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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於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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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於於集
卷六
作者:柳夢寅
1832年

墓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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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議政府領議政、行司贍副正柳公神道碑銘竝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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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我高興柳氏髙麗忠烈王時顯,未究其派源何所也。始興陽有五部曲,高興其一也。高興楊柳洞柳氏舊址也。聞之古老,以所居多柳,故因姓焉。又曰:「柳氏居是地,欲繁其姓,多種之柳也。」未知是否。

始祖諱麗朝丞相,佐瀋王入中國。世祖改賜名淸臣,命詞臣詩之。淸臣,不復還本國,本國諡之曰英密公。其遺像二幅來東,皆趙松雪孟頫所撰而書之者。其在中國有二子。今瀋陽有碑,悉記其時從王諸臣。東寧衛姓人,豈其裔耶!

始在東國,有一子諱有奇,《高麗史》稱攸基有奇攸基方音同,亦未知孰是。是生侍中諱季名臣也。其鎭全羅,有威惠。順天長生浦赴援,望風潰。軍士悅之,作《動動曲》以美之,語在高麗樂誌。恭愍王魯國大長公主大起影殿,民苦之,諫而死,語在《高麗史》及陽村權近碑文。

入我朝,康獻大王爲其子求官,覺而悲之,追贈濯忠靖公,求其子官之。十五,用文中第,官至典書,以中軍摠制鏖對馬島,有佐命勳。不愜,乃老退興陽別墅,口不言朝廷事。餘二十年卒,葬高山縣月老谷,諡襄靖公

是生諱生諱好池,幼時與飛將南怡角勇力,互勝負。預知不令終,引好池高興,卒葬菜谷好池還京師,再中武第,官至珍島郡守。郡有妖病民,好池塑石立山椒,妖遂遁,後有文人李胄謬比之金同者流,文載《續東文選》。好池異人也,郡有馳毬場在絶壁,人馬所不着,邑民迨今異之。彼豎儒,何足以知之?葬在摠制墓下。

好池生諱,儒士也。嘗犯夜如李廣覇亭,遂發憤棄文,捷武擧,官至判官。善草隷,有傳家墨跡。楊蓬萊士彥虩虩稱賞,謂「得之正宗,弁東國」。葬在摠制墓上。

生司諫諱忠寬,卽公大王父也。富氣槪,結髮爲申判書公濟甥,衣冠華靚。判書柳公辰仝亦弱冠,好任俠,熟視司諫,推之潢汚中。司諫笑而易服,不示色。辰仝握其手曰:「始吾韙子貌,嘗子意氣,子可交也。」遂與爲莫逆交。及金安老顓國,張甚勢焰,無不焦灼。司諫於公濟喪,對弔客奮臂數安老,滿座稍稍引去。司諫有文武全材,腹藁大庭策,捷文科,又善射,先中命處,世皆服,由基飛衛不多也。爲養出牧錦山,大夫人年已耋,百味俱爽,箸不下珍羞,司諫請所欲。大夫人曰:「向見耘者在野,夫炊黃粱,婦洗蘿葍,欲是之嘗。」司諫與內下庭,手自炊黃粱擇蘿葍進之。邑民聞之,咸薰其孝。卒贈都承旨。

生諱,寔公考也。官至主簿,贈吏曹判書、興瀛君,子夢寅推榮之以也。考有詩名,洪相國騷家哲匠,盛推之,稱善學。又工書,楷草俱絶倫,繼家風。孝友出天性。父母別與臧獲、田土饒甚,可以不待祿周一生,悉破券分同腹。居喪不口菜果,哀禮兩盡,每月朔、十五日,備酒食參家廟如禮,一生不替。不幸不第,補蔭,嘗督忠淸時興郵,吏卒安之,有遺愛,至涕洟者。葬楊州洪福山筆峯之麓司諫墓趾,妣亦祔其封。

妣,慶基殿參奉閔褘之女,其系驪興也,亦夢寅追榮,繇淑人封貞夫人。,文宰孝悅之孫,任宰之子也。能文章,中進士魁有名。妻朴氏,元勳朴元宗之弟,有閨則。妣之容貌行誼,皆類朴氏,儀範整肅,匪禮不行。家有祀事,親操刀幾,雖祈寒,達曙不倦。抵八十猶然,子婦請止之,不從曰「吾心安焉」。早寡,誨男子殫義方,資衣糧游學四方。不使家中錢穀布帛掛齒牙,敎一女夫人。學邃博,盡百家書,家國有大事,一門就咨決焉,時人譬之曹大家

