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內容

三灘先生集/卷十二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十一 三灘先生集
卷之十二
作者:李承召
1514年
卷十三

[編輯]

周公東征論

[編輯]

武王崩,成王幼,周公攝政。三叔流言,遂與武庚叛。周公東征。論曰:

凡天下之事,有常有變。常者,以庸人處之而有餘;變者,雖聖人處之而不足。今夫駕輕車,行坦途,雖授之奴隷人之手,日馳千里而無虞;及登太山之阻,歷羊腸之坂,雖使王良造父爲御,或不免於摧輪輸載之患,何則?所遭變於前,所行乖於舊,則非循塗守轍者之所能當也。

周室新造之際、武王旣喪之後,成王以幼沖踐祚,同未在位。周公以元聖攝政,地親位逼,天下之人,固已疑之矣。非惟人疑之,君亦疑之;非惟君疑之,兄弟至親也,而三叔亦疑之,以至流言而動搖周公。當此之時,周公之處之也,豈不難哉?

若使周公安然居攝,處之不疑,則是居之宮,逼之子也;若遽興師以討三叔,則益以疑君上之心而動天下之兵也。跋前踕後,動輒有咎。故不得已避居東都,以待成王之開悟。皇天震怒,以彰周公之德,二公穆卜,乃啓金縢之書。

成王始知周公勤勞王家,親迎以歸。公之忠誠,暴白於天下,天下之疑,渙然氷釋,然後率師東征,誅武庚,罪三叔,而人反鄙之心息,四國以正而天下安矣。《東山》之詩及《破斧缺戕》之詩,所以作也。先儒有以居東三年爲東征者,是未知周公征討之始末也。

嗚呼!周公,大聖人也,猶不得見信於君,以至相誚;猶不得友於兄弟,以至相戕,何哉?此乃不遭其常而遭其變者也。變固聖人之所不能免。唯處之得其道,此聖人之所獨,而衆人之所不及也。

大舜亦聖人也,而遭兄弟之變;伊尹亦聖人也,而遭君臣之變。唯處之有道,故在當時而無間言,傳萬世而爲法程。今周公遭君臣、兄弟之變,而處之俱得其道,蓋兼大舜伊尹之聖而有之者也。故周公之東征,乃所以爲大聖也。

吁!觀《鴟鴞》之詩,則可以知周公之忠於君;觀《常棣》之詩,則可以知周公之友於兄弟矣,豈可以東征而有疑於周公也哉?

[編輯]

懷簡大王附廟議

[編輯]

臣竊惟爲之後者爲之子,義不顧私親,尊大宗也。然天性之親亦至重,不可盡絶於私恩。故歷代帝王,以旁支入繼者,率皆追尊私親,或稱爲皇,或稱爲皇帝,而至於祔廟,則不敢輕議。是以懷簡大王,雖追尊爲王,而不得祔廟者,緣此義也。

然以今論之,若無天子之命,則祔廟與否,固不容議。天子特降鴻恩,追封爲朝鮮國王,賜諡懷簡。爵命之數,與先王無毫髮之殊,則與先王並列於宗廟,以享王者之大禮可也。而乃置之別廟,不使與先王並列,則是天子命爲朝鮮王,而我國不以朝鮮王禮尊之也,於臣子之心,安乎?

或曰:「不可以小宗而合大宗。」臣以謂如哀帝英宗,皆以疏屬入繼大統,而又無在上之人爵命之者,則其尊父爲皇,乃私自致隆,而不專意於正統者也。

懷簡王,以世祖正嫡,請命爲世子,則實非疏屬之比;而又天子封爲朝鮮國王,則亦非私自致隆之比也。且中原議禮大臣,豈不知爲人後者不顧私親之義,而追封爲王也;又豈不知封王則當以王禮尊之,而乃敢封王也耶?

