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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卷05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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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百九十 全唐文 卷五百九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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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妻宏農楊氏,諱某。高祖皇司勳郎中諱元政。司勳生殿中侍御史諱志玄。殿中生醴泉縣尉諱成名。醴泉生今禮部郎中凝。代濟仁孝,號為德門。郎中娶於隴西李氏,生夫人。夫人生三年而皇妣即世,外王父兼居方伯連帥之任,歷刺南部。夫人自幼及笄,依於外族,所以撫愛視遇者,殆過厚焉。夫人小心敬順,居寵益畏,終始無驕盈之色,親黨難之。五歲,屬先妣之忌,飯僧於仁祠,就問其故,媬傅以告,遂號泣不食。後每及是日,必遑遑涕慕,抱終身之戚焉。及許嫁於我,柔日既卜,乃歸於柳氏。恭惟先府君重崇友道,於郎中最深。髫稚好言,始於善謔,雖間在他國,終無異辭。凡十有三歲,而二姓克合,奉初言也。

夫人既歸,事太夫人,備敬養之道,敦睦夫黨,致肅雍之美。主中饋,佐蒸嘗,怵惕之義,表於宗門。太夫人嘗曰:「自吾得新婦,增一孝女。」況又通家,愛之如己子,崔氏、裴氏姊視之如兄弟。故二族之好,異於他門。然以素被足疾,不能良行。未三歲,孕而不育,厥疾增甚。明年,以謁醫救藥之便,來歸女氏永寧里之私第,八月十日甲子,至於大疾,年始二十有三。嗚呼痛哉!以夫人之柔順淑茂,宜延於上壽;端明惠和,宜齒於貴位;生知孝愛之本,宜承於餘慶。是三者皆虛其應,天可問乎?

衰門多舋,上天無祐,故自辛未,逮於茲歲,累服齊斬,繼纏哀酷。其間冠衣純采期月者,三而已矣。無乃以是累夫人之壽歟?悼慟之懷,曷月而已矣。哀夫!遂以九月五日庚午,克葬於萬年縣棲鳳原,從先塋,禮也。是歲,唐貞元十五年,龍集己卯。爲之誌云:

坤德柔順,婦道肅雍。惟若人兮,婉娩淑姿。鏘翔令容,委窮塵兮。佳城鬱鬱,閉白日兮。之死同穴,歸此室兮。

我伯姊之葬,良人博陵崔氏為之誌。凡歸於夫家,為婦為妻為母之道,我之知不若崔之悉也。然而自笄而上以至於幼孩,崔固不若我之知也,又烏可以已。今之制,凡誌於墓者,琢密石,加蓋於其上,用敢附碑陰之義,假茲石而書焉。嗚呼!夫人天命之性,固有以異於人。孩而聲和,幼而氣柔。以吾族之大,尊長之多,夫人自能言,而未嚐誤舉其諱。與其類戲於家,遊弄之具未嚐有爭。先公自鄂如京師,其時事會世難,教告罕至,夫人憂勞逾月,默泣不食,又懼貽太夫人之憂慮,紿以疾告,書至而愈,人乃知之。善隸書,為雅琴,以自娛樂,隱而不耀。工足以致美於服而不為異,言足以發揚於禮而不為辯。孝之至,敬之備,仁之大,又以配君子。然而不克會於貴壽,以至於斯,孰謂之天有知者耶?太夫人生二女,幼曰裴氏婦,如夫人之懿。在二族鹹以令德聞,而皆早世。其弟昏愚而獨存,孰謂天可問耶?嗚呼,痛其甚歟!遂濡血以書,誌終天之哀,與茲石永久。

