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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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四
[編輯]江波無奈暮雲陰，一片朝宗只此心。
今日海頭覓船去，始知百煉是精金。
喚渡江沙眼欲枯，羈臣中道落﨑嶇。
乘船不管千金購，漁父真成大丈夫。
范叔西來變姓名，綈袍曾感故人情。
而今未識春風面，傾蓋江湖話一生。
仲連義不帝西秦，拔宅逃來住海濱。
我亦東尋煙霧去，扶桑影裏看金輪。
〈（海船與江船不同，自狄難以來，從淮入浙者，必由海而通，為孔道也。由是海船發盡，適三月間，方有台州三薑船至。已為曹大監鎮所雇。通州有下文字自定回，張少保恰予之以一船，亦是三月方到岸。而予適來楊守，遂以此舟送予與曹大監俱南向。使有薑船而無張少保一舟，予不能行；有張少保而無薑船，予又無伴。不我先後適有邂，殆神施鬼設而至也。）〉
海上多時斷去舟，公來容易渡南州。
子胥江上逢漁父，莫是神明遣汝否。
〈（予萬死一生，得至通州，幸有海船以濟。閏月十七日，發城下。十八日，宿石港。同行有曹大監鎮兩舟；徐新班、廣壽一舟。舟中之人有識予者。）〉
孤舟漸漸脫長淮，星斗當空月照懷。
今夜分明棲海角，未應便道是天涯。
白骨叢中過一春，東將入海避風塵。
姓名變盡形容改，猶有天涯相識人。
淮水淮山阻且長，孤臣性命寄何鄕。
只從海上尋歸路，便是當年不死方。
王陽真畏道，季路漸知津。
山鳥喚醒客，海風吹黒人。
乾坤萬里夢，煙雨一年春。
起看扶桑曉，紅黃六六鱗。
〈（賣魚灣，去石港十五里許。是日，曹大監膠舟候潮方能退。）〉
風起千灣浪，潮生萬頃沙。
春紅堆蟹子，晚白結塩花。
故國何時訊，扁舟到處家。
狼山青兩點，極目是天涯。
〈（宿賣魚灣，海潮至，漁人隨潮而上。買魚者邀而即之。魚甚平。）〉
飄蓬一葉落天涯，潮濺青紗日未斜。
好事官人無勾當，呼童上岸買青鰕。
〈（淮海本東海地，於東中雲「南洋、北洋」，北洋入山東，南洋入江南。人趍江南而經北洋者，以楊子江中渚沙為北所用，故經道於此，復轉而南，蓋遼繞數千里雲。）〉
滄海人間別一天，只容漁父釣蒼煙。
而今蜃起樓臺處，亦有北來蕃漢船。
〈（二十一夜，宿宋家林泰州界；二十二日，出海洋，極目皆水，水外惟天。大哉，觀乎！）〉
一團蕩漾水晶盤，四畔青天作䕶䦨。
著我扁舟了無礙，分明便作混淪看。
水天一色玉空明，便似乘槎上大清。
我愛東坡南海句，茲游奇絶冠平生。
〈（二十八日，乘風行入通州海門界；午拋泊避潮。忽有十八舟上風冉冉而來，疑為暴客，四船戒嚴。未㡬交語而退。是役也，非應對足以禦侮，即為魚矣。危乎，殆哉！）〉
一陣飛帆破碧煙，兒郎驚餌理弓弦。
舟中自信婁師德，海上誰知魯仲連。
初謂悠揚真賊艦，後聞欵乃是漁船。
人生漂泊多磨折，何日山林清晝眠。
〈（自通州至楊子江口，兩潮可到。為避渚沙及許浦，顧諸從行者，故繞去出北海，然後渡楊子江。）〉
㡬日隨風北海游，回從楊子大江頭。
臣心一片鎡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渺渺茫茫逺愈微，乘風日夜趂東歸。
半醒半困模糊處，一似醉中騎馬飛。
一葉漂搖楊子江，白雲盡處是蘇洋。
便如伍子當年苦，只少行頭寳劍裝。
〈（大海中一條自楊子江直上淡者是此，乃長江盡處，橫約百二十里。吾舟乘風過之，一時即醎水。）〉
渺渺乘風出海門，一行淡水帶潮渾。
長江盡處還如此，何日眠山看發源。
〈（金鰲山在台州界，高宗皇帝曾艤舟於此，寺藏御書。四明既䧟，不知天台存亡，憂心如擣，見於此詩。）〉
厄運一百日，危機九十遭。
孤蹤落虎口，薄命付鴻毛。
