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莊漫録/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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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絛約之《西清詩話》云:「人之好惡,固自不同。杜子美在蜀作《悶》詩乃云:『卷簾惟白水,隱几亦青山。』若使予居此,應從王逸少語,吾當卒以樂死,豈復更有悶乎?」予以謂此時約之未契此語耳。人方憂愁亡聊,雖清歌妙舞滿前,無適而非悶。子美居西川,一飯未嘗忘君,其憂在王室,而又生理不具,與死為鄰,其悶甚矣。故對青山青山悶,對白水白水悶,平時可愛樂之物,皆寓之為悶也。約之處富貴,所欠二物耳。其後竄斥,經歷崎嶇險阻,必悟此詩之為工也。 東坡贈黃照道人詩曰:「面臉照人元自赤,眉毛覆眼見來烏。」《王立之詩話》云:「元自、見來,皆俚語也。」杜子美詩云:「鎖石藤稍元自落,倚天松骨見來枯。」坡句法此。而謂之俚語,立之未之思耳。
建炎改元冬,予閑居揚州裏廬,因閱《太平廣記》。每遇予兄子章家夜集,談記中異事,以供笑語。時子章館客天長解養直剛中,因言頃聞一異事云:元符末年,渭州潘原縣民方耕田,有民自地間湧出,耕者見之驚怛,棄犁而走,則斥逐擊之不得走。執耕者及縣,縣吏遇之,輒毆縣吏,吏皆散走。見縣令馬敦古,又毆令,令亦走。俄而仆於庭,奄然一土偶人也。視之,則歲所嘗奉土牛傍所謂勾芒神者。於是共舁出之。未幾,復有至者,亦事皆同,日十數至,不能禦。官吏皇恐,令不敢復視事。居若干日,有物人類蓬首,黑而矬肥,降令舍,莫知其所從來。令罔測。乃曰:「爾無庸恐,我為爾盡食芒兒矣,爾恭事我。」乃汛灑廳事之東室居之。凡十餘人,其長者自稱天神,其次曰王褒、李貴,其餘有姓名;有婦人二,曰雲英、月英。日謹伺候,供億其飲食。嘗闔戶自竇中出入,有所須召,則其長者呼王褒、李貴。而令為置吏門外為傳呼,事之甚嚴。自是土怪不至,民亦以其無他。用止怪,頗安焉,令尤德之。久之,提點刑獄程棠行縣,問令所以。室中遽呼曰:「王褒為我傳語提刑:適贈詩不省已得乎?」置吏以告。棠起立曰:「某適至此,已晚不敢見也。所賜詩者,實未得。」吏去復至曰:「詩在提刑汗衫上。」袒視之,果然。乃不敢復語,相與遽起。先是,渭州都巡檢侯恩老矣,其為人剛方不撓,好面折人,一州號為木強。自聞見怪,獨心常易之。方棠巡按時,恩如州界,方奉迎,從至縣,恩以職事從在縣衙,獨據胡床,坐廳事傍。俄有物自東隅來階下,兩手扳階基,首與階平,徐過恩坐。恩徒手搏得之,號掣不放,觸其體若冰石,有力能反曳人。恩素有力,一手捽其領,捩左手著胡床從之,卒不放。至所謂怪室者,兩足入戶內,引恩手戛戶頰,久乃放之。一縣大驚,令尤恐,失舉止,往來語曰:「都巡檢敗我事矣。」棠亦愈皇恐徘徊。夜中不聞有聲,棠乃歸宿於縣驛。明旦,棠盛服至上謁,令灑掃設香案以俟,恩亦戎服將事。謁入不出,日高,稍稍摩戶視,闃其無人。室中凝塵尺餘,亦不見有人跡。令猶愕曰:「竟為都巡所誤,禍至若何?」恩曰:「某以為除害,已去之矣,何禍為?」棠乃從令及恩共入視之,廳壁間得細書一行云:「侯公正直,予等謹退。」自後怪遂兩絕。侯公者,開封人,字澤之。有子名傳,為天長巡檢,常為人言此曰:「某是時侍親渭上,目所見也。」傳又曰:「今天長尉賈壇時亦侍其父在焉。」解生聞此事於巡檢,後賈尉亦能言之。又得程棠、王褒、李貴之姓名,不疑尚有缺者,皆幼不記也。異哉,異哉。