柳氏之先,自黃帝及周魯,其著者無駭以字為展氏,禽以食采為柳姓。厥後昌大,世家河東。嗚呼!公諱某字某,曾王父朝請大夫徐州長史諱子夏,遺貞白之操,表儀宗門,王父朝請大夫滄洲清池令諱從裕,垂博裕之道,啟佑後允。皇考湖州德清令諱察躬,宏孝悌之德,振揚家聲。惟公端莊無諂,徽柔有裕。峻而能容,介而能群。其在閨門也,動合太和,皆由順正。愷悌雍睦,莫有間言,故宗黨歌之。其在公門也,釋回措枉,造次秉直。事不失當,舉無秕政,故官府誦之。用衝退徑盡之誌,以宏正友道,信稱於外焉。用柔和博愛之道,以視遇孤弱,仁著於內焉。此公修己之大經也。自進士登高第,調受河南府文學。秩滿,渭北節度使論惟明辟為從事,受太常寺協律郎。元戎即世,罷職家食。無何,朔方節度使張獻甫辟署參謀,受大理評事,賜緋魚袋。改度支判官,轉大理司直。遷殿中侍御史,加度支營田副使。此公從政之大略也。既佐戎事,實司中府。匪頒有制,會計明白。嗚呼!分閫委政,繄公而成務;朝右虛位,待公而周事。宗門期公而光大,姻黨仰公而振耀。貞元十二年歲在丙子,正月九日壬寅,遇暴疾,終於私館,享年五十。痛矣!夫人吳郡陸氏,洎仲弟綜、季弟續、塚侄某等,抱孤即位,牽率備禮。祗奉裳帷,歸於京師。以某年二月二十八日庚寅,安厝於萬年縣之少陵原,禮也。公有男一人,始六年矣。在髫知孝,呱呱涕洟,凡我宗戚,撫視增慟。嗚呼哀哉!初,公元兄以純深之行、端直之德,名聞於天下。官至侍御史,持斧登朝,憲章肅清。嚐以充公之神未克遷祔,不正席,不甘味,及撰日定期,而昊天不弔,誌奪禮廢。公實敬承遺誌,行有日矣,而閔凶薦及,不克終事。則我宗族之痛恨,其有既乎?惟公盡敬於孝養,致毀於居憂。表正宗姓,觀示他族。故宗人咸曰「孝如方輿公」。修詞以藻德,振大而導誌。以為理化之始,莫尊乎堯,作《堯祠頌》;以為述德之道,不忘於祖,作《始祖碑》;以為紀廣大之誌,敘正直之節,不嫌於親,作《元兄侍御史府君墓誌》。其餘諷詠比興,皆合於古。故宗人咸曰「文如吳興守」。當官貞固,確乎不拔。持議端方,直而不苛。故宗人咸曰「正如衛太史」。率性廉介,懷貞抱潔。嗣家風之清白,紹遺訓於儒素。故宗人咸曰「清如魯士師」。兼備四德,具體而微,公之謂矣。

小子常以無兄弟,移其睦於朋友;少孤,移其孝於叔父。天將窮我而奪其誌,故罔極之痛仍集焉。樸魯甚騃,不能文字,敢用書宗人之辭以致其直,故質而俚。輟哭紀事,哀不能文,故敘而終焉。

從父弟宗直,生剛健好氣,自字曰正夫。聞人善,立以為己師;聞人惡,若己仇;見佞色諂笑者,不忍與坐語。善操觚犢,得師法甚備。融液屈折,奇峭博麗,知之者以為工。作文辭,淡泊尚古,謹聲律,切事類。撰漢書文章為四十卷,歌謠言議,纖悉備具,連累貫統,好文者以為工。讀書不廢蚤夜,以專故,得上氣病。臚脹奔逆,每作,害寢食,難俯仰。時少間,又執業以興,呻痛詠言,雜莫能知。兄宗元得謗於朝,力能累兄弟為進士。凡業成十一年,年三十三不舉。藝益工,病益牢。元和十年,宗元始得召為柳州刺史。七月,南來從餘。道加瘧寒,數日良已。又從謁雨雷塘神所,還戲靈泉上,洋洋也,歸臥至旦,呼之無聞,就視,形神離矣。嗚呼!天實折餘之形,殘餘之生,使是子也能無成!是月二十四日,出殯城西北若干尺,死七日矣。俟吾歸,與之俱,誌其殯。

