为首斩立决，为从绞监候。”又载：“凶恶棍徒无故生事，扰害良人，发极边足四千里。”又白昼抢夺律载：“勾捕罪人因而窃取财物，准窃盗论。”又例裁：“出哨官兵乘危捞抢，照江洋大盗例，不分首从，斩决枭示。”又强盗例载：“捕役兵丁为盗，均照为首律斩决，造意者枭示”各等语。推原例意，凡以棍徒纠党横行，公然挟势滋扰，不得不加重惩办，以安善良。彼此参观，窃谓此二条尚有应行修改移并之处。其止口称奉差，相机吓诈，未经得财，即被捕控到官者，应分别有无假印，照诈伪律办理。若其党势横狠，平人被其吓唬，出财买安，即使赃数较少，必系贫难无出，核其情罪，实与无故生事扰害之棍徒无异，似难比“勾捕罪人因而窃取”之条计赃科罪，必入杖徒，方行加重。又蠹役诈赃，皆施于有事之人，与此平空设计者，迥不符合。若至排闼围屋，将乎人锁捆拷打，逼索搜抢，是则与恶棍之系颈逼券，事理无殊；比强盗之捆缚吓禁，情形一辙。况强盗虽为闾阎剧害，然犹自居匪徒而目人为事主；此则转目事主为盗贼，而自居捕人。又强盗之来，本家悉力拒守，邻佑例得协拿；此则以抢劫为营业，以缉捕为屏翳，本家战栗，邻佑屏息。及至识破机关，业已身婴桎梏。甚至将至荒僻，拷逼扳引。明目张胆，按户搜括。害遍愚懦，既多畏累而吞声；偶逢败露，又得幸邀乎轻典。是以此等案件所在时闻，水乡尤甚。似宜准情变通，从严惩创。至于被害之人，有与争殴适毙者，应核明死者情罪，查照致死凶恶棍徒，及本犯应死而擅杀与格杀各律例，分别办理，以昭公允，而垂炯戒。仍应以类相从，分纂于诈伪、恐吓、强盗各门，以免牵混。

威逼人致死律载：“凡人杖一百，若因奸盗而威逼人致死者斩。”推原律意，恶其以罪人而敢为强暴，以至害命，故重其法。而本条例载：“凡与妇人并无他故，辄以戏言觌面相狎，致妇女羞忿自尽者，拟绞监候。其因他事与妇女口角，彼此詈骂，妇女一闻秽语，气忿轻生；及并未觌面，止与其夫及亲属互相戏谑；与村野愚民，本无图奸之心，出语亵狎，妇女听闻秽语，羞忿轻生者，并杖一百，流三千里。”查觌面相狎，有近因奸，而事殊威逼，绞、斩同为死刑，已属不符律意。至彼此詈骂以下三条，与奸无涉，而从死刑量减，尤为未允。谨按律文，奸、盗同科，而窃盗例载：“窃盗逃走，事主追捕失足身死，及失财窘迫因而自尽者，如无拒捕伤人及赃重、积匪三犯各重情，照冈奸酿命例，杖一百，徒三年。”然检查奸律，则因奸酿命拟徒之条，实无明文。良以屡次因案加重，将本例删改无存。查现行条例，惟本夫及各亲属捉奸，非登时杀死奸妇者，本夫问拟满徒，亲属各按服制本例减一等，奸夫俱拟满徒。其本夫登时杀死奸妇，则本夫杖八十，奸夫拟绞。亲属登时杀死奸妇，则亲属拟满徒，奸夫拟满流。夫立法以惩奸，固不可市恩以纵恶，又岂可深文以罔民？世轻世重，实异祥刑。和奸本律止杖八十，今例加为满杖枷号，然去满徒相差五等。其杀死奸夫分别登时、非登时相悬至远者，原于维风化之中，仍寓重民命之意。至杀死奸妇登时、非登时，止宜于杀者分亲疏、别轻重。奸夫同一因奸酿命，再行区别，于义无取。奸妇同系罪人，杀者既得减科，奸夫何缘议抵？虽未便竟同止杀奸夫之奸妇，仅科奸罪，拟以城旦，实足蔽辜。若云本夫登时杀死奸妇止杖八十，不同事后杖徒，故重奸夫之法，然不闻两徒可敌一绞也。应请修复因奸酿命本例：凡有获奸止杀奸妇者，无论本夫及其馀亲属，不分登时、事后，奸夫概拟满徒，以归画一。至调奸未成而妇女捐躯明志，例准旌荣，所以劝节。而狂且始念，实不及此，竟与拟抵，似近过当。若谓贞妇无辜殒命，不得与失身之妇被杀同科，则事主追贼失足，岂云自取？况彼盗已成，而此奸未成，同拟杖徒，何疑轻纵？应请凡有图奸实迹，但不至于强暴者，概坐满徒。其仅止觌面相狎，并无予足勾引、挟制窘辱者，比例量减。至并非觌面，止与其夫及亲属恶谑，与愚民出语秽亵，本无图奸之心者，皆当比引威逼正律，科以满杖。其因事互相詈骂者，则依肇衅酿命，杖八十。凡罪止拟杖者。其轻生之妇女，正所谓感慨自杀，扑画无俚，无庸一体议旌。再各例内，有比照某例治罪，而本例已经删除者甚多，意为高下，殊非明昭法守之道。应请于各条律文后，先纂本例，申明例目，使以后本条或别条比照之文，皆有依据。其事犯相似，而杂出各条罪名，间多出入，亦宜先将罪同者修于前为正条，而将随人殊科之处，分晰声明于正条之后，务使详尽。若本例实有未可复用之处，则将比照之文查核删除，以免疑窦。