杜子美《秦州》詩云:「馬驕珠汗落,胡舞白題斜。」題或作蹄,莫曉白題之語。《南史》:宋武帝時,有西北遠邊有滑國遣使入貢,莫知所出,裴子野云:「漢潁陰侯胡白題將一人。服虔註曰:『白題,胡名也。』又漢定遠侯擊虜入滑,此其後乎?」人服其博識。予常疑之。蓋白題其胡下馬舍之,始悟白題乃胡人為氈笠也。子美所謂「胡舞白題斜」,胡人多為旋舞,笠之斜似乎謂此也。
周昕大夫居鄧州,父中散卒數十年矣。一夕,昕妻夢中散如平生,謂曰:「我且為羊,今在某氏屠肆,五更即死,當速見贖,烏頭者即我也。」覺而語昕,以為夢中語,勿信也。斯須復夢於昕。時以四更鼓,亟遣僕推門以至屠家,且問有烏頭羊否。屠伯云:「適有一頭。」僕曰:「幸勿殺,周宅欲售為厭勝之用。」乃倍直牽歸。視昕有喜色,遂養之。每昕自外歸,徑趨懷中,得食已。如是者數年,羊乃死。
王定國寄詩於東坡,答書云:「新詩篇篇皆奇,老拙此回真不及矣。窮人之具,輒欲交割與公。」魏道輔見而笑曰:「定國亦難作交代,只是且權攝耳。」
仁宗嘗問孝肅包公拯歷代編戶多少之數,公悉考以對:以謂三代雖盛,其戶莫得而詳。前漢元始二年人戶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後漢光武兵革之後,戶四百二十七萬六百三十;永壽三年,增至一千六十七萬九百六十。三國鼎峙,版籍歲減,才百四十餘萬。晉武帝平吳之後,戶二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南北朝少者不盈百萬,多者不過三倍。隋文帝大業二年,戶八百九十萬七千五百三十六。唐初,戶不滿三百萬;高宗永徽元年,增至三百八十萬;明皇天寶十三年,只及九百六萬九千一百五十四;自安史之亂,乾元已後僅滿一百二萬;武宗會昌中增至四百九十五萬五千一百五十一。降及五代,四方竊據,大約各有數十萬。太祖建隆之初,有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開寶九年,漸加至三百九萬五百四戶;太宗至道二年,增至四百五十一萬四千二百五十七;真宗天禧五年,又增至八百六十七萬七千六百七十七。陛下禦宇以來,天聖七年戶一千一十六萬二千六百八十九;慶曆二年,增至一千三十萬七千六百四十;八年,又增至一千九十萬四千四百三十四。拯以謂自三代以降,跨唐越漢,未有若今之盛者。拯又言蚩蚩之生聚蕃息衰耗,一出於時政之所關陶化,明主知其然也。必薄賦斂,寬力役,救荒歉,三者不失,然後幼有所養,老有所終,此乃陛下日慎一日,以致其盛,遂與之休養,則可封之俗,不只二帝之盛矣。宣和乙巳十二月四日,夜讀公奏錄節出。嗚呼,盛德之語哉。
梓州織八丈闊幅絹獻宮禁,前世織工所不能為也。