雲峰和尚,族郭氏,號法,為竺乾道五十有七年,年七十有八,貞元十七年九月十七日終,十月二十七日葬。凡度學者五萬人,為弟子者三千人。色厲而仁,行峻而周,道廣而不尤,功高而不有。毅然居山之北峰,以為儀表。世之所謂賢人大臣者,至南方,咸所嚴事。由其內者,聞大師之言律義,莫不震動悼懼,如聽誓命;由其外者,聞大師之稱道要,莫不淒欷欣踴,如獲肆宥。故時推人師,則專其首;詔求教宗,則冠其位。披山伐木,崇構法宇,則地得其勝;捐衣去食,廣閱群經,則理得其深。其道實勤,而其心無求。自大師化去,教亦隨喪。嗚呼!大師之葬,門人慕號,長老愁痛,遂相與以為茲塔。礱石峻整,植木蓊茂,凡衡山無與為比者。然而未有能紀其事。餘既與大乘師重巽遊,巽,其徒也,亟為餘言,故為其銘。銘曰:

苞元極兮韜大方,威而仁兮幽以光。行峻潔兮貌齋莊,氣混溟兮德洋洋。演大律兮離毫芒,度群有兮耀柔剛。棟宇立兮像法彰,文字闡兮聖言揚。詔褒列兮宅南方,道之廣兮用其常。後是式兮宜久長,靈室兮記崇岡。即元石兮垂文章,學者慕兮哀無疆。

衡山中院大律師曰希操,沒年五十七。既沒二十七年,其大弟子誡盈奉公之遺事,願銘塔石。公昝姓,凡去儒為釋者三十一祀,掌律度眾者二十六會。南尼戒法,壞而復正,由公而大興;衡嶽佛寺,毀而再成,由公而丕變。故當世之士若李丞相泌,道未嚐屈,睹公而稽首,尊之不名;出世之士若石廩瓚公,言未嚐形,遇公而歎息,推以護法。是以建功之始,則震雷大風示其兆;滅跡之際,則隕星黑告其期。斯為神怪,不可度已。故其與物大同,終站無爭,受學之眾,他莫能偕也。凡所受教,若華嚴照公、蘭若貞公、荊州至公、律公,皆大士;凡所授教,若惟瑗、道郢、靈幹、惟正、惠常、誡盈,皆聞人。嗚呼!始終哉。為之銘曰:

首有承兮卒有傳,革大訛兮持法權。眾之至兮誌益虔,雷發兆兮功已宣。星告妖兮壽不延,靈變化兮迎大仙。礱茲石兮垂萬年,世有壞兮德無遷。

太尉始為涇州刺史時,汾陽王以副元帥居蒲。王子晞為尚書,領行營節度使,寓軍邠州,縱士卒無賴。邠人偷嗜暴惡者,卒以貨竄名軍伍中,則肆志,吏不得問。日群行丐取於市,不嗛,輒奮擊折人手足,椎釜鬲甕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殺孕婦人。邠寧節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狀白府,願計事。至則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見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亂,若何?」孝德曰:「願奉教。」太尉曰:「某為涇州,甚適,少事;今不忍人無寇暴死,以亂天子邊事。公誠以都虞候命某者,能為公已亂,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請。

既署一月,晞軍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壞釀器,酒流溝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斷頭注槊上,植市門外。晞一營大噪,盡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將奈之何?」太尉曰:「無傷也。請辭於軍。」孝德使數十人從太尉,太尉盡辭去。解佩刀,選老躄者一人持馬,至晞門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 「殺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甲者愕。因諭曰:「尚書固負若屬耶?副元帥固負若屬耶?奈何欲以亂敗郭氏?為白尚書,出聽我言。」晞出見太尉。太尉曰:「副元帥勳塞天地,當務始終。今尚書恣卒為暴,暴且亂,亂天子邊,欲誰歸罪?罪且及副元帥。今邠人惡子弟以貨竄名軍籍中,殺害人,如是不止,幾日不大亂?大亂由尚書出,人皆曰尚書倚副元帥,不戢士。然則郭氏功名,其與存者幾何?」言未畢,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願奉軍以從。」顧叱左右曰: 「皆解甲,散還火伍中,敢嘩者死!」太尉曰:「吾未哺食,請假設草具。」既食,曰;「吾疾作,願留宿門下。」命持馬者去,明旦來。遂臥軍中,晞不解衣,戒候卒擊柝衛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謝不能,請改過。邠州由是無禍。