或曰:「藩王之請,中國必不以禮義折之。」臣以謂我國自箕子受封以來,世守禮義,而中國亦以爲秉禮之邦,待之甚重,置於諸藩之首,則今追封之命,又豈鄙夷我邦而輕爲無據之事歟?且君擧必書,書而無法,後嗣何觀焉?必不敢易易而爲之也。

或曰:「古昔帝王,聞有尊其私親者矣,未聞有祔廟者也。」臣以謂宣帝追尊其父史皇孫,爲悼皇考,置園邑,立寢廟。無太廟、都宮之制,園寢卽廟也。《韋玄成傳》曰:「自高祖下至宣帝,與太上皇悼皇考各陵旁立廟,又各有寢、便殿,日祭於寢,月祭於廟,時祭於便殿。」又曰:「今宗廟異處,昭穆不序,宜入高祖廟,而序昭穆如禮,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廟皆親盡,宜毀;皇考廟親未盡,如故。」則宣帝以後,皆以悼考列爲親廟而祭之也,其得列於昭穆也審矣。

後世明君未有如宣帝者,而當時賢臣如者,前後相望,豈不知禮經所載?而敢爲此者,亦沿人情而爲之者也。厥後,如孝莊帝尊其父彭城王爲皇帝而入廟,高麗成宗尊其父爲戴宗而祔廟。莊帝衰季之主,固不足言,成宗高麗之賢王也。由茲以觀,則尊其私親而祔廟者,古未嘗不有也,而謂之無者,特考之不審耳。

或曰:「祔廟則當稱何親?」臣以謂稱親、稱伯之論,至濮王而極焉。司馬光王珪呂誨等欲稱所生父爲伯考,韓琦歐陽脩等欲稱爲親,互相譏詆,以至等被逐而後,議乃寢。今究稱伯之說,乃自爲之後者爲之子一說而撰出耳。禮經本無稱所生父爲伯考之說也。況歷代以旁支承大統者,皆稱所生父爲皇考?雖以宣帝光武之明,猶不敢改稱,則但議者爲此紛紛不定之論,而實未嘗有稱伯者也。是以歐陽脩以爲其稱皇伯,歷考前世,皆無典據。之此言,非故爲好勝之說,乃據實而言之者也。

司馬光歐陽脩,皆名臣,文章德行,不相上下,而其言不同者,各有所見焉耳。當時指爲邪說者,又豈公論耶?但程子亦以爲當稱伯叔父母,則是固可疑。而曾子固議,又曰:「執政議稱王爲考,是也,欲稱王爲伯,陋矣。」蓋兩言者,各率其私意而不知考據於載籍,皆不學之過,則子固之言,卽之意也。

自凡人觀之,則孰不以程子之見勝於子固也?然朱子修《綱目》,則以程子之言付於宣帝悼考之下;撰《名臣言行錄》,則以子固之言付於呂誨之錄。兩存其說而不刪者,蓋不敢捨彼取此,以俟後世之公論耳。況呂誨爲邪而終始彈擊者也?朱子不以子固之言置於子固之錄而付於呂誨之錄者,豈不以呂誨之議爲過情之言而微示其抑之之意耶?由此言之,則雖在別廟,猶當稱考,況祔廟而稱之爲伯,可乎?

或曰:「睿宗當稱爲何親?」臣以謂懷簡王祭禮,大抵依濮王而爲之者也。然英宗自幼養於宮中,封爲太子,則英宗之於仁宗,恩義並重。今殿下之承大統,乃以一時之公議而扶立,烏可與英宗比擬也?

臣不敢遠引歷代之事而姑以我朝明之。恭靖王之於太宗,嘗封爲世子矣,嘗親禪位矣。然太宗恭靖爲伯,而世宗稱爲伯考者,以天倫至重,沿情而稱之也。今稱睿宗爲叔考,稱懷簡王爲皇考,而並祀於宗廟,則非重此輕彼以虧正統之尊也,實有順於天倫而合於人情矣。

但議者以旣稱睿宗爲皇考而反稱叔考,深致疑焉。臣以爲懷簡王天性之親也而前日猶改稱爲伯考,睿宗以義合者也,今復稱爲叔考,又何難焉?且爲之後者爲之子,則當不顧親屬之尊卑,皆稱爲考可也。而睿宗中宗爲伯,太宗太祖爲伯者,以兄弟不相爲後也。兄弟之親,猶難於改稱,而至於父子之重,則改稱爲伯,不亦反輕乎?

