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庚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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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庚卷第八(十二事)

王上舍

　　建康王樞密德言綸云：「鄉人王上舍，以政和六年元夕，與(呂本多一「三」字。)友同出府治觀燈。三友登山棚玩優戲，王獨在棚下，不肯前。邀之弗聽，蓋意有所屬。見一姬緩步，一女僕隨之，衣不華，妝不豔，而淡靚可喜。顧王微羞，整飾冠，若欲偷避。王逼而窺之，始撤幕首巾，回面而笑。王將與之語，為友所牽，莫能遂。於是偕入委巷，行人絕希，姬復在焉，而友無所睹。王託如廁，抽身相躡，情思飛揚，因就與姬語。姬曰：『我知君雅意，但以寡居一第，無男無女，只小妾同居。蕭索之情，不言可知。君果有心，異日願垂顧。』王曰：『吾方寸已亂，何暇遷延！』攜手將與綢繆，四顧巷陌，燈燭車馬，略無可駐之地。念市橋下甃石處差可偷期，乃野合而別。道其所居某坊。明日往詣，姬出迎，獎其有信，留至(呂本作「止」。)通宵，買酒款適。王暫還學宮，無日不往。倘有故失期，則飲膳具廢。浸以臞劣。向之三友固詰其曩遊，具以告。友曰：『此為妖異，不言而知。勿復沉迷，以全性命可矣。』王如醉而醒，強自抑遏。姬忽夜造其所責之：『我不幸失身於子，奈何中道相棄？』王第詞謝，姬留歡如初。王覺氣體不支，思與之絕，乃從友寄寢，又夢其來。竟病風淫而卒。」

餘干民妻

　　餘干鄉民周生之妻，性淫蕩。紹興十八年三月，往母家，中道遇巨蛇當路。意其死者，遂跨之而過。行不數步，蛇起逐之，熟視，蓋三男子也，若兄弟然。長者以言挑之，欲強與合，妻未從。二弟者勸解之，兄不聽。方撐拄之間，鄉人龔犁匠偶至，見巨蛇繞婦人數匝，共臥於地，龔欲前營救，而手無所攜，不敢近。素能持大悲呪，乃高聲誦念，奮而叱蛇，卽解去。及轉山腰回望，依然三男子，衣白紵紗，緋勒帛，背人而逝。邑人張時濟説。

煉銀道人

　　逢時澤汝霖，居於安仁縣。其姻張翁，酷嗜丹竈。家有甘井，不許他人汲，專用以煉丹，貴其潔也。性又恬靜，非道侶不接納，雖貴客至亦拒之。嘗遇道人於路，麻衣穿結，求登門，揖而飲之。酒既三行，問其有何術？曰：「能煉銀。」張大喜曰：「先生須何物？」曰：「只須井泉一盃，請翁自汲。」洎水至，道人循坐布氣，水卽沸。少頃沸定，已成汞。持付張曰：「可置爐內，用某藥若干，某藥若干。」皆易得常品之物。如其法，候之，果凝為白金。復問更有何術，曰：「能使枯木再榮。」使試之，笑曰：「宜多飲我酒。」張縱其飲無算。徐取小奴所執敝箒，插於地，噀水一再，良久，蔚然回綠色。張驚喜，對之設拜，起則失之矣。悵然嘆曰：「真人過我而不遇，命也夫！」其子魯卿為逢公壻，亦有父風。