兄弟凡五,公卽第二也。諱夢彪,字應炳嘉靖癸卯年生。生聰敏,學早詣,始受業於宋瓊兪任所,皆碩師聞人也。及長,博無不徹,諸子百氏、天文、卜筮、詩學、道家,蒐獵殆盡,非獨四書六經諸聖賢書而已,覽一過,平生貯㬼臆不忘也。萬曆壬辰,奴犯長安,公奉老母避寇楊州墓山。寇卒至,挺劍枝母,公與弟夢熊以身翼母,倶受鋒。夢熊死之,刃公脅,創深見腑,死而甦,母得全。難定,朝家旌孝烈,以夢熊死故旌其閭,公活故旌不及,孝則一也。

薄命不成名,六十後以童蒙敎官,訓誨精至,當世稱得其人。陞拜典獄主簿,轉司評,未幾濟用監災延厥司,下理罷,人多冤之。逮今上朝復官,監兔山縣,因平山山城繕築勞,陞令振威縣振威密邇上都,南甸通衢。公年臨七十,常苦折腰,行官符吏部曰:「國典,七十例不許蒞民。」遂解印歸,當時冒法者多嫌之。入朝爲典簿,俄陞繕工僉正、司贍副正,兩司權萆,正僉副寔長官也。萬曆四十四年丙辰十一月,以壽終於家,得年七十四。因爲原從一等推勳及錄亨難功臣,追封至領議政、純忠補祚功臣、興城府院君,加封夫人貞蔭夫人。越明年丁巳,葬之春川南山外寺谷壬坐丙向之原。

公慈詳仁愛,人有飢寒,惄然凜然,如己凍餒之,煦煦護養若不及,不以己貧窶嗇之,從弟李君窮而死,其孤歲三十無室,公之爲兔山,出己財,婚其地士族人,遠近欽其仁。

夫人李氏鐵城,遠祖以書隷入妙,鳴一國,國多遺跡。其後有參判李陸者,號靑坡居士,文章高一世,有文集行於世。至參判,夫人之考也。栗谷李珥銘其碑,其世系、子孫,俱載其文集。

夫人明達猶善男子,辦家事皆得宜,論國事得失,俱合於理,御群下猶子女,群下亦父母視。壬辰之亂,流轉西塞,擧家寒餓。夫人孼族柳師從之女喪二親,行丐到門。夫人畜於家,衣食之,及可笄,具資財嫁之。夢見師從衣紫長衣,百拜於庭以謝之,覺而說其夢曰:「昨夢師從來謝以我活其女也,但身着紫長衣。長衣,女服也。何其異耶?」其女在傍放聲哭曰:「吾父死亂離,斂無衣,吾母脫己衣衣之,冥中所着,必其衣也。」聞之者皆下涕曰:「公與夫人仁愛俱出性,能字人之孤而嫁娶之,俾門中怨曠者有歸。宜夫積善餘慶,致三子二女之俱榮貴享天祿也。」洎公卒,夫人執喪如禮,不以老少懈,旣闋服,時年七十六。長子拜大司諫,次子拜承旨,季子爲弘文校理,夫人謂其姪曰:「時事多虞,人各有是非,三子俱忝右職,非願也。老婦旣終喪制,欲從此逝矣。」是歲萬曆四十七年二月夫人卒,四月,葬祔領相墓。

長男嘉善大夫、瀛洲君,其次男再中文科及第,階通政爲承旨,其次女適文科正郞尹昈,其次男文科吏曹正郞,其次女適大司憲柳慶宗有一女三男,女適察訪宋榮業,男一曰於墷平陵察訪,二曰於垾進士,三曰於垶幼。側室有女,適士人崔行生一男幼,生四五歲,能屬文,餘女幼。尹昈生二男一女,長曰振海幼學,次曰收海進士,皆夭,女幼。生數子女,皆幼。

猗歟嘉哉!兄弟三人,悉以一世名臣,文章冠時。三家接霤而居,奉兩親,各罄誠孝,每日吉辰良,盛盤羞開壽宴,張優樂以饗之。都城大夫士具慶者,罕有與倫,一國榮之。吁!凡人有才有德,不得自其身施,必發之子孫,大闡其慶福。天之報之,雖似不速而遲,身與子孫,奚擇焉?況假之壽,於其身親見之哉?獨恨夫一生貧悴,未展其所學,受諸子榮饗,曾未滿周星。吾一家父子兄弟之慟,曷有其已?嗚呼痛哉!

夢寅銘神道,文者公物也,其可以一家私焉?古人爲文識父母兄弟之塋者,何限?謹拭涙而爲之銘曰:

中世之士,標掠經史。書不盈箱,靑雲萬里。

公破萬卷,悉藏皮裏。纖鉅羅穿,是非義理。

商確千古,衎衎詢詢。多士側耳,滿聽皆新。

向人兼愛,於我何忤?言無悖出,蹍巿何怒?

所蓄者宏,所施何約?十室三品,名位何薄?