茄根並枝暴幹,燒作灰為香煤,甚奇,能養火延夕。
予嘗自製鼻觀香,有一種蕭灑風度,非閨幃間惱人破禪氣味也。其法用水沉香一兩,屑之,取榠楂液漬之,過一日,濾其液,降真香半兩,以建茶鬥品二錢七作漿,漬一日,以濕竹紙五七重包之,火煨少時,丁香一錢鮮極新者,不見火玄參二錢,鮮去塵埃,密煼令香,真茅山黃連香一錢,白檀香三錢,麝半錢,婆律一錢,焰硝一字,俱為細末,濃煎皂角膠和作餅子,密器收之,燒暗極熳火。
題跋最為難事,惟東坡、山谷題徐熙畫菜云:「士大夫不可不知此味,不可使斯民有此色。」
唐來鵬有《觀懺會夫人》詩云:「回眸綠水波初起,合掌白蓮花未開。」嘉祐中有王永年者,娶宗女,求舉於竇卞、楊繪,得監金耀門書庫。永年嘗置酒延卞、繪,出其妻間坐。妻以左右手掬酒以飲,卞、繪謂之「白玉蓮花盞」,可謂善體物者也,然意亦取之鵬詩云。
江南李後主,常於黃羅扇上書以賜宮人慶奴云:「風情漸老見春羞,到處消魂感舊遊。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態拂人頭。」想見其風流也。扇至今傳在貴人家。
洛中花工,宣和中以藥壅培於白牡丹如玉千葉、一百五、玉樓春等根下,次年花作淺碧色,號歐家碧。歲貢禁府,價在姚黃上。嘗賜近臣,外廷所未識也。
方亞夫幾仲,興化軍人,五至省闈皆不捷。嘗夢廷試而無試卷,甚惡之。晚以八行舉,詔免廷試,賈安宅榜唱名排入第一甲,以通直郎終。
崇寧中,初興書畫學,米芾元章方為太常博士,奉詔以黃庭小楷作《千文》以獻,繼以所藏法書名畫來,上賜白金十八笏。是時禁中萃前代筆跡,號「宣和御覽」,宸翰序之,詔丞相蔡京跋尾,芾亦被旨預觀。已而出知無為軍,復召為書學博士,便殿賜對,詢逮移晷。因上其子友仁《楚山清曉圖》。既退,賜御書畫扇各二,遂除春官外郎,人以為榮。十八笏蓋戲之耳。
宣和癸卯,平江朱勔採石太湖黿山,得一石,長四丈有奇,廣得其半,玲瓏嵌空,竅冗千百,非雕刻所能成也,並郡宅後池光亭臺上白公檜,世傳白樂天手植也。創造二大舟,費八千緡以獻。時常、潤間河渠淺澀,重載不前,乃先繪圖以聞。宸翰賜石名「神運昭功敷慶萬年之峰」,時人莫不目擊。余時初至吳中,亦獲一觀,是秋方至京師,置於艮嶽。
田衍、魏泰居襄陽,郡人畏其吻,謠曰:「襄陽二害,田衍魏泰。」未幾,李廌方叔亦來郡居,襄人憎之曰:「近日多磨,又添一廌。」
都尉王詵為王定國畫《煙江疊嶂圖》,東坡作詩所謂「江上愁心千疊山」者。定國死,其子由以畫貨與高郵富人茅生,以獻章獻,或雲禁中。
喻陟明仲,睦州人,持節數部,政績藹著。雅善散隸,尤妙長笛,每行按至山水佳處,馬上臨風,快作數弄,殊風流蕭散也。常有馬上吹笛詩雲,云云。寄張蕓叟。和寄云:「越客思歸黯不平,閑持長笛寫秦聲。羨君氣海如斯壯,博我詞鋒孰敢爭。江上梅花開又落,隴頭流水咽還驚。豈知不寐鰥魚眼,獨坐山堂對月明。」又手帖云:「舜民已三請外,若得西道一局,再記舊德,便冀掃榻,更需洗水晶杯也。」水晶杯,明仲珍惜物,非佳客不出,故蕓叟戲雲。
壽春村農晚耕於野,每見青雀五枚翔集桑上,毛羽紺翠,天明即見,心頗異之。一日,偶拈石擊之,正中其一,隕地視之,乃青銅雀,已折矣。因於其下斸之,不數尺得銅香爐,蓋上一雀二足而闕其一矣。後為方會給事家所得,工制簡樸,亦無他異。
