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景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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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景卷第十(十五事)

姚尚書

　　姚尚書祜，字伯受，湖州安吉寒儒也，偕其兄依富室館第。富翁擇葬地，延一客名術者於家，使寓宿書館，因與姚善。翁嘗與之行視某處山，以為不堪用。既改卜矣，他日再往，則秀氣呈露，儼然佳城，念前語之失，弗敢言，密以告於姚曰：「君從主人求之，俟得之，當指穴以告。」所謂某處者，翁家山也。姚方居父喪，乃從容請於翁，翁曰：「吾初心亦欲為先生求一佳地，今幸可用，吾復何辭！」客又語姚曰：「此翁儻悔之，將必爭，必須立券乃可。」約既定，客引姚縱觀而謂之曰：「此地兩處皆有穴。就上穴，則二君服闋後卽登科，駸駸要津，特患壽數不能長。若就下穴，則奮發稍遲，至三十年後乃盛，可出執政。二者唯所擇。」姚曰：「吾方貧困，朝夕無以餬口，蚤得祿食足矣，何暇遠意三十年外乎？願處其上。」客曰：「然則姑營之，異時纔小振，如吾言卻徙而下亦可，但不復有執政耳。」遂如之。已而兄弟聯策(呂本作「第」。)名，伯受為符寶郎，伯兄卒於州通判，思客曩説而懼，且數夢亡父來，衣裳為水所漬，於是謁告遷葬。洎啟壙，水盈其中，其熱如湯。伯受至禮部尚書，丁母憂。後出鎮太原，以鄉縣小吏造冢逼其先墓，疑為厭己，請解官持服，詔提舉上清寳籙宮。凡前後三議除丞轄輒不成而止。尋卒。(王順伯説。)

侍其如岡

　　豫章寓士侍其如罔，就館於臨安監打套局門朱德初家。慶元元年，當赴秋試，中元後，左手大指甲上忽見一道人側面立，身潔白而眉目悉具，如繪畫狀，驚而示於人，皆謂耳目聞見所未有，或以為祥，或以為怪。越二日，又變作正面，而形貌益明，於是以為祥者亦怪焉。如岡始懼，以書刀刮去之，心切自念：「吾赴試期而有此異，豈非佳兆乎？」正熒惑不自定，而其叔父訃音來，限期親百日制，不獲入試。一時之應乃若此。

趙積智

　　趙再可侍郎有子八人，皆好學，多預薦送。第六子積智，尤孜孜讀書，獨屢試弗効，居常抑鬱不樂。紹熙三年，從其父在桂林時，年三十八矣，當就鄰路湖南轉運司使試。家素事張王神，默禱求助，夢夜月如銀，輸內大書一「中」字。既覺，志之於策，朝夕思念，其意忽若有省，告其兄弟曰：「月中有『中』字，唯『用』字實應之。」卽白於父，改名用。是歲遂貢名，春闈雖不利，而中太學補選。以覃霈免乙卯舉，時未可量雲。

婆惜響卜

　　括蒼何湛叔存，清源王曽孫也。淳熙丁未赴省試，館於三橋旅邸。掲榜之夕，遣僕探候，久而不至，有憂色，因率同輩登橋聽響卜。駐足未定，聞河畔婦人叫呼曰：「婆惜 (葉本多「婆惜」二字。) 你得！」蓋吳人慍怒欲行打罵之詞，俗謂之受記，非吉兆也。湛獨喜，亟還曰：「可賀我矣。」同輩曰：「叔存作意聽響卜，而連四『得』字，夫復何疑。」湛曰：「不特此也，吾小名正為婆惜。」眾皆喜，方買酒欲飲而僕至，(葉本作「歸報」。)果中前列。

李氏二童

　　李元佐宰南城，嘗挈家遊麻姑山，諸子尚少，挾隨行二童。登齊雲亭，睹山間花蝶翻飛可愛，令撲之。童入林越深處，久不返，呼之莫應。走白於父，遣吏卒入山遍索。移晷方出，但云迷路，而不言所以。後月餘，諸子見童著新衣，又常常置酒肉相對飲啖，心疑之，恐其為盜，縛詰之，始曰：「向者撲蝶時遇一道士，手提頭巾，喚我至所居，見屋宇華麗，風物清絶，不似人境。命童煎茶，將飲我，未至而聞呼聲急，乃奔歸。道士擲一物與我，拾取視之，乃銀也。(原本無上三字，從呂本補。)回顧間人屋俱失，竊喜而不敢説。將銀賣與市鋪，其重十兩，得錢二十二千，就寄鋪中，時取以供衣食費。」諸子未之信，詢諸鋪實然。元佐謂其銀仙家物，蓋必異於常品，欲以元直取之，鋪人云：「為過客買去矣。」後訪之仙都黃冠，皆云手提巾者，紫陽鄧真人也，始知二童有所遇。是歲紹興癸酉。及丙子年，李解縣印，相繼佚去，莫究所之。其一福童者姓戴，其一壽童者姓傅，皆南康人也。