於身雖晚,於後則速。一家五人,簪笏如簇。

歲時伏臘,百牢以榮。華筵秩秩,滿座公卿。

一朝永辭,位冠百辟。邦人濡染,曰莫如學。

觀我領相,惟德是食。之山高,江水鏡淨。

卜葬新兆,萬年維永。

贈禮曹參判、行平海郡守車公神道碑銘竝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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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在東晉太元中,而有姓濟能者,事新羅味鄒王爲丞相。鄭知常《西京野史》稱「濟能劉累之後。箕子來東,以四族俱,濟能之先,卽其一也」。其後有登國,有殷甫,有延廣,有徽曼,有,有溫伯,有,有,有婁漢,有盾堦,有段式,有,有渡康,有儉夫,有建申,至丞相承穡、司空恭叔,凡傳十八葉,爲丞相者十四世也,其奕世茂閥可想。

憲德王彥昇弒君自立,承穡父子陰圖報國讐,事露竄匿高句麗俜州,蒙其祖儉夫妻姓,變承穡柳桓恭叔柳淑。自此傳五世至孝全,當麗祖南征,辦車乘餫軍餉,功甚鉅,復孝全舊姓爲,因籍延安,食邑千戶,封大匡伯

孝全生太保秀毗秀毗生廣評侍郞季隣季隣生內史用杞用杞生侍御中丞伯炤伯炤生平章茂銅茂銅西平伯稽漢稽漢俜州伯子順子順生諫議幼塏幼塏生三韓大將仲規仲規生太僕寺事擧首,寔生若椿兵部侍郞、若松丞相。若椿之子德威爲右軍兵馬使,德威之子爲參政,之子受阿爲郞將,受阿之子松祐中興伯顯宗朝平崔忠獻之孫之亂,錄衛社功,升所居縣爲復州。入元朝討賊有勳,特賜祭器,年一百七歲,爲奸臣林衍所害。其似續有曰得珪官都摠制,曰蒲溫官丞相,曰宗老官知防禦,曰原頫官諫議。

諫議於末,退隱平山水雲洞。時犯議起,我康獻大王憂之,與恭定大王便衣訪原頫,語其顚委。原頫擧義理,力言其不可。康獻大王義之,諾而去。曁開國將策勳,原頫力辭曰:「家世仕麗朝,已五百年,況左脅金鱗彼昏尙在,何敢二心,衊我先人忠烈耶?」曁康獻大王定都漢陽,以故舊召之,至則舍諸禁中,會天雨。上攜原頫手,步出東苑,袖撥蔥種數升,散之草間曰:「昔予訪子西村,日晏飢甚,飫子場蔥。今手種此,欲留我故人以食之,所以志舊意也。」今之瑞蔥臺,卽其地。一日又與之後苑,辟左右,語及輪傳宗社事,原頫大驚曰:「殿下獨不見兩祖乎?若之何發此言?早知如此,死不敢來。」上曰:「吾爲公改之。」因力求去,上亦不敢留。

時權臣河崙鄭道傳咸傅霖趙英珪,皆門孼出也。原頫直書諸族譜,四人厲牙,抵巇讒之曰:「原頫以逆賊鄭夢周外從兄弟,不來佐命,且以冢嗣元妃從祖行,將不利於太弟。」率家兵殺原頫松京,夷其屬八十一人,其子中郞將安卿自縊死。厥後恭定大王察其冤,追贈贊成,惠莊大王降旨,錄用子孫,至恭順大王朝,命儒臣朴彭年撰《雪冤記》。

自諫議父子死不辜,稚兒尙義逃竄延喘,尙義寶仁東西南北於糊口。寶仁繼成流徙還故都,始業武爲護軍,散職也。繼成廣運習經籍,屢擧不勝,因鄕選爲敎授,冷官也。數千載三韓大姓,至此而替極矣。敎授娶鐵原崔漬女,以正德丁丑九月二十六日生公。

公諱,字蔭叔,生聰明,十歲誦詩書。受學於花潭徐先生蔭德所,貫通經史,又能美詞翰,絶異疇類,弱冠魁鄕解。嘉靖丁酉,捷進士。癸卯,登文科甲科第二,例授內贍寺直長。其歷官也,內之成均、戶曹、奉常、校書、承文諸司爲佐郞、主簿、校理、校勘等官,外之通津黃州海州平海高城諸邑爲縣監、郡守等官。八爲典籍,五爲直講,三爲判官。立朝三十餘年,官才四品,處懷恬如,不以淪滯芥意。其蒞邑,慈祥簡寬,吏民親愛之。治髙城有勣,因方伯褒啓,特賞以表裏。平生不問生産有無,只對架書數千卷,晷繼膏以自娛,訓後進不懈,所居多成才。出宰山水,蕭散怡愉。高城仙郡也,得佳處起小亭,號海山亭,人稱嶺東樓觀第一。萬曆甲辰,求補平海平海亦仙境也。以其纔起草土,不安簿領,明年二月十一日,病卒於郡,享年五十九。

