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甲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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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甲卷第六(十四事)

西湖女子

　　乾道中，江西某官人赴調都下，因游西湖，獨行疲倦，小憩道傍民家。望雙鬟女子在內，明豔動人，寓目不少置，女亦流眄寄情，士眷眷若失。自是時時一往，女必出相接，笑語綢繆，挑以微詞，殊無羞拒意，然冀頃刻之歡不可得。既注官言歸，往告別，女乘間私語曰：「自與君相識，彼此傾心，將從君西，度父母必不許，奔而騁志，又我不忍(上二字葉本作「所恥」。)為，使人曉夕勞於寤寐，如之何則可？」士求之於父母，啖以重幣，果峻卻焉。到家之後，不復相聞知。又五年再赴調，亟尋舊游，茫無所賭矣。悵然空還，忽遇之於半塗，雖年貌加長，而容態益媚秀。卽呼(葉本作「相」。)揖問訊，女曰：「隔闊滋久，君已忘之耶？」士喜甚，扣其徙舍之由，女曰：「我久適人，所居在城中某巷。吾夫坐庫務事，暫係府獄，(上四字葉本作「繫獄」。)故出而祈援，不自意值故人，能過我啜茶否？」士欣然並行。二里許，過士旅館，指示之，女約就彼從容，遂與之(葉本作「款」。)狎。士館僻在一處，無他客同邸。(此句葉本作「無客與隣」。)女曰：「此自可棲泊，無庸至吾家。」乃攜手入其(葉本無「其」字。)室。留半歲，女不復顧家，亦間出外，略無分毫求索，士亦不憶其有夫，未嘗(葉本多一「復」字。)問。將還，議挾以偕逝，始斂袵顰蹙曰：「自向來君去後，不能勝憶念之苦，厭厭感疾，甫期年而亡。今之此身，蓋(葉本作「實」。)非人也，以宿生緣契，幽魂相從，歡期有盡，終天(葉本無「天」字。)無再合之歡，(葉本作「道」。)無由可陪後乘，慮見疑訝，故詳(葉本作「明」。)言之。但陰氣侵君已深，勢當暴瀉，惟宜服平胃散以補安精血。」士聞語驚惋良久，乃云：「我曾看《夷堅志》，見孫九鼎遇鬼亦服此藥。吾思之，藥味皆平平，何得功效如是？」女曰：「其中用蒼朮去邪氣，上品也，第如吾言。」既而泣下。是夜同寢如常，(上二字葉本作「盡懽」。)將旦，慟哭而別。暴下服藥，一切用其戒。後每為人説，尚悽悵不已。予族姪圭子錫知其事。

蔣良輔

　　南城人蔣良輔，業儒不成，老於鄉校。淳熙十年病卒，半日復蘇，語家人曰：「適被追到冥府，竚立庭下，偶閻羅王未出廳，我故得暫還，然亦不能久也。」越二時頃，竟長逝。

逺安老兵

　　峽州逺安民家篤信仙佛，嘗作呂公純陽會，道眾預者頗盛。(此句葉本作「道流盛集」。)齋供既(葉本無「供既」。)罷，一老兵從外來，著敝青布袍，躡破麻鞋，負(葉本作「挑」。)兩篛籠，弛擔踞坐，呼叫索食。卻之不可，(葉本作「去」。)其家尚有餘饌，隨與之。既又求酒，畀以小尊，一吸而盡，至於再三皆然。主人駭其量，語之曰：「尚能飲乎？」曰：「固所願也，但為(葉本無「為」字。)君家費已多，不敢請耳。」酒至，到手卽空，不遺涓滴。徐問今日所作齋會云何，告以故，客曰：「儻呂真人自來，必不能識。」(葉本作「亦識之乎」。)主人指壁間畫像示之，客注視微(葉本無上三字。)笑曰：「我卻曽識他，狀貌結束，全然與此別。與我絹五尺，當為追(葉本作汝。)寫一本。」主人喜，卽付之。(上二句葉本作「主人喜甚，卽取付」。)客接絹不施粉墨，但置手中挼莏，俄而大吐，就以拭殘污。(此句葉本作「以絹拭之」。)主始惡焉，度其已醉，無可奈何。旁觀者至(上二句葉本作「皆」。)唾駡引去。良久，納絹於空瓶，笑揖而出。一童探瓶中(葉本多「出絹」二字，下「取」字作「展」。)取視，則仙像已成，衣履穿束，宛與向客無小異。其家方悟真人下臨，悔恨不遇，標飾置淨室謹事之。(上八字葉本作「表飾懸奉之」。)時淳熙七年，筠州新昌人鄒兼善為邑主簿，傳其事。