魏泰道輔自號臨漢隱君,著《東軒雜錄》、《續錄》、《訂誤》、《詩話》等書。又有一書,譏評巨公偉人闕失,目曰《碧雲騢》。取莊獻明肅太后垂簾時,西域貢名馬,頸有旋毛,文如碧雲,以是不得入禦閑之意。嫁其名曰都官員外郎梅堯臣撰,實非聖俞所著,乃泰作也。
襄邑義塘村出一種瓜,大者如拳,破之色如黛。味甘如蜜,余瓜莫及。頃歲貢之,以其子蒔他處,即變而稍大,味亦減矣。
康節邵先生堯夫,在洛中嘗與司馬溫公論《易》數,推園中牡丹云:「某日某時當毀。」是日,溫公命數客以觀。日向午,花方穠盛,客頗疑之。斯須,兩馬相踶,絕銜斷轡,自外突入,馳驟欄上,花果毀焉。嘗言天下不可傳此者司馬君實、章子厚爾。而君實不肯學,子厚不可學也。臨終焚其書不傳,只以《皇極經世》行於世。
唐暨潛亨質,肅公猶子,余母之舅也。早退隱居襄陽,著《春秋政典》,以周官定臧否。鄒志完為序。娶陳氏,蜀人,令德純茂,尤工文章。大觀中,先君為郡學官,代還時,以詩送別余母。一云:「念別每驚魂,流年多病身。惟我延陵子,情真意更親。分攜無淚盡,望遠起愁新。老眼將何暖,音書不厭頻。」二云:「雪意亂江雲,江梅漸放春。雁歸人去後,愁與歲華新。榮路君方振,園居我豈貧。惟余憂我念,相憶莫沾巾。」
宣和間,宮中重異香,廣南篤耨、龍涎、亞悉、金顏、雪香、褐香、軟香之類。篤耨有黑白二種,黑者每貢數十觔,白者止三觔,以瓠壺盛之,香性薰漬,破之可燒,號瓠香。白者每兩價值八十千,黑者三十千。外廷得之,以為珍異也。又貢異物圓如龍眼實,色若綠葡萄,號貓兒眼睛。能息火,燃炭方熾,投之即滅。又雲能解蠱毒之藥。前世所紀異物多矣,未聞此種也。
荔枝皮不可燒,其香引屍蟲。
瑞香花其香清婉在余花上,窠株少見大者。襄陽唐表舅家一株,面闊一丈二三尺,婆娑如蓋,下可坐胡床。趙岍季西知襄陽,欲取之,竟不與也。兵火之後,不復存焉。豈歸閬苑耶?李居仁大夫嘗言:舒州山中深巖間,附石生一株,高二三丈,下可坐十客,不可移也。今浙中以丁香本接者,芬芳極短,不如天生者其香漚郁清烈也。不十年即瘦悴就槁矣。
顧臨子敦為翰苑,每言趙廣漢尹京有治聲,使我為之不難,當出其上。子瞻戲曰:「君作尹須改姓。」顧曰:「何姓?」曰:「姓茅,喚作茅廣漢。」
禹余糧石,形似多怪,磈礧百出,或正類蝦蟆,中空藏白粉,去其粉,可貯水作研滴。出鼎州祗闍山者多此類,他亦有之,然不及也。長老祖曇穎說。
黃魯直謂荀中令喜焚香,故名縮砂湯曰荀令湯。朱雲喜直言切諫,苦口逆耳,故名三棱湯曰朱雲湯。
任夢臣任四川路提點刑獄,以廉節稱,臥病不起,家四壁立。二女賢甚,趙清獻公守成都,率僚屬以俸助之。二女辭不受,力拒之云:「豈敢以此汙先君之清德?」趙倅成伯篤意勉之,遂納於公宇之東廡。既行,以元物若干榜於門壁,付之守禦吏,無毫髮所損。二女潔如此。文章議論,士夫所不逮也。後數年,清獻皆以子侄妻之。
蘇頌子容丞相,博學無所不通。熙寧十年,為大遼生辰國信使。在北方適遇冬至,時本朝歷先北朝一日,北朝歷後一日。北人問公孰是,公曰:「歷家算術小異,遲速不同,謂如亥時,節氣當交,則猶是今夕;若逾數刻,即屬子時,為明日矣。歷家布算容有遲速,或先或後,故有一日之異,然各從本朝之歷可也。」遼人深以為然,遂各以其日為節慶賀。使還,奏之,上喜曰:「朕思之,此最難處,卿之所對,極中事理。」