公所著文集五六卷,失於兵火,所收拾秪若干篇,惜也。公結髮,見知遇於金慕齋安國,益掞文擩學,自此著名當世。其登第,與盧蘇齋守愼聯榜,蘇齋文苑哲匠也,推引公詞章,喋喋不離口。其爲直講也,有士子姜文佑者能文章,以庶孼錮其擧。國法,應擧者必受先進薦狀,四館許其科,中世法弊,士子或摸之。文佑變其名,模典籍安海及公名署。知之,欲告言官。公曰:「文佑往年削其科,今年又削之不祥。吾寧受辜,有不忍也。」發之,削文佑科錮之。明年目疾喪明,每歎公之德不可及。

公嘗差典祀官,祀恭靖大王園寢。恭靖大王在位纔數年,傳位於世弟恭定大王,世代已遠,只祭寒食而庶羞不蠲。公別致誠虔,齋沐潔身,又令膳夫、祠僕湯洗如己,修粢盛酒饌,無不躬視。祭罷夜未艾,歸齋房假寢,有宮人傳呼曰:「殿下御正殿,引見。」公冠服陞伏榻下。王若曰:「向者祀官只循故常,饗不恪,又不涓潔。今爾盡誠禮,庶品皆可御,予用嘉之。聞爾母有疾,予賜爾良藥識之。」時太夫人在松都,患帶下之疾苦甚,藥不效。歸路見兩大鼶爭一大魚,盤中天,墮之馬前,卽鰻鱧也,其大尺餘。鰻鱧,帶症上藥也。公歸以奉太夫人,病立愈。

夫人李氏系出牙州,習讀繼元之女,萬戶順命之孫。婦德完備,閨門雍睦。後公十八年而歿,合葬於長湍白龍山先塋,其原卯坐酉向。生五男三女,長曰殷輅,未冠而夭。次曰金輅,爲族兄僉使希呂之後。次曰天輅,丁丑文科,奉常寺僉正。次曰雲輅,癸未文科壯元,亦僉正奉常寺。以天輅雲輅竝錄原從勳,贈公禮曹參判,妣貞夫人。次曰夏輅。長女適內禁衛田得春,次適張應鳳,次適忠義衛李汝春天輅娶宗室錦川正女,生一男一女,男曰轉坤,女幼。雲輅娶宗室高山令女,生三男深極渾極淵極,女二人幼。

殷輅髫齕有奇才,與文人崔岦李山海高蔭命等齊名,世稱八文章。十四魁鄕擧,十七病死。疾極,有靑衣童子立於席上曰:「天上新建白玉樓,招汝作記。」殷輅辭曰:「生年未二十,未報父母恩德,若爲我請上帝丐我數十年,俾得終孝,死無恨矣。」惎童子去,久而復來曰:「天上別無人可替汝記者,上帝不余頷,汝其速行。」是夜父母之夢亦同。臨歿端坐與訣曰:「不幸夭折,終負吾父母,當訢上帝,七日還來侍側。」言訖而歿。死後七日,天輅生,其面目極肖。

公沒之夜,天輅哭泣昏仆,髣髴見公袍笏踞床,曰:「來天輅雲輅!我往冥府,主壁大官據案厲聲曰:『汝何不以文章分與兩兒,空持到此?可速往分之。』吾故暫來也。」仍出懷中一物,瑩然如玉,大如盤者曰:「此乃文章也。」手劈爲兩段,分與兄弟。跪受俯伏,因忽不見,天輅遂蘇。天輅文章,如江河滂沛,雲錦煒燁,晷刻之間,注筆千萬言,雖數十手,不及寫,一下筆,不加點竄,愈益奇。雲輅攻《易》,頗通蘊奧,其爲文不起藁,展紙立寫,揮灑如電掃風驅,而皆雄偉着實。

萬曆乙卯年三月朔,日有食之。開城留守趙振候之曰:「是日也,日食於奎之分。古者日食於奎之分,文章之士必殞,謝靈運范曄之死,亦應是災。今聞僉正車天輅病革,得無應是災乎?」未幾天輅果卒。

嗚呼!公之歿已四十五載。其二子皆當世詞宗,其所與往返,以斯文相與者,凡幾何人耶?爲先人賁其墓道,宜擇文章之最高絶者,而必待夢寅拙辭者何也?今者其兄雖已逝,其弟之眼眶尤大,夢寅何敢輕發小巫之言,貽大巫捧腹乎?獨惜乎軒轅之姓,擾龍之裔,隨箕子而東,上下數千年,取台鼎如拾芥,而至季葉禍亂荐臻,以致子孫迋邅,彼卑門小派不辨魚、魯之夫,猶煒煌金紫,矜耀於一世,以如許巨閥雄才,帖耳於百僚之底,卒不能騁力高衢。豈夫人才奪天工,爲造物所忌剋者非耶?宜夫爲善者怠也。遂備敍其本標,係以爲之銘。銘曰:

