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於集/卷六
墓道文
[編輯]贈議政府領議政、行司贍副正柳公神道碑銘竝序
[編輯]維我高興柳氏自髙麗忠烈王時顯,未究其派源何所也。始興陽有五部曲,高興其一也。高興有楊柳洞,柳氏舊址也。聞之古老,以所居多柳,故因姓焉。又曰:「柳氏居是地,欲繁其姓,多種之柳也。」未知是否。
始祖諱庇爲麗朝丞相,佐瀋王入中國。元世祖改賜名淸臣,命詞臣詩之。淸臣在瀋,不復還本國,本國諡之曰英密公。其遺像二幅來東,皆趙松雪孟頫所撰而書之者。其在中國有二子。今瀋陽有碑,悉記其時從王諸臣。東寧衛多柳姓人,豈其裔耶!
始在東國,有一子諱有奇,《高麗史》稱攸基,有奇、攸基方音同,亦未知孰是。是生侍中諱濯,麗季名臣也。其鎭全羅,有威惠。倭寇順天長生浦,濯赴援,倭望風潰。軍士悅之,作《動動曲》以美之,語在高麗樂誌。恭愍王爲魯國大長公主大起影殿,民苦之,濯諫而死,語在《高麗史》及陽村權近碑文。
入我朝,康獻大王夢濯爲其子求官,覺而悲之,追贈濯忠靖公,求其子濕官之。濕十五,用文中第,官至典書,以中軍摠制鏖對馬島,有佐命勳。不愜,乃老退興陽別墅,口不言朝廷事。餘二十年卒,葬高山縣月老谷,諡襄靖公。
是生諱漬,漬生諱好池,幼時與飛將南怡角勇力,互勝負。漬預知怡不令終,引好池歸高興,卒葬菜谷。好池還京師,再中武第,官至珍島郡守。郡有妖病民,好池塑石立山椒,妖遂遁,後有文人李胄謬比之金同者流,文載《續東文選》。好池異人也,郡有馳毬場在絶壁,人馬所不着,邑民迨今異之。彼豎儒,何足以知之?葬在摠制墓下。
好池生諱依,儒士也。嘗犯夜如李廣辱覇亭,遂發憤棄文,捷武擧,官至判官。依善草隷,有傳家墨跡。楊蓬萊士彥虩虩稱賞,謂「得羲之正宗,弁東國」。葬在摠制墓上。
生司諫諱忠寬,卽公大王父也。富氣槪,結髮爲申判書公濟甥,衣冠華靚。判書柳公辰仝亦弱冠,好任俠,熟視司諫,推之潢汚中。司諫笑而易服,不示色。辰仝握其手曰:「始吾韙子貌,嘗子意氣,子可交也。」遂與爲莫逆交。及金安老顓國,張甚勢焰,無不焦灼。司諫於公濟喪,對弔客奮臂數安老,滿座稍稍引去。司諫有文武全材,腹藁大庭策,捷文科,又善射,先中命處,世皆服,由基、飛衛不多也。爲養出牧錦山,大夫人年已耋,百味俱爽,箸不下珍羞,司諫請所欲。大夫人曰:「向見耘者在野,夫炊黃粱,婦洗蘿葍,欲是之嘗。」司諫與內下庭,手自炊黃粱擇蘿葍進之。邑民聞之,咸薰其孝。卒贈都承旨。
生諱樘,寔公考也。官至主簿,贈吏曹判書、興瀛君,子夢寅推榮之以也。考有詩名,洪相國暹騷家哲匠,盛推之,稱善學杜。又工書,楷草俱絶倫,繼家風。孝友出天性。父母別與臧獲、田土饒甚,可以不待祿周一生,悉破券分同腹。居喪不口菜果,哀禮兩盡,每月朔、十五日,備酒食參家廟如禮,一生不替。不幸不第,補蔭,嘗督忠淸之時興郵,吏卒安之,有遺愛,至涕洟者。葬楊州洪福山筆峯之麓司諫墓趾,妣亦祔其封。
妣,慶基殿參奉閔褘之女,其系驪興也,亦夢寅追榮,繇淑人封貞夫人。褘,文宰孝悅之孫,任宰泮之子也。泮能文章,中進士魁有名。妻朴氏,元勳朴元宗之弟,有閨則。妣之容貌行誼,皆類朴氏,儀範整肅,匪禮不行。家有祀事,親操刀幾,雖祈寒,達曙不倦。抵八十猶然,子婦請止之,不從曰「吾心安焉」。早寡,誨男子殫義方,資衣糧游學四方。不使家中錢穀布帛掛齒牙,敎一女洪夫人。學邃博,盡百家書,家國有大事,一門就咨決焉,時人譬之曹大家。
兄弟凡五,公卽第二也。諱夢彪,字應炳,嘉靖癸卯年生。生聰敏,學早詣,始受業於宋瓊、兪任所,皆碩師聞人也。及長,博無不徹,諸子百氏、天文、卜筮、詩學、道家,蒐獵殆盡,非獨四書六經諸聖賢書而已,覽一過,平生貯㬼臆不忘也。萬曆壬辰,倭奴犯長安,公奉老母避寇楊州墓山。寇卒至,挺劍枝母,公與弟夢熊以身翼母,倶受鋒。夢熊死之,刃公脅,創深見腑,死而甦,母得全。難定,朝家旌孝烈,以夢熊死故旌其閭,公活故旌不及,孝則一也。
薄命不成名,六十後以童蒙敎官,訓誨精至,當世稱得其人。陞拜典獄主簿,轉司評,未幾濟用監災延厥司,下理罷,人多冤之。逮今上朝復官,監兔山縣,因平山山城繕築勞,陞令振威縣。振威密邇上都,南甸通衢。公年臨七十,常苦折腰,行官符吏部曰:「國典,七十例不許蒞民。」遂解印歸,當時冒法者多嫌之。入朝爲典簿,俄陞繕工僉正、司贍副正,兩司權萆,正僉副寔長官也。萬曆四十四年丙辰十一月,以壽終於家,得年七十四。因湙、活爲原從一等推勳及潚錄亨難功臣,追封至領議政、純忠補祚功臣、興城府院君,加封夫人貞蔭夫人。越明年丁巳,葬之春川南山外寺谷壬坐丙向之原。
公慈詳仁愛,人有飢寒,惄然凜然,如己凍餒之,煦煦護養若不及,不以己貧窶嗇之,從弟李君錫窮而死,其孤歲三十無室,公之爲兔山,出己財,婚其地士族人,遠近欽其仁。
夫人李氏出鐵城,遠祖嵒以書隷入妙,鳴一國,國多遺跡。其後有參判李陸者,號靑坡居士,文章高一世,有文集行於世。至參判澤,夫人之考也。栗谷李珥銘其碑,其世系、子孫,俱載其文集。
夫人明達猶善男子,辦家事皆得宜,論國事得失,俱合於理,御群下猶子女,群下亦父母視。壬辰之亂,流轉西塞,擧家寒餓。夫人孼族柳師從之女喪二親,行丐到門。夫人畜於家,衣食之,及可笄,具資財嫁之。夢見師從衣紫長衣,百拜於庭以謝之,覺而說其夢曰:「昨夢師從來謝以我活其女也,但身着紫長衣。長衣,女服也。何其異耶?」其女在傍放聲哭曰:「吾父死亂離,斂無衣,吾母脫己衣衣之,冥中所着,必其衣也。」聞之者皆下涕曰:「公與夫人仁愛俱出性,能字人之孤而嫁娶之,俾門中怨曠者有歸。宜夫積善餘慶,致三子二女之俱榮貴享天祿也。」洎公卒,夫人執喪如禮,不以老少懈,旣闋服,時年七十六。長子拜大司諫,次子拜承旨,季子爲弘文校理,夫人謂其姪曰:「時事多虞,人各有是非,三子俱忝右職,非願也。老婦旣終喪制,欲從此逝矣。」是歲萬曆四十七年二月夫人卒,四月,葬祔領相墓。
長男潚嘉善大夫、瀛洲君,其次男湙再中文科及第,階通政爲承旨,其次女適文科正郞尹昈,其次男活文科吏曹正郞,其次女適大司憲柳慶宗。潚有一女三男,女適察訪宋榮業,男一曰於墷平陵察訪,二曰於垾進士,三曰於垶幼。側室有女,適士人崔行。湙生一男幼,生四五歲,能屬文,餘女幼。尹昈生二男一女,長曰振海幼學,次曰收海進士,皆夭,女幼。活生數子女,皆幼。
猗歟嘉哉!潚、湙、活兄弟三人,悉以一世名臣,文章冠時。三家接霤而居,奉兩親,各罄誠孝,每日吉辰良,盛盤羞開壽宴,張優樂以饗之。都城大夫士具慶者,罕有與倫,一國榮之。吁!凡人有才有德,不得自其身施,必發之子孫,大闡其慶福。天之報之,雖似不速而遲,身與子孫,奚擇焉?況假之壽,於其身親見之哉?獨恨夫一生貧悴,未展其所學,受諸子榮饗,曾未滿周星。吾一家父子兄弟之慟,曷有其已?嗚呼痛哉!