庚辰九月为秦侍读条列八事

一案件积压，至为闾阎之害。本年恭逢大赦，除十恶谋故之外，已发未发、已结未结，咸与湔除。有以赦前事告讦者，罪以其罪。在民控讦，则为诬告；在官受理，则当为故勘。然民间田土界址、钱债、婚姻，仍应与剖断结正，以杜葛藤。此等案件既属无多，所有应得罪名又可援赦，尤易了结。应请饬行督抚严饬所属，将以上各旧案摘出，或勘或讯，悉与判结。则积牍尽清，新案可以随时审理，不至再有积压，拖累平民。其奉行不力，延搁偏袒，酿成上控京控者，即照易结不结例参处。至前后京控，奉旨交审及部院谘发各件，一体分别应结、应销，遵照恩诏事例，悉与查办。

一州县自理词讼例载：“按月折报，由道员查核是否依限断结。”从前各州县积案繁多，并不遵例折报，止于交代时造案件交代册，由道员核送臬司，转送藩司，入于交案。其册内开载，寥寥数件，久成具文。本年恭逢赦典，刑狱扩清，可以申明定例，整饬官常，应请饬行督抚责成道员，严饬州县将自理词讼，遵例将已结未结及如何断结之处，按月折报，由道员查核。其有隐匿遗漏、草率迟延，俱照例移司详院参处。道员失察及徇庇者，山督抚照例参处，庶小案不致再积，免酿大狱已。

一外省摊捐之款，日多一日，大州县有每年摊至七八千金者，小州县亦不下千金。以廉抵捐，数常不敷，州县官上亏国帑，下朘民膏，常以此为借口。查各省公事，如承办科场铺垫供给公项不敷，承解颜料砖木拨船水脚不敷，势不能使一人独任赔垫，自应通力合作，全省摊帮。至院司书役纸张、饭食盐菜、堤塘报资，俱系耗羡项下作正支销之款，其各上司自出告示，自应捐备纸张，定例严禁摊派。近来各省任听奸胥巧立名目，逐件禀请详摊，每省每年至有数千万两之多。应请饬行督抚申明定例，严行裁汰。其院司书役，除额设之外，酌留贴写办公。其缺主盘踞，冗役朋充，概行斥革，以节浮费而杜招摇。如原设纸张等费委实不敷，该督抚将该省耗羡通盘筹画，酌量奏明加增，则书役既足办公，而州县亦无所借口以饰其贪黩矣。

一各省司库皆有附贮之款，多者至百馀万，少者亦数十万，通计各省应不下千数百万两。存贮多年，并不报部拨用，止于每年办春秋二拨之时，随拨册报院。积数日多，存库又久，难保无奸胥乘机弊混之事。应请饬行督抚查明报部，酌量拨用，以裕经费而杜舛错。一外省保举人员，虽出切实考语，而无切实事迹。应请饬行督抚。嗣后保荐升补人员，应将该员历过任所，从前如何难治，该员到任之后，命盗窃贼以及自理上控各词讼逐渐减少若干分数，是否任内并无被人京控、上控之案，从前拖欠钱漕，近已踊跃输将，是否年清年款，切实成效，叙入折内，以凭饬部查核。不得仅加虚奖，致启钻营。其本属易治之区，而该员到任后转致案件繁多，钱漕拖欠者，即以昏庸参处。

一外省奉旨交审及部院谘交之案，例限四个月、两个月不等，逾者参处；若任意展扣，则处分尤严。近来各省，多有钦部案件延至三四年不结者，其弊由于刑部主核覆，吏部主议处，限期有应准展扣、不准展扣之分。吏部未谙刑名，唯照刑部来谘，查例定议，刑部又以参处逾限，事属吏部，唯核明案情应准应驳，于限期一节竟置不问。以致两部书吏彼此关照，使外省得以任意展扣。且有迟延太久无可措词者，折尾竟不声明是否逾限，刑部既不查诘吏部，遂至无案可稽。所以外省拖累无辜羁候省城经年累月者，一案常至数十人。扰害良民，模此为甚。应请饬行刑部，责令嗣后核覆案件，即将审限应展、不应展之处，确切于本尾声明。其有应参处者，知照史部议处。督抚折尾小声明限期者，一并参处，以挽痼习。

