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三志己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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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三志己卷第五(十三事)

泰寧獄囚

　　陳茂英，福州長樂人，為泰寧知縣。前政在任日，有民鄧關五毆殺一桶匠，投屍於大江中。事覺，受捕而入獄，以屍不存之故，不肯承伏，遂經年未竟。陳視事三日，窮治此凶，並證佐株連者，分處鞫問。既得要領，方議具案牘。次日晡後，將退廳，聞獄中喊噪聲甚厲，卽往視之。鄧囚已脫鎖械，但帶枷在頸，連聲苦苦，獄卒莫能制。陳知必有物憑附者，叱曰：「汝是何神道？我自有官法。」良久乃定，云：「各請方便。」陳又曰：「我自有官法，我先出去，汝是何何道，亦宜出去。」囚遂熟睡。陳戒獄卒嚴守護，候其醒則問之。迨夜半始甦，一身自背及脛，皆青黑色。扣所見，云：「初時一大人著紫衫者，隨從兵衞數十輩，用棒打我，我忍痛不得，叫噉跳出。又一紫衫官人來，喝云：『汝是何神道？我自有官法。』大人者回顧吏卒言：『也是也是，各請方便。』後來官人先出，於是盡退。」陳徐究所以，乃桶匠之家父母兄弟痛寃恨又不得伸，專詣光澤，致禱於廣祐王故也。鄧因是方伏辜。

泰寧牛夢

　　陳知縣在泰寧日，夢到一處，遇三牛當道，急側身避之。其牛作人立而言曰：「告你，教人莫殺我。」醒而告妻子曰：「今日詢狀，須有來判憑者。」以此縣故例，凡遇開剝病牛者，必投狀給公憑乃許之，蓋欲防私宰殺也。明日治事，第一狀曰：「家有一耕牛染瘴病死，乞行開剝。」陳怒叱之，曰：「汝有牛三頭，如何但説為一？」其人駭愕不能對。卽遣一吏隨往驗視，果見三牛。其一已就屠，舁致庭下，陳親引手按摸，尚有煖氣，方未死時元無疾，乃依法置於罪。次年，又夢與一客在野路交語，一牛齧草在傍。良久客去，牛亦作人言曰：「謝使者。」(「者」字原無，據周本補。原註：使者，吏民呼邑官之稱。）驚而覺。明日，眾手力具陳狀云：「歲例用牛賽神，適有黃牛病瘴，已合錢買得，願賜判許。」陳命牽至，則壯腯無所苦。立撻詞首，而捨牛付道士觀，令耕墾場圃，數月產一犢。陳以兩夢靈異，念牛有功於民，遂申嚴法禁，約束諭曉，自是此風為戢。

王東卿鬼

　　陳茂英在太學，以乾道己丑登第，為長興尉。淳熙乙未，方赴官，涖事未及月，夢同舍長溪王寅東卿來訪。陳曰：「三哥何由到此？」答曰：「寅流落已久，不能歸，可為作一方便，使達故鄉。」陳曰：「於義固所當然，但馳擔才兩旬，猶未受俸，豈能少効助力！」曰：「非此之謂也。」揖起卽去。陳寤而思之：「不相問七八年矣，豈非死於此乎？」明日，博詢邑吏，一小胥云：「頃歲有福州王上舍，曾來謁顏知縣、徐縣尉，送往大雄寺安泊，偶得病死。縣官為旅殯寺後，仍報其家，其親戚來，火化屍柩，收骨歸矣。」陳謂東卿已歸骨，而魂魄尚留滯，殆是城社之神拘録之爾。於是具酒敬(呂本作「敬」。)詣元窆所祭酬，而用尉司公牒，牒城隍、社廟、關津河渡主者，令不得阻截王上舍神魂，俾得善還福州長溪祖先墳墓。焚牒後三夕，夢王告辭曰：「得君移文，乃遂歸計。」泣謝而沒雲。(右二事皆陳知縣説。)