宣宗穆宗弟也,於三宗叔也。其時祝文,不敢稱爲某親,而但稱嗣皇帝。今亦依此,恭靖文宗,皆無所稱。若以改稱睿宗爲難,則但稱嗣王以祭,亦無妨也。伏惟裁擇焉。

[編輯]

辭刑曹判書狀

[編輯]

臣性本顓蒙,學亦疏荒,僥倖登第,遂入集賢殿。但以讎校文字、攻習詞藻爲事,其於官方、吏治、人情、世故,略不措意,況刑名、法律之學乎?世皆嗤鄙,目爲陳腐。臣亦反顧,無一可取。然而列聖含容,不謂無能,錄其章句之學,置諸顧問之地,叨榮竊祿,餘二十年,福過災生,遂致風痺之疾。

迨乎聖上龍飛,丕承先志,肯構肯堂,雖有棟樑之材,不廢欂櫨之微,擢置崇班,列於棘下。猥侍經帷,咫尺天威,雖古人三接之寵,蔑以加焉。

歲在庚子,奉使如京,事出獊猝,未遑辭免。正値窮冬,扶疾就途,風寒外襲,氣血內耗。夫人形勞則氣弊,氣弊則神離,神離則死矣。臣以衰疾之年,當跋涉之勞,自分必死,幸賴聖上眷顧之恩,得全軀命而還。然猶形神勞瘁,心志昏瞀,懵懵如夢中人。卽當辭榮就閑,怡養性命,久在人世,優游洪澤。

竊復自念,深荷寵私,久享重祿而不思報效,下負所學,上孤主恩,所謂刑戮之民也。由是黽勉驅馳,不爲身謀,庶策駑鈍,仰答生成,而復承乏刑部,處非其據。

以闇劣之資,專煩劇之務,雖在壯年,猶不能堪,況今衰暮,志氣昏惰,兼以不學律令,不諳典故?雖欲勉彊,罔知施措。才與器不周,事與心相違,正如和尙飛鷹,秖取笑耳。古語曰:「畫地爲獄,期不入。」又曰:「囹圄之中,度日如年。」以其杻手械足,勘禁甚固。身癢不得搔,面垢不得洗,飮食不時,飢渴交攻。凡百攸爲,皆不自由,困苦之極如在湯火,所以度月如年也。苟不剋日剖決,延引時月,則豈不冤哉?

且人心淆訛,爭訟日繁,一人之獄,連逮數十;兩造之辭,巧詐百端,轉白爲黑,變虛爲實,使聽訟者眩瞀迷惑而莫知端倪。苟非聰明剛果者,將不能聽辭稽貌,發摘隱伏而使之輸情服辜,冤枉得申矣。

夫自鞭撲之微以至殊死之刑,斷者不復續,死者不復生。一有所誤,噬臍莫及。死者已矣,孤兒、寡婦含冤抱痛,仰天搥胸,繼之以血,傷和召災,職此之由。

今者,以連旬旱暵,下敎求言。臣反覆思之,上無闕政,下無民瘼,靡有召旱之端。而焚惔之災,至於此極,斯豈無釁而罔作歟?正由微臣謬長刑官。雖有參佐,相與論議,至於可否,必待臣決。臣之衰疾昏妄,如上所陳,聽斷之際,輕重失所,以貽冤屈者多矣。昔一女之死,三年枯旱,況不止一人乎?

伏惟聖上亟罷臣職,更擇明允者,以授詳刑之任,仰答天譴,變災爲福,幸甚。韓子曰:「量力而任之,度才而處之,其所不能,不強使爲。是故爲下者不獲罪於上,爲上者不得怨於下矣。」如臣之才,置之散地,以終天年足矣。若聖上哀而不棄,則授一文翰之官,使效末枝於筆硯間,亦可矣。至於明刑、折獄,則非臣所望於平昔也。

伏願聖上矜其所不能,度其所可堪,隨才任授,則非惟小臣之幸,列於庶位者,無瘝官蠹政之失矣。

[編輯]

與平安李監司書

[編輯]

梅霖暑溽,令候何如?企想不已,仍干淸藻,恐甚。舍弟承呂,別提六年,僅得一官,未踰數月,出令陽德。僕本兄弟三人,其一已爲泉壤之塵,只有二人,相依爲命,如身之有手足,如形之有影,造次顚沛,未嘗不相須。若或跬步暫離,則必怛然而思。況今遠赴窮鄕,道里踰千,山川阻隔,至於六年之久而不得會晤,則其爲情何如哉?他人弟兄聯圭疊組,並列貴顯,日與相從,歡若壎篪。而僕獨有一弟,尙不能庇,使歸下邑。

竊聞官舍荒弊類村店,山林深昧不可測,四顧無人,但見山鬼白日出而唐突於人,狐貍嘷而怪禽啼叫,眞古人所謂囚山者也。僕見胥吏之來迎者,視瞻瞿瞿,如麏䴥入市,性麤而言庬,殊無禮遜之容,但不羽毛而已。將與此人而朝夕共處,其孰從而晤語,又孰從而抒懷乎?念至於此,則背膺欲判。令公與僕有舊,寧不動心乎?