潚、湙、活要夢寅銘神道,文者公物也,其可以一家私焉?古人爲文識父母兄弟之塋者,何限?謹拭涙而爲之銘曰:
中世之士,標掠經史。書不盈箱,靑雲萬里。
公破萬卷,悉藏皮裏。纖鉅羅穿,是非義理。
商確千古,衎衎詢詢。多士側耳,滿聽皆新。
向人兼愛,於我何忤?言無悖出,蹍巿何怒?
所蓄者宏,所施何約?十室三品,名位何薄?
於身雖晚,於後則速。一家五人,簪笏如簇。
歲時伏臘,百牢以榮。華筵秩秩,滿座公卿。
一朝永辭,位冠百辟。邦人濡染,曰莫如學。
觀我領相,惟德是食。春之山高,江水鏡淨。
卜葬新兆,萬年維永。
贈禮曹參判、行平海郡守車公軾神道碑銘竝序
[編輯]粵在東晉、太元中,而有姓車名濟能者,事新羅味鄒王爲丞相。鄭知常《西京野史》稱「濟能,劉累之後。箕子來東,以四族俱,濟能之先,卽其一也」。其後有登國,有殷甫,有延廣,有徽曼,有知,有溫伯,有楯,有渰,有婁漢,有盾堦,有段式,有憲,有渡康,有儉夫,有建申,至丞相承穡、司空恭叔,凡傳十八葉,爲丞相者十四世也,其奕世茂閥可想。
憲德王彥昇弒君自立,承穡父子陰圖報國讐,事露竄匿高句麗俜州,蒙其祖儉夫妻姓,變楊爲柳,承穡稱柳桓,恭叔稱柳淑。自此傳五世至孝全,當麗祖南征,辦車乘餫軍餉,功甚鉅,復孝全舊姓爲車,因籍延安,食邑千戶,封大匡伯。
孝全生太保秀毗,秀毗生廣評侍郞季隣,季隣生內史用杞,用杞生侍御中丞伯炤,伯炤生平章茂銅,茂銅生西平伯稽漢,稽漢生俜州伯子順,子順生諫議幼塏,幼塏生三韓大將仲規,仲規生太僕寺事擧首,寔生若椿兵部侍郞、若松丞相。若椿之子德威爲右軍兵馬使,德威之子倜爲參政,倜之子受阿爲郞將,受阿之子松祐封中興伯。顯宗朝平崔忠獻之孫誼之亂,錄衛社功,升所居縣爲復州。入元朝討賊有勳,特賜祭器,年一百七歲,爲奸臣林衍所害。其似續有曰得珪官都摠制,曰蒲溫官丞相,曰宗老官知防禦,曰原頫官諫議。
諫議於麗末,退隱平山水雲洞。時犯遼議起,我康獻大王憂之,與恭定大王便衣訪原頫,語其顚委。原頫擧義理,力言其不可。康獻大王義之,諾而去。曁開國將策勳,原頫力辭曰:「家世仕麗朝,已五百年,況左脅金鱗彼昏尙在,何敢二心,衊我先人忠烈耶?」曁康獻大王定都漢陽,以故舊召之,至則舍諸禁中,會天雨。上攜原頫手,步出東苑,袖撥蔥種數升,散之草間曰:「昔予訪子西村,日晏飢甚,飫子場蔥。今手種此,欲留我故人以食之,所以志舊意也。」今之瑞蔥臺,卽其地。一日又與之後苑,辟左右,語及輪傳宗社事,原頫大驚曰:「殿下獨不見唐、宋兩祖乎?若之何發此言?早知如此,死不敢來。」上曰:「吾爲公改之。」因力求去,上亦不敢留。
時權臣河崙、鄭道傳、咸傅霖、趙英珪,皆車門孼出也。原頫直書諸族譜,四人厲牙,抵巇讒之曰:「原頫以逆賊鄭夢周外從兄弟,不來佐命,且以冢嗣元妃從祖行,將不利於太弟。」率家兵殺原頫於松京,夷其屬八十一人,其子中郞將安卿自縊死。厥後恭定大王察其冤,追贈贊成,惠莊大王降旨,錄用子孫,至恭順大王朝,命儒臣朴彭年撰《雪冤記》。
自諫議父子死不辜,稚兒尙義逃竄延喘,尙義子寶仁東西南北於糊口。寶仁子繼成流徙還故都,始業武爲護軍,散職也。繼成子廣運習經籍,屢擧不勝,因鄕選爲敎授,冷官也。數千載三韓大姓,至此而替極矣。敎授娶鐵原崔漬女,以正德丁丑九月二十六日生公。
公諱軾,字蔭叔,生聰明,十歲誦詩書。受學於花潭徐先生蔭德所,貫通經史,又能美詞翰,絶異疇類,弱冠魁鄕解。嘉靖丁酉,捷進士。癸卯,登文科甲科第二,例授內贍寺直長。其歷官也,內之成均、戶曹、奉常、校書、承文諸司爲佐郞、主簿、校理、校勘等官,外之通津、黃州、海州、平海、高城諸邑爲縣監、郡守等官。八爲典籍,五爲直講,三爲判官。立朝三十餘年,官才四品,處懷恬如,不以淪滯芥意。其蒞邑,慈祥簡寬,吏民親愛之。治髙城有勣,因方伯褒啓,特賞以表裏。平生不問生産有無,只對架書數千卷,晷繼膏以自娛,訓後進不懈,所居多成才。出宰山水,蕭散怡愉。高城仙郡也,得佳處起小亭,號海山亭,人稱嶺東樓觀第一。萬曆甲辰,求補平海,平海亦仙境也。以其纔起草土,不安簿領,明年二月十一日,病卒於郡,享年五十九。
公所著文集五六卷,失於兵火,所收拾秪若干篇,惜也。公結髮,見知遇於金慕齋安國,益掞文擩學,自此著名當世。其登第,與盧蘇齋守愼聯榜,蘇齋文苑哲匠也,推引公詞章,喋喋不離口。其爲直講也,有士子姜文佑者能文章,以庶孼錮其擧。國法,應擧者必受先進薦狀,四館許其科,中世法弊,士子或摸之。文佑變其名,模典籍安海及公名署。海知之,欲告言官。公曰:「文佑往年削其科,今年又削之不祥。吾寧受辜,有不忍也。」海發之,削文佑科錮之。明年海目疾喪明,每歎公之德不可及。
公嘗差典祀官,祀恭靖大王園寢。恭靖大王在位纔數年,傳位於世弟恭定大王,世代已遠,只祭寒食而庶羞不蠲。公別致誠虔,齋沐潔身,又令膳夫、祠僕湯洗如己,修粢盛酒饌,無不躬視。祭罷夜未艾,歸齋房假寢,有宮人傳呼曰:「殿下御正殿,引見軾。」公冠服陞伏榻下。王若曰:「向者祀官只循故常,饗不恪,又不涓潔。今爾盡誠禮,庶品皆可御,予用嘉之。聞爾母有疾,予賜爾良藥識之。」時太夫人在松都,患帶下之疾苦甚,藥不效。歸路見兩大鼶爭一大魚,盤中天,墮之馬前,卽鰻鱧也,其大尺餘。鰻鱧,帶症上藥也。公歸以奉太夫人,病立愈。
夫人李氏系出牙州,習讀繼元之女,萬戶順命之孫。婦德完備,閨門雍睦。後公十八年而歿,合葬於長湍白龍山先塋,其原卯坐酉向。生五男三女,長曰殷輅,未冠而夭。次曰金輅,爲族兄僉使希呂之後。次曰天輅,丁丑文科,奉常寺僉正。次曰雲輅,癸未文科壯元,亦僉正奉常寺。以天輅、雲輅竝錄原從勳,贈公禮曹參判,妣貞夫人。次曰夏輅。長女適內禁衛田得春,次適張應鳳,次適忠義衛李汝春。天輅娶宗室錦川正女,生一男一女,男曰轉坤,女幼。雲輅娶宗室高山令女,生三男深極、渾極、淵極,女二人幼。
殷輅髫齕有奇才,與文人崔岦、李山海、高蔭命等齊名,世稱八文章。十四魁鄕擧,十七病死。疾極,有靑衣童子立於席上曰:「天上新建白玉樓,招汝作記。」殷輅辭曰:「生年未二十,未報父母恩德,若爲我請上帝丐我數十年,俾得終孝,死無恨矣。」惎童子去,久而復來曰:「天上別無人可替汝記者,上帝不余頷,汝其速行。」是夜父母之夢亦同。臨歿端坐與訣曰:「不幸夭折,終負吾父母,當訢上帝,七日還來侍側。」言訖而歿。死後七日,天輅生,其面目極肖。
公沒之夜,天輅哭泣昏仆,髣髴見公袍笏踞床,曰:「來天輅、雲輅!我往冥府,主壁大官據案厲聲曰:『汝何不以文章分與兩兒,空持到此?可速往分之。』吾故暫來也。」仍出懷中一物,瑩然如玉,大如盤者曰:「此乃文章也。」手劈爲兩段,分與兄弟。跪受俯伏,因忽不見,天輅遂蘇。天輅文章,如江河滂沛,雲錦煒燁,晷刻之間,注筆千萬言,雖數十手,不及寫,一下筆,不加點竄,愈益奇。雲輅攻《易》,頗通蘊奧,其爲文不起藁,展紙立寫,揮灑如電掃風驅,而皆雄偉着實。