先是,太尉在涇州,為營田官。涇大將焦令諶取人田,自占數十頃,給與農,曰:「且熟,歸我半。」是歲大旱,野無草,農以告諶。諶曰:「我知入數而已,不知旱也。」督責益急,農且饑死,無以償,即告太尉。太尉判狀,辭甚巽,使人來諭諶。諶盛怒,召農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鋪背上,以大杖擊二十,垂死,輿來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瘡,手注善藥,旦夕自哺農者,然後食。取騎馬賣,市穀代償,便勿知。淮西寓軍帥少尹榮,剛直士也。入見諶,大罵曰:「汝誠人耶?涇州野如赭,人且饑死;而必得穀,又用大杖擊無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惟一馬,賤賣市穀入汝,汝取之不恥。凡為人傲天災、犯大人、擊無罪者,又取仁者穀,使主人出無馬,汝將何以視天地,尚不愧奴隸耶!」諶雖暴抗,然聞言則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終不可以見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涇州以司農徵,戒其族:「過岐,朱泚幸致貨幣,慎勿納。」及過,泚固致大綾三百疋。太尉婿韋晤堅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謝曰:「處賤,無以拒也。」太尉曰:「然終不以在吾第。」以綾如司農治事堂,棲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終,吏以告泚,泚取視,其故封識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上史館。今之稱太尉大節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嘗出入岐、周、邠、邰間,過真定,北上馬嶺,歷亭障堡戍,竊好問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氣卑弱,未嘗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遇不可,必達其志,決非偶然者。會州刺史崔公來,言信行直,備得太尉遺事,復校無疑,或恐尚逸墜,未集太史氏,敢以狀私於執事,謹狀。

元和九年某月日,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上史館。今之稱太尉大節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嚐出入岐、周、邠、斄間,過真定,北上馬嶺,曆亭鄣堡戍,竊好問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為人句句,常低首拱手促步,言氣卑弱,未嚐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遇不可,必達其誌,決非偶然者。會州刺史崔公來,言信行直,備得太尉遺事,覆校無疑,或恐尚逸墜,未集太史氏,敢以狀私於執事。謹狀。

曾祖善才,皇荊王侍讀。

祖尚素,皇潤州曲阿縣令。

父慶休,皇渤海郡縣丞,贈蔡州刺史、工部尚書。

汝州梁縣梁城鄉思義里柳渾年七十四狀。

公字惟深,其先河東人。晉永嘉年,有濟南太守卓者,去其土代仕江左,公實後人。柳氏自黃帝、後稷降於周魯,以字命族,因地受氏,載在《左氏內外傳》及《太史公書》。自卓至公十有一代,為士林盛族,著於南朝曆代史及柳氏家牒。惟公質貌魁傑,度量宏大,宏和博達而遇節必立,恢曠放弛而應機能斷。其居室,奉養撫字之誠,儀於宗戚,而內行著焉;其蒞政,柔仁端直之德,洽於府寺,而外美彰焉。凡為學,略章句之煩亂,採摭奧旨,以知道為宗;凡為文,去藻飾之華靡,汪洋自肆,以適己為用。自始學至於大成,耽嗜文籍,注意鑽礪,倦不知遊息,威不待榎楚。儒言雅旨,夙有聞知。

年十餘歲,有稱神巫來告曰:「若相法當夭且賤,幸而為釋,可以緩而死耳,位祿非若事也。」公諸父素加撫愛,尤所信異,遽命奪去其業,從巫之言也。公不可,且曰:「夫性命之理,聖人所罕言,搢紳者所不道,巫何為而能盡之也?且令從之而生,去聖人之教而為異術,不若速死之愈也。」於是為學甚篤。其在童幼,固不惑於怪譎矣。