黃氏病僕

　　平江士人黃氏一僕得疾，莫能名其何恙，但瞑目昏臥，不語言，不飲食。凡四十餘日，忽蹶然而興，告其妻以所見，仍走白主人云：「自初病時，便被人引去，到大屋下，使參拜大王，次參(按：此下似有脫誤。)同伴約有三四十輩，卽隨逐以行。沿路徒眾，倀倀馳走，遍城內外，周匝往來，未嘗頃刻休息。或有報者曰：『某處某人家集會。』亟奔以往。及至，果見杯盤酒牲，羅列豐滿，相與餔啜畢，又奔赴他處。遇市曹刑殺罪人，則左右環坐於屋簷上觀看。才命斷，被刑者升屋，盡拜諸人，又倉忙狂走。城郭牆壁，並無隔礙，亦不曾有神道闌問。唯值知府出，則避伏橋下。黃昏鼓角發嚴，亦掩耳而避，畢，復如故。嘗在道堂巷，遇運使儀從經過其間，有欲避者，其一曰：『不須得。』交肩而趨。一日，抵城外陽山，遠望一秀才閑步，皆下路蹲閃。我問：『此為何者？』合詞言：『是宰相也。』每過本宅門前，要入唱喏，輒不許。今日早辰，一鬼問我云：『汝來此幾日？』我答之曰：『不記仔細，料想已四五十日。』其人為白主者，欲放歸，主者未聽。別有一人似判官形狀，力言：『恐不便』，乃得還。既醒之後，省憶羣鬼，皆向來伏法之人。」運使不終任責罷而卒。僕雖復生，然精神昧昧，常如癡醉，不半歲竟死。

北虜鎮國物

　　劉通判云：曩在江陵，見淮甸一客，因語世間異物。言紹興辛已冬，虜亮戕滅，隨行帑藏舟車多為王師所掠。吾亦從而奮獲一生首，將揮之以劍，其人哀鳴乞命曰：「舟中有寶，當取獻以自贖。」乃釋其縛，遣二卒隨之以往。少頃，攜一匣來。啓視，又一匣，兩重皆金玉裝飾。第三匣內一石，三稜，上尖而下大。色微黃，石之腰有玉龍旋繞，仰首，左爪撲一玉珠，爪牙鱗鬣獰雄，熟視如生，不與世間繪畫者類。其人云：「虜主以此寶為鎮國。尋常欲觀其變化，則用淨盆貯水，候夜半置於水中。須臾間，黑雲蒙覆其上，必急收之。稍緩，恐或昇去。」某如所言試之，果然爾，遂珍藏到今。劉曰：「物今在此否？」曰：「常以隨行。」因從借觀。明日出示，留之至夜，亦一試之，悉然。又明日，復歸之，不知其後存與亡也。(右二事常德劉通判説。)

衛靈公本

　　范元卿(呂本多「在太學」三字。)與同舍一士，因休假游孤山竹閣，有市民持冠珥為市，范評買一冠，民需價三千。范以《論語》次第為隱詞曰：「與顏淵如何？」同舍言：「未可，且只鄉黨。」民嘻笑不語，徑出。范追告之曰：「我猶未曾還直，何故遽行。」民曰：「聽得所説，無緣可成。自當衛靈公本了。」二士大慚，不復更酬答。退而謂人曰：「使竹閣有板縫可入，亦當掩面遮愧。」蓋此民乃市井薄徒，剽聞士子常談已熟，故反遭其哂也。

李持司法

　　德興李持司法，平昔好飲，每醉，必使酒，御僕妾甚酷，捶楚未嘗一日弛於家。淳熙初，赴官荊門，妻孥不願行，但攜鄉僕姜成、李勝以往。到任之後，更迭受撻，甚則縛之庭下而自就寢。廳吏畏遷怒，不敢為解。率至明旦乃得釋，不勝怨憤。念受痛苦無己時，非隕厥命不可。一夕，乘其爛醉，共厄陰隱而斃之，而以醉死為言，內外莫能察。軍守胡儔元壽，遣健卒報其子來護柩南歸，二僕隨去。才上道三日，復捨之而反，投寄居趙武翼不忲，為料理身役。姜得掌經總制軍，李掌常平庫。會胡守招僉判許慈明寶臣宴於蒙泉，夜半席散，回抵鼓樓前，隱隱見一緑袍者悲揖曰：「告知府僉判，為我正性命。」胡呼客將問：「汝見此官人否？其人為誰？」皆云：「故李司法也。」意殊惻然。明旦，究其事，或以二僕告，立命擒捕送獄。録事參軍趙彥中大本推鞫，一訊卽招伏。案成，當奏讞，寶臣白胡曰：「李君死已久，吾曹向來失於覺察，今若盡法斷治，須追取亡者屍柩至此發驗之，乃可結款。如是，恐致多事，不若斃之於囹圄。」羣僚以為然，密諭獄吏，僕遂死。已而胡、許於數月內相繼而亡，或謂不明正典刑之故。使二僕不復來彼處，未必遽敗獲，凶人不終，理難漏網也。