萬曆乙卯年三月朔,日有食之。開城留守趙振候之曰:「是日也,日食於奎之分。古者日食於奎之分,文章之士必殞,謝靈運、范曄之死,亦應是災。今聞僉正車天輅病革,得無應是災乎?」未幾天輅果卒。
嗚呼!公之歿已四十五載。其二子皆當世詞宗,其所與往返,以斯文相與者,凡幾何人耶?爲先人賁其墓道,宜擇文章之最高絶者,而必待夢寅拙辭者何也?今者其兄雖已逝,其弟之眼眶尤大,夢寅何敢輕發小巫之言,貽大巫捧腹乎?獨惜乎軒轅之姓,擾龍之裔,隨箕子而東,上下數千年,取台鼎如拾芥,而至季葉禍亂荐臻,以致子孫迋邅,彼卑門小派不辨魚、魯之夫,猶煒煌金紫,矜耀於一世,以如許巨閥雄才,帖耳於百僚之底,卒不能騁力高衢。豈夫人才奪天工,爲造物所忌剋者非耶?宜夫爲善者怠也。遂備敍其本標,係以爲之銘。銘曰:
遼哉家世,小典之裔。
權輿有熊,誕降黃帝。
自虞以上〈葉戾良反〉,氏是陶唐。
夏爲御龍,豕韋於商。
厥系不常,箕子受封,唐胄來從。
鼻祖車公,肇晉之東。
於羅於麗,俱二十宗。
中世變柳,五傳復舊。
忠貞世守,薦罹殃咎。
家運蹠盭,絜絜靡屆,故邑是戾。
天摩之山,與聖居匹。
㠥峗嶱嵑,㠑巋嶻嶭,俯壓松闕。
後江洪波,通源洛河。
澎濞滉漾,滀溚漭泱,入於西洋。
王氏覆軫,人傑殪殄。
地靈鬱愍,悠久不泯。
蚡蝹英精,癰疣光晶。
潰決不停,敷發濬明。
公於是生,高文麗藻。
大破懊惱,亹然天造。
一命潦倒,拂刺素志。
卷懷入地,疇拔蘊抱?
上天曰吁,非我汝孤。
憐汝拘拘,報汝紆餘。
雙璧瑛瑛,有燁其英。
不位而亨,非公非卿。
子雲門生,相如難兄。
機、雲螘伏,坡、穎蒲服,不敢與京。
白龍之坡,斧堂嵯嵯,貞珉有峨。
我文不阿,千秋不頗。
行狀
[編輯]贈右議政、行同中樞南窓金先生行狀
[編輯]先生初名方進,後改以玄成,字餘慶。先妣夢大星降其室,揚彩照爛,遂有身。生二歲,摸摩壁間書,愛而不捨,長者咸奇之。八歲入《小學》恆也,而五歲通其書,好弄惟筆札。十五貫經史,日晨省已諷讀,不勸而勖。先考嘗曰:「此兒才氣拔凡,授以《大學》,自解如破竹,異日當大成。」二十,果中司馬試。二十三,明經占文科。是時考知善山府,設恩榮宴,循時風賞臧獲若而,固以有姊辭。考勉從之,成其美。
入校書郞,陞延曙察訪,務撫郵卒,秋毫不封己。官滿遷工曹佐郞,爲養出牧牙山縣,時監司權克禮以私忿殿之。家居二年,昧爽興,奉兩親盡愉婉,志養當於牛羊。復拜典籍,歷正禮、工郞,俸祿盡歸父母,無自私。後令文化,再考還,氷蘗之操猶前。萬曆壬午,妣寢疾,沐浴祝天,血手掌調劑。及不救,哭泣之哀,行路亦悲。未十日所考亦卒,澌瘠幾不勝喪,廬於墓下,衰絰不去體,不一跡其家。薦食號慕之隙,斥所嗜詩賦曁他書,惟禮書在手,如是訖三年。有無分同胞,田僕非老荒,不自取,至如書策雜器,一任姊擇取加數,己不與焉。姊亦感其義,不忍占。
其守牙山,小心撫字,及歸行李淡如,邑人題前任人案曰「金某淸白,古無有」雲。亡何拜錦山,時龜峯宋翼弼,通儒也,累父愆將坐。公力庇之,罷官,亦義也。逮壬辰難,冒兵戈追大駕於成川行在,除禮曹正郞兼備邊司郞。陪回鑾,到延安授載寧。歲荒兵構,親黨望哺坌集,先生賑活之。對飢民至垂涕,而自奉則甚菲,遞寓鳳山村舍,雖屢空不色。入爲司贍、司宰、軍器等正,出牧仁川、驪州守槐山諸邑。入朝値開都監刊《東文選》,與其局者酬功,特陞通政階,轉朔寧守。先王晏駕,揀當世妙筆,寫玉冊,禮竟復階嘉善,例拜中樞,移敦寧同知,幾八年不遷。
丁巳秋,重新箕子碑,如平壤繕寫。其還也,門生要於路,曰:「朝中論廢大妃,大臣率百官方在庭,不參者死。願先生姑勿歸,以俟事已。」先生曰:「死生,命也,吾安敢巧避?」遂還朝,終始不齒其請,以此坐廢。後數年歲饉,朝廷悶其餓,祿之終已。以天啓元年辛酉歲十月,病終於正寢,享年八十。因生時首錄某勳原從,追封右議政,卽台位也。生蘄公輔,死假虛銜,失於人得於天,其又奚悲?
先生貌雖侵,雙眸浻然,其居太學,諸生狀之以暈字,蓋美其瞭也。究其實,金如精玉如潤,寸寸尺尺,遵於繩墨。侍二親,左右無違,處兩喪,誠孝聞於人。凡祭祀之日,雖祈寒,必盥沐淸齋。平居昧朝梳如,正冠巾拜先廟,出入告,至老益虔。無他兄弟,事一姊如事母。當亂離,歷典專城,必迎諸邑,不以冒邦禁爲解。其居家也,雖一杯羹一臠味,猶分少絶甘。又多時迎侍,單其款,迨卒也,摧傷逾恆禮,天性也。使婢僕,皆先恩愛後榎楚,一家十口擧雍雍感戴。晩而好《近思錄》,坐屍立齊。言不及家事,嘗宰邑,家人懇之曰:「公一德淸儉,不肯少置張弛,今雖飽,奈後飢何?願作居閑計。」先生正色曰:「一日飽,亦天恩。寧飢死,不可拂性自占,汝言無再。」以是家人不敢欺以私。
平生業文雅,吏能非所長,而所在遺愛在民。自少雖袵席間,未嘗聞戲慢之色。檢束和易,口絶人臧否,愼獨樂善,不以巧傷拙。烏喙視酒,桑門遠色,衣止蓋體,食才充腸。處心制事,無內外矯揉。尊人以自卑,踐言而懋實。雖古之君子,恐未能過也。栗谷先生李珥大加贊揚,將薦以爲臺侍,未果下世。牛溪徵士成渾亦曰:「吾今日得見古人,金某是也。」月汀尹相公根壽常謂:「淸修介特,當代第一。」月沙李廷龜儐顧天使,特奏遞楊州牧,偕候義州,柳西坰根儐朱天使亦如之,非止取詩若筆也。
先生於文章少許可,而如申玄翁欽、李東嶽安訥、李芝峯睟光,許同調互唯諾,車五山天輅、柳於於夢寅眼高千古,與先生異趣,而亦未嘗不賞音其文章。長於詩,措言命意,切近的當,黯然長油然光,自立一家。其筆法脫胎趙松雪,而精勁簡麗,有自得之妙,凡公私碑版、屛障,輝映於遐邇,而特其餘事耳。
先生於財利脫略也,從弟李應佑、甥成汝學俱貧,闕樵汲助,捐己有分與兩僮,人咸難之。夫人有一奴家甚饒,死無子女,主家收其家若財,時制也。或勸隨俗,夫人亦惎之。先生曰:「乘人死貨其物,使彼無此,誰肯顧無嗣者之喪與祀?」卒不問,貧者重財,世情也,不以苟得爲幸,淸風灑然,可以警俗,聞者多之。是以權石洲韠曰:「南窓節行最也,其次文章,其次筆法。」識者謂之知言。先生無嗜好,所愛惟書籍及佩刀而已。至於山水膏肓,抵耋艾猶不痊,每遇一水石稍淸姸,輒吟詠忘返,飄然有遺世長往之趣而終未遂。前年秋,澌憊方劇,挈子姪往遊天摩、逍遙諸山以遣興,其志亦可想也。
先生無嗣續,取同姓疏族某爲後,先先生死,有子有南服先生喪。天祐善人,無後而有後,亦可哀也。金氏系出金海,卽新羅首露王之後也。簪纓數千年,至季葉衰替不振。先生先考諱彥謙,字茂業,誦六經,逮子氏書無不讀,捷文科,仕歷八邑宰。嘗曰:「起布衣,百口官廩足矣,敢念家私?」其喪也,家無含米,乞諸隣。其操節文章經學,蓋世傳也。官至原州牧使,而贈左贊成。所謂天之報施善人者,於死不於生,何耶?