開元中,舉汝州進士,計偕百數,公為之冠。禮部侍郎韋陟異而目之,一舉上第。調授宋州單父尉。操斷舉措,通乎細大,絜廉檢守,形於造次。加雲騎尉。秩滿,江南西道連帥聞其名,辟至公府。以信州都邑,人罹凶害,糜弊殘耗,假守永豐令。公於是用重典以威奸暴,溥太和以惠鰥嫠,毆除物害,消去人隱,吏無招權乾沒之患,政無犯令厖茸之蠹,宰制聽斷,漸於訟息。耕夫復於封疆,商旅交於關市。既庶而富,廉恥興焉;既富而教,庠塾列焉。裏閈大變,克有能稱,遂表為洪州豐城令。到職,如永豐之政,而仁厚加焉。授衢州司馬。

夫器宏者,恥效以圭撮之任;足逸者,難局以尋常之地。公遂滅跡藏用,遁隱於武寧山。群公交書,諸侯走幣,皆謝絕不就。方將究賢人之業,窮君子之儒,味道腴以代膏粱,含德輝而輕紱冕,遺榮養素,恬淡如也。朝右籍甚有聲,征拜御史。公曰:「君命也,安敢逃乎?」即日裝束上道。公常好大體,不為細故家之迫速。非其誌也,以疾辭。授右補闕。不隱忠以固位,不形直以幹名。除殿中侍御史,賜緋魚袋,赴江西,與租庸使議復榷鐵及常平倉,便宜制置,得以專任。和鈞關石之緒,出納平準之宜,國利人逸,得其要道。遷侍御史,充江南西路都團練判官。時屬支郡,不知連帥之職,公請出巡盡征之地。大詰奸謬,所至風動。其有非常之政裕於人者,必舉其課績,歸之使府。又以文采殷勤歌詠之,俾其風謠頌聲,聞於他部,達於京師而後已。改祠部員外郎,轉司勳郎中,餘如故。就拜袁州刺史。公於是酌古良牧之政宜於今者,宗而奉之;考諸理國之說稱於人者,承而守之。均利器用,以致其富;昭明物則,以教之禮。示優裕之德以周惠,利緩九賦;推廣厚之心以固和,慈保萬人。明其制量,臨長群吏,示之法禁,考中備敗,無不得其極。理行高第,朝廷休之,召拜諫議大夫,充浙江東西道黜陟使,將舉其能政端於外邦也。公則修《虞書》之考績,舉漢代之課第,處事詳諦,無依違故縱之敗,奉法端審,無隱忌峭刻之文。時分部所係於公尤重,陵江並海,竟吳越之域,皆所蒞焉。復命稱職,加朝散大夫。又拜左庶子、集賢殿學士。奉翊儲後,修其宮政,統理文籍,紀於秘府。拜尚書右丞。直而多容,簡而有制,去苛削之文而吏皆率法,務宏大之道而政不失中。加銀青光祿大夫,遷右散騎常侍。

涇卒之亂,公以變起卒遽,盡室奔匿於終南山。賊徒訪公所在,追以相印。既及公而問焉,公變名氏以紿之,捐家屬以委之。賊遂執公愛子,榜箠訊問,折其右肱,而公不之顧。即步入窮穀,披草徑,逾秦嶺,由褒駱朝於行宮。上嘉其誠節,不時召見。公頓首流涕,累陳計畫。賊平策勳,賜輕車都尉,封宜城縣開國伯,拜尚書兵部侍郎。初公名載,字元輿,至是奏請改命,以滌偽署之汙。是歲,盜據淮滸,方議討戮,宰相以大理評事李元平者有名,以為才堪攘寇,拜為汝州。群臣望聲徇利者皆曰德舉,公獨慷慨言於朝曰:「是夫喋喋,衒玉而賈石者也。王衍誤天下,殷浩敗中軍,華而不實,異代同德,往且見獲,何寇之攘?」時人不之信也。未幾,盜襲汝州,以元平歸,凡百莫不嗟服焉。俄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登翊聖皇,匡弼大政。造膝盡規諫之誌,當事無矜大之容。援下情於上,以酌天心;順嘉謨於外,用彰君德。故致績用茂著而人罕知之。然其章布於外,敷聞在下者十一二焉。