且聞是邑僻在一隅,與隣官相距遼絶,其急籧文移,多不以時。因此期會辦集之事,每後於人。又環四境,皆廣谷大川,水潦暴漲,則路絶不通,此亦所以失期而得責於上司者也。如此之事,雖使處之,亦無所措其手。伏惟體悉下情,曲垂恩憐,幸甚。

舍弟雖不能如兄雕篆,以取科第而盜名竊祿,然其廉謹敏事,則亦兄所不能及。其於治一小邑,恢恢乎有餘地矣。若以兄之無似累其弟,以謂其兄如此,弟獨不然乎,則大不可也。

僕恃舊,敢此區區。伏冀恕其狂而憫其情,不勝辛甚。

祭文

[編輯]

勅祭溺死人文

[編輯]

王若曰:爲國捐軀,人臣之義,哀死弔生,王者之仁。是用推恩,備擧恤典。

予念日本國,越在海表,常修職貢,不可不報聘,乃遣爾等,往布予意。爾等辭親割愛,冒涉大洋。毒霧蒸濕,洪波洶湧,俄頃之間,變故百端。予每念至此,未嘗不憫其勞悴之甚。豈意中路,顚風遽作,舟楫失利,屍塡不測之淵,永爲異域之鬼歟?訃音遠至,聞者揮涕,爲民父母,寧不痛傷?嗚呼!

爾之父母妻孥,忘寢廢飧,日夜望其來歸。今則死矣,其將疇依?予甚矜憐,悉令賻贈,深加優恤。爾其知耶?不知耶?嗚呼!

滄海茫茫,故鄕遼隔,精魂流離,弔祭不時,豈非痛且冤哉?予特遣官,就祭海濱,魂其來歸,返爾舊居,享爾廟祀。嗚呼!

淪胥以亡,雖時命之不淑,死而徇國,亦君子之所嘉。故茲敎示,知予至懷。

祭恩府文

[編輯]

奎璧淪精,維岳降神。鍾爲異人,鳴世之臣。相業,元勳。股肱王室,領袖斯文。天人之學,王佐之才。圭璋聞望,風月襟懷。入經出史,淹貫古今。幽探理窟,游息詞林。

侍講經帷,密裨王明。久秉文衡,賁飾太平。論政棘下,敷化棠陰。賢勞中外,以矢德音。歷事五朝,身佩安危。仰如山斗,信如蓍龜。手扶日馭,躋於虞淵。斷鼇柱地,鍊石補天。四誓山河,再秉鈞軸。調元贊化,納民皇極。壽享五福,勳蓋一國。

上方眷倚,如柱如石。天胡不弔,泰山其頹?維邦之瘁,維民之哀。矧伊吾儕,俱出門下。安仰之悲,有淚如瀉。聊將薄奠,就祭殯帷。英靈不昧,庶幾格思。

祭申文忠公叔舟

[編輯]

海岳流峙,日星昭回。扶輿磅礴,乃生大才。德行之美,學問之雄。冠冕一代,鳴於大東。濟時之屯,中興王室。相業,之烈。登翼王度,庶政惟熙。經營四方,威疊蠻夷。

再扶日轂,躋於窮蒼。逢決大策,公實贊襄。歷事四朝,身佩安危。秉鈞黃閣,百僚師師。提衡藝苑,多士瞻依。黼黻王猷,潤色絲綸。經世之略,華國之文。兼領春官,羽翼朝儀。事大交隣,咸中厥宜。日域氈鄉,王靈四暢。邦家之光,萬民之望。天胡不憖,遽爾騎箕。縉紳相弔,邦瘁是悲。當寧興哀,嘆亡筮龜。民庶遑遑,如失爺爺。嗚呼彼蒼,曷其奈何?帶礪之勳,德澤之深。光於竹帛,洽於人心。不亡者存,公何恨焉?但以吾儕,曲被恩憐。慟悼之私,有淚如泉。哭望殯帷,恭奠一酌。侑以哀詞,庶紆歆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