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景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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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景巻第六〈十四事〉

富陵朱眞人

　　安處厚，廣安軍人，爲成都教授。嘗過太〈「太」字疑誤〉慈寺，主僧待之甚至。寺據一府要會，毎歳春時，遊人無虛日，僧倦於將迎，唯帥守監司來始備禮延竚，視他官蔑如也。安蒙其異顧，怪而問之，僧曰：「昨夜三皷，外人傳呼云：『中書相公且至。』淩晨而公來，知他日必貴，所以奉待。」安以上書論學制，召拜監察御史，後爲湖南轉運判官。頓聞詩自御史謫監潭州稅，夢於江岸迎中書相公，識其面目甚悉。是夕報安入境，明日見之，宛然夢中人也。安又自言爲諸生時，夢人導至大宮闕，望眞官被冠服坐殿上，時江瀆神先在廷下，與同班神居其上。良久，眞官命吏引神卻立，揖已居上。既拜謁，召升殿賜坐，某請曰：「江瀆尊神，蜀人素所嚴事，何故班在下？」眞官曰：「鬼趣安得處神仙上？汝生前乃富陵朱眞人，今生當爲宰相，但恨鼻凖不正爾。」覺而默喜，嘗作絶句以記所見云：「夢游仙館逢眞侶，爲説生前與此身。本是富陵朱隱士，暫來人世秉陶鈞。」孫宗鑑著《東臯雜録》，書此事，且謂安位止同知樞密院而贈特進，蓋寄祿文階，嘗爲左右僕射也。予以其説爲不然。安當紹聖中爲諫議大夫，一意附章子厚及蔡京、卞，故有「大惇小惇，滅人家門」之語，至指司馬公、呂汲公、劉莘老、梁況之爲大逆不道，士大夫以訴理書牘被禍者七八百人，可謂元惡大懟。神仙宰相之夢出於其口，而妄自尊大，冀聞之者不敢議己耳。淸都絳闕之人，雖謫墮塵世，必不如是也。唐小説載李林甫、盧杞皆稱爲上仙，殊與安相似。安小子郊坐指斥誅，次子邦竄流涪州，其祀遂絶。上天昭昭，疎而不漏也。

葉祖義

　　葉祖義，字子由，婺州人。少游太學，負雋聲。天資滑稽不窮，多因口語謔浪，所至遭嫌惡。嘗曰：「世間有十分不曉事，吾以一聯詠之曰：『醉來黒漆屛風上，草寫盧仝月蝕詩。』後登科，爲杭州教授，輕忽，生徒及同僚無不歛怨。一旦以事去官，無一人祖餞，獨與西湖僧兩三人差善，至是皆出城送之。葉與之酌酒敍別，半醉，酣歌曰：「如夢如夢，和尚出門相送。」聞者絶倒。

醴陵尉

　　醴陵縣尉者，失其姓名，舊嘗有風疾，既而平愈。後到官，因受檄往衡陽，方自入山谷深處，無肉可買，見從者捕得穿山甲烹食，乃嘗數臠，病遂作，左手足倶廢，於是謁歸。孫少魏赴永州，遇之於塗，憐其困苦，搜篋中藥一兩種漫與之。纔旬日，聞其人一旦強健，沈疴脫然，意以爲藥之效。暨至永，閲圖經云：「穿山甲不可殺於堤岸，其血一入土，則堤必潰壞，不可復塞。」蓋此物性能透地脈也。始悟彼尉宿恙暫作而愈者，亦氣血通暢致然。吾鄕多此蟲，而無滴血壞堤之説。

道州侏儒

　　道州民侏儒，見於白樂天諷諫，今州城罕有，唯江華、寧遠兩縣最多。孫少魏過其處，詢諸土人，云皆感獼猴氣而生者也。猴性畏竹扇聲，富家婦毎姙娠就寢，必命婢以扇鞭扣其腹，則猴不敢近。貧下之妻無力爲此，既熟睡，徃往夢猴來與交，及生子，乃矮小成侏儒。兩縣境接昭賀，去九疑山五十里，皆瘴癘之地，山嶺之上，猴千百爲羣相挽引，殊不畏人。其精魄又能爲人害如此。

開福輪藏

　　潭州城北開福寺，五代馬王時所建，殿宇宏麗，唯經藏未作轉輪，邦人前後欲營之，輒不果。政和四年甲午，住持僧文玉始拆舊藏欲新之，於棟間得一板，題四十五字云：「吾造此藏，魔障極多，初欲爲轉輪，衆議不可。後二百年，當有成吾志者。是時住院者荊山璞，化縁者中秋月，匠人弓長玉。」傳示於衆，莫能曉。有識者解之曰：「荊山璞，卽文玉也；中秋月，卽化縁僧智圓也；弓長者，塔匠張其姓也。」推考立寺之歳，當梁正明元〈原本無「元」字，從葉本補〉年己亥，正馬氏有國時，恰二百年矣。