李山甫妻

　　汴梁李山甫妻亡踰月，所居樓梯忽軋軋有聲。少焉妻至。李初疑怖，至則忘之矣，語笑就枕，如平生歡，曉去夕來。母聞知，密布灰於梯道以驗之，見鷄跡四五。已而妻謂李曰：「我托此而來，非是異類。夫婦情深，自戀戀不能捨，無意相害也。」久之，李謀復娶同邑包氏。一夕，妻泣言：「君已謀繼室乎？」李諱焉。妻曰：「我斷君此事不得。既有此議，我當絕矣。」苦留不可，曰：「幽明有間，但善與新人養護稚兒。否則君婦生子，我必致禍。」李許諾，遂訣去。包氏才禮未幾，晝寢未熟，若有牽帳者，冷風淒然而入，一婦人嚴整(呂本作「裝」。)麗服，登榻曰：「我卽李前室，與夫人如姊妹，幸善視吾子。不然，夫人生子，我必祟之。」下榻徑出，風吹其帳自合。包驚覺，帳猶搖搖不已也。

蕪湖儲尉

　　建炎間，太平州寇陸德叛，燒刼居民，殺害官吏。蕪湖尉儲生竄避不及，為賊黨縛去。德自臨斬之。已脫衣搦坐，德見其頂有毫光三道出現，乃釋之，且令主邑事，付以倉庫。後盜平，用此策勳改京官。宣城僧祖勝云：「儲尉每日誦《圓覺經》一(「一」字原無，據周本補。)部，觀世音菩薩千聲，率以為常。以故獲果報，得免橫死。」

茅山道人

　　紹興二十年，茅山大修醮事，江東運使鄭清卿、王亦顏同往縱觀。至午，憩於茅舍。遇道人，服(葉本無「服」字。)白紵衫，青布巾，修眉美須，(葉本作「髯」。)風骨清峻。鄭、王相謂曰：「豈非呂仙乎？」召與語，命之坐。酌酒數行，兩主人皆已醉，漫問客曰：「能更進否？」曰：「能。」「尚能幾何？」曰：「無算。」乃令侍史注酒兩壺於銀盆中，恣其痛飲，一杯復一杯。(葉本多「不已」二字。)鄭曰：「先生如有藥，求幾粒。」曰：「有。」卽引手擦左腋下垢汙，撚成青粒與之，曰：「只得嗅，不得喫。」王亦求之，復擦右腋下污，成紅粒與之，所言亦然。酒盡，客去。先是，一老兵守邸閣，二漕出，兵臥簷間，日晏未醒，漕因戲以兩藥納其鼻中，氣卽吸之，(葉本作「入」。)猶未覺。使人喚起之，(上二字葉本作「之起」。)問曰：「汝覺四體如何？」曰：「覺得極輕，殆余凌雲霄耳。」明日，騰空而去。二漕相視而歎，自恨無緣，蓋假手以度老兵也。

金壇翁甥

　　金壇富翁，有甥居丹陽，主其田莊出納。嘗以日暮到舅家，舅正坐門上，見甥背有佳人相隨，意其挾倡也，未暇問。俟館定伺之，甥既寢，切切昵語甚密，雲(上一字呂本作「且聞」。)微笑聲。擬須明旦責之。及啓門，但甥在耳，方以為異。戒甥使自謹飭，甥云：「相與繾綣久矣，不謂輒至此。」其里人教之曰：「其來必經由橋樑。他日汝過，試拋三五泉於水中，而祝水官河伯，乞勿令此婦渡得，當可免。」乃如之，而宿於一橋畔民舍，以驗影響。是夜婦至，將度橋，有物訶止之，垂泣而退。自是稍與之絕。其舅言：「初見時，其人簪髻帶珠翠，霞帔繡領，醉臉蛾眉。」逢人必使詢訪何處有此。一客云：「近地人家及廟宇悉無似之者，獨丹陽米侍(原作「侍」，據周本改。)郎寮院內一美人真如是，疑此鬼也。然相去百里，又恐不然。」舅親物色，驗之不差。