一各部各司皆有则例，永为法守。司员果能悉心推究，何难通习？况遵例不遵案，叠奉大行皇帝明谕，尤为简约易循。然部中自日行稿案以及奉旨交议之件，堂稿出于司员，司稿出于书吏，书吏又别请稿工，引案附例，上下其手。是以外省事无大小，部费为先。堂司各官，莫不欲剔除书吏之弊，然不能明晰例案，欲求权之不归书吏、稿工，其可得乎？应请饬部院大臣，转饬实缺及行走各司员，限三个月内，将本司则例详细讲求。三月之后，集而考校之。其能约记例文及通晓例意者，定为优等，酌量鼓励。其全不谙晓又不上紧学习者，分别撤任降俸，以观后效。如此一二年间，迭经数考，部中司员皆明例案、书吏自然无权，不能舞弊矣。外官知部书无权，一挂吏议，无可挽回，自必饬其廉隅。且该司员等将来内擢卿寺，外放道府，亦得驾轻就熟之效。至部院大臣，亦宜时以例案自裸，于司员晋谒画稿时，随事诘问，以造真材。

一外省公事，皆有幕友佐理，是以书吏之权较轻于内，然幕友与书吏结联为奸，则遂不可究诘。定例：院司幕友不许过五年，后任不许接前任旧友，达者议处甚严。原以日久则弊生，不可不防其渐也。近日外省院司幕友，甚至有盘踞数十年，接连七八任者，其弊由于督、抚两司首府同在省城，官虽互相监辖，幕则连为一气。一处换官。则三处之友并力引援。偶有生手参错其间，则三处并力倾轧，必使之仍廷旧友而后止。该幕友皆住家省内，年深月久，院司书吏奔走其门，通书递息，曾无间隔。且每遇案件，授意书吏先查成案，具禀请示，幕友即于该当禀上批准，更或迭加批驳，俟该书再三援案禀辨，仍复准其原禀。在本官见幕友批驳该书，以为秉公，不知该书实先受幕指，以为腾挪日期，外间议增贿赂之地。即有精强之员，难保不堕入术中；若稍近阘冗，则唯拱手受成而已。该幕等根深蒂固，招聚徒从，荐与府县管理刑钱重务。府县知廷其徒从，则公事顺手，并可藉为开通。外省吏治之坏，多由于此。应请申明成例，饬行督抚将盘踞之旧幕概行驱逐，别延有品绩学之士佐理，亦不得逾五年定限。则书吏与新幕既非素识，心有畏惧；而新幕热书吏为其爪牙，彼此顾忌，不能任意妄为。再，武职在省，委署及补缺时，必先考弓马，其升捕俸满引见，亦必先于兵部堂考弓马。文职之律令，即武职之弓马也。应请饬行督抚，于初选人员到省，照考教官之例，核明是否通习律令，分别等第，以为进退。其俸满升补人员，引见验到后，由吏、刑二部会同考核。既以知该员之贤否，又以验督抚之是否奉行。如是一二年，外官皆明于律令，幕友、书吏自不能勾串卖法，于吏治民风，所系匪浅。

书粤刻补洗冤录集证后

韩手曰：“无参验而必之者，诬也。”夫谳狱莫重人命，定谳必凭尸伤。唐绍隋而刑书始著，检验之方，犹无闻焉。至宋乃有《洗冤集录》，而《平冤》、《无冤》二录继之。现行《洗冤录即》集三书而成者。近有《录表》，尤简明，较前式致详慎已。然《录》载致死而无伤痕可验者，如灰桶、蜡鸡之类，必尸腐检骨乃有辨识。若毡卷醉人，唯闻酒臭，银钅幼腐脏，并无验法。其痧胀及阴阳各症，情形悉同服毒，若以毒状既明，不加试探，必成冤狱。又中毒、服毒、灌毒，竟无辨别，遇此其何以措手耶？幸见此编，远导书册，旁稽案椟，于以申《录》说之未详，补《录》载所不备。至鸦片晚出，近事多被此毒，独能标出成式，使有依据。至有疑不能明，仍从盖阙，可谓必之参验而不诬者矣。又复章断句分，圈点关键，更于眉端摘要博论，使读者如奉提命，黑海慈航，庶几儗似。予尤愿得是编者，于身所亲历及闻见真确，如有可证明存疑、待考诸条者，随时补入也。故书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