李綬祝火

　　觀察使李綬，雖生戚里，而律身甚嚴，不妄語笑，交游間稱爲法度士。所居在東京報慈寺西。一日，寺中火延燒於外，將及綬宅，家人童奴荒窘奔走，徙置箱篋帑藏。綬叱之不聽，出而索公服，焚香再拜祝曰：「若李綬家有贓賄，願天速焚之。」火將近數歩而滅。嘗大書屛間曰：「布施不如還債，修福不如避罪。」眞格言也。唐時王參元遇火災，家無餘儲，柳子厚貽以書，謂：「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積貨，士不敢道足下之善，一出口則蚩蚩者以爲得重賂，今乃幸爲天火之所滌盪，是祝融回祿之相吾子也。」噫！世之以官爲家而建干霄連雲之大第，視李君之事，可不愼〈葉本作「懼」〉哉！〈右六事孫少魏《東臯雜録》所[疑有闕字]予頗潤飾而論之〉

文迪家蛇

　　餘干縣潤波巡檢寨兵文迪，善捕盜，以功積遷都虞候。死後十餘年，妻亡。其子百一者，奉喪於家，忽見巨蛇如人臂，長可丈許，纒其棺，莫知所從來。一家怖懾，不敢近。越兩日乃去，徑入鄰卒張進之室，張殺之。甫數日，張死，百一亦繼之。紹熙四年五月也。

孝義坊土地

　　慶元元年正月，平江市人周翁瘧疾不止。嘗聞人説瘧有鬼，可以出他處閃避，乃以昏時潛入城隍廟中，伏臥神座下，祝史皆莫知也。夜且半，見燈燭陳列，兵衞拱侍，城隍王臨軒坐，黃衣卒從外領七八人至廷下，衣冠拱侍。王問曰：「吾被上帝敕令此邦行疫，爾輩各爲一方土地神，那得稽緩。」皆頓首聽命。其中一神獨前白曰：「某所主孝義坊，誠見本坊居民家家良善無過惡，恐難用病苦以困之。」王怒曰：「此是天旨，汝小小職掌，只合奉行。」神復白曰：「既不可免，欲以小兒充數如何？」王沉思良久曰：「若此亦得。」遂各聲諾而退。周翁明旦還舍，具以告人，皆哂爲狂譫，無一信者。至二月，城中疫癘大作，唯孝義一坊但童稚抱疾，始驗周語不誣。迨病者安痊，坊衆相率歛錢建大廟，以報土地之徳。

西安紫姑

　　吳興周權選伯，乾道五年知衢州西安縣，招郡士沈延年爲館生，〈呂本作「客」〉邀至紫姑神，毎談未來事，未嘗不驗。尤善屬文，淸新敏捷，出人意表。周毎餘暇，必過而觀之。嘗聞窗外鵲噪甚急，周試扣曰：「鵲聲頗喜，未審報何事。」卽書一絶句，末聯云：「窗前接接縁何事，萬里看君上豹關。」周笑曰：「權乃區區邑長，大仙一何相奉過情邪。」是日，沈與一小吏執箕，箕忽躍而起，奮筆塗小吏之頰，大書云「不潔」。周表姪胡朝舉在傍，因代其事。俄又昻首舉筆，向周移時，若凝視狀，諸人皆悚然，徐就案書數十字，大略云：平時見令尹神氣未淸，面多滯色，今日一覘犀顫，日月角明，天庭瑩徹，三七日內必有召命之喜，當切記之，毋謂謔語。時十月下旬也。至十一月十三日，大程官自臨安來報召命。越二日，省帖下，以周捕獲偽造楮券遷一官，仍越〈「越」當作「赴」〉都堂審察，距前所説十有八日云。後三年，周從監左藏西庫擢守婺，沈生偕往。周欲延鄕僧智勇住持小院，白山〈「山」當作「仙」〉曰：「此僧絶可人，工琴善奕，仙能爲作請疎否？」援筆立書，其警句云：「指下七絃，彈徹古來之曲；局中一着，深明向上之機。」詞既藻麗，且深測禪理。通判方楶宴客，就郡借妓，周適邀仙，從容因求賦一詞往侑席。仙乞題，指屛內一捻紅牡丹令詠之。又乞詞名及韻，令作《瑞鶴仙》，用「捻」字爲韻，意欲因險困之，亦不思而就。其語云：「睹嬌紅細捻，是西子、當日留心千葉。西都競栽接，賞園林臺榭，何妨日渉。輕羅慢褶，費多少、陽和調燮。向曉來露浥，芳苞一點，醉紅潮頰。雙靨姚黃國艶，魏紫天香，倚風羞怯。雲鬟試插，便引動、狂蜂蝶。況東君開宴，賞心樂事，莫惜獻酬頻疊。看相將紅藥，翻階尚餘侍妾。」既成，略不加點。其他詩文非一，皆可諷翫。周以紹熙甲寅爲福建安撫參議官，大兒仵〈按：「仵」字似誤〉貳福州，得其説如此。