巴東太守

　　余紹祖，奉新人，登紹興丁丑進士第。淳熙末通判江陵，當赴官，以道遠不挈家，惟二子、一館客同塗。啟行次日，抵分寧縣境毛竹山，晚宿僧寺。纔入松徑，主僧率其徒迎揖甚肅，別有一道人居其中。既下車，憩坐法堂上。余以僧禮勤厚，問之曰：「適間元不曽遣駛卒先至，師何以知吾之來？」僧曰：「山村寂寞，本不預聞外事，偶今早見道人，説夜夢大官當到此，故終日掃灑敬事，而吾官果至，異日必為貴人矣。」餘默喜，僧退，命邀道人，與之酒，審厥夢，曰：「果然，但不暇為僧語其詳，今請畢其説：昨夢貴客至寺，徑入寺後古木朽穴中，而木甚茂盛，方訝其異，旁有一人云：『是某郡太守也。』」余聞之，謂正為倅貳，距郡守只一間，且身棲木穴，殆非吉兆。子以丁固夢松事，與館客同寛釋。余意頗自慰，與道人衣一領、錢一千，謝使去。暨到官，將受代，適巴東缺守，荊帥趙丞相薦其姓名，朝廷從其請。命既下，趙公就遣吏卒送之西，未行感疾，趙諭幕客張鎮為挾醫治療，醫言脈已絶，趙餌以金丹，似少間。一日正晝，呼其子曰：「天色已夜，何不張燈？」子答以日當晝，余叱之。其僕燃兩燭至，又雲了不見有光。須臾，增至十餘條，亦如初。子疑為失明，近而瞻視，雙目瞭然。俄頃而卒，蓋將亡時精神消散，所謂眼光落地者此歟。

林學正

　　福州老儒林君，自少力學，而終身不偶，以教授生徒為業，累眾食貧。居州之南境，與莆田接。陳魏公與之有舊，及為相，貽書招之詣闕，欲有所成就，辭不行。王瞻叔參政帥閩，魏公言林平生行義，不妄取予，使加禮重。王訪其所止，遣五兵一車，齎錢三萬，聘以為學正。林受帖甚喜，館使者於旁舍，置酒具饌，約以卽治裝，黎明戒塗。是夕無疾而卒。鄉人嗟嘆其窮，謂無此橫財，當未入鬼録，乃知踰分躁求，固有定數。筠州通判李善學嘗在其席下，備言本末。

高周二婦

　　南城鄧禮生子，雇田傭周僕妻高氏為乳母。時其夫已亡，高與惡少年通姦至於孕育，慮為人所訟，溺殺兒。後數年，得蠱病，腹脹彭亨，面色如梔蠟，徹日夜呼痛，至不可忍聞。淳熙十四年七月病亟，家人環視，高曰：「天氣毒熱，我身如火，何更抱嬰孩來相惱亂我！」俄伸足為蹴踏狀，又曰：「爾輩不為我除去，我已自踏向床下了。」少頃，復為搪觸之勢，且望空紛拏辯數，皆知其殺子之寃，生受此報。明日死，其女在傍目擊之。既嫁，因產女，患其已多，貧無以贍給，卽漬諸水盆內。明年再懷姙，見異物入房，驚而成疾至困。臨終譫語累日，略與母死時同。

趙岳州

　　朝散大夫趙善宰，字彥平，居於建昌。淳熙丁未除岳州守，未及上，以十一月卒於家。明年，其子汝昌夢到官曹，徐行抵庭下，望乃父朝服據案決事。見昌至甚喜，未及相語，視四隅文書充塞棟宇，父曰：「吾才去世，卽受命作陰官，權力不減在生為郡時，特苦於省閲文牘之繁，卒無斯須之暇，吾殊不樂居此也。」昌曰：「大人既不樂，何不求脫去？」曰：「已除代者兩政，吾獲免不久矣。」昌曰：「代者為誰？姓名可得聞乎？」曰：「乃周昭卿童伯虞二鄉人也。」言畢而寤。詰旦，白母戴氏及弟妹，皆悲泣。因遍傳一城，聞者謂不應連用三同郡士夫為一職，不以為信。昭卿者，朝奉郎周熺，方調坑冶贛州主管官，次年冬，當赴而卒。伯虞者，朝請郎童括，聞此説深惡之，時自吉州萬安縣解印，卽詣闕注此官，且以禳趙夢，雲若已與周為代者，卽之任。紹熙壬子滿秩，吏部差知雷州，客都城待班陛對，買二少妾，滯留頗久。歲將盡，卒邸中。三君子在建昌稱善類，聰明正直，為神不誣，其相去亦只二年或三年，幾如世間資考也。《甲志》記孫點、石倪、徐楷相踵為泰山府君，三人同一檄，甚與茲事類。但此皆鄉人接武，為小異雲。

