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宰相安邊書
維初乾之精,坤之靈,播五行為五常,而中華之人得之;離四氣為四方,而蠻夷胡貊得之。五行合而成至和,故宅中;四氣偏而為匪人,故在邊。是亦太極造物之智,元黃冥成之心者乎?故聖人乘五行而允厘,作九圍而外之。五帝三皇禹湯已來,不聞深入之徵,不紀薄伐之師,殆繇鴻龐之風未甚流,衝漠之澤未甚醨。周秦之間,天下始勞,前有涇陽之侵,踵有長城之徭。周人逐之而已,不常為心。秦人罔知天命,連兵謷謷,至於逆三靈,掊生人,元元蜩良,魁傑駿奔。始圖備胡之術,卒覆守邦之人,秦之事,萬祀鏡哉。漢孝武承業之盛,負才之雄,隘函夏,鮮黎蒸,將郛窮荒而宇不鄰,揚威四臨,霆發電溢,曆載五六而功患要儔,誓詘慮殫,兵老釁仍。於時乃交和親之問,還奔命之勤。然已天下懸磬,君臣與謀,遂有鹽鐵、車船、榷酤、六畜之租興。危矣哉!不居之地,不牧之人,何苦如是哉?矧乃乘秋之虜常存,討虜之賦不除,漢之事,亦萬祀鏡哉。
噫!惟皇唐操璿璣,馭民而統天,將二百齡,朝更九聖,運開中興,縱橫六合。上下天淵,蜚馳之倫,莫不被仁,獨犬戎跳梁,猾我右陲。儒之策曰和親,武之議曰宿兵,和親則易攜,宿兵則厚亡。九聖之君,前後病之。然屬三方乂安,悉力一隅,則右臂可斷,六騾可俘,太宗、元宗之時也。厥後內寇數動,國家一罷,虜滋新謀,土失舊封,伊頃迄今,有加無瘳。豈負鼎虧折衝之資,推轂無封疆之忠?志士仁人,是以累息而長歎。且周曰獫狁,秦曰胡,漢曰匈奴,然實非二,蓋隨國而名之。於今則曰吐蕃,則正居庚方,涉河而北,履海而西,宇宙絕徼,羌戎全區。亦不可得而制,可斥而遠之。觀今不能制也信矣,斥之則何宜?橫戎所向,不廣千里;扼盜之衝,不越十處。擇一虎臣,練萬虎賁,使製得自專,權得自縱。夫兵有專制則畢力,將無分權則成功。是則陰山可復泣虜,陽關可復隔戎,何邊之不安焉?
今聖人朝在明堂,晚在法宮,左右進退,焉得知安邊之要哉?雍熙大臣,苟以小者近者為懷,遑復思崇九廟之原哉?且國家思復三方之民,得以養之,區區然如懼不周而忿生,然寒卒饑徒,終自有之。愚竊恐戎無卻年矣,邊無安期矣,財有盡朝矣。何者?今國家一垂控戎,累所暴兵,兵不問堪,將不擇良。當守者爭險易,當攻者避後先;寇之來則棄民而相保,寇之去則冒賞而稱庸,此所謂戎無卻年矣。夫戰陣多將則勢離,攻守多將則不支,以其勝不得盡有,敗不得獨受故也。至今聞有築城於虜蹊,遷民於虜濱,城適罷而寇窬,民未居而閃拘,彎弓者卻行,蒙甲者退趨,此所謂邊無安期矣。且虜不可以無兵而威,兵不可以不戰而歸,故明主得下征蒼蒼之產,將軍得外娛悠悠之師,此所謂財有盡朝矣。
然三患始萌,一言尚平:欲戎之可卻也,不願分節與人,願擇一人,敢以近言之,則開元朝哥舒翰之將是也;欲邊之可安也,不願歲更四方之兵,願因其兵,敢以古言之,則漢晁錯之策是也;欲財之不盡也,不願衣食供給山東,願開邊田,敢以古言之,則趙充國之奏是也。此則兵不得娛無功,虜不得候相膠,國不得殫下民,胡不得用周漢之策,範孫子之謀哉!
又竊睹與北狄和親,帝女下嫁,實國家思往年之績,垂不臣之姻。然聞烝報且數,貪惏無厭,而主上年必遣使,使必備珍,得無費乎?得無勤乎?不知將尋鄭人伐胡之誼,復采賈生五餌之言邪?愚竊以為無知之俗,不可以歲辱大命;天子之使,不可以日臨穹廬。是手足倒懸,夷夏相侔,復何以南面而聽天下,穆穆然而觀諸侯?
愚敢以棄同即異而言,且定西之危,有若前之說;申北之恩,有羈縻之文。不願國家曠兵於茲,汙命於茲。斯者皆岩廊之亟,扆旒之虞,而屑屑狂夫,亮違孔父不謀之經,庶陪公車敢諫之儔,俾委輅輸貲,求試屬國之官而後觀焉。某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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