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乙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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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乙卷第八(十三事)

湯顯祖

　　湯顯祖，池州石埭人，兵部侍郎允恭之孫也。紹熙五年為涇縣宰，初交印，主吏白：「三日當謁廟。」湯叱之曰：「吾行五雷法，神祇在掌握中，豈當屈身拜於土偶之前！」但令具飲饌兩席設於祠宮，而命車呵殿，直造其處，與神分賓主抗禮對酌，且言當官藉庇之意。吏民見者切怪而憂之。是夜暴風欻起，山水湓溢，縣治渰浸七八尺，至於臥牀之下，文書籠篋，大半入水，僅不傷人，皆以為慢神之咎。湯以屋廬損敗，伐木於林藪，一新之。又命畫工王生繪神將大象七十二軀，舉事香火，極其虔敬。至次年春，為提舉官李唐卿子勉所按罷去。

水陽二趙

　　宣城水陽鎮，宗室寓居者四十餘人。師恭、師珏者，從兄弟也。其廬在空相寺側，相距數百步。淳熙中，兩人同毆殺一僧，恭以計脫，獨珏任其罪，坐鎖閉泉南外宗司，用己酉霈恩得自便。其父伯冷為平江府將領，珏留家治母墓，嘗抵暮還舍，聞門外有呼趙三者，連聲甚厲，恐，避入室，族姻數輩在彼亦聞之。明日，再往墓次，誤蹴伐下一木遭壓。扶以歸，得疾，痛楚不能興，遂死，時紹熙壬子秋也。眾知為僧寃報，而師恭自以向來免禍，姓名不經案牘，了無所懼。至癸丑之秋，因訟事逮赴府，舟檝已具，戒使先解纜待於前步。少頃獨行就舟，(似當疊「舟」字。)人訝久弗至，其家望溪畔亦未見舉棹，然皆不疑有他故。有兩行客過官道，怪其癡立於草間，撼之再四，始應曰：「恰為三哥邀去飲酒一盃，頗覺昏醉。」兩客噀其面曰：「渠死已一年，汝定見鬼。」方悚悟。卽詣寺命僧設供席禮懴［原作「讖」，今改。］竟夜，冀消宿愆，不旬日亦卒。

陳李寃對

　　水陽民李氏、陳氏有爭訟，李氏為秦府幹者，挾勢力，歸曲於陳，陳翁死於獄。經數嵗，其少子在田間，為一白犬所窘，持杖逐之，犬走入李氏之堂，忽不見。是夜翁託夢於妻曰：「我抱寃憤歷年，今訴理得直，故來報汝。明日可為我設奠以賀。」妻覺而悲泣，如其戒。未幾，長子入李山掘榾柮，李適在山下，聞丁丁聲，趨視見之，取巨挺奮擊，曳至平地，又使僕併力痛箠，支體無全膚，卽死。旋斫竹數束，疊於蓁莽間，唱雲陳持刀為盜，與之格鬬。監鎮官汪杲驗其屍，具以實白縣，李生繫獄，旋亦死焉，乃昔歲陳翁絶命處也。

嚴州女子

　　嚴州士人家女子，年未及笄，一夕睡醒，枕畔得果實如桃者，取食之。旦起，見飲饌之屬輒掩鼻，凡可啖之物，皆不向口。父母嗟異，訪醫召巫，莫能展力。歴十餘年矣，而肌體不覺羸瘠，一切如平常，但不敢議及婚姻事。忽索酒，其家與一杯，卽飲之。繼稱餒甚，索飯，自是悉復故，乃以嫁郡士洪生。洪之二弟琰、璞，俱登紹熙庚戌科。琰為南陵縣主簿。

徐南陵請大仙

　　吳興徐大倫，紹興四年知南陵縣。次年初秋，有舊友來訪，能誦訣邀大仙，因注香酌酒，驗其術。俄頃箕動，書曰「張紫微」。自是遇請輒至，隨所禱卽書。徐每召會賓僚，必設虛位，凡酒之美惡，杯之遲速，亦書之。嘗出金觥酬獻，乃書曰：「此吾家舊物。」莫能曉，已而忽憶頃侍父次游守淮郡，張公過之，開宴延待，以此觥勸侑，欲舉贈之，而張辭去，拂旦告行，不及與，始知其説不妄。賦詩度曲，信筆立成，殆盈數十軸。徐闢便坐，掲張存時所書「冰壺」兩大字，從之求記，卽揮數百言，筆勢遒勁，全類平生翰墨。徐寶玩不忍捨，喚工標飾，置於壁間。又為表軒之南曰「歌寓」，北曰「琴寄」。徐妻周氏以故冬卒，悲慘殊甚，張作《鼓盆歌》以解之。徐扣周今安在，曰：「以無過得托生江州王太尉家三宣贊位作男子。」復扣其日月名第，曰：「便為物色，明當奉告。」次日云：「吾為君御風而往，得其實。蓋今年四月某日生，小名榮郎。將誕之夕，母夢一婦人牽帷而入，覺卽免身。君或道過九江，試訪之，當相顧一笑。」徐徧問同官休咎，曰：「邵尉有綺語之過。」未幾，邵不疾而死，蓋其人素為(呂本多一「口」字。)吻士。徐由是愈敬信。復云：「子有道骨，異日當相從為蓬萊三島之遊，宜淨掃一室，宻加糊飾，列茶果，用綵帛蒙小箕，插筆其上，掛諸梁間，俟九月甲子日召予，予當聞命而至，凡有請禱，悉為書之，但不可容外人到耳。」徐一一如所戒。及期，所謂舊友者已去，忘其請訣，遂絶弗至。