遼哉家世,小典之裔。

權輿有熊,誕降黃帝

以上葉戾良反,氏是陶唐

御龍豕韋

厥系不常,箕子受封,唐胄來從。

鼻祖車公,肇之東。

,俱二十宗。

中世變,五傳復舊。

忠貞世守,薦罹殃咎。

家運蹠盭,絜絜靡屆,故邑是戾。

天摩之山,與聖居匹。

㠥峗嶱嵑,㠑巋嶻嶭,俯壓松闕

後江洪波,通源洛河

澎濞滉漾,滀溚漭泱,入於西洋。

王氏覆軫,人傑殪殄。

地靈鬱愍,悠久不泯。

蚡蝹英精,癰疣光晶。

潰決不停,敷發濬明。

公於是生,高文麗藻。

大破懊惱,亹然天造。

一命潦倒,拂刺素志。

卷懷入地,疇拔蘊抱?

上天曰吁,非我汝孤。

憐汝拘拘,報汝紆餘。

雙璧瑛瑛,有燁其英。

不位而亨,非公非卿。

子雲門生,相如難兄。

螘伏,蒲服,不敢與京。

白龍之坡,斧堂嵯嵯,貞珉有峨。

我文不阿,千秋不頗。

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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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右議政、行同中樞南窓金先生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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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初名方進,後改以玄成,字餘慶。先妣夢大星降其室,揚彩照爛,遂有身。生二歲,摸摩壁間書,愛而不捨,長者咸奇之。八歲入《小學》恆也,而五歲通其書,好弄惟筆札。十五貫經史,日晨省已諷讀,不勸而勖。先考嘗曰:「此兒才氣拔凡,授以《大學》,自解如破竹,異日當大成。」二十,果中司馬試。二十三,明經占文科。是時考知善山府,設恩榮宴,循時風賞臧獲若而,固以有姊辭。考勉從之,成其美。

入校書郞,陞延曙察訪,務撫郵卒,秋毫不封己。官滿遷工曹佐郞,爲養出牧牙山縣,時監司權克禮以私忿殿之。家居二年,昧爽興,奉兩親盡愉婉,志養當於牛羊。復拜典籍,歷正禮、工郞,俸祿盡歸父母,無自私。後令文化,再考還,氷蘗之操猶前。萬曆壬午,妣寢疾,沐浴祝天,血手掌調劑。及不救,哭泣之哀,行路亦悲。未十日所考亦卒,澌瘠幾不勝喪,廬於墓下,衰絰不去體,不一跡其家。薦食號慕之隙,斥所嗜詩賦曁他書,惟禮書在手,如是訖三年。有無分同胞,田僕非老荒,不自取,至如書策雜器,一任姊擇取加數,己不與焉。姊亦感其義,不忍占。

其守牙山,小心撫字,及歸行李淡如,邑人題前任人案曰「金某淸白,古無有」雲。亡何拜錦山,時龜峯宋翼弼,通儒也,累父愆將坐。公力庇之,罷官,亦義也。逮壬辰難,冒兵戈追大駕於成川行在,除禮曹正郞兼備邊司郞。陪回鑾,到延安載寧。歲荒兵構,親黨望哺坌集,先生賑活之。對飢民至垂涕,而自奉則甚菲,遞寓鳳山村舍,雖屢空不色。入爲司贍、司宰、軍器等正,出牧仁川驪州槐山諸邑。入朝値開都監刊《東文選》,與其局者酬功,特陞通政階,轉朔寧守。先王晏駕,揀當世妙筆,寫玉冊,禮竟復階嘉善,例拜中樞,移敦寧同知,幾八年不遷。

丁巳秋,重新箕子碑,如平壤繕寫。其還也,門生要於路,曰:「朝中論廢大妃,大臣率百官方在庭,不參者死。願先生姑勿歸,以俟事已。」先生曰:「死生,命也,吾安敢巧避?」遂還朝,終始不齒其請,以此坐廢。後數年歲饉,朝廷悶其餓,祿之終已。以天啓元年辛酉歲十月,病終於正寢,享年八十。因生時首錄某勳原從,追封右議政,卽台位也。生蘄公輔,死假虛銜,失於人得於天,其又奚悲?

先生貌雖侵,雙眸浻然,其居太學,諸生狀之以暈字,蓋美其瞭也。究其實,金如精玉如潤,寸寸尺尺,遵於繩墨。侍二親,左右無違,處兩喪,誠孝聞於人。凡祭祀之日,雖祈寒,必盥沐淸齋。平居昧朝梳如,正冠巾拜先廟,出入告,至老益虔。無他兄弟,事一姊如事母。當亂離,歷典專城,必迎諸邑,不以冒邦禁爲解。其居家也,雖一杯羹一臠味,猶分少絶甘。又多時迎侍,單其款,迨卒也,摧傷逾恆禮,天性也。使婢僕,皆先恩愛後榎楚,一家十口擧雍雍感戴。晩而好《近思錄》,坐屍立齊。言不及家事,嘗宰邑,家人懇之曰:「公一德淸儉,不肯少置張弛,今雖飽,奈後飢何?願作居閑計。」先生正色曰:「一日飽,亦天恩。寧飢死,不可拂性自占,汝言無再。」以是家人不敢欺以私。