貞元初,上以甸服長人,天下理本,於是親擇郎吏,分宰於京師外部。未幾而人謠大和,擊壤之頌歸於帝力。上召丞相告之,左僕射平章事張延賞忭蹈稱慶。公俯伏不賀,且曰:「甸服之政,固宜慎重,然此屑屑者,特京兆尹之職耳。陛下當擇臣輩以輔聖德,臣當選京兆以承大化,京兆當求令長以親細事,夫然後宜。舍此而致理,可謂愛人矣,然非王政之大倫也。不知所賀。」上深然之。漢惠悅曹參之言,絳侯慚曲逆之對,考之前誌,我無負焉。既而西戎乘間入邑,詐以請盟。侍中北平王燧建議許之,自公卿以下,莫有異慮。公獨陳謀獻畫,言戎之詐,固不可許。竟留中不下,而前議遂行。於是冊命上將,蒞盟諸戎。戎果縱兵逼好,大毆掠而去。上召對前殿,嘉歎者久之。時諫臣有廷諍陷於訕上者,上未之善也。公從容候間,陳古以諷。所以示寬裕之德,招讜正之言,詞旨切直,意氣勤懇,動合聖謨,卒見納用。無何,工人有以理乘輿服器得罪於左右者,有司以盜易御物,請論如法。制初可之。公不奉詔,因抗疏曰:「跡其罪狀,來甚指明。方春殺人,恐傷和氣。」上覽之,大悅,即原其罪。刑官慎恤之事,正於邦典;聖君含育之德,彰於天下。論者難之。時上相與光祿卿裴腆不協,候公休沐,以禦酒或闕,陰請貶之。制命既行,公堅執不下,請訊支計之吏,校其供入之實,原本定罪,窮理辯刑,而腆竟獲宥,克復本職。白志貞有羈靮之勤,獻利屢中,上嘉其功效,特寵異之。方議大用,公以為胥徒雜類,出自微賤,負乘致寇,盜之招也,累疏以聞而止。

公竭誠盡忠,憂勞庶務,有耄忘之疾,懇迫陳讓,除右散騎常侍,罷知政事。貞元五年二月五日,薨於昌化裏。終於散地,故褒贈不及。惟公致君之志,孜孜焉不有怠也;立誠之節,侃侃焉無所屈也。故處心積慮,博蹇之道,表於朝端;弼違釋回,樸忠之誠,沃於帝念。內有敢言之勇,進當不諱之明,用能直道自達,而無罪悔者也。公累更重任,祿秩之厚,布於宗姻,無一廛之土以處其子孫,無一畝之宮以聚其族屬。待祿而飽,傭室而安,終身坦蕩,而細故不入,其達生知足,落落如此。夫其子恭父慈,善行也;拊循制理,能政也;直廉潔靜,儉德也;拒疑獨斷,明識也。冒危以扞牧圉,大節也;犯顏以陳訏謨,至忠也。有一於此,尚宜旌褒,矧茲備體,焉可以已!固當飾以榮號,章示後來,而故吏遺孤,淪寓遐壤,久稽彝典,罪在宗屬。敢用評騭舊行,敷讚遺風。若乃揚孔氏褒貶之文,舉周公懲勸之法,徵於誄諡,則有司存,謹狀。

五代祖某陳宜都王。

曾祖某,皇會稽郡司馬。

祖某,皇晉陵郡司功參軍。

父某,黃右補闕、翰林學士、贈秘書少監。

某州某縣某鄉某里,陳京年若干狀。

公姓陳氏,自潁川來,隸京兆萬年胄貴里,諱京。既冠,字曰慶復。舉進士,為太子正字、咸陽尉、太常博士、左補闕、尚書膳部考功員外郎、司封郎中、給事中、秘書少監。自考功以來,凡四命為集賢學士。德宗登遐,公病痼,輿曳就位,備哀敬之節,由是滋甚,遂以所居官致仕。貞元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終於安邑里妻黨之室。無子。伯兄前監察御史璫,仲兄前大理評事萇。以公文行之大者,告於嘗吏於公者,使辭而陳之。

