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戊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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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戊卷第七(十事)

卲武秋試

　　慶元元年，卲武軍秋試進士。其春秋義第一篇出題曰《公會晉侯、宋公、衞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齊世子光會吳於柤，夏五月甲午，遂滅偪陽，公至自會》。考官懷安丞王遇得中選者兩卷，而解額有限，但可取其一。攜示同院，甲之破題云：「用其謀於事之所不當為，霸主將以為攘夷狄之計。盡其力於勢之所不容緩，霸主將以圖中國之安。」乙之辭云：「率諸侯而與非其所與，春秋既以始事為恥。因諸侯而治非其當治，春秋尤以終事為幸。」眾皆曰：「甲者詞意清快，勝於次卷，然不見『公至自會』之意，當以是定去留可也。」於是置乙於選中。王為之累夕不懌，因再讀乙對策，其語有風流之所靡，習俗之所咻，喟然而作曰：「若用齊人傳楚大夫子之事，則自有正音，捨是則當作去聲讀，為犯廟諱。」乃黜乙而取甲。洎拆封造榜，所謂乙者，李閎祖也，前舉嘗薦送。甲者，泰寧鄒應龍也。先是鄒本名某，以未試前乞夢於大乾廣祐王廟，夢屋內兩龍盤旋，己騰上一龍背，越前而出。既覺，遂更名。次年省闈，會稽莫子純首冠，鄒居第二。以無廷試之故，子純已有官，不可先多士，乃依故事，升鄒為大魁。鄒之前程如是，科舉特假塗耳。

信州營卒鄭超

　　信州威果營節級鄭超，祇復郡府，為人平直寡過。慶元元年八月二十一日夜半，若夢中見一人衣幘如卒長，自稱為祝太保，持文引來追取著家保狀知管。覺而得疾，便病篤，餌藥弗效。越兩夕，又夢一人姓張者，同行到溪岸。張向裏邊至高峻處，奪超傘，擠之入溪。幸而墮平地，延頸仰望，見五騎相逐來，皆下馬，呼超曰：「如何攧在墈下？」其中姓毛者，使超舉手，為吹之，水泉迸出。卽引上聚坐，皆云：「汝卻好箇人。」超謝曰：「對都使不敢坐。蒙救得殘命，何以報恩？」俄有人來言：「一壯漢落水已浸死，手內尚執傘。」超曰：「乃是欲見殺者，渠那知身受其禍。」未及款曲而寤。二十五夜五更後，忽手足軟，咽間急窄，不能出聲，但喘息僅屬。一黃衫吏至云：「東嶽第八司生死案喚汝。」超答言：「只願死，亦不顧妻，死不怨恨。」見已身臥牀上，指之曰：「早與他盡命，莫教受苦。」黃衫曰：「我陰司取人不如此，只是引將去，如便與過了性命，是違犯天條也。」駐留日頃，引手撮其喉，覺如火中取出新鍛鐵器淬於水盆之聲，且持索縛超，超曰：「不須你，我決不竄走，天涯海角也隨使者去。」其人曰：「於道理合如此。」遂行。俄抵嶽下第八司，入至殿廷上唱云：「押到信州威果指揮鄭超。」超初離家時，軀幹驟長，大如寺門金剛，自駭其異。至是縮小，才如茶托。主者問：「汝在陽間看誦是何經典？」對曰：「常念《金剛經》。」對甫罷，金光湧出，照耀上下，若日光明四畔，萬鬼眾擎拳稱好。主者呼功徳司官呈白主案，而書判語於兩漆板，令持示超。大略類篆書，全不可曉。又唱云：「照鄭超應有作過愆罪，並皆赦除。」顧追吏引憩左方，自朝至午。主者再升殿，又判展一紀半之年壽，語超曰：「吾乃東平忠靖王，管人間生死案，正直無私。汝還世説與人不妨。」超曰：「超到陽間，必不敢説，怕泄漏天機。」主者曰：「但依直説，勿妄言可也。」命押赴監門疏放。既及門，兩官人分居左右，裹幞頭，衣緑袍，各書空作字，以口吹之(「之」字疑誤。)超身，又取小紅合內藥撒其腹，謂曰：「放汝自此歸，便吃得飲食。凡閑野神鬼，皆不敢輙侵犯。」元吏為解索出門，履級道數層，一足踏虛而醒，舉體冷如冰。妻子熟睡，呼語之曰：「聖王已放我回。」使妻以麥門冬水來飲一杯，覺芬香透頂，旋索粥。明日卽平安。超詳述所見，為文撒謁諸門及邸店，凡二千言，摭其要於此。