江渭逢二仙

　　紹興七年上元夜，建康士人江渭元亮偕一友出觀，游歷巷陌。迨於更闌，車馬稍閴，(上四字葉本作「燈火漸稀車馬已寂」。見兩美人各跨小駟，侍妾五六輩肩隨，夾道提絺(明鈔本作「絳」。)紗籠，全如內(「內」字明鈔本作「宮掖」。)間(呂本作「家」。)裝束，頻目江。江追躡到閑坊，一妾來言：「仙子知君雅志，果欲相親，便過杜家園中。臨溪有樓閣，足可款晤。」江喜而往，不旋踵至彼，兩鬟持燈毬出迎。二士皆入，四人偶坐，展敍寒溫。仙顧笑曰：「襲(葉本作「躡」。)我至此，勿問有緣無緣，且飲酒可也。」於是命(葉本多「侍女」二字。)設席，盃觴殽膳，一一整潔。仙滿酌勸客，(葉本多一「客」字。)酬之，皆引滿，至於三行，賓主意愜。一侍女曰：「天上月圓，人間月半，教人似月，正在今宵，不應留連飲(業本作「歌」。)酒。歌曲止能動情，未暢真情；酌醴止能助興，未洽真興。與其徒然笑語，何似羅帳交歡？」兩仙大悅曰：「小姬解人意。」卽起，(葉本多「各攜手」三字。)同詣一閣，對設兩榻，香煙(業本作「靄」。)如雲，各就寢。使妾揜帳，妾曰：「滅燭乎？」一曰：「好。」一曰：「留。」久之，聞鷄聲，妾報曰：「東方且明，宜亟起。倉皇著衣，就榻盥靧，相對傳觴，授以丹兩丸，曰：「服之可辟穀延年，別卜再會。」江與友遽趨出，一鬟曰：「未曉裏，且緩步徐行。」仙送至門，慘愴而別。二士自此不茹煙火，唯飡水果，殊喜為得際上仙。三月，往茅山，與道士劉法師語，自詫奇遇。劉曰：「以吾觀之，二君精神索漠，有妖氣。若遇真仙，當不如此。我能奉(葉本無「奉」字。)為去之。」始猶不可，劉開諭以死生之異，(葉本作「説」，明鈔本作「意」。)豁然而寤曰：「唯先生之命是聽。」劉命具香案，擇童子三四人立於旁，結印噓呵，令童視案面，曰：「一圓光影如日月。」曰：「是已。」令細窺光內，曰：「有吏兵。」劉勅吏追土地至，遣擒元夕杜家園祟物。才食頃，童云：「兩婦人脫去冠帔，伏地待罪。又有數婢側立。」劉勅通姓名，一雲「張麗華」，一曰「孔貴嬪」，盡述向者本末。劉曰：「本合科罪，念其嘗列妃媛，生時遭刑，而於二君不致深害，秖責狀而釋之足矣。」(葉本無「足矣」二字。)二士謝去，復能飲饌如初。

景靈宮道士(目祿「士」作「人」)

　　紹興中，臨安有老道人，年八十餘歲，言舊為京城景靈宮道士。(按此句上下似有錯誤。)嘗以冬日在三省門外空地聚眾，用濕紙裹黃泥，向日少時卽乾，已成堅瓦。因白眾曰：「(呂本多一「有」字。)小術呈獻諸君子為戲，卻覓幾文錢沽酒。」乃隨地方所畫金木水火土五字，各撚一丸泥，包以濕紙，置其上，就日色曬之，告觀者請勿遮陽光。少頃去紙，東方者色青如靛；南者則赤如丹；西則白如珠；北則黑如墨；中央如黃蠟然。往來人以千百計，相顧嘆異，各與之錢，而旡取其泥者。天正寒，其人髮黃面黧，只著單衣，必有道者也。