妣李氏,進士重卿之女,廣州人,綽有婦德。夫人李氏,璿派也。事舅姑蔭,事先生順,收鞠兄弟之子若己出,閨儀多可觀者。先先生二十九年而逝,葬高陽木稀道,先生卒,合窆焉,歲辛酉十一月也。
夢寅弱齡,居與先生接巷,服先生行誼,聞人所未聞。又嘗摳衣受學,至白首尊慕,顧知公者,莫余若也。蓋先生爲善,懼人之聞知,凡善之行於家於身者,黭黖而莫之彰。世徒知誦其詩玩其筆,而不知蘊諸中者比此百之。若先生者,實士夫中隱君子也,惟知者知之矣。成君汝學撰次其行蹟,屬夢寅,夢寅不讓,述其本剽。汝學字學顔,官別提,學舅固窮,倡詩傾一代,寔夢寅髫齕友也。
哀辭
[編輯]哭李而立令公哀辭
[編輯]天下有萬其國,一國何其小哉;一國有億其人,一士何其眇哉?天何自我?吾信之莫。天不能不祐斯人歟?胡早與之爵祿?天不欲不厄斯人歟?胡奪壽之此促?將紛紛總總不克區分其淹速乎?豈箇箇了了隨其人善惡而還復乎?抑自生自死,自窮自通,天不與其間乎?或短此或脩彼,或嗇前或豐後,使人不究其端乎?後我而生,偕我而達,軼我而官,前我而歿,厭於玆歟?待乎彼歟?問之不答,卜之難諦。莫知其然,自古無不然。嗚呼!奈何乎天?因系之以詩曰:
承明同被和新詩,賀節分裾寄別詞。
每荷知心容倔語,可堪臨老唱哀辭?
桃花深院空塵榻,碧樹佳城但桂卮。
追想風楹酣暢處,忍過西巷訪吾姬?
代龍仁哭尹繼善哀辭
[編輯]吾弟兮將安歸?瓦之山,山㠑巋,水漣洏,林木茀骫,不如君之居高堂深室樂怡怡。瓦之山,井廬罕,人煙斷,山鼬、谷鳥晝號而夜竄,不如君之居左琴右書樂衎衎。昔余來也,屣履以逆,壺觴以話,日繼夜,今胡爲不語不笑,問而不答?我始焉不信,中而疑。出此銘旌,撤此靈帷,彼坎然者,子之宮耶?此生幾許年?此行何悤悤耶?天之賚才,子獨侈,子之文章,世寡媲。用於此,病其不博;施於彼,其必有綽。豈白玉之樓,催成上樑之詞?將天孫之機,命作織錦之詩。蛾眉遺睇目流光,羅幕餘春錦衾香。靑藜玉堂兮一夢,涅槃歸路兮幾千里之熹微。吾弟兮將安歸?
哭坡州牧趙汝實稶哀辭
[編輯]嗚呼哀哉!
事有對,物有偶。
人之倫,友簉五。
氣相求,病同憐。
業貴侔,矧齊年?
子與台,弟昆間。
投分雅,弱冠初。
生死異,今焉如?
嗚呼哀哉!
俶同籍,屬西黌。
君賦贍,我詩淸。
科聯名,士齊艶。
君先鞭,袍笏儼。
我馬後,魁甲忝。
較驪黃,互爭長。
一夢回,悉亡羊。
嗚呼哀哉!
門何巍?煥先閥。
藻之燁,才無匹。
衆何能,車上儛?
獨坎坷,噲與伍。
竹半符,了一世。
人饒才,合垂戒。
嗚呼哀哉!
醉碧齋,女如花。
棲靑溪,侮釋迦。
修理山,漢南家。
動相與,知茹蓼。
名爲祟,賞音少。
韓愈黠,東野癡。
駏蛩分,斗箕睽。
席塵凝,別多時。
長相思,而至斯。
嗚呼哀哉!
五馬歸來,從坡山兮。
再叩柴扉,驚老顔兮。
相逢浹旬,遽承凶兮。
奔號莫及,天夢夢兮。
南池有漼,菡萏香兮。
故宅人亡,孰擧觥兮?
我思故人,皆鬼錄兮。
白首人間,惟我獨兮。
送子曷歸?臨江哭兮。
大興縣監辛汝和輓章
[編輯]吁噫乎君,人之生世。
巧勞於拙,鈍完於銳。
物成易虧,器華先弊。
君之處物,匪鉅匪細。
不高不下,不闡不閉。
謂賤已過,謂貴不逮。
雖無時譽,亦無人毀。
早成任子,何恨不第?
享祿專城,何慕權勢?
壽不上不下,焉比夭歲?
多男多女,不患無苗裔。
瞻彼榮達,率多錮替。
禍溢於地,福不滿眥。
君獨無憂,爲樂洩洩,
得祿則飽,失官奚涕?
同君蓮榜,義同兄弟。
弱齡論交,白首爲誓。
先鞭非早,後殿非滯。
畢竟同腐,誰論硬脆?
送子何時歸?余有隕難制。
列傳
[編輯]劉希慶傳
[編輯]劉生名希慶,號村隱,長安寒微人也。無手業,所事惟詩禮,抵老不易他技,雖窮餓,猶恬如也。知生者憐其老不易名,勸託名都監,蒙例賞加折衝階。年七十,常閑居。
余觀吾東方自箕子以來,分別貴賤殊甚,至季葉,尤重科擧。雖有宏才邃學奇儁之士,不幸出於賤孼,則不令齒仕路。如地位不當繇文武科進者,於譯於醫於陰陽、算數、監天、相地,皆有科,以應時用,下此則爲胥徒農工賈僕隷,各遂其生謀。設從事文字,亦皆自書其書,其書非詩書,有業之儕類,目笑之以爲迂。中世有魚無跡、朴繼姜、鄭玉瑞以詞章名,徐起、朴仁壽、權千同、許億健以學行稱,當時大夫士多假之顔色,不以賤隷視,毋論名實端窾,槪是百年間寡聞者也。
若劉生所處卑,不得應科第,則入他技以圖生,乃其職也。早學詩,不事生產,與別監白大鵬酬唱若壎箎,一時搢紳諸彥多奬譽之。始遊東湖讀書堂,見名官佳什和其韻。相國思菴公朴淳大嘉賞之,仍敎以唐詩,俾成其才。時朝士尙理學,必繩以《家禮》、《小學》,洪可臣、徐仁元、許鏛、安敏學之輩許生以可敎,敎之《家禮》。
於居家孝友及冠婚喪祭節目度數,無不盡其詳,參以《儀禮經傳》、《杜氏通典》、《丘氏儀節》,悉用時人所不用之文,按圖籍、先儒遺論,畢究其終始。故士有喪,咸請生執禮經,論五服之制,仰生口以成禮。又嘗事親,單其誠孝,居喪也哀禮俱至,衆以此益蔭之。名儒許筬愛之特甚,當其使日本也,欲與白大鵬洎生偕,生以養老辭,獨以大鵬行。逮壬辰之亂,巡邊使李鎰以大鵬諳倭中事,強之同行,大鵬死軍中。生益孤,猶不廢舊業,棲遑食貧,遇物輒哦詠以自遣。
長安之北村,有淨業院,地僻近山,有淸泉一條出巖洞間,買其地居之,手種桃杏四五樹,累石爲小臺,日坐臥其上,名之曰枕流臺,仍有詩若干首。今之文士,若車五山天輅、李芝峯睟光、申玄翁欽、金南窓玄成、洪鹿門慶臣、許蛟山筠、任疏菴叔英、曺峴南友仁、成雙泉汝學,或登其臺而賦之,或見其詩而和之,或聞其風而贈之,總諸篇成一帙,悉以文鳴世者也。
若余則與生識面,已四十年。始遊壯義洞之淸風溪,時李潑家住溪上,愛生淸疏,引於其家。余與洪生永弼遇生於永慶殿前,洪曰:「子不識劉生乎?此詩人也。吾伯叔父莫逆交也。子何見之晚?」洪伯叔卽騷家哲匠天民、聖民也。余奇生爲人雅朗恭謹,通曉古禮,且能詩,指雨後靑山,呼韻使賦之,生應口對曰:「石帶苔痕老,山含雨氣靑。」余愛其淸麗,常往來心曲,自此頗相款。今者裒其卷,要余文,不遇虛返者數矣。及得觀之,生之好文學,七十猶篤,於是乎君子人矣。余雖不佞,竊不自遜,妄期以不朽。其贈生不以詩、序、紀而以傳者,欲使劉生志業,永有以傳之也。
萬曆乙卯,某書。
題跋
[編輯]題鄕校里報禮曹狀後
[編輯]天下之事,有無其名而有其實者,真也非乎?而無花果是也。有有其名而有其實者,全也非乎?而主召賓是也。有有其實有其名而世不用者,命也非乎?而玉在櫝是也。有有其實有其名而世欲用,自不爲世用者,隱也非乎?而深山之材、幽谷之蘭是也。又有使夫無名有實、有實有名、有名實世不用、世欲用自不爲世用者,皆能暴而揚之,而不用之用猶勝於用之也者,述也,聽其言,慕其善,文以顯之,使擧世服其善者,勸也非乎?而揚幽發潛,雷振蟄而雨潤枯是也。何者?
