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紀/孝元皇帝紀上卷第二十一
← | 孝宣皇帝紀四卷第二十 | 漢紀 孝元皇帝紀上卷第二十一 作者:荀悅 東漢 |
孝元皇帝紀中卷第二十二 |
皇帝癸未即位,年二十六。初,宣帝寢疾,引外屬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爲大司馬車騎將軍,望之爲前將軍光祿勳,堪爲光祿大夫,皆受遺詔輔政,領尚書事。望之薦諫大夫劉向以博學忠直爲散騎宗正給事中。
初元元年春正月辛丑,孝宣皇帝葬杜陵。赦天下。賜諸侯王、公主、列侯金,二千石以下錢帛,各有差。封皇太后兄侍中中郎將王舜爲安平侯。丙午,立皇后王氏。封皇后父禁爲陽平侯。禁即魏郡元城人也。其先齊田氏,濟北王安之後,其子孫廢爲庶人,時人謂之王家田氏焉。禁父字翁孺,武帝時爲繡衣御史,捕逐羣盜黨與及長吏,多所縱活。而暴勝之奏殺二千石以下,及通行酒食相連坐者,大郡至斬萬有餘人。翁孺以奉使不稱職免。翁孺歎曰:「吾聞活千人者有封子孫,吾所活萬餘人矣,後世其興乎!」翁孺徙居魏郡,元城人建公曰:「昔春秋時沙麓崩,晉史卜之曰︰『陰爲陽雄,土火相乘,沙麓崩後六百四十五年,宜有聖女興。』其齊田氏乎!元城東郭五鹿墟即沙麓地也,今翁孺徙,正值其地,日月當之矣。」皇后字政君,方姙政君,夢月入懷。長大許嫁,未入門,夫輒死。禁怪之,相者言︰「當大貴。」年十八,宣帝時入掖庭,爲家人子以配太子。一見殿內,即幸有娠,生男,即成帝也。遣使者徵瑯邪王吉、貢禹。吉年老,道病卒。禹至,拜諫大夫。王吉與禹相善,世稱「王陽在位,貢公彈冠」。言其趨舍同也。始,吉居長安,東家有棗枝垂吉庭中,吉婦取其棗以啗吉。吉後知之,乃去其婦。東家見吉去婦,欲伐樹,鄰人止之,因固請吉。婦還,里中爲之語曰:「東家有樹,王陽去婦,東家樹完,去婦復還。」其勵節如此。貢禹字少翁。初爲河南令,以職事爲府官所責,免冠謝。禹曰:「冠一免,豈可復冠!」遂去官,以明經潔行自修。上既見禹,虛己問以政事。禹曰:「古者宮室有制度,宮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墻塗而不雕,木磨而不刻,車服器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十里,與民共之。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節儉,宮女不過十餘人,廄馬不過百餘匹。後世轉爲奢侈,臣下亦相倣效。故大夫僭諸侯,諸侯僭天子,天子過天道。今齊三服官作工數千人,一歲所費數千萬,杯碗器物皆文畫,金首飾之。廄馬數萬匹,民飢而死,或人相食,廄馬食粟,患其大肥,乃日步作之。王者受命於天,爲民父母,固當如是乎!武帝時,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後宮。及棄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不知禮正,多藏金銀財物鳥獸六畜之類,凡百九十物。又取後宮女置園陵,大失禮,逆天心。後遂遵之,使天下承化,下及百姓,皆逾制度。唯陛下大減損輿服御物,三分去二。察後宮賢女留二十餘人,餘悉歸之。及諸園陵女無子者,宜皆遣之。廄馬可無過數十匹。獨舍長安城南苑以爲田獵之囿,餘皆復爲田以賜貧民。天生聖人,蓋爲萬民,非獨令自娛樂而已。此獨可以聖心參諸天地,揆之往古,不可與臣下議也。若其阿意順旨,隨君上下,臣禹不勝拳拳,不敢不盡愚心。」上喜納其忠,詔三輔、太常、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以賑貧民。凡禹所言,後多施行之。夏四月,光祿大夫王褒等七人循行天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失職之民,登延賢俊,招顯側陋,觀風俗之化。詔郡國被災害甚者無出今年租賦。江海陂湖園池以貸貧民,勿收租稅。