黎道人

　　黎道人者，溧陽人，少落托(葉本作「魄」。)去家，足跡遍秦魏。政和間，走陝西沿道，(上二字葉本作「緣邊」。)中途值夜，為虎所窘，竄入三官廟，跧伏紙錢中。半夜後，燈燭光明，見三道士飲酒，數人(葉本作「僮」。)侍立。一道士云：「此中安得有生人氣？」侍者以告，命呼出。問鄉里姓名畢，又問：「能飲乎？」曰：「能。」使酌酒飲之，(上二十五字葉本作［僮以告黎趨出拜詢其姓名鄉里以銀盌酌酒飲之。)並與一棗梨。拜謝，復入紙錢中，道士侍人(上二字葉本作「童子」。)皆不見。自是不飢，唯飲(明鈔本多「冷」字。)水。宣和間，到邢磁村落，聞四畔哭聲相續，扣店媼，媼曰：「此中有野狗為暴，(葉本作「祟」。)夜至人家，搏食孩稚。」黎曰：「然則我為殺之。」他夕，宿一處，正聞哭聲。其家叫云：「狗來也。」黎持梃追逐。狗行甚疾，走渡水，黎亦渡水；狗穿岡，黎亦穿岡。約百餘里，然只旋轉此一村。東方漸明，狗窘甚，奔古窰喘息。黎大呼傍近居人，壞窰取之，乃一老嫗，煤面裸身。眾有識之者曰：「是某村某婆也，有子、有婦、有孫。」眾擊之百數，不作聲，唯口吐涎沫。執以赴郡，郡逮其子婦。婦至，詬之曰：「累向阿家道，莫作這般相態，今果了不得。」郡使婦具言之，(上六字葉本作「郡扣其故」。下句首有「婦」字。)曰：「不知其他，但見每夜黃昏，必至竈前以火煤(上二字葉本作「炭」。)塗面，脫下衣裳而出，天曉復還。」郡積其宿愆，斬之，(葉本作「斬諸市」。)狗禍遂絕。建炎多難，黎歸故鄉，結廬官道側，買藥乞食。若有兵寇火疫，(上二字葉本作「疫癘」。)率預知之，輙告別邑人而去。蹤跡稍露，人視其去留以卜安居。宗室子共為營庵，事之甚謹。一夕，縣市災，居民鼎沸。黎助之救火，同時四門各有一黎。自是人愈崇禮。黎心不能安，忽奄然而逝，宗子買棺葬焉。後乃在建康，有遇之者，猶寄聲謝溧陽人。宗子與好事者開棺，存草履。後隱不出。(上九字葉本作「啓棺視之，但存雙草履，後遂隱，不復見」。)

開福院主

　　饒州東湖內浮洲開福院主，善講經。郡民熊氏，出入庫倉，為人輸送苗帛，家稍溫而好善，常延致齋供。熊未有子，僧因赴齋罷，熟視其妻曰：「我來與爾作兒。」熊夫婦大笑。是夜，妻夢訪其居，遂懷妊。越十月，又夢詣其室，腹疼而寤。忽見一禽若青蒿者飛入口，卽生男。明旦，熊往開福視之，已坐亡矣。後娶婦得孫。利陽光鎮人沈公假館於熊，熊子謂曰：「我欲託身翁家。」沈戲曰：「吾家那得飯與汝吃。」沈回舍，妻亦再夢熊來。其生也，亦感青蒿之異，而熊子亡，才七歲。都昌土塘黃氏母，以姻事至沈家，此子之語(按上二字似當乙轉。)如熊生，既而亦如之。蓋僧閲三生，不離鄱陽，皆先與母約，首尾不過三十年。

道人治消渴

　　臨川人苦消渴，累歲更十名醫不効。嘗坐茶坊，見道人行乞，漫呼與茶，又具飯。問其有何術，曰：「無所能，只收得幾道藥方耳。」主人喜，復問：「有治消渴方乎？」曰：「正有之。用苦練根新白皮一握，切焙，入麝香少許，以兩盞水煎一半，空心飲之。雖困頓一二日，然疾可愈。」乃延留之，而如方服藥。下蟲三四條，狀如蛔而真紅色。以語道人，道人曰：「尚有食蟲三條，不必再服，恐取盡則困不可支。」自此渴頓止。臥而將理，再宿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