平生業文雅,吏能非所長,而所在遺愛在民。自少雖袵席間,未嘗聞戲慢之色。檢束和易,口絶人臧否,愼獨樂善,不以巧傷拙。烏喙視酒,桑門遠色,衣止蓋體,食才充腸。處心制事,無內外矯揉。尊人以自卑,踐言而懋實。雖古之君子,恐未能過也。栗谷先生李珥大加贊揚,將薦以爲臺侍,未果下世。牛溪徵士成渾亦曰:「吾今日得見古人,金某是也。」月汀尹相公根壽常謂:「淸修介特,當代第一。」月沙李廷龜顧天使,特奏遞楊州牧,偕候義州柳西坰朱天使亦如之,非止取詩若筆也。

先生於文章少許可,而如申玄翁李東嶽安訥李芝峯睟光,許同調互唯諾,車五山天輅柳於於夢寅眼高千古,與先生異趣,而亦未嘗不賞音其文章。長於詩,措言命意,切近的當,黯然長油然光,自立一家。其筆法脫胎趙松雪,而精勁簡麗,有自得之妙,凡公私碑版、屛障,輝映於遐邇,而特其餘事耳。

先生於財利脫略也,從弟李應佑、甥成汝學俱貧,闕樵汲助,捐己有分與兩僮,人咸難之。夫人有一奴家甚饒,死無子女,主家收其家若財,時制也。或勸隨俗,夫人亦惎之。先生曰:「乘人死貨其物,使彼無此,誰肯顧無嗣者之喪與祀?」卒不問,貧者重財,世情也,不以苟得爲幸,淸風灑然,可以警俗,聞者多之。是以權石洲曰:「南窓節行最也,其次文章,其次筆法。」識者謂之知言。先生無嗜好,所愛惟書籍及佩刀而已。至於山水膏肓,抵耋艾猶不痊,每遇一水石稍淸姸,輒吟詠忘返,飄然有遺世長往之趣而終未遂。前年秋,澌憊方劇,挈子姪往遊天摩逍遙諸山以遣興,其志亦可想也。

先生無嗣續,取同姓疏族某爲後,先先生死,有子有南服先生喪。天祐善人,無後而有後,亦可哀也。金氏系出金海,卽新羅首露王之後也。簪纓數千年,至季葉衰替不振。先生先考諱彥謙,字茂業,誦六經,逮子氏書無不讀,捷文科,仕歷八邑宰。嘗曰:「起布衣,百口官廩足矣,敢念家私?」其喪也,家無含米,乞諸隣。其操節文章經學,蓋世傳也。官至原州牧使,而贈左贊成。所謂天之報施善人者,於死不於生,何耶?

李氏,進士重卿之女,廣州人,綽有婦德。夫人李氏,璿派也。事舅姑蔭,事先生順,收鞠兄弟之子若己出,閨儀多可觀者。先先生二十九年而逝,葬高陽木稀道,先生卒,合窆焉,歲辛酉十一月也。

夢寅弱齡,居與先生接巷,服先生行誼,聞人所未聞。又嘗摳衣受學,至白首尊慕,顧知公者,莫余若也。蓋先生爲善,懼人之聞知,凡善之行於家於身者,黭黖而莫之彰。世徒知誦其詩玩其筆,而不知蘊諸中者比此百之。若先生者,實士夫中隱君子也,惟知者知之矣。成君汝學撰次其行蹟,屬夢寅夢寅不讓,述其本剽。汝學學顔,官別提,學舅固窮,倡詩傾一代,寔夢寅髫齕友也。

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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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而立令公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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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萬其國,一國何其小哉;一國有億其人,一士何其眇哉?天何自我?吾信之莫。天不能不祐斯人歟?胡早與之爵祿?天不欲不厄斯人歟?胡奪壽之此促?將紛紛總總不克區分其淹速乎?豈箇箇了了隨其人善惡而還復乎?抑自生自死,自窮自通,天不與其間乎?或短此或脩彼,或嗇前或豐後,使人不究其端乎?後我而生,偕我而達,軼我而官,前我而歿,厭於玆歟?待乎彼歟?問之不答,卜之難諦。莫知其然,自古無不然。嗚呼!奈何乎天?因系之以詩曰:

承明同被和新詩,賀節分裾寄別詞。

每荷知心容倔語,可堪臨老唱哀辭?

桃花深院空塵榻,碧樹佳城但桂卮。

追想風楹酣暢處,忍過西巷訪吾姬?