公安木手

　　江陵公安縣一寺甚雄偉，所事神俗稱二聖，曰青葉髻如來，曰樓至得如來，靈効彰著。紹興初，蜀僧懶牛者主此寺，以殿柱朽壞，欲易之。聞遠村巨室有豫章大木，遣其徒往問，主人索髙價，不可攜。(呂本作「不可售」。)懶牛將自往，未及行，知客僧乃引其人至云：「向者承需木，方擬布施，而來介遽還。次日木上忽生一枿，大類如來手。今豈敢復靳！願於二佛前焚香敬白，以明初心。」如其言。既伐木而奉其枝，龕於藏殿桌上，指甲筋節視像了無小異雲。

鄭二殺子

　　武陵民張二嫁女，招鄰里食飲，鄭二夫婦預焉。鄭妻素與王和尚者通，人多知之。酒酣後，偶墮箸於地，張妻戲曰：「定有好事。」鄭妻笑問故，曰：「別無好事，只是個光頭子。」一坐譁然，鄭已不堪。俄有外人喚之出，附耳語而去。眾問為誰，曰：「王闍黎典袈裟在我處，將鹽來贖。」眾又大笑。鄭夫妻皆大怒捨去。鄭、張皆義勇民兵。鄭歸，取所佩刀，再至張門叫呶，張不勝憤憤曰：「你家做如此事，我請你酒食，卻提刀上門罵我。」亦拔刀逐之。鄭愈怒，其子八九歲，臥於凳上，□(呂本作「自」字。)捽其首，斷臂折裂(呂本無「裂」字。)脅以死，而大呼投里正，言張二殺我兒。里正捕繫張，仍飛報縣，主簿李大東攝令事，檄巡檢驗實。張言了不知鄭子致死之因，而鄭妻守屍，拊膺哭云：「只有一子，為夫所殺，將以圖賴張二。」於是兩家悉對獄，鄭坐殺子誣人黜流逺郡，張夫婦受杖，鄭妻、王僧伏姦罪杖脊。以酒席言謔之故，致禍如此。

陳長三

　　武陵細民張道僧，少失父母，獨與祖母霍氏居，年才十三四，而頗孝謹。紹熙辛亥之冬，久雨雪。方霽，張出溪邊，見魚遊，歸取鈎垂釣，得一魚，喜甚，串以竹杪，將還。溪西鐵爐下人陳長三望見，度水求之，張辭以欲歸遺婆，陳曰：「隨我到爐下，以百錢償汝。」又不可，陳徑攜魚去，張亦度溪追躡。至岸，挽陳衣，紛競不解，兩人俱墜水。陳長身豐偉，跨張腹壓之，且捽其頭，捶其項。岸上人聞叫呼聲，急趨救。張正負痛欲脫，從下舉足，適中陳隱處，陳立死。里正執張詣縣，獄成赴府，府守永嘉劉立義閲其牘曰：「此無罪人也。」卽援王荊公斷鬬鶉事書判曰：「公取竊取皆為盜。道僧得魚而長三彊取之，盜也。誘之過溪而取之，壓之水而猶不置，時窮冬凝寒，道僧疲弱，少緩且死，道僧以足踢之，偶中其隱死，是盜與失主鬬，為失主所殺耳，道僧無罪。」召保知在具申提點刑獄司及省寺，竟従所斷。陳氏之人亦無詞。人謂長三之勇何止勝道僧十倍，而恃力以逞，天實誅之雲。

商徳正羊

　　淳熙十三年冬，隆興進賢縣舒致政以生羊饋府事(呂本作「士」。)商徳正，留家旬日，進往塔園豢。(呂本多一「養」字。)明年夏，貨之於屠者孔生，本(呂本「木」作「叔」，疑是「牧」字。)於東湖傍。至初冬，將殺之，忽失所在。是日正午，徳正在家，見一羊自外奔入，至堂而跪，為赴訴哀鳴之狀，已而喘臥廚中。認其為元物，呼詢孔屠，得其事，嘆曰：「羊向者來此，少日卽去。今相隔一年，吾所居昇平坊距塔園五里，中間岐路不易識，而能逃死就生如是，豈冥冥有神使之然以警世耶？」卽還元直而存之。郡人盧國英為作《跪羊記》。又三年，羊死，瘞之塔園，因與寓客田穎叔語如此。其夕，夢抵西山朱橋莊，遇婦人襁乳兒來拜曰：「兒被公恩，今得為丁家子，敢不敬謝。」翌旦，往審之，耕僕丁氏，果以羊死之日生男子。穎叔又為之記。