豐城下渡

　　豐城縣界三港口新開河一津，名下渡。紹興庚戌八月，岸上居者王媼，夢一客衣服不潔清，(呂本無「清」字。)形容瘦瘠，若平生素相識，來致謝云：「寓此經年，煩擾多矣，數日間當捨去，故專告別。」媼覺，以語其子，莫知何謂。後五日，同邑苦竹村民嚴克誠二子，往西山玉隆宮謁許真君，過而登舟，未濟，俱溺死。道俗奉許真君極肅敬，二嚴沿途飲酒食肉，疑以是獲譴雲。

兜率寺經

　　分寧縣兜率寺有張天覺所書《圓覺經》，兵火後為近居民黃生所得，寺僧求之，不許。黃，愚人也，不知為可貴，視其紙堅淨，遂毀以為臥榻單。久之得癩疾，痛苦穢腐，數年乃死。

吳滲二龍

　　營道士人吳沂，淳熙丙午獲鄉舉。丁未下第，夢二龍挾其體，又夢人令更名滲，則當再獲薦。至己酉春，上登寶位，吳自謂且平揖一第，每語人曰：「二龍夾吾身，蓋來歲龍飛策士，吾必魁天下為龍首也。」遂更名，果再預選，乃居末綴，牓首蓋其叔應龍，而待補小榜有石應龍，遂符其兆。洎庚戌省試，吳訖不偶，鞅鞅成疾。還家，忽具縁袍鞾簡服之，入揖祖母及母氏。家人怪問之，答曰：「冥司請我作判官，今便赴上。」遽再拜敘別而出，徑赴井傍，直墮其中而死。

資聖土地

　　建昌孔目吏范荀為子納婦，貸錢十千於資聖寺長老。經二十年，僧既死，荀亦歸攝，因循失於償逋。荀後得疾且篤，呼其子觀光謂之曰：「憶汝娶婦時曾借資聖寺錢，今本處伽藍神遣人押長老來索取，可急買紙錢燒與之。」又指示家眾曰：「土地之使偕長老見在此拱立，汝輩不見耶。」洎焚楮訖，又曰：「兩人已去，欲往報恩寺前尋徐省幹理會事也。」至夜荀死。徐生名以寧，萊州人，方自吉州監贍軍酒庫替回，未幾亦卒，時淳熙七年。先是，徐父奉直大夫者寓居彼寺，寺之人用常住物假其名以規利，奉直因是頗揜有其貲，以甯與聞之，故致然。僧祖玨説。

張尚書

　　張彥文尚書大經，長者也。布衣時與建昌景徳寺僧紹光厚善，後為諫議大夫，紹光死於鄉，張公蓋未知也，夢其荷械立庭下，泣訴曰：「紹光以某月某日死，緣生前罪業深重，沉淪地獄，無從脫免，願公不忘平生，時為救釋，債作佛事，以濟冥塗。憶有金一兩，在弟子姚和尚處，幷有錢二十千，在市上某家，儻索而用之，庶可獲助。」張許之。他日，遣僕歸，詢其事皆合。乃命其子元晉取金與錢，為誦經轉輪，仍塑觀音像一軀於太平興國寺，燃長明燈以供，且刻石紀以示人。當淳熙初，張提舉湖南常平，廵歴屬城至道州北境二十里，宿於杏園寺，夜夢婦人求葬己，言甚懇切。旦以告主僧，得其柩，以屬營道宰瘞諸原。蓋其惻隱之心類如是也。

七姑子

　　乙志載汀州七姑子，贛州亦有之，蓋山鬼也。遍城郭邑聚，多立祠宇，其狀乃七婦人，頗能興禍咎。淳熙十年，臨安人王大光為坑冶司幹辦公事，閽卒白曰：「今早啟戶未幾，有賣豆乳者來，數女婦從宅出就買，謂之曰：『汝少須於此，當持錢以還。』久而不出，不知誰人。敢以告。」大光駭曰：「我家人不應侵晨自買物，必妄也。若或有之，殆鬼物假託。但白日昭昭，寧得如是！」閽以姑子為言，遂往視其祠，豆乳正在香几上。大光卽命烹熟以薦，而代償所值。

甄錡家醮

　　甄錡知南康軍，感疾遂亟，醫者已束手。其子曰倜，曰儻，延天慶觀道士卽軍治建醮筵請命，備極誠敬，至供獻器皿匕箸皆易以新者。既畢事，錡與二子及主醮道士俱夢入大官府，見一神呼曰：「甄錡大數已盡，上帝以二子孝誠可嘉，幷齋筵精潔如法，特與延壽一紀。」明日皆欲言之，倜曰：「果獲響答，宜以紙筆具述，勿形口説，庶幾可信。」於是如其請，所夢悉同，咸為甄氏致慶，意老人壽算當符所増之數。(此句疑有脫誤。)然至明年是日而卒，計其時恰十有二月，識者謂一紀為十二歲，陰司不欲明言，故以一月為歲，天限之不可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