賜宗室屬藉者馬一匹至二駟,孝弟力田鰥寡孤獨帛,吏民五十戶牛酒。秋八月,上郡屬國降胡萬餘人亡入匈奴。九月,關東諸郡國十一大水,人飢相食。詔宮館希幸御者勿繕治,減食穀馬、食肉獸。詔列侯舉茂才。匈奴呼韓邪單于上書言民衆困乏,詔雲中、五原郡轉二萬斛穀以給之。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賜雲陽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立皇弟音爲清河王。二月戊午,隴西地震,毀落太上皇廟,敗豲道縣及城郭官寺屋室,壓殺人衆。山崩地裂,水泉皆湧。三月,立廣陵厲王太子霸爲王。罷黃門乘輿及狗馬,水衡禁苑、少府佽飛外池、嚴籞池田假於貧民。詔郡國災甚者無出租賦。赦天下。夏四月,立皇太子。賜御史大夫爵關內侯,中二千石右庶長,天下當爲父後者爵一級,列侯錢各有差。荀悅曰:賞罰者,國家之利器也。所以懲惡勸善,不以喜加賞,不以怒增刑,列侯重爵不可以虛加也。秋七月己酉,地震。詔舉直言極諫之士。東海翼奉字少君、待詔對曰:「臣聞人氣內逆,則感動天地;天變見於星氣日蝕,地變見於奇物震動。所以然者,陽用其精,陰用其形,猶人有五臟六體,五臟象天,六體象地。故五臟病則氣色變於面,六體病則伸屈見於形。地震者,陰氣盛也。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親親,必有異姓以明賢賢。今左右無同姓,獨以舅後之家爲親,異姓之臣又疏。二後之黨滿朝,陰氣之盛,不亦宜乎!臣又聞建章、未央宮人各以百數,皆不得天性。宜爲設員,出其過制者。今異至不應,災將隨之,其法爲大水。然極陰生陽,反爲大旱,甚則將有火災。春秋宋伯姬是也。」奉又上疏曰:「臣聞昔盤庚改邑以起殷道,聖人美之。今國家郊禘寢廟祭祀之禮多不應古,宮室苑囿奢侈。臣愚以爲誠難安居而易改作,欲陛下徙都洛陽,安成周之居,兼盤庚之德,改正制度,無有繕治宮室不急之費,三歲可餘一歲之畜。臣聞天道有常,五道無常,無常者所以應有常。必有非常之主,然後立非常之功。願陛下留神慮。」上異其言。奉好災異占候之術,爲博士、諫大夫。是時史高典治尚書事,而蕭望之爲副。然望之名儒,有師傅恩,上信任之,多所貢薦,高充位而已。長安令楊興說高曰:「將軍以親戚輔政,貴於天下無二,然衆庶議論休譽不專在將軍,何也?彼誠有所聞。以將軍幕府,海內莫不仰望,而所舉不過私門賓客,乳母子弟,人情忽不自知,然一夫竊議,語流天下。夫富貴在身而列士不譽,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古人疾其如此,故卑體勞心,以求賢爲務。傳曰:以賢難得故曰事不待賢,以食難得故曰飽不俟食,惑之甚者。今平原文學匡衡才智有餘,經學絶倫,但以無階朝廷,故隨牒在遠方。將軍誠召在幕府,即學士翕然歸心;薦之朝廷,必爲國器。以是顯示庶衆,名流後世,不亦可乎!」高然其言,辟衡爲議曹史,薦爲郎中。時蕭望之、周堪、劉向及侍中金敞中正敢言。此四人者,同心輔政。而中書令弘恭,僕射石顯比於史高,與望之不同。恭、顯皆嘗坐法腐形爲宦者,自宣帝見任用矣。及上即位,多不親政事,遂委顯等。望之以爲尚書政本,宜以賢明之選,自武帝遊晏後庭,故用宦者,非國舊制,又違古不近刑人之義,白欲更用士人,由是大與高、恭、顯等有隙。待詔鄭朋、華龍等者,皆傾巧人也,行汙穢,欲入,堪等不納。更入許、史,因求見上,怨毀望之等。恭、顯遂令朋、龍等上書,告望之欲罷車騎將軍,疏退許、史。候望之休沐日,令二人上書,事下恭、顯。恭、顯奏「望之及堪、向黨與相構,譖訴大臣,謗毀親戚,欲以專權,爲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詔謁者召致廷尉」。上不省爲下獄,可其奏。後聞繫獄,上驚曰:「非但廷尉問邪?」乃責顯、恭,即日出望之等,令視事。顯、恭因令史高言上曰:「陛下新即位,未有德化聞於天下,先驗師傅,既下獄又虛出之,宜因決免之。」於是詔收望之印綬,及堪、向、敞連坐,皆免,而朋、龍爲黃門郎,自此忠臣退而奸臣用事。六月,關東大饑,齊地人相食。