簡坊大蕈

　　進賢縣簡坊市，皆諸簡所居。田僕趙三，每日入山採薪。慶元元年七月，久雨乍晴，持斧至山顛，見巨松下一大蕈，其徑一尺八寸，摘歸誇語鄰里，以為平生所未見。酒肆王翁尤異之，謂曰：「我與爾錢，爾以與我，將掛於店外以誘飲客。」趙許之，(原本無「之」字，從呂本補。)而嫌所酬之薄，與妻言：「蕈如許大，而王翁只肯還五十錢，不如我一家自飽。」傍人亦是贊之。(呂本作「傍人亦是之」。)卽分擘洗滌，和米加味作臛，喚妻子婦孫均食訖，乃就寢。未及交睫，皆覺腹痛雷鳴，競奏廁，到明盡死，獨一孫數歲，以嘔吐得免，簡氏為收育之。蕈之有毒固多，此禍一何慘也。王翁家與酒客亦危矣哉！(右九事亦李仲詩説。)

復州銅磬

　　復州乾明寺，四隅皆湖。紹熙辛亥，漁人舉網得古銅磬，泥土污蝕，方就水揩滌寸許，其光赫然，透照腸胃，而旋轉不止。置之篷頂亦然。波濤旋覺洶湧，謂為怪，擲之岸上，以棹扣擊，聲徹雲漢，而旋轉愈甚。因投腐魚實之，猶不止，乃棄諸水中。明年春，主僧清顯方聞之，募眾漁舫索得於別浦，但經魚污處不復光，唯唇間尚可燭鬚眉。聲雖清揚，終不如向來也。

向仲堪

　　樂平向仲堪，字元伸，紹興十一年通判洪州。府帥梁揚祖侍郎峻於治盜，嘗有殺人盜委向審問，吏以成牘來，問盜所在，對曰：「彼已伏罪，例不親引，恐開其反覆之端，但占位書名足矣。」向曰：「人命至重，安得不見而詢之？」幹官趙不係譖於梁，梁召向責其生事，向曰：「如帥司卽日徑誅之，何必審實？既付之獄，則當準式引問，若無罪而就死地，想仁人不忍為也。」梁感悟，遂竟其問，果平人耳，遂得釋。後自他州赴調，宿留旅邸，一疾瀕於危殆，夢至殿宇間，聞主者云：「向仲堪有治獄陰徳，特延半紀。」既覺，浸以安愈，詣天慶觀啓醮筵以謝再生，其青詞自述云：「頃既罹於重患，忽得夢於良宵。覘玉嶺之無涯，恍身歷真都之邃。續龜年而有永，覺親聞帝語之詳。」旋復貳處州，終於官，距夢時正六年數也。

公安藥方

　　向友正，元仲之子也。淳熙八年為江陵長使，攝公安令，癰發於胸臆間，拯療半載弗愈。嘗浴罷，痛甚，委頓而臥，似夢非夢，見一偉丈夫，長鬚巨目，執拂塵，披衫微揖而坐，傳藥方與之曰：「用末(呂本作「沒」。)藥、瓜蔞、乳香三味，以酒煎服之。」且言桃源許軫知縣亦録此方，但不用瓜蔞，若欲速效，宜服此。友正敬謝，卽如其言，不終劑而痊。後詣玉泉禱雨，瞻壽亭關王像，蓋所感夢者，因繪祀於家。

向友正

　　向友正紹熙四年為復州推官。五年正月十五夜，月不甚明，其子彥章見舍後一黒物，長丈餘，以為木影也。俄而少動，因叱之。逡廵而隱。明日，白其父。父曰：「昔翁在贛時，我夜讀書窗下，月明(呂本作「色」。)皎然，睹一影甚巨，自隙窺之，乃極長黒人，腰與簷齊，怖而就寢。既而翁捐館。今無乃類此乎？」後九日，友正無疾而卒。先是，孔目官任遜死已十餘歲，是日遜妻見故夫幘履袍笏，疾趨過門，全如生時形質。(呂本多「妻固」二字。)邀之還舍，辭曰：「吾今為西祠判官，適孚恵神王以推官嚴明，使召之。汝姑少待。」至二更後，復來叩門，語曰：「向公非人間可留，必別除命，我行亦不容緩矣。」遂去。俄而向亡。

劉之翰

　　田世輔為全州都統制。荊南人劉之翰者，待峽州遠安主簿闕，作《水調歌頭》詞獻之曰：「涼露洗金井，一葉下梧桐。謫仙浪遊何事，華髮作詩翁。烏帽蕭蕭一副，坐對清泉白石，翹首撫長松。獨鶴歸來晚，聲在碧霄中。神仙宅，留玉節，駐金狨。黔南一道，十萬貔虎控雕弓，笑折碧荷倒影，自唱采芝(呂本作「蓮」。)新曲，詞句滿秋風。劍佩八千歲，長入大明宮。」田覽之大喜，致書約來金城，欲厚加資給，之翰遽亡。明年，田出閲武，見之翰立道左，泣曰：「人鬼殊塗，公能恤吾家，亦足表踐言之義。」忽不見。田大驚異，亟送千緡與其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