鐵索寺古墓

　　時俊為建康中軍統制，紹興二十四年，謀地造宅。有術士言，南門外落馬澗本軍教場傍鐵索寺之後，山勢逶迤盤屈，風水絶佳，正宜建大第。俊用其説，命工治地，就高坎上掘土且丈許，得一古墓，(呂本作「丘」。)蓋數千年前墓也。中無異物，但空闊數丈，石室猶存。得人脛骨一節，其長四尺。鐵劍長六尺，皆穿蝕成孔竅。銅盂之大，幾與盤等。巨甕滿貯油，既燃大半，一炬熒熒然為風吹滅。室下樑栭，盡白石疊砌累成，一切如新。俊悉輦出，以為壓階所用。銷劍為他兵。又得器皿甚多，皆石也。俊匣其骨，持示都帥王權，權每出以示客。識者謂此人蓋防風氏之支派也。後六七年，俊立採石之功，歷池州兵帥江西副都總管，官至四廂承宣使，又築宅於豫章。

蒼嶺二龍

　　台州仙居縣，在萬山中，其巍然聳峙於西南者曰蒼嶺。東際溫，西抵婺，中分以南隸括蒼，其崖谷之絶異，林泉之幽茂者，咸萃於此。循北趾而登，當山之半，窪而為二潭，相距三里，深不可測，有龍潛焉，以旱禱者必應。淳熙十四年秋，二浙苦旱，詔逐郡守令各祇謁名山川以請雨。邑宰蘇光庭率士民齋宿於潭次，高者險峭路絶，非緣石扳蘿不可到。乃持刺字，效世俗通謁者，投諸潭中。俄有物蜿蜒而出，一黑一黃，盤僻俯首，意若相就。方罄折絕(黃校：疑誤。呂本作「投」。)之，卽躍而入。遂迎止潭下之仰高亭，設香茗果饌，侑以呪唄之音。既訖禮，夜漏未盡十刻，星象燦然。黎眀下嶺，雲氣倐合，雨亦隨至。少霽，復有雲自東南而上，滂沱三日，一境霑足，時七月二十六日也。先是，蘇夜夢神人，雲姓曹氏，攜二小蛇，跨溪而下，縱之平田，相次而升。其龍之色，雲氣所從之方，霽而復雨之狀，皆與夢符。獨不悟曹鬼(呂本作「神」。)之説。山居之老人言，此潭舊名槽潭，以其形似之也，斯其是乎！蘇念靈應之異，欲後人永永敬事，於是出捐公錢，立廟十間，與潭相向，以修香火焉。台州教授陸岐為記刻石，蘇今通判無為軍，以示予。

黃教授後身

　　黃唐佐，字堯臣，福州人，登紹聖四年進士科。紹興乙丑，終於奉議郎某州教授。其妻王氏，悲痛不能釋。明年二月，夢之如生時，與之語曰：「我已在閩清縣藥山陳五君家出世，無用憶我。」覺以告從子湘鄉尉楷，楷曰：「楷知彼處有藥山，但不知所謂陳五君者何等人，且居何地？卽當往訪求。」既至，果得其家。先折簡致問，五君不答。楷具昨夢因依納謁，乃報云：「吾兒婦以二月懷孕，曾夢一官人來，言身是黃教授，今當為爾子。茲覽來翰，彼此冥符，其必有嘉證。」楷又申懇備至，祈以誕子時切相報，欲為他日問訊張本。許之，遂還。逮十二月二十一日平旦，陳婦生男，五君名之曰萬頃，字之曰夢應，以顯厥祥。且馳書語楷，楷亟往視之。兒猶未滿月，望楷入室，迎面而笑。及長，讀書有聲。淳熙甲午預鄉薦，然蹭蹬二十年，紹熈癸丑始擢第，調興化尉。其弟大猷書本末以示人。

鼷鼠蟻虎

　　鼷鼠為郊牛孽，書於《春秋》，後來書傳，鮮或紀載，而千年以來，吾鄉忽有之。姪孫份家，一黃牯在欄，不食水草，但定立不動。往視之，皮肉多剜缺成竅。見兩鼠與常異，其形絶小，騰躍左右，距牛被齧嚼，驅之不去，搏之不得，乃徙於他處，鼠復來。凡三徙避之，皆不免，竟死。兩角已穿空，肉亦垂盡，僅存軀幹耳。方牛遭害時，似不覺痛，惟極癢。蟻虎者，有人自淮南得種來，比白蟻之大三四倍。放入蠧柱中，少頃，蟻紛紛而墜，腦上率有小竅，才半日，空羣無餘。鄱陽人屋宇多用松，困於蟻暴，患無術可治，惜此虎之未多也。是二物可創見，而為人祥祟則殊不侔。