秋七月,詔吏發倉廩府庫賑飢寒者。上重望之不已,乃下詔曰:「故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厥功茂矣。其賜爵關內侯,食邑六百戶,給事中,朝朔望。」上方欲以望之爲宰相,會望之子散騎中郎伋上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奏「望之前所坐明白,無譖訴者,而教子上書,稱引無辜之言,失大臣之體,大不敬,請捕之。」顯、恭等知望之素高節不屈,奏曰:「望之深怨望,歸非於上,自以託師傅恩德,終不坐。非頗屈於牢獄,抑其怏怏之心,則聖朝無以施德厚。」上曰:「蕭太傅素剛直,安肯就獄?」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罪,必無所憂。」上乃可其奏。顯等於是遣謁者促召望之,因命太常急發執金吾圍其第。使者至,望之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爲非天子意。望之以問門下生朱雲,素剛直,好節士,教之自裁。望之乃歎曰:「吾嘗備位宰相,年踰六十矣,而入獄以求生,不亦鄙乎!」遂飲藥而卒。上聞之大驚,拊手曰:「吾固疑其不就獄,果然殺吾賢相!」太官方上食,不肯食,涕泣哀動左右。於是召顯等責問,皆免冠謝,良久乃解。其子伋嗣爵關內侯,歲時當遣使者祀望之冢,暨終世。望之八子,育、咸、由、伋皆至九卿。育初爲茂陵令,會考課,時漆令以殿責問,育爲之請扶風,扶風大怒曰:「君課第六,裁自脫耳,何暇與左右言?」及罷出,傳茂陵令詣後曹,當以職事對。育直出不還,書佐隨牽之,育按劍曰:「蕭育杜陵男子,何詣後曹!」遂趨出,欲去官。明旦,會詔召入,拜司隸,過扶風府門,而官屬掾吏數百人皆拜謁於車下。咸、由所在皆以功績著聞,名流後世。是歲,丞相府家雌鷄伏子,漸化爲雄,有冠距,鳴。弘恭病死,石顯爲中書令。車騎都尉韓昌、光祿大夫張猛送呼韓邪侍子以歸。昌、猛見單于益盛,又聞大臣多勸單于北歸者,恐既北則難約束,因與單于盟約曰:「漢與匈奴合爲一家,世世子孫無得相詐相殺。有盜竊相報,行其誅賞;其有寇,發兵相救。敢有背約,受天不祥。令子孫世世盡無違盟。」昌、猛與單于登諾水東山,刑白馬,以月支王頭所爲飲器飲血盟而旋。公卿議者以爲「單于雖北,猶不能爲害。昌、猛擅以國家世世子孫詛盟,罪至不道」。有詔昌、猛以贖論,勿解盟。
三年春,令諸侯相位在郡守下。珠崖郡山南縣反,上博謀羣臣,欲擊之。待詔賈捐之對曰:「臣聞堯、舜聖之盛也,禹入聖域而不優,故孔子稱堯曰『大哉』,舜曰『《韶》、盡美矣』,禹曰『吾無間然矣』。以三聖之德,地不過數千里,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北盡朔裔,南暨聲教,豫聲教者則治之,不欲豫者不強治。殷、周之時,東不過江、黃,西不過氐、羌,南不過蠻荊,北不過朔方。而君臣歌德,頌聲並作。及秦興兵遠攻,貪外虛內,而天下內叛。孝文偃武行文,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師行三十里爲程,騎行五十里爲程,朕乘千里馬,獨安之乎?』乃還馬,勑四方無來獻。當此時,天下無事,斷獄數百。及孝武皇帝,西連諸國至於安息,東過碣石至於樂浪,北卻匈奴萬里,南制南海爲八郡。兵革數起,父戰於前,子鬬於後,女子乘亭鄣,孤兒啼於道,老母寡婦飲泣街巷,設虛祭於道傍,招神魂於萬里之外。廓地泰大,征伐不休,而天下斷獄萬數,民賦數百。今關東困乏,至有嫁妻賣子,此社稷之憂。《詩》雲︰『蠢爾蠻荊,大邦爲讎。』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叛,自古而患之,何況反覆南方萬里外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臥,而俗相習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有之不足郡縣置也,棄之不足惜也,不擊之不損威。