大歷中,公始來京師,中書常舍人袞、楊舍人炎讀其文,驚以相視曰:「子雲之徒也。」常以兄之子妻公,由是名聞。遊太原,太原尹喜曰:「重客至矣。」授館致餼,厚以泉布獻焉。公曰:「非是為也。某嘗為〈北都賦〉未就,願即而就焉。其宮室城郭之大,河山之富,關閈之壯,與其土疆之所出,風俗之所安,王業之所興,茍得聞而睹之足矣。若曰受大利,是以利來,蓋異前誌也。吾不能,敢辭。」遂逆大河,逾北山,仿佯而歸。〈〉成,果傳天下。為咸陽尉,留府廷,主文章,決大事,得其道。為博士,舉疵禮。修墜典,合於大中者眾焉。涇人作難,公徒行以出,奔問官守。段忠烈之死,上議罷朝七日。宰相曰:「不可,方居行宮,無以安天下。」公進曰:「是非宰相之言。天子褒大節,哀大臣,天下所以安也,況其特異者乎?」上用之。其勤勞侍從,謀議可否,時之所賴者大。巡狩告至,上行罪己之道焉,曰:「凡我執事之臣,無所任罪。予惟不謹於理而有是也。」將復前之為相者。公曰:「天子加惠群臣而引慝焉,德至厚也,而為相者復,是無以大警於後,且示天下。」率其黨爭之。上變於色,在列者咸恟而退。公大呼曰:「趙需等勿退!」遂進而盡其辭焉。不果復。上迎訪太后,間數歲,外頗怠其禮。公密疏發之,天子感悅焉。初禮部試士,有與親戚者,則附於考功,莫不陰授其旨意而為進退者。及公則否,卓然有有司之道,不可犯也。太廟闕東向之禮且久矣,公自為博士、補闕、尚書郎、給事中,凡二十年,勤以為請。殷祭之不墜,繄公之忠懇是賴,故有赤紱銀魚之報焉。昭陵山峻而高,寢宮在其上。內官懲其上下之勤,挽汲之艱也,謁於上,請更之。上下其議,宰相承而諷之,召官屬使如其請。公曰:「斯太宗之誌也。其儉足以為法,其嚴足以有奉,吾敢顧其私容而替之也?」奏議不可。上又下其議,凡是公者六七人,其餘皆曰更之便。上獨斷焉,曰:「京議得矣。」從之。在集賢,奏秘書官六員隸殿內,而刊校益理。納資為胥而仕者罷之。求遺書,凡增繕者,乃作藝文新志,制為之名曰《貞元御府群書新錄》。始禦府有食本錢,月權其贏以為膳,有餘,則學士與校理官頒分之,學士常受三倍,由公而殺其二。書史之始至,入禮幣錢六十緡,亦皆分焉,公悉致之官,以理府署作書閣,廣群官之堂,不取於將作少府,而用大足。居門下,簡武官,議典禮。上以為能,益器之。與信臣議,且致相位。遇公有惑疾,使視之,疾甚,不能知人,遂不用。用鄭吏部、高太常為相,而以秘書命公,所以示優之也。

公有文章若干卷,深茂古老,慕司馬相如、揚雄之辭,而其詁訓多《尚書》、《爾雅》之說,紀事樸實,不茍悅於人,世得以傳其稿。其學自聖人之書以至百家諸子之言,推黃、炎之事,涉歷代洎國朝之故實,鉤引貫穿,舉大苞小,若太倉之蓄,崇山之載,浩浩乎不可知也,豈揚子所謂仲尼駕說者耶?

夫其忠烈之褒也,相府之有誡也,太廟之東向也,昭陵之不更其故也,官守之不可奪也,立言之不可誣也,利之不茍就也,害之不茍去也。其忠類朱雲,其孝類潁考叔,廉類公儀休,而又文以文之,學以輔之,而天子以為之知。既得其道,又得其時,而不為公卿者,病也。故議者咸惜其始,而哀其終焉。

公之喪,凡五十四日,而夫人又沒,毀也。夫人之父曰偕,司農卿。祖曰某,贈太子太保。宗元,故集賢吏也,得公之遺事於其家,書而授公之友,以誌公之墓。謹狀。永貞元年八月五日,尚書禮部員外郎柳宗元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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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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