龍仁繼善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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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弟兮將安歸?之山,山㠑巋,水漣洏,林木茀骫,不如君之居高堂深室樂怡怡。之山,井廬罕,人煙斷,山鼬、谷鳥晝號而夜竄,不如君之居左琴右書樂衎衎。昔余來也,屣履以逆,壺觴以話,日繼夜,今胡爲不語不笑,問而不答?我始焉不信,中而疑。出此銘旌,撤此靈帷,彼坎然者,子之宮耶?此生幾許年?此行何悤悤耶?天之賚才,子獨侈,子之文章,世寡媲。用於此,病其不博;施於彼,其必有綽。豈白玉之樓,催成上樑之詞?將天孫之機,命作織錦之詩。蛾眉遺睇目流光,羅幕餘春錦衾香。靑藜玉堂兮一夢,涅槃歸路兮幾千里之熹微。吾弟兮將安歸?

坡州趙汝實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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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哀哉!

事有對,物有偶。

人之倫,友簉五。

氣相求,病同憐。

業貴侔,矧齊年?

子與台,弟昆間。

投分雅,弱冠初。

生死異,今焉如?

嗚呼哀哉!

俶同籍,屬西黌。

君賦贍,我詩淸。

科聯名,士齊艶。

君先鞭,袍笏儼。

我馬後,魁甲忝。

較驪黃,互爭長。

一夢回,悉亡羊。

嗚呼哀哉!

門何巍?煥先閥。

藻之燁,才無匹。

衆何能,車上儛?

獨坎坷,與伍。

竹半符,了一世。

人饒才,合垂戒。

嗚呼哀哉!

碧齋,女如花。

靑溪,侮釋迦。

修理山南家。

動相與,知茹蓼。

名爲祟,賞音少。

韓愈黠,東野癡。

駏蛩分,斗箕睽。

席塵凝,別多時。

長相思,而至斯。

嗚呼哀哉!

五馬歸來,從坡山兮。

再叩柴扉,驚老顔兮。

相逢浹旬,遽承凶兮。

奔號莫及,天夢夢兮。

南池有漼,菡萏香兮。

故宅人亡,孰擧觥兮?

我思故人,皆鬼錄兮。

白首人間,惟我獨兮。

送子曷歸?臨江哭兮。

大興縣監辛汝和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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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噫乎君,人之生世。

巧勞於拙,鈍完於銳。

物成易虧,器華先弊。

君之處物,匪鉅匪細。

不高不下,不闡不閉。

謂賤已過,謂貴不逮。

雖無時譽,亦無人毀。

早成任子,何恨不第?

享祿專城,何慕權勢?

壽不上不下,焉比夭歲?

多男多女,不患無苗裔。

瞻彼榮達,率多錮替。

禍溢於地,福不滿眥。

君獨無憂,爲樂洩洩,

得祿則飽,失官奚涕?

同君蓮榜,義同兄弟。

弱齡論交,白首爲誓。

先鞭非早,後殿非滯。

畢竟同腐,誰論硬脆?

送子何時歸?余有隕難制。

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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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希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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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生希慶,號村隱,長安寒微人也。無手業,所事惟詩禮,抵老不易他技,雖窮餓,猶恬如也。知生者憐其老不易名,勸託名都監,蒙例賞加折衝階。年七十,常閑居。

余觀吾東方自箕子以來,分別貴賤殊甚,至季葉,尤重科擧。雖有宏才邃學奇儁之士,不幸出於賤孼,則不令齒仕路。如地位不當繇文武科進者,於譯於醫於陰陽、算數、監天、相地,皆有科,以應時用,下此則爲胥徒農工賈僕隷,各遂其生謀。設從事文字,亦皆自書其書,其書非詩書,有業之儕類,目笑之以爲迂。中世有魚無跡朴繼姜鄭玉瑞以詞章名,徐起朴仁壽權千同許億健以學行稱,當時大夫士多假之顔色,不以賤隷視,毋論名實端窾,槪是百年間寡聞者也。

劉生所處卑,不得應科第,則入他技以圖生,乃其職也。早學詩,不事生產,與別監白大鵬酬唱若壎箎,一時搢紳諸彥多奬譽之。始遊東湖讀書堂,見名官佳什和其韻。相國思菴公朴淳大嘉賞之,仍敎以唐詩,俾成其才。時朝士尙理學,必繩以《家禮》、《小學》,洪可臣徐仁元許鏛安敏學之輩許生以可敎,敎之《家禮》。

於居家孝友及冠婚喪祭節目度數,無不盡其詳,參以《儀禮經傳》、《杜氏通典》、《丘氏儀節》,悉用時人所不用之文,按圖籍、先儒遺論,畢究其終始。故士有喪,咸請生執禮經,論五服之制,仰生口以成禮。又嘗事親,單其誠孝,居喪也哀禮俱至,衆以此益蔭之。名儒許筬愛之特甚,當其使日本也,欲與白大鵬洎生偕,生以養老辭,獨以大鵬行。逮壬辰之亂,巡邊使李鎰大鵬中事,強之同行,大鵬死軍中。生益孤,猶不廢舊業,棲遑食貧,遇物輒哦詠以自遣。