今於處士李公基卨家見之矣。處士有祖考,掌令公死於直,其妻安氏能樹節,其嗣參奉公著孝行,參奉妻鄭氏立節如安,生基稷兄弟,繼參奉而有加,有處子繼基稷死於孝。三世五人皆能私淑於家,不求人之知之,而奇行絕世,所謂無其名而有其實者也。鄕黨選其行誼表表者,聞禮曹,所謂有其實而有其名者也。聞之禮曹,而有司不之省,朝家纂《三綱行實》,而闕之不見錄,所謂有其名有其實而世不用也。處士服家訓,砥操礪行,爲當時高人,朝家嘗徵辟典郡矣,已而謝病去,抵白首不一起,棄承旨如弊屣,所謂有其名有其實而世欲用,自不爲世用者也。今鄕黨撰次報禮曹狀,屬延原相公著後語,旣能揚幽發潛,振蟄而潤枯矣。處士子惇五、惇敘又徼夢寅係之,是欲令三世五人在家修實者、因鄕黨顯其名者、禮曹之所未省者、《三綱圖書》之所未錄者及處士之自不爲世用者,皆能暴而揚之,使人人食無花之果,立召貧之主,開在櫝之玉,採深山幽谷之材與蘭,播芳垂耀於當世、來世。其爲不祿之賞、不寵之榮,雖金章、文繡之美,無以侈玆,而世之不用之用,猶勝於用之也者是也,斯其爲善述其孝也。
夢寅拘儒也,區區寸管,焉足以贊諸賢之德而紹名卿之語哉?然而平生讀書,粗知入孝出悌之方,或可以續貂也夫!嗚呼,夢寅老矣,見世之茂行高名多矣。無所希而爲之者,處士也;貞於前,不黷於後,處士也。處士乎能獨有,是故多之,惇五、惇敘乎勉之哉!
題《金將軍傳》後
[編輯]逸史公曰:余讀《金將軍傳》,敍事備悉,足以警世獎忠,可附之太史氏,永貽不朽,獨恨不記弘立、景瑞降虜事首尾。始將軍以死自矢,不念暴骸之難耳,寧知兩帥有異志,不顧軍謨短長耶?夫技有長有短,以所短角所長,不見衄希矣。以我之短於騎,驅之於易野馳驟之地,謂必勝乎?將軍信善戰矣。褊裨爲顔行者不過三千人洎十萬大軍,俱沒於虎口,將軍獨何爲哉?惟其義烈所激,眼無白刃,與劉、喬兩將軍抗節俱死,天下多之。夫人臣不難以死報主,而不有此三將軍,何以戒一世懷二心者?向使朝廷早知二帥陰蓄每生之心,當漢賊交鋒,勒精銳八千人,就賊庭如驅羊者,亦未必不以元帥屬將軍也。吁!人心甚危,知人亦不易。本柄者每得士如此,國何虞焉?薦將軍者,亦可謂知人能得士也。
題汪道昆《副墨》
[編輯]此文雖未免明人之習,長騖別馳,不躡常途,殊非唐、宋之促促。蓋明儒卑宋儒學退之,文氣委靡不能振,遂奮發乎三代、兩漢。其所貯於心、出於口、注於手,皆在先秦、揚、馬之間,不循關鎖、紀緖、節端之例,恣意更端,多反文章常格。後之守正宗遵古錄者或疑其不識趨向固也。然文章亦非一規,譬之水,萬川同流,歸海而會,涇、渭、江、河,淸濁闊狹雖殊,同歸於海則一也。
空同、弇州諸傑先倡此道,立旗鼓,發號於文壇,天下之士靡然從風。諦視其文字,出入經傳、《左》、《國》、莊、馬者多,至於班史以下,略不及焉。其着意於古,能自樹立,儘高大矣。其間或重用語意,材貨不饒,而原所讀不出若干書於唐以上,宜乎不如後世之博採古今擷其華也。
近觀爲詩者,號稱學唐,其措諸句語,不越山水花鳥雲煙仙僧梅竹風月若而字,以爲唐調,如經史子集恆言、常說及幽辭、艱語,皆棄而不取。故世之淺學寡識者,以一部《唐音》,輕老杜、老韓。是亦一病,而言詩之簡潔古淡者歸焉。今汪之文,蓋摸擬王、李,而以雄豪遒健之氣,充之以高古,前後百許篇,無一語或累於唐、宋。明儒之立意高尙,實可法也。
余則生此偏邦,不遇高士碩友,自得於蠹簡塵編中。自幼抵老,義不以歐、蘇等文溷眼,每見近世明朝大家守節甚抗,頗自視缺然,深恨少年時誤讀韓、柳兩書也。繼自今欲勸後學兒曹先秦而溯唐、虞,下漢而止於兩馬,以試其成就如何?杜子曰:「乃知五嶽外,別有他山尊。」安知中國之外,有高古之文章不下於左、馬者乎?後生勉乎哉!