近時傳一書曰《龍城錄》,雲柳子厚所作。非也,乃王銍性之偽為之。其梅花鬼事,蓋遷就東坡詩「月黑林間逢縞袂」及「月落參橫」之句耳。又作《雲仙散錄》,尤為怪誕,殊誤後之學者。又有李歜註杜甫詩及註東坡詩事,皆王性之一手,殊可駭笑,有識者當自知之。
黃寔師是弟宰方叔,坐上書譏訕事,下御史。時相欲置極典,中丞盧航彥濟乞降元書看詳。時禁中已焚其書,有旨令宰執臺諫析其言,有云:「蔡京奸邪,用之誤國,童貫閹官,只可灑掃宮廷,不宜預廟謀密算。」刪去謗訕之語,遂得寬貸。時相猶忿欲置決,彥濟復爭之,乃流海島。後數年,定武帥梁子美奏邊事云:「某事乞依黃寔知本州日申明。」徽宗忽顧左右曰:「寔有弟,今在何處?」近臣奏先因上書得罪流海島,即日內批與量移。後遇赦放還,獲終於家。
張稚圭元老,荊公客也,為江東漕,攝金陵府事。嚴酷鮮恕,喜與方士遊。門下嘗數客,一日行郡圃,老卒項繫念珠。公曰:「汝誦經乎?」卒曰:「數息爾。」公異之,呼至室內,問其所得,論養生吐納內丹,皆造精微。又曰:「運使平生殊錯用心,酷虐用刑,非所以為子孫福,延方士皆非有道之士,此曹特覬公賄耳。」公曰:「能傳我乎?」卒曰:「正欲授公,然須今夜半潛至某室當以傳。」公初亦難之,不得已許焉。既歸,與魚軒劉議之。劉曰:「不可。公以嚴毅,人素苦之,夜中獨出,事有不測,奈何?」太夫人微聞之,潛鎖其寢室,竟不得出。黎明視事,衙校報守圃卒是夜四更趺坐而化。公大悵惋,數月,感疾遂卒。
舒信道謫居四明,幾二十年,獨以詩為樂。常得句云:「春禽得意千般語,澗草無名百種香。」自喜之,既而曰:「此聯可入箋註,不可以示人。」遂改去不用之。
東坡先生知揚州,一夕,夢在山林間,忽見一虎來噬,公方驚怖,有一紫袍黃冠以袖障公,叱虎使去。明日,有道士投謁曰:「昨夜不驚畏否?」公曰:「鼠子乃敢爾!本欲杖汝脊,吾豈不知子夜術耶?」道士惶駭而退。
予友人相訪,指案間《荊公日錄》曰:「僕不喜閱此書。」予問其說。客曰:「凡稱上曰某事如何,則言予曰不然;凡稱某事予曰如何,則言上曰極是。此尤可笑也。」
濠州州宅含桃閣下,因斸土得一石匣,始疑中藏金玉,開之得巨編數帙,乃陳留鄭向所述《五代開皇紀》三十卷。乾興元年,向以尚書屯田員外郎為郡守,瘞此書於閣下,中有銘曰:「自朱矯命,終紫遊位,二十四年,一十三帝,興亡行事,魚貫珠綴,瘞槁於斯,如地之利。」此書亦行於世。
山谷先生作《蘇李畫枯木道士賦》云:「懼夫子之獨立,而矢來無鄉;乃作女蘿施於木末,婆娑成陰,與世晏息。」而嘗以矢來無鄉問人,少有能說者。後因觀《韓非子》有云:「矢來有鄉,鄉,方也,有從來之方。則積鐵以備一鄉;謂聚鐵於身以備一處,即甲之不全者。矢來無鄉,則為鐵室以盡備之。謂甲之全者,自首至足,無不有鐵,故曰鐵室。備之則體無傷,故彼以盡備之不傷,此以盡敵之無奸也。」言君亦當盡備於臣,皆所防疑,則奸絕也。山谷用事深遠,此點化格也,不知者豈知其工雲。