桃源潭龍

　　徳興□崌山，亘百餘里，有三潭，龍螭所藏。其在桃源塢者，時現光怪。頃歲，一村嫗過之，見異物如牛，臥潭側，鱗甲熠熠，每片如斗大，其長夭矯數丈許。嫗狼狽奔歸，尚能為家人道所見，卽死。淳熙中，縣境苦旱。民有吳彥柔者，與妻素奉佛教，親詣潭所，焚香啟告曰：「天久不雨，田禾將槁。伏願一賜靈感，濟以甘澤。」於是旋繞四傍，虔誦經呪。少焉，一小青蛇出水面，俄化為巨鯉，久之，又化為鮎，而首則蛇也，悠揚自如。吳祝曰：「若神龍能下雨救禾苗，當以家財建立祠廟於此，使民俗永遠香火供事。」則又露雙角屹然。吳遽趨下，未幾，大雨傾注，彌日方已。合境賴以有秋。吳不甚富，才有田千畝，乃三分之：以二與兩子，而賣其一為工匠土木費。廟成，夫婦棄家徙居於門，躬執灑掃之役。龍之靈日以詭異。人或汲潭水置盆中，小魚充溢不可計，及還之於水，蓋無一鱗。投紙錢者，或沉或浮，俚俗言沉者神所受者也，脫不當神意，雖縋之以石，亦裂碎浮出。吳妻至彼踰年，端坐而逝。吳獨處，盜乘虛竊其衣物，持下山間。兩壯夫從後追逐，叱曰：「此吳居士物，汝那得偷！急送元處還之，吾釋汝。」盜悔懼，如其戒。自是無復有穿窬者。紹熙癸丑大旱，飢民入山掘蕨根，苦於無晨餐。吳日煮米為粥以食之，源源不絶，憂不能繼。然所儲甫罄，必有外人來助，若有導之者，畢竟其事。吳至今猶存，里社稱為二十一翁。

河東道人

　　建炎中，錢公載(蓋)鎮長安，有道人從河東來謁。錢與之有舊，問其所以來之故，曰：「吾本寓某縣，比見風氣絶不佳，一邑人當有災殃甚劇，若不捨去必死。」是時虜患方熾，但意其為是而轉徙也。後月餘，得鄰郡報，彼縣白日地陷，居人盡沒。錢嗟異其前知，欲呼語之，且將有所遣，會日暮，至平旦乃招之，店人言：「道人房正在店牆下，昨夜過半，牆忽頹，遂遭壓死。屍猶埋於土中。俟申知官司，乃敢掘取耳。」錢大驚嘆，謂此人能知於前而不能審於後，豈冥數已定，非智慮算度所可脫耶？

錢氏鼠狼

　　錢仲本為大理評事日，其僕以五百錢就市買一鼠狼，黠而馴。每於人手內取食，戲擾於傍，如素所蓄者。嘗為貓所逼，欲加搏噬。(呂本多一「狼」字。)奮前迎攫之，貓避易而退，自此不敢復犯。其捕鼠，無論巨細遠近，必追襲，搗其穴擒之。官舍多以松板布地，有為鼠所囓破而往來者，輒亦深入而搜取之。數月之間，羣鼠多掃跡殆絶。鄰居朱評事家，僕育數雞。警視稍不謹，中夜常為物登其背啄食，但勃擲作聲，則已死。他日，専視之，乃鼠狼也。僕乘間執殺之，剝其皮，釘於壁。錢氏失此鷙物，悼惜不已。久之，鼠暴如故。

許大郎

　　許大郎者，京師人。世以鬻麵為業，然僅能自贍。至此老頗留意營理，增磨坊三處，買驢三四十頭，市麥於外邑，貪多務得，無時少緩。如是十數年，家道日以昌盛，駸駸致富矣。每夕分，命幹奴守直於磨傍。其一小二者，睡中聞呼聲，時明月穿窗，歷歷可認，起視兩畔，蓋寂無一人。(呂本多「久之」二字。)聲益高，諦聽之，乃一驢探首於磨臍中，作人語。而眾驢此際皆憩棧下，元無在磨室者，磨臍又窄，不能容畜首。極異之，不敢發問，怖悚至旦，走白主人，曰：「怪物入室，不可復往。」許扣其故，笑曰：「汝昏花妄言耳，安有是事？吾當自驗之！」迨夜，親往獨宿，卽聞呼大郎者三。許起坐咄之曰：「業畜做何等妖怪？」驢應曰：「也好，休得休。」許又咄曰：「業畜住便住，何消嚇人！我不怕汝。」遂默默無影響。及明日，諸磨皆中裂如截不可用。自是生計浸衰，許亦死。其子以好身手應募為禁衞，至孫經以班校換免得官，慶元初為饒信州都巡檢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