題紺坡崔有海號副墨《遊金剛山錄》後
[編輯]余幼淸虛寡慾,所癖惟詩書山水。愛京山水鍾寺僻且爽,讀書屢閱炎涼,與寺僧約遊皆骨山,相然諾牢甚。居無何,偶登甲科,翌年佐關東幕,正副余夙願。迨春未暮,先入皆骨游,適遇水鍾僧於妙吉祥菴。時年三十有二,雖未學腋翰之方,而只仗兩箇崑玉腳,能追風軼景,皆骨之萬二千峯,皆在余藤策屐齒下。
當是時,紺坡老仙伯已先我躋攀。今者紺坡爲時儕所擠排,採藥於皆骨,能窮深極幽,記所討成一篇仙錄。余亦嘗有是記,失諸兵火中,舊遊陳蹤,怳然若一夢瑤臺而不能記百之一。槪見副墨,三十年舊面,歷歷在數十紙,不勞芒屩、藍輿,已覺此身踰斷髮嶺,歷正陽寺,登九井陟毗盧,而盡嶺東八九邑,放浪於明沙海棠之界也。吁!不黜於朝,胡能縱觀於仙區?方知吾與子之慍於人,乃始得仙分深矣。第紺坡所探討,皆我曾歷,而我所飫見,不在副墨中,恐仙蹤祕境,終晻昧於百世而不彰,故備將網漏者錄諸左。
九龍淵在皆骨山世尊百川洞上流。由妙吉祥東日出、月出峯之間,自古無蹊,披荊棘緣柏林,旣陟巘,馬可木皆倒生,挽而下。盛夏猶氷,全石爲一壑,奇奇怪怪,隨步異觀,峯之形,或如鳥或如獸,或如人騎馬,或如人張手掌,或有穴通天。瀑下潭,潭下瀑,連綿四十里。至初淵,路絶不可寅緣,遊人斬脩柵,橫巖腹樹木間以爲路。瀑長十餘仞,石窪團如釜,水渟深黑色,石如截肪。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皆一狀,第六長如白虹無聲,第七八又成飛流寫泓,高若深比上倍之。至九淵嶄絶,𢥠然不可臨,但上淵水跳躍下溢,不見其底。有李貞敏者,少時自下露宿而入,伐木梯壑,牽繩跨巘,至瀑下,長不知其幾百丈,遇谷風散而爲霧,風止則如長練,淵中多怪石,旁廣中黝黑雲。
金剛潭在江陵嶺西五臺山月精寺下。蒼檜高百尺圍數十尺者,立立五六里。潭可十畝,深過仭,瀑數十尺飛瀉舂於潭,有餘項魚數百尾游泳其中。每春三月桃花時,魚能自啣其尾,一躍之,登其潭上,撥剌相繼,或過或不及,皆洋洋爭長,眞第一奇觀。山有五峯,牛筒水出上院菴下,實漢江之源,祈天使順濟川亭詩曰「五臺川脈自天來」,卽此也。
靈源菴在皆骨山十王百川洞上流。過明鏡巖三四十里,菴介亂峯,石林、石臺尤絶。僧言「有靑鶴每下前溪,洗水苔銜飛而去,非絶粒高僧,不得處。」明鏡巖上西峯甚峭,有鶴巢,丹頂靑翼赤頸棲焉。余游目見之,皆骨山金剛臺上有鶴巢。余遊臺下瀑流上,忽有七鶴迴翔洞天。諸僧皆未曾覿,有老釋潛相與曰:「仙鶴避人,遊人未有見一隻,況此七鶴乎?此賓必非尋常也。」
侍中臺在歙谷海潯。東海水溢爲湖,長松無數緣沙汀限滄溟。松林外大海,多島嶼七八。有林莊匝松林,業漁釣,湖之廣周可數十許里。臺上無雜樹,純蒼松赤甲,不見天,下可坐供眺望。第其高下,與鏡浦爭衡。
金幱窟在通川叢石亭下。叢石六面之剩石,攢束參天成大窟,上通於天,石多蒼赤色。窟中海濤淸澈,沙石可數。多八梢文魚,見人噴墨,多鰒魚、珠甲,生苔秋紫春靑。漁者喚油波上,波明可見底,一一叉之,大小群魚游泳多怪狀。人雖低聲語,山鳴如霹靂。
穿島在叢石東海中五里所。島中有穿,集六面石爲山。窟之中如屋宇,仰觀之,石斷而齊,爲千百藻井。水淸淺,蚌蛤可拾。多水母圓如鞠毬,淸明表裏洞然,能動息,隨波泛泛。所歷叢石之餘石,累累成堆,橫如束帛,䝂如攢筍根,方如穀石露積,離立如礎柱散峙,通東海,奇觀殆不可筆狀。
寒谿山諸峯無麓,皆玉色,上敷下削。有瀑流長數百丈,有一嵌如玉鼎。瀑落而溢,下瀉於壑,長又可百餘丈,人莫能窺其底,水勢緩而長。每風自谷上,瀑水飛作煙霞,日照則紫,月照則素,風少止則一條之白,復界於蒼崖,隨風有無無瀑有瀑。余宿寒溪寺,終夜雨,朝而再賞,瀑勢壯,雖風不散,眞天下壯觀也。寒溪寺舊基,面勢之勝甲東方。
寒溪寺、白雲庵,妖僧普雨遁世之所也。自寒溪緣溪而上,千丈松櫪晻翳數十里,左右蒼壁、素峯簇簇如矛戟,而長短瀑如垂紳,接統承緖,皆可駭魂目,不知其幾百條。菴在叢峯之間,如爛銀濃玉,百態呈奇,雨僧亡命處奇絶。余冒雨而入深,恨瞻眺多礙,潛心默禱,雲煙開豁,萬朶芙蓉,一時無或遁狀,而未移時復合如舊。乃知造物衒美以誇我而復藏之,眞一場戲劇也。時爲考試日迫,不得信宿待霽,可恨也。
海山亭在高城治,太守車軾營之。皆骨仙山,天下冠也,中朝人願生高麗者,正爲此也。無數白玉峯,皆在擧目間,加以黏天銀浪,一面如蒼玉屛。蓬壺首矯,鷗波鯨浪,皆作庭除獻伎之物,卽嶺東第一臺亭也。
食堂巖在襄陽雪嶽山。有峯如廊廣,大川駕盤石上,曲折紆回下成瀑。士人觀之,如流觴禊飮之座;僧徒譬之,爲食堂供養之所。洞府寬敞,松桂叢生,眞群仙遊息之所,隱者盤旋之地,境僻甚,人罕能到。其上五六里有床巖,而倦遊不得窮,大石如床四足具,甚奇雲。
牛巖在襄陽海上,大石如巨牛飮海,其上可㡩幕遊燕。江陵官人崔雲遇擧家出遊,折花巖上,臨流酣暢,醉中不勝興,舟於巖下,忽大風自水底湧,帆檣傾側,一家盡墮海底。獨一子氣不平,不與同舟,欲赴同死。有士人,義士也。挽而止之,解衣泅水,拯出崔之父母兄弟五六人。盡嘔水而活,只一妹壻失所之不得。拯士失名,可惜!
《大家文會》跋
[編輯]余自毀齔嗜古文,於文眼高心亢,季世諸作,輒手撝而喙唾之,獨求最高古者讀焉。自夫龍蛇歲大東被寇,數百年縹箱絳帙,不熛燼,卽溲勃之,乃余夢寐平昔所讀書,憧憧無已,目今難已。斯文稍稍起廢,聖經賢傳長弟刊諸榟,間出通邑大都。如諸家子集,坐財匱簡闕獨未也,志文章者病焉。
萬曆三十四年,余忝按海西,慨然謂海牧尹君暉曰:「今之世文甚庳,簡籍甚稀。向我聖上嘗有志輯古文,令典文者開局,會國有事未就,聖旨深惜之。今余雖魯,亦嘗粗涉子家,欲網羅古文最高古者裒一帙,以新一代文則何如?」尹君曰:「甚善,公力學宏詞,左袒斯文有素,可能纂述前作,時乎不可後。」於是乎閱府庫米,得斛者百;點匠案,得刻工者殆五十;訪緇徒,得辦事者曰香林,曰:「作事惡病農?海之俗,爲僧多畜妻孥,不事事於官。汝往鳩若干僧,若干落榟於谷、遂、新、瑞、兔、牛,內之海營,使南畝者不與。」越八月念,役始於海之芙蓉堂,十二月初吉,工告斷手。
凡《左傳》四篇、《國語》二篇、《戰國策》二篇、《史記》三篇、《漢書》三篇、《韓文》四篇、《柳文》三篇,皆余手自抄揀。每簿領餘,夜引學徒揣摩,至鷄戒參橫乃罷。凡裒諸什,惟余意所歸,未曾倣古人如《文選》、《崇古文》、《古文眞寶》等書隨題目略取子集爲也,皆專一家而鈔之,俾便其摸擬焉。其箋三書也,據中朝兵部尙書石星等所刪刪之。
命其目曰《大家文會》,何者?文章有家,家有大有小,學其大者大,學其小者小。自古家之者非一,而唯七子之家爲大,余所以會之也。抑未知今之文大耶小耶?處蔀屋容頂蹠,猶尙以爲足,今之人已儉。余非西匠,欲以阿房、未央侈之過矣。然使是書行於世,安知七家外,復能八九之者複複然出也?或曰:「子之所編則善矣,《戰國策》語多權謀,柳子文好刻削,類申、韓者流,何取於斯?」曰:「何傷?昔孔子刪《詩》,不刪鄭、衛風。況《戰國策》抑揚闔捭崛奇,其懸河雄辯,足以助文氣,柳文最精勁且古,後世無沿襲,余用是竝錄焉。」
凡文章寧亢不欲庳,寧過不欲不及,宋以下則今文也。歐、蘇之文,世多有,余未嘗一窺其文。故只取先秦、兩京、韓、柳而闕於宋,觀者恕之。