南陵美婦人

　　宣之南陵，在漢為春穀縣，古邑也。民某生者，就邑治大門之內開酒店。嘗以月夜出戶，逢美婦人，若自宅堂而來，見生卽與笑語。時東平郭堯高叔為宰，生謂姬妾浪遊，不敢應。婦(呂本多一「人」字。)前執其手，徑趨店中。生固市井屠沽兒，迷於色，便留之寢。旦而去，他夕復至。如是數月。每至必有贈餉，初但得錢，久而攜銀盞，浸浸及於缾罍，所獲不勝多，益疑為竊主家物，然貪財溺愛，不以為虞。偶往郊外行幹，遇道士乞錢，見生顏色枯悴，語之曰：「汝滿面是邪氣，將死於鬼手。」生驚悟，弗隱，盡以告之。道人就近舍求紙三寸許，書一符，使貼於房門。是夜聞婦(呂本多一「人」字。)怒駡曰：「我以至誠待汝，汝受吾物亦不為薄，將終身是托，何乃遽起妄心，一旦如是？吾非畏符不敢入，以汝背義忘恩，誓將棄汝。」卽怫然而去。經數夜，復叩門言曰：「汝不義已甚，使人不堪，明日夜當治汝。」又去。生始大怖，坐而須曉，始徙於他坊，由此遂絶。後三年，縣宰徐大倫妻周氏死，其弟從吳中來唁，寓泊後堂。夜登廁，忽身傾且仆，涎出不止，一僕攜燈在下，急挾歸室。徐奔視之，灌以湯藥，移時乃醒，云：「恰溷畢，見一女子，相引詣別館，几榻華赫，置酒歌謳，未暇欵昵，而為人喚覺。」縣吏言宅素有妖祟，前後造怪非一。於是虛其處，但處西偏。徐字子至，湖州人。(右六事汪果茂明説。)

胡朝散夢

　　華亭胡朝散亶，夏夜納涼，因踞胡床而睡，夢一偉丈［按：原作「大」，據周本改。］夫，着白道服，撼之使起，曰：「君家有不恰好一事，宜急起理會。」胡驚寤，亟出戶，果見一人自經於廊下，往視之，其子婦房中使妾也。婦者同邑張氏女，賦性慘妬，此妾少有過，杖之百數，不能勝楚毒，乃就死。胡使呼婦就傍熟視，婦略不動色，徐云：「他人不須管，若不可救，我自當其責。」卽取凳登之，解縊索，移時復甦。胡氏供事廣德張王甚嚴敬，舉家不食豬肉，故蒙神力雲。張婦之惡，猶不少悛也。

楊政姬妾

　　楊政在紹興間為秦中名將，威聲與二吳埒，官至太尉，然資性慘忍，嗜殺人。帥興元日，招幕僚宴會，李叔家(按：「家」字似「永」字之誤。)中席起更衣，虞兵持燭，導往溷所，經歴曲折，殆如永巷，望兩壁間隱隱若人形影，謂為繪畫，近視之，不見筆蹤，又無面目相貌，凡二三十軀。疑不曉，扣虞兵，兵旁睨前後，知無來者，低語曰：「相公姬妾數十人，皆有樂藝，但少不稱意，必杖殺之，而剝其皮，自手至足，釘於此壁上，直俟幹硬，方舉而擲諸水，此其皮跡也。」叔永悚然而出。楊最寵一姬，蒙專房之愛，晚年抱病，困臥不能興，於人事一切弗問，獨拳拳此姬，常使侍於側，忽語之曰：「吾病勢汫(黃校：「汫」字疑誤。)漉如此，決不復全生。我傾心吐膽只在汝身上，今將奈何？」是時氣息僅屬，語言大半不可曉。姬泣曰：「相公且強進藥餌，脫若不起，願相從往黃泉下。」楊大喜，索酒與姬，各飲一杯。姬反室沈吟，深悔前言之失，陰謀伏竄。楊奄奄且絶，瞑目，所親大將誚之曰：「相公平生殺人如掐蟣虱，真大丈夫漢。今日運命將終，乃留連顧戀，一何無剛腸膽決也！」楊稱姬名曰：「只候他先死，吾便去。」大將解其意，使紿語姬云：「相公喚予。」(按：「予」字疑誤。)呼一壯士持骨索伏於榻後，姬至，立套其頸，少時而殂。陳屍於地，楊卽氣絶。