王逢原作《假山詩》云:「鯨牙鯤鬛相摩捽,巨靈戲撮天凹突。舊山風老狂雲根,重湖凍脫秋波骨。我來謂怪非得真,醉揭碧海瞰蛟窟。不然禹鼎魑魅形,神顛鬼脅相撐揬。」夏倪均父為予言此詩奇險,不蹈襲前人,韓退之所謂「惟陳言之是去」者,非筆力豪放不能為也。
范致虛謙叔與蔡元長相忤,久處閑散。宣和初,自唐州方城召還,提舉寶籙宮。未幾執政。時元長以五日一造朝,居西第,乃與謙叔釋憾。一日,觴於西園,主禮勤渥。元長作詩見意云:「一日趨朝四日閑,荒園薄酒願交歡。三峰崛起無平地,二派爭流有激湍。極目榛蕪惟野蔓,忘憂魚鳥自波瀾。滿船載得圭璋重,更掬珠璣洗眼看。」三峰二派雖皆園中景,蓋有激而雲。時罷政未久,王黼、靈素、師成輩方盛也。
揚州蜀岡上大明寺平山堂前,歐陽文忠公手植柳一株,謂之「歐公柳」。公詞所謂「手種堂前楊柳,別來幾度春風」者。薛嗣昌作守,相對亦種一株,自榜曰「薛公柳」,人莫不嗤之。嗣昌既去,為人伐之,不度德有如此者。
漢宮香方,鄭康成註:沉水香二十四銖,著石蜜復湯鬻,銅鐵輩皆病香。以指嘗試,能飲甲則已。南海賈胡貴一種香木末,如蜜房,色澤正黃可減甲。以寒水炭四焙之,青木香十二之一,可酌損之。雞舌香以其子勿以其母,青木香用二錢。合搗如糜,沉水得鬻蜜,煙黃而氣郁。投初鬻蜜中,媒使相悅,閟以黃堥蜜隙塪不津地薶之。一月中許出之,投龍腦六銖,麝損半,一爐註如芡子,薰鬱郁略聞百步中人也。今太官加蜜鬻紅螺如麝,外家效之以珠勝。此方魏泰道輔強記面疏以示洪炎玉父,意其失古語。其後相國寺庭中買得《古葉子書雜抄》,有此法,改正十餘字。又一貴人家見一編,號《古妝臺記》,數字甚妙。予恐失之,因附於此。
予在揚州,一日,獨遊石塔寺,訪一高僧,坐小室中。僧於骨董袋中取香如芡許註之,覺香韻不凡,與諸香異,似道家嬰香,而清烈過之。僧笑曰:「此魏公香也。」韓魏公喜焚此香,乃傳其法:用黑角沉半兩,鬱金香一錢一字,麩炒丁香一分,上等蠟茶一分,碾細,分作兩處,麝香當門子一字,右先點一半,茶澄取清汁,研麝漬之,次屑三物入之,以餘茶和半盞許,令眾香蒸過,入磁器有油者,地窖窨一月。
荊公病革甚,吳夫人令蔡元度詣茅山謁劉混康問狀。劉曰:「公之病不可為已。適見道士數十人往迎公,前二人執幡,幡面有字若金書然,左曰『中函法性』,右曰『外習塵紛』。」元度自言如此。或者又雲荊公臨薨,頗有陰譴怪異之事,與此不同,未知孰是。
世傳呂公得道之士,唐僖宗時進士,能作詩,傳者僅百首,往往賣墨世間。毗陵士人姓邵,忘其名,善談《易》。眾請講於佛舍,至《小畜》,有墨者,青巾布衣,褰幃直入。邵惡之,卷卷而問曰:「何來?」曰:「賣墨耳。適聞講《易》至《小畜》,其說非是。」邵驚,遽揖之坐。墨者脫履置案上,取墨一丸曰:「此墨價十千。」一坐皆笑。墨者納履,取硯滌之,試墨置日影中,貯墨而出曰:「抵暮復來,當知十千非貴也。」邵且笑且駭。少頃,視硯墨之所濡,徹底為黃金,與日影相耀。邵惋恨不已,必呂公也。
廣陵牛氏家堂燕方育雛,而雌為貓所斃,雄啁哳久之,翻然而逝。少選一雌偕來,共哺其子。明日有雛墜地,至晚群雛畢死。取視之,滿吭皆卷耳實,蓋為雌所毒也。嗟乎,禽鳥嫉其前雛一至於此,而終不悟,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