通政大夫、守黃海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高興柳夢寅謹跋。
《文章指南》跋
[編輯]昔黃帝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蚩尤能作大霧,黃帝作指南車克之。指南,所以定一方反四方,指其趨向者也。余觀夫天下多岐路,行役者一失其方,則窮年跋涉,只頓車弊馬,不知其所當止。今夫人以尺度推天測地,一失於毫釐星兩,則其末之謬,終至於千國萬里之遼迥。故冥行者貴得鉥路。項羽失道陰陵,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愚夫欲適楚而北轅曰:「吾車馬良,吾韅靷鞅靽新。」不知愈行而愈遠於楚。盲人獨騎瞎馬,夜半前臨大池,不知不數步渰於中淵。越人抱嬰兒投之河曰:「其父善游。」不知兒不學游。故失多岐之路,孰知釋老馬而隨其後;得九曲之珠,孰知因蜜螘而穿其絲?是以胡廣失其姓,胡寅失其父,朱壽昌失其母,魏徵失其弟,朱買臣失其妻,燕客失其墳,窮子失其宅。中流遇颶而昧其向者,或入於鬼國,或入於鮫室,或入於躶人之鄕,或入於黑齒之邦,或入於烏鬚之國,皆失其方也。
文章亦猶是也。自古爲文章者,恆若岐路之非一,老、佛失於虛無,莊子失於誕譎,司馬相如失於遲,枚皐失於捷,揚雄失於險,劉向失於異。學子方者,流於莊周;學《馬史》者,不失於縱逸,則失於麤宂;學韓子者,不失於弛慢,則失於忽略。或至王莽纂僞禮以亂《周禮》,劉歆著《美新》以害子雲,漢儒述《禮記》及《黃庭經》以亂聖仙諸經。此皆眩其方以謬其趨向者也。間或有無書不讀,汎博而無不該,脣腐而齒疏,眥昏而鬢素,照螢而穿壁,未知歸宿於何所。
至於精窮一書,得其要妙者,指約而操博,力省而功多。夫子之韋編三絶,尙矣無以議。揣摩得之《陰符》,《太玄》得之《周易》,歐陽脩得之韓文,蘇東坡得之《戰國策》。子長得之《老》、《莊》、《左史》,而誣稱得之名山大川;退之得之《莊子》,而僞托儒家曰「學《孟子》而爲之」。蓋因天下書無窮,非聰明所遍及,必須或專門一家,或略抄諸書,而得功居多焉。此粗得指南,不失於遊方者也。
若余者方洋無邊,墑埴冥途,獨立大霧之天地,昧東西南北之趨,登太行而摧輪輻,涉湖海而捐桴筏,烏足刺口於作者之話言?適因流徙西湖,與崔上舍有淵爲隣竝。斯人聰明英偉,翹楚於詞林,朝夕講劘,遂與爲忘年之歡。仍示余以一書,目曰《文章指南》。蓋自選《莊子》、《史》、《漢》、《文選》、韓、柳諸大家名編,總大一卷,鍾、王筆法,珠琲闌干,一見便不忍釋於手也。空其左請余跋,不料狂僭,傳之瞽言云。
《梁琴新譜》跋
[編輯]吾同年金君斗南一叔甫,賞音之交也。治任實之四載,政擧弊祛,於公家兵前舊貫,實條而釐之。於是乎延梁樂師於龍城,創《太平遺譜》,輯若而章,繡諸梓。會余宰龍城,道是縣。金君出一卷寄余曰:「梁師好古者,好古樂希聲,就舊譜只取七八,餘皆病其促,不之載,非但縣鮮材力爾也。」余曰:「否否。簫韶、武象逖矣,樂之正者,求之中華,已無得,矧吾東乎?器非古聲非華,而唯疏數疾徐之間,管嗃劍吷之音,何辨焉?夫樂條理有終始,闕一則近乎缺。余惡是焉?」之任旣累月,邀梁師畢其說。梁師增一通以進,諷之益新,宜布之一世,諒不可自私者也。顧余試絃歌未浹歲,鳴琴不遑,而經欲賦歸去來,焉得伐山材僝木工?乃命畫紙而繕寫之。
吁!余不解琴者也。異日茇舍田裡,靜坐北窓下,目其譜而指其絃,噭噭譊譊以自娛,不須口傳耳提,而黃卷中亦有一梁師。然則梁師乎,今之一夔也;一叔乎,吾之子期也。若續其鋟廣其傳,更俟夫賞音之君子也。
萬曆三十九年孟秋,高興柳某書於南原之廣寒樓。
嶽把回千字文跋
[編輯]勉之哉!若知男子之貴乎?可以爲聖爲相爲將爲文章。聖極孔子,相極周公,將極太公,文章極太史公,而孔子又極之極也。原之皆自識字始,推而大之,天下萬世無及焉。今若之學自天字起,勤勤不已,若亦彼矣,彼亦若之歲,如若已矣,勉之哉!吾柳氏世衣冠,傳十二世至若。若,柳之胄也。若勤勤,在天祖宗,其福若。吁!吾先妣在世,愛若篤。愛若者,以主乎祀也。若勤勤,在天先妣亦福若,勉之哉!今若翁請余書若冊,又跋其尾,以余能文若書也。夫豈但已?謂吾壯元及第,欲激若於學之始也。壯元者,及第之極也。亦勉之哉!
雜著
[編輯]玉川五賢書院通文
[編輯]右文:惟我斯文中諸朝士、儒士越我志學之徒,豈不聞我五賢之行跡乎?夫所謂五賢者,其一曰沖菴金先生淨,其一曰歸來申先生末舟,其一曰河西金先生麟厚,其一曰霽峯高先生蔭命,其一曰倡義金先生千鎰。沖菴與趙靜庵締爲死交,所學精到,己卯諸賢之駢首也。爲群奸利喙所中,死不辜。歸來以叔舟之弟,當光廟正大統,爲舊主屣脫軒冕,作亭號歸來,終老不仕。河西文章學問高一世,會奸諛病國,勇退林泉,托詩酒以終天年。霽峯高文章富氣槪,當壬辰敵勢滔天,提蟻蜉兵,誓死奮義,戰於錦山死之。倡義亦遘壬辰亂,聚義兵數千以拒賊,自畿甸出湖左抵嶺右,在所把扼,終陷於晉州城死之。
惟玆五賢,或邃學深功,或恬退樹節,或聲義死國,皆負一時高名,爲當世翹楚。雖載之汗靑,傳天下萬世,亦視爲景星喬嶽,而皆萃於淳昌一邑,有牧焉者,有居焉者。邑之人咸景仰之,式至今。顧無一架廟宇,以爲奉饗之所,豈獨吾邑士子鼎鐺之不如?抑多方多士可赬顔。有能奮揚勵志,建議倡儕類者,前後豈乏其人?而其如國曾受衄,財與力俱創殘何?
今我同志者若而人有慨於玆,悉破寒慳,拔貧爲富,擇名山麗水,業鳩工拓基,立祠宇於赤壁之西,尙俾春秋香火有依,而仍創書院講齋以傳之,用爲士子藏修所。於是遠近縫掖,莫不唾手奮袂而作。第邑人力綿矣,事未半而財先匱矣,良可痛心。凡在此通文中者,其各激䀚於義氣,隨己力攸曁,不問布帛米穀銀幣細鉅,令虛往者有以實歸,以助夫子來之役,則非徙一邑士有賴焉耳,庶四方力學崇節之流聞風而興,如五賢面命而口授,豈不大有益哉?
送回答使從事官李景稷入日本國辭
[編輯]日域莽蒼迥壓鰲極兮,漆牙㟞嵃雕額斑駁兮,爆拍雷砲熌磹霜鍔兮。
薙獮薦尋鉤鎩攢鋩兮,龍蛇遘沴箕鰈九陽兮,偏袒厲鋒東顧可忘兮?
淫氛湔蕩挽注銀潢兮,脆項蔓菁漬血凶彊兮,妖族薧鱻源跱平彊兮。
艅艎西款徼我信價兮,揀拔邦髦二使同舸兮,涓辰擧碇駕長𩗭兮。
奫淪沆瀁渭汾浡兮,濙瀯浟湙洞霍㫚兮,叱喝天吳怳歙欻兮。
連山蓄縮天如畛兮,鳥逝猋颺劈箭迅兮。
靑紅糾繚噴蜒霧兮,吹澇飛漺魚龍抃舞兮,大鵬屭贔鯤鱷淸路兮。
駞頭象齒虎豹文兮,析鼻脩尾鼓風雲兮。
弭檣扳涯陟賓堂兮,珍饌琅玕狎獵圓方兮。
殊俗懾慴衣被龍光兮,虔承絛約惕皇風兮,泥頭帖耳歸朝宗兮。
迎潮回棹泊東萊兮,珥貂虎拜明光巍兮,國祚綿延洋飛灰兮。
贈義林道人效《楞嚴經》
[編輯]義林!如是我聞。昔有釋迦,優曇大佛,神通自在,濟度衆生。三千大千,婆娑世界,那由他刦,咸服其敎。云何妙道,裨益生人,周、孔之大,聲聞偕永?
義林!如來佛言:「爲善爲惡,皆因緣故,菩提心成,六根皆淨。來世乃生,極樂西天,七寶樓臺,樂音自聞。多羅樹林,人物相戲,思衣想食,衣至食來。」何以故今世修行,反致困悴?
義林!如來佛言:「六塵五濁,汨性淪身。來世乃入,阿鼻地獄,湯鑊洋銅,黑焰紫煙。火蛇、金虎,骨肉屠磔,歷阿僧秪,不出鐵城。」何以故今世作惡,反享榮貴?