邢監酒刃妻

　　右從政郎求某，以恩科入官，為真州六合令，踰歲而亡，時淳熙元年也。無妻無男子，生涯窮薄，惟有一笄女，無以為歸。郡守趙善理為屬新令汪文林，俾訪擇厥配，自捐家貲辦奩具，得本邑邢監酒者以嫁之。居數月，邢酒罷，忽語妻曰：「吾聞汝於父身後與小吏淫通。今我作酒官，出入縣門，使人羞見吏士。」妻怒，持刀自誓曰：「我無此事，是誰撰造謗言，盍明以告我，誼不與之俱存。」邢云：「不消爾殺人，我自斬爾。」妻愈怒，授以刀，瞑(呂本作「瞋」。)目叱云：「何不便下手？」邢已昏醉，卽刃之，束手就斃。及上府，趙守欲脫其罪，摘問之曰：「邢監酒卻何故病心風殺卻妻室？」意欲啓導，使變情詞。邢對曰：「元不病心風，乞申明朝省。」郡差天長主簿程伯固蒞獄，邢竟論死。求氏菆殯於六合廣福寺，每出為厲以惑人。

朱妾眄眄

　　撫州司法朱撝，縉雲人也。有愛妾(原作「妾愛」，據周本改。)眄眄，妻趙氏嫉妬悍厲不能容，箠楚無度，竟致於死。撝時在官所，追憶悲恨，至廢寢食。未久，趙亦殂，奉喪殯於僧寺。人皆見一美女，披髮跣足，隨柩以行，知其為眄眄之鬼也。洎撝終任還家，與趙柩入門，亡妾躡其後。撝瀝酒祝之曰：「汝死誠為寃痛，吾念汝不已。(上二字呂本作「不忘」。)但娘子既已下世，尚何所云。業債相償，自調託化。」乃呼道流建醮，為趙答謝懺釋，並以薦妾往生，自是不復出。

趙不刊妾

　　荊門僉判趙不刊，一妾曰憐憐，以產子死於官舍，而精魄罔罔，常若在家。每五更必出堂門屏外，呼喚吏卒云：「安排官人轎子。」皆以為宅中他婢，但嫌其太早，悉起伺候。淹久困歇，則又復爾，訖於趙之去。代者許鼎臣至，鬼亦常出沒。乃擇行法道士，書符焚於所斃之室以禁制之。然後稍息，竟不能絕也。許未終更而卒，故鬼得而撓之雲。(右四事皆許寶臣之子泂説。)

吳遠澤夢

　　鄉士吳雱遠澤，紹興己卯秋赴鄉舉。夢往譙樓下觀榜，至則萬眾雜沓，不可容步。但聞在前者共語云：「垂某作魁，而莫知己之得失。」於是排拶勇進，而榜揭愈高。隱隱望魁選者果姓垂，名字不可辨。歷視行間，方大書己姓名，粲然可觀，喜不自勝。連叫曰：「雱了雱了。」(上二句呂本作「雱得了」。)俄而覺，亟炷燈志於策，且以告朋儕，皆言世間元無垂姓者，恐未必爾也。後數日，貢闈拆封，吳恃有佳夢，自往候之。乃占第二十六。來賀者謂解元(呂本多一「為」字。)胡飛英，與夢不同。已乃聞之，胡本習《禮記》，是年詩賦兼經以「天子與日月並明」為賦題，其首句曰：「聖德高拱，天光下垂。」所謂垂某者此也，其語已見支戊第二卷胡仲微兩薦中。所言士子之夢，蓋吳雲。

潘三十四

　　鄱陽石門士人潘良顯，為舉業，極俊敏。紹興庚午詣鄉舉，年才十九歲。赴春闈未歸，父夢數黃衣報省榜於其家。取看榜尾，有「潘三十四正過」六字，而書於後曰「知貢舉教授侯正道」，雖無良顯名，而三十四者乃其行第。侯君者已登科，與之姻連，用是深喜，謂厥子必高選。然是榜乃不利，自後凡五試有司，及三十四歲而卒。侯君亦亡。則知無名者，蓋示不第之兆，如劉若虛之義等也。

程采夢改名

　　樂平程覺，元名采，專習詞賦。紹興辛已歲，夢入官府，見紫袍者據案書判，一吏宣讀云：「治《周易》程覺，明年當作解元。」遂改今名，且將以《易》經應舉，而未能深究旨趣。及試期漸逼，預詣郡城，訪求《易》師。扣謁老儒張師韓，便執弟子禮，仍盡述夢兆。張與之昧平生，適有他故，不赴場屋。矜其誠至，乃語之曰：「新天子方踐寶位，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正是趨時好題，自(呂本作「目」。)宜為之備。」於是教以破題及主意大概，程欣然而退。才歸邸，卽全用所戒，綴成一篇。迨首場引試，適出此題。第二篇又曾立稿，日亭午，所對已畢，殊為愜快。三日竟，留邸俟(原本此下闕十三字，據呂本補。)榜，復夢神人告曰：「汝本當占都魁，緣與張大用漏泄之故，降下七名，然終不失一魁也。」泊揭榜，果居第八。實為本經魁。(右三事張師韓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