黃陂丞

　　黃州黃陂丞某者，爲人甚粹謹，居官無過。嘗晝坐書室，繙閲文史，忽見一頂冠女子立於傍，其色憤怒，言曰：「官人，我相尋許久，又卻只在此，且得見你。」別一嫗若乳母，抱嬰兒同來，出語勸解云：「許多時事，何如且休。」冠者應曰：「來日卻相見。」如期復至，色愈怒，猛批丞右頰十數。嫗又勸止，俄以嬰兒授冠者，亦批丞頰十掌。自是逐日一來，必批頰至腫，痛不堪忍。縣宰建昌李德叟率主簿尉偕視之，二婦了不避隱。徳叟祝之曰：「丞公有母垂老，何不少緩之。料必前世宿寃，當令具大功果相資薦，庶得解脫。願夫人哀念。」皆謝曰：「長官聰明，一見便測知本來。然此事不可索休，今且去。」遂寂無影響。縣爲申郡，乞解官尋醫。踰月，吏部符下，乃治舟將東歸，吳中同僚祖餞於江亭。臨分袂，丞愕然曰：「又來也。」而他人皆無所睹。丞大聲呼叱曰：「剜眼睛。」卽舉手自剜雙目，繼剖出肺腸滿地而絶。時宣和中，徳叟名秉。

水太尉

　　李邍，字夷曠，建昌公擇尚書子也，爲發運司幹官。嘗捧檄河北，晩抵一驛，候吏先至，見已有牌曰〈原作「白」，改從周本〉「水太尉」。召問驛吏此何處官員，亦不能知所自。審聽其中，聞〈按：「聞」字似當作「闃」〉無人聲。候吏乃以發幹牌掛於柱，李亦至，則聞有詬罵者曰：「彼此是仕官，安得相逼。我蓋某官之孫，某官之子，舅舅係某人。」所稱皆將相大僚，而姓名乃唐時貴達者。李不答，亦不與競，姑就廡下憩泊。俄又聞有語云：「待遷出還發幹正位。」少頃，一髽髻兒裸跣唯著犢鼻裩，身如金色，年可十五六，攜兩空桶先出，繼一婦人椎髻曳皂裙，牽白馬如雪，最後一老翁裹圏腳幞頭衣黃衫，挑馬杓並爬刷之屬若圉者然，喝云：「太尉揖。」髽髻兒鞠躬一揖，徑趨去，倶至驛門外，入大池水心而沒。予頃聞王嘉叟嘗説此事。〈右二事南昌裘萬頃無量説〉

胡秀才

　　樂平梅浦胡秀才，爲人愿愨，讀書應舉，鄕黨稱善人。處骨肉鄰里間，無纎芥嫌怨。家事付之子弟，未嘗關心。忽若有不懌，語其妻余氏曰：「吾欲自縊。」妻聞言駭愕，百端解釋之，終怏怏不領略。妻竊以爲憂，凡房內條繩衣帶之屬，悉密加藏隱。夜則使臥於床裏，且命一婢宿踏蹬上，所以防閑之甚至。踰年後，稍益厭怠。一夕，失之，急吹燈繞屋遍索，乃在織室中，用絲一巨握紐爲索，繫頸於機上，體冷舌出，死矣。

楚陽龍窩

　　吳興鄭伯膺監楚州鹽塲曹局，與海絶近，常睹龍掛，或爲黃金色，或靑，或白，或赤，或黑，蜿蜒夭矯，隨雲升降，但不睹其頭角。土人云最畏龍窩，毎出則必有漲潦，大爲鹽鹵之害。一旦，忽見之，乃平地竇出一巨穴，傍穿深竅，蓋龍出入處也。塲衆往視，無復蹤跡，滿穴皆龜鱉螺蚌，或於蚌內作觀音像，姿相端嚴，珠琲纓絡，楊枝淨甁，無不備具。又於蟹捲內刻一鬼，毛髪森立，怪惡可怖。如是者非一。鄭取數物藏貯之，今爲浮梁令，間以示客。

朱顯値鬼

　　饒卒朱顯，爲吾家養馬二十年，謹畏無過。慶元元年六月，以事往樂平程氏，與他卒同歸。至白鹿岡，於二十六白晝，忽拱手向左方三揖，同行者問其故，曰：「見三四個官員聚坐，如何不唱喏。」而彼處通逵，了無所睹。方疑其恍惚冥罔中，俄頃卽低頭稱腦痛，僅能扶至旅店，已不能語，迨夜而亡。居人言顯拱手之處，舊有小廟，疑其鬼爲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