復次義林!今觀世間,種種善惡,報答無定,終歸虛妄。如來滅度,塵劫已積,其神不靈,爲莫聞知。天堂列位,閻羅諸官,私聽付囑,暗受苞苴。牛頭羅剎,馬面卒屬,操縱欺瞞,惟賄多少。冥憲不章,爲與古異,佛戒弛墜,爲不可振。
復次義林!生與死一,人與鬼同,意識想慾,彼此生齊。乃今世界,恆河沙人,爲明爲淨,爲慈爲慧,此所愛惜,彼亦憐恡。爲餮爲饕,爲淫爲暴,此所畏惡,彼亦厭忌。爲媚爲諂,左右是容,於此喜悅,彼亦寬假。爲愚爲庸,無用於世,於此委棄,彼亦不問。是故今世夭殃,爲非賢人,今世壽福,爲非惡人。
復次義林及諸比丘尼、諸優婆塞、諸優婆夷、諸阿修邏、諸迦樓邏等!一切世間,萬事空空,無修無證,無因無果。生滅得喪,空華幻月,金廂、寶光,龜毛、兔角。今我爲汝,如是如是,爾其樂諸!香醪、淸酎,滿硨磲甁;熊蹯、豹胎,充碼碯盤。女顔灼焯,如曼陀華;女手嫩軟,如兜羅綿。朱絃促柱,勝獅子吼;嬌歌逗雲,勝梵唄聲。爾等各裭袈裟,各長髭髮,長揖金神,各歸爾家。仰事俯育,其樂融融,福祿之臻,如須彌山。如是如是,乃人間佛。
畫帖六首
[編輯]楊柳風瀏瀏,回川停復流。
一驢蹇一琴短,撚髭髭欲斷。
哦新詩就幾首?知有溪友在橋西邀以酒。〈右一人柳下騎驢,一兒攜琴向橋,橋外紙窮。〉
月臨湖,風吹蘆,渚鴻落。
何所樂而先而後而鳴而行?何性而何情?吾愛爾交遊之無營。〈右三雁在水上蘆下,一雁飛欲下,月半虧。〉
湘江之竹兮,入雲者不知其幾尺。
苔封岸而水浸根兮,自生自茂不見人之斧斤。
想見憙微之中兮,帝子來遊而靈瑟摐摐。〈右水上有竹叢,木煙橫帶,斷岸多苔,無人無村。〉
松下丈人,非主非賓,一局棋幾千春?
吾所見者兩人,安知不復有兩人採芝猶未還?雲藏山水潺潺。〈右松下二人對棋,有木無山。〉
有泉兮源何自?有坰兮不知其遐邇。
漁郞兮不至,知有秦餘兮叢桂之裏。
可見者兮若斯,不可見兮無窮其思。〈右山籠霧,多古木,有遠郊無人。〉
千秋箕穎我夢尋兮,古木滄波白雲沈兮。
我居其中人不識兮,覺而視之但水墨兮。〈右有水有山,有古木,多雲氣,中無人。〉
贈楓嶽三藏菴泂敏法師靑鶴非鶴論古者公孫龍著白馬非馬論,其文七更端,奇之奇也。余倣之,作靑鶴非鶴論。
[編輯]九鶴眞人言於浻敏法師曰:「靑鶴非鶴,可乎?」浻敏法師曰:「何耶?」「黃、白鶴靑頸,靑鶴赤頸,爲非鶴也。」曰:「鶴有靑、白、黃鶴,或靑頸或赤頸,同是鶴也。故曰靑鶴非鶴,未可也。」曰:「黃、白鶴靑頸,仙人騎之,眞鶴也。靑鶴赤頸,俗稱黔鳥,與白、黃鶴殊類殊色殊名,稱以眞鶴,未可也。」曰:「鶴有野鶴有仙鶴,野鶴在野,野夫所恆近;仙鶴在深山,野人不得見。故黔鳥非鶴,野夫無識之言也。」曰:「古人畫仙鶴,別靑、白、黃鶴,而其頸皆靑,自古未有赤頸之靑鶴也。」曰:「凡鶴集於野,所食稻粱蟲魚。靑鶴處深山,非山海碧苔不食,食必淨洗巖泉,乃後食之,眞所謂仙鶴,豈以赤頸稱非鶴?故曰靑鶴非鶴,泥古之言也。」曰:「黃、白鶴靑頸,羽色雖殊,頸靑無別色。靑鶴羽無別色,同是赤頸靑羽者,非鶴也。」曰:「神農牛首,伏羲蛇身,孔子貌類蒙倛,舜與項羽皆重瞳子。同是人也,形貌若此有異。今以靑鶴鶴羽鶴頂鶴鳴,而獨以赤頸而貳之,是以大呂爲瓦釜,良驥爲下乘也。」曰:「間者有紅塵客,攀巢獲靑鶴子,養之家,食以鷄鴨之食,旣久,最所嗜者糞壤也。」曰:「藏用捷逕,弘景瞞世,鍾英移文,山市獻笑。豈遽以末俗匪人,竝咎巢、由乎哉?」曰:「凡仙人愛鶴,非愛形,愛其德也。頃者朴賊逋刑,山中騷然,靑鶴乃去之。表訓寺災,洞中雙白鶴飮煙墜死。余昔遊朴淵見靑鶴,遊此山明鏡巖見靑鶴,遊金剛臺見七靑鶴飛廻洞天。白鶴不避火而死,靑鶴察機而去巢。棲托盤旋,皆淸勝絶境,而非其人不得見,非如野鶴飮啄田疇間,被虞羅之欺也。故曰靑鶴非鶴,野夫無識之言也。《詩》曰:『鶴鳴於九皐,聲聞於天。』《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眞鶴之謂也。」
楓嶽奇遇記
[編輯]於於柳先生棲楓嶽之表訓寺,病三月始起,常夜登南樓以自遣。忽有異人,狀貌魁傑嶄巖,使童子通名曰「堅白主人」,請見,先生令童子扶而再拜,撇席坐定。主人曰:「余本斯嶽之主,姓石。自開闢吾石氏封於斯地者,一萬有二千,皆尙堅白,喜爲公孫乞子同異之學。今先生見客累月,請乘暇日爲奇遇。」俄而復有客通刺,自號淸溪道流,字仲深。揖先生而言曰:「我出自雁門,引仙派淸流,循洞府游於樓下,聞主人翁奉先生作佳會,敢來與席下。」復有客身長十丈,垂蒼胡披赤甲,欣然而來。問之,童子曰:「此會稽張丈人,擧族專住此嶽,不知幾千萬。」先生奇其儀表,倒屣而迎之。復有客不知自何所,無語而來,倏爾而入坐曰:「我出此嶽,上下四方,隨所往而遊,今夜靜山寂,尋根而歸。」訪其姓名,只曰「無心過客」。又有丹冠老仙,長頸聳身,翩躚而至曰:「東峯之外,有臺號金剛,有窟淸且深,非但人蹤不到,翔隼仰而不逮,余世棲其中。三十年前與先生有舊,敢來拜。」又有客颯然來過,使人肌骨淸泠。訊之,乃靑蘋逸士,雄其名者也。未幾萬壑俱明,衆峯呈態,瑞光自東而來。主人驚喜曰:「此我至明正素極圓元晦太淸太夫人,自東海從日出峯之左,穿松林來蒞焉。」主人移席而請曰:「今者日吉辰良,諸異畢會,會柳先生久疴而蘇,盍屬一觴慰諸?」太夫人曰:「甚可,唯主人焉。」
於是主人翁使香城眞仙進靑桂子各一盤,松林菴道釋進茯苓餻各一器,萬瀑洞主供赤葡萄蜜漿,九井洞靈奉五味香餌,命盧峯摘石芝,令彌坡採紫芝。摩訶神人呈松芽鬱黃酒,陳獅吼、鯨鳴、梵唄、錚鼓之樂以娛之。復展紅霞爲綵牋,控東溟爲硯池,偃五老峯爲筆穎,請先生賦詩。先生放筆而題之,山鬼、林夔皆泣焉。酒數行,太淸太夫人先起而辭曰:「今將趁未曙,歷崑崙過玄圃,與西瀛仙子相期於若木之墟。」遂下樓而去,滿座廻遑如失。已而陰氛四合,山氣溟濛,主人翁蹙然變色曰:「花山白居士復來矣。」先生徙倚而四顧,堅白主人已成皤皤老叟,淸溪道流匿跡於深壑底,無心過客歸於嶺上,而會稽張丈人肢體下垂,蒼髥盡爲皓鬚,無復昔日容顔。丈人顧謂靑蘋逸士曰:「今我困矣,願逸士釋我重負,看我萬舞。」先生乃攝衣下樓,丹冠老仙從之。山無蹊徑,地上之白五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