宜興官人

　　宜興官人吳琯，紹興五年春得目疾頗劇，乃挈妻子來餘杭，謂為避災。吳嘗仕於此縣，因買小宅，為往來寓泊之所，於時盡室居之。月餘，一旦忽起歸心，妻以遣人市物於臨安未反，欲少留之，吳堅不可，若有促其(呂本作「之」。)使去者。但令一僕守舍，卽登塗，亦不與交遊告別。明夜，天目山發洪，川流暴至，平地水深數丈，吳之居沒於中，僕溺死，是時民罹其禍者十萬餘人。

張元幹夢

　　張楠，字元幹，福州名士也，入太學為學録。既優列解籍，而省試不利，乃詣土地祠禱曰：「楠雖不肖，自覺學業程文不在儕輩下，今而失意，其必有説。敢以請於神。」是夕夢神來謁，語之曰：「君當登科，緣以比者受無名之錢四百三十幾貫幾百幾十文，為此遭黜。」楠覺而默然，念身為寒士，安有是哉。時諸生從受業者聞師赴省，各隨力致助，然度其數亦不能多，意其必用此故，試取記事小冊逐一算計，與神言合，貫百分文畸零不少差，然後大悟，遍以告人，使知非己之財，不可妄得如此。續以上舍賜第。

駱將仕家

　　淳熙癸卯歲，張晉英濤自西外宗教授入為敕令刪定官，挈家到都城，未得官舍，僦冷水巷駱將仕屋暫處，駱自居其傍。數日後，駱妻謁張氏，問無恙甚勤，自是每見輒云然，意以為相勞苦常談爾。其地卑濕特甚，不數月徙去，而黃景亨自滁州來為太學録，復居之。經旬日，(呂本作「日」。)婢妾夜叫云：「有賊。」已而房門洞開，竟夕擾擾。明旦點檢，無所失亡，獨新洗衣四種元在廚間，皆不見。遍索之，其二在牆頭，猶以為賊攜去而誤墜者，其二乃壓於積薪之下。黃雖疑怪，而不欲形言。後數日，又復見怪，元置四甆盌於桌上，悉頓疊壁下，亦不之問。黃母夫人病，侍藥至三更，持燈入廁，則庖內器皿數十，皆排列廁板上，懼而亟出，於是亦去之。訪其事，乃一年前駱之長子以狂遊弗謹為父母所責，自經於廚，從此變怪百出。晉英聞之，始悟駱妻所問，蓋為是雲。黃母旋亦捐館。(右四事張晉英説。)

陳二妻

　　金華縣孝順鎮農民陳二者，其妻懷妊將產，詣鎮市太平寺，請僧於佛前許《孔雀明王經》一部，以祈陰護。既而生男，久不償初願，妻遂雙瞽，凡衣裳縫紉，皆倩鄉里。男能移步，且匍匐而行。妻夢一僧來言：「與我千錢，吾為汝治眼病。」旦以告厥夫，夫云：「得非所許經卷未還故邪？」妻曰：「家間赤貧，尚無飯喫，何暇及此！佛亦不應屑屑與吾較也。」是夜陳二所夢亦同。偶到太平寺，閲僧房功德簿，頓憶其事，乃焚香禱告，乞放妻眼光明，(呂本多一「候」字。)秋成還賽，時紹熙癸丑歲也。及秋暮，始踐前約，恰費錢一千文。纔及新春，妻雙目如平生時，了無患苦。

江牛屠

　　婺源姦民以屠牛為業者，或能用藥毒牛，但慢火焚烏頭汁，濟以他藥，浸鐵針長三寸餘，插於牛脅皮中，不經日必死，則喚之使宰剝，肉既非帶疾，(呂本作「疾」。)人食之無害，謂為良殺，厥價差高。數年前，鄱陽村屠頗傳習之。有江六三者，居城東十五里，常行此伎。農民見牛不病而斃，莫能曉，悉付鬻賣，雖鄰里鄉曲，皆無一人知其事者。紹興五年十二月十三日出外，至昏暮不歸，妻子遍詣平日所往來處訪尋，彼人皆云不曾見。明日過午，妻見羣鴉及鵝(呂本無「鵞」字。)鷹翔噪居舍百步間污池畔，試往視之，江已溺死於中，水才深尺耳。臨棺殮，杵匠於其腰囊內得鐵針兩枚，方知行詐已久，時將謀適何人家而為鬼所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