漠漠長淮路，茫茫巨海濤。
驚魂猶未定，消息問金鰲。
雨惡風獰夜色濃，潮頭如屋打孤蓬。
漂零行路丹心苦，夢裏一聲何處鴻。
〈（自北海渡楊子江至蘇州洋，其間最難得山，僅得蛇山、洋山、大小山數山而已。自入淛東，山漸多。入亂礁洋，青翠萬疊，如畫圖中。在洋中者，或高或低，或大或小，與水相擊，觸奇恠不可名狀。其在兩傍者，如岸上山叢山，實則皆在海中，非有畔際。是日風小浪微，舟行石間，天巧捷出，令人應接不暇，殆神仙國也，孤憤愁絶中為之心廣目明，是行為不虛雲。）〉
海山仙子國，邂逅寄孤蓬。
萬象畫圖裏，千崖玉界中。
風搖春浪軟，礁激暮潮雄。
雲氣東南密，龍騰上碧空。
〈（舟入東海，報者云：「前有賊船。」行十數里，報如前。望見十餘舟張帆噢口，意甚惡。梢人亟取靈山巖路，避之一夕。搖船極其荒迫，際曉幸得脫去。）〉
鯨波萬里送歸舟，倐忽驚心欲白頭。
何處赭衣操劍㦸，同時黃帽理兜䥐。
人間風雨真成夢，夜半江山總是愁。
雁蕩雙峯片雲隔，明朝躡屩作清游。
〈（予自海舟登台岸，至城門張氏家，蓋國初名將永德之後，主人號哲齋，闢堂教子，扁「綠漪」，為賦八句。）〉
義方堂上看，窓戶翠玲瓏。
硯裏雲壇月，席間洪水風。
清聲隨地到，宜莭與天通。
庭玉森如筍，干霄雨露功。
〈（予至淮即變姓名，及天台境，哲齋張為予覓綠漪詩，予既賦題云：「清江劉洙書此《過黃巖》寄二十字。」）〉
魏雎變張祿，越蠡改陶朱。
誰料文山氏，姓劉名是洙。
萬里風霜鬢已絲，飄零回首壯心悲。
羅浮山下雪來未，楊子江心月照誰。
秪謂虎頭非貴相，不圖羝乳有歸期。
乘潮一到中川寺，暗讀中興第二碑。
潮風連地吼，江雨帶天流。
宮殿扄春仗，衣冠鎻月遊。
傷心今北府，遺恨古東洲。
王氣如川至，龍興海上州。〈（東州、常州也。）〉
夜靜吳歌咽，春深蜀血流。
向來蘇武節，今日子長游。
海角雲為岸，江心石作洲。
丈夫竟何事，底用泣神州。
〈（去年予䧟北，自山自京寄詩。時予已南歸，不及領。今明成誦追和作彼時語，痛定思痛，痛不可當。）〉
春晩傷為客，月明思見君。
我方慕蘇武，誰復從田文。
龍背夾紅日，雁聲連白雲。
琶琵漢宮曲，馬上不堪聞。
〈（林附祖，福州秀才，去年三月四日，在無錫道中忽為數酋擒去，指為文相公，云：「你門年四十，頭戴笠、身着袍、腳穿黒靴，文書上載了你門，如何不是？」縛至京口，辨驗然後得釋。附祖名元龍，至南劍為予言。）〉
畫影圖形正捕風，書生薄命入罝中。
胡兒一似冬烘眼，錯認顔標作魯公。
〈（予自劍進汀，小村過，清流來迎，不圖此生復相見。）〉
萬里飄零命羽輕，歸來喜有故人迎。
雷潛九地聲元在，月暗千山魄再明。
疑是倉公回已死，恍如羊祜說前生。
夜䦨相對真成夢，清酒浩歌雙劍橫。
〈（元年二月晦，予從鎮江脫北難，險阻艱難，於今再見。仲春下澣追感墮淚八句）〉
塞上明妃馬，
江頭漁父船。
新讐誰共雪，
舊夢不堪圓。
遺恨常千古，
浮生又一年。
何時暮春者，
還我浴沂天。
北風吹春草，陽烏日已至。
天時豈雲爽，人事胡乃異。
三月方皇皇，衣冠道如墜。
棟撓榱桷折，木顛楨幹悴。
大者懷端憂，燋頭求室燬。
小者嗟行役，泥塗䟦其尾。
長平與新安，露胔如櫛比。
賦分本爾殊，適與天時值。
哲人處明夷，致命以遂志。
但令守吾貞，死生浩無愧。
去年傷北使，今日嘆南馳。
雲濕山如動，天低雨欲垂。
征夫行未已，遊子去何之。
正好王師出，崆峒麥熟時。
世途嗟孔棘，行役苦期頻。
良馬比君子，清風來故人。
相看千里月，空負一年春。
便有桃源路，吾當少避秦。
草宿披宵露，松餐立晚風。
亂離嗟我在，艱苦有誰同。
祖逖關河志，程嬰社稷功。
身謀百年事，宇宙浩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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