臣竊以往時羌軍言之,暴師曾不滿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乃以少府禁錢續之。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驅士衆捐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拯饑饉、全元元也。方之往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爲本非冠帶之國,《禹貢》所不及,《春秋》所不理,皆可便宜廢之,無以爲。」上以問丞相定國、御史大夫陳萬年。萬年以爲當擊之,定國以捐之議是。上乃罷珠崖郡,民欲內屬者處之,不欲者勿強。上數見捐之,言多納用,後爲石顯所毀,稀復得見,其後長安令楊興以才能幸於上,捐之欲因求見,謂興曰:「令我得見上,言君蕳,京兆尹立可得。我前後所薦,皆如其言。」興曰:「縣官嘗言興逾勝薛大夫,我易助也。使君房爲尚書令,勝五鹿充宗甚遠。」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蕳爲京兆尹,京兆尹郡國之首,尚書百官本也,天下宜大治,士則不隔矣。」興曰:「石顯上所信用,今且以合意,則得入矣。」捐之因與興共爲奏,稱薦石顯,又薦興京兆尹。顯聞其議,白之。乃下興、捐之獄。有司劾捐之、興懷詐僞,更相薦舉,漏泄省中語,罔上不道。捐之棄市,興減死。夏四月己未,茂陵白鶴館災。《本志》以爲「白鶴館五里走馬之館,不當在山陵昭穆之地。天戒若曰,去貴幸遊逸不正之臣,勿在正位。病石顯之象也。」赦天下。夏,旱。立長沙煬王弟宗爲王。封故海昏侯賀子爲侯。六月,詔曰:「朕惟衆庶之飢寒,遠離父母妻子,勞於非業之作,衛於不居之宮,其罷建章、甘泉衛士,令各就農。」詔丞相、御史舉天下明陰陽者各三人。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宮,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赦汾陰徒,所過無出租賦,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帛。皇后曾祖父濟南平陵王伯墓門梓柱更生枝葉,上出屋。《本志》以爲王氏將興之象也。
五年春正月,以周子南君爲周承休侯,次位諸侯王。三月,行幸雍,祠五畤。夏四月,有星孛於參。詔太官無日殺,所供各減半,乘輿秣馬無乏正事而已。罷角觝戲、上林宮館希幸御者、齊三服官、北假田官、鹽鐵官、常平倉。博士弟子無置員,以廣學者。省刑罰凡七十餘事。御史大夫陳萬年卒。六月辛酉,長信少府貢禹爲御史大夫。禹奏言︰「古者民無賦筭口錢,今民生子三歲則出口錢,故民重加困,產子輒不舉,甚可痛之。宜令今兒生七歲去齒乃出口錢,年二十乃筭。」又奏言︰「武帝時令人犯法贖罪,入粟者補吏,是以國亂民貧,盜賊並起。郡國畏法,則使巧能欺上府者以爲右職;姦宄不勝,則取勇猛苛暴能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無義而有財者顯於世,欺慢而便巧者尊於朝,悖逆而勇猛者貴於官,行爲犬豕,財富勢足,是爲賢耳。故謂居官而致富者爲雄桀,處姦而得利者爲壯士,兄勸其弟,父勉其子,俗之敗壞,乃至於此。宜除贖罪之法。選舉不以實,及有贓者,輒行其罪,無但免官。則貴孝弟,賤賈人,進賢能廉直,而天下治矣。」十有二月丁未,貢禹卒。丁巳,長信少府薛廣德爲御史大夫。初,郅支單于怨漢擁護呼韓邪單于,乃求其侍子。漢遣衛司馬谷吉送之,郅支單于乃殺吉,遂依康居而居焉。時諸葛豐爲司隸,劾舉無所迴避,京師爲之語曰:「間何闊,逢諸葛。」上嘉之,加豐光祿大夫侍中。許章不奉法度,賓客犯法,與章相連。豐按劾章,欲奏其事,適逢章私出豐駐車舉節詔章曰︰「下!」欲收。章窘迫,馳車去,豐追之。章因而入宮,自歸於上。豐亦上奏,因收奪豐節。司隸去節,自豐始也。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