長安之北村,有淨業院,地僻近山,有淸泉一條出巖洞間,買其地居之,手種桃杏四五樹,累石爲小臺,日坐臥其上,名之曰枕流臺,仍有詩若干首。今之文士,若車五山天輅李芝峯睟光申玄翁金南窓玄成洪鹿門慶臣許蛟山任疏菴叔英曺峴南友仁成雙泉汝學,或登其臺而賦之,或見其詩而和之,或聞其風而贈之,總諸篇成一帙,悉以文鳴世者也。

若余則與生識面,已四十年。始遊壯義洞淸風溪,時李潑家住溪上,愛生淸疏,引於其家。余與洪生永弼遇生於永慶殿前,曰:「子不識劉生乎?此詩人也。吾伯叔父莫逆交也。子何見之晚?」伯叔卽騷家哲匠天民聖民也。余奇生爲人雅朗恭謹,通曉古禮,且能詩,指雨後靑山,呼韻使賦之,生應口對曰:「石帶苔痕老,山含雨氣靑。」余愛其淸麗,常往來心曲,自此頗相款。今者裒其卷,要余文,不遇虛返者數矣。及得觀之,生之好文學,七十猶篤,於是乎君子人矣。余雖不佞,竊不自遜,妄期以不朽。其贈生不以詩、序、紀而以傳者,欲使劉生志業,永有以傳之也。

萬曆乙卯,某書。

題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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鄕校里報禮曹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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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事,有無其名而有其實者,真也非乎?而無花果是也。有有其名而有其實者,全也非乎?而主召賓是也。有有其實有其名而世不用者,命也非乎?而玉在櫝是也。有有其實有其名而世欲用,自不爲世用者,隱也非乎?而深山之材、幽谷之蘭是也。又有使夫無名有實、有實有名、有名實世不用、世欲用自不爲世用者,皆能暴而揚之,而不用之用猶勝於用之也者,述也,聽其言,慕其善,文以顯之,使擧世服其善者,勸也非乎?而揚幽發潛,雷振蟄而雨潤枯是也。何者?

今於處士李公基卨家見之矣。處士有祖考,掌令公死於直,其妻安氏能樹節,其嗣參奉公著孝行,參奉妻鄭氏立節如,生基稷兄弟,繼參奉而有加,有處子繼基稷死於孝。三世五人皆能私淑於家,不求人之知之,而奇行絕世,所謂無其名而有其實者也。鄕黨選其行誼表表者,聞禮曹,所謂有其實而有其名者也。聞之禮曹,而有司不之省,朝家纂《三綱行實》,而闕之不見錄,所謂有其名有其實而世不用也。處士服家訓,砥操礪行,爲當時高人,朝家嘗徵辟典郡矣,已而謝病去,抵白首不一起,棄承旨如弊屣,所謂有其名有其實而世欲用,自不爲世用者也。今鄕黨撰次報禮曹狀,屬延原相公著後語,旣能揚幽發潛,振蟄而潤枯矣。處士子惇五惇敘又徼夢寅係之,是欲令三世五人在家修實者、因鄕黨顯其名者、禮曹之所未省者、《三綱圖書》之所未錄者及處士之自不爲世用者,皆能暴而揚之,使人人食無花之果,立召貧之主,開在櫝之玉,採深山幽谷之材與蘭,播芳垂耀於當世、來世。其爲不祿之賞、不寵之榮,雖金章、文繡之美,無以侈玆,而世之不用之用,猶勝於用之也者是也,斯其爲善述其孝也。

夢寅拘儒也,區區寸管,焉足以贊諸賢之德而紹名卿之語哉?然而平生讀書,粗知入孝出悌之方,或可以續貂也夫!嗚呼,夢寅老矣,見世之茂行高名多矣。無所希而爲之者,處士也;貞於前,不黷於後,處士也。處士乎能獨有,是故多之,惇五惇敘乎勉之哉!

題《金將軍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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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史公曰:余讀《金將軍傳》,敍事備悉,足以警世獎忠,可附之太史氏,永貽不朽,獨恨不記弘立景瑞降虜事首尾。始將軍以死自矢,不念暴骸之難耳,寧知兩帥有異志,不顧軍謨短長耶?夫技有長有短,以所短角所長,不見衄希矣。以我之短於騎,驅之於易野馳驟之地,謂必勝乎?將軍信善戰矣。褊裨爲顔行者不過三千人洎十萬大軍,俱沒於虎口,將軍獨何爲哉?惟其義烈所激,眼無白刃,與兩將軍抗節俱死,天下多之。夫人臣不難以死報主,而不有此三將軍,何以戒一世懷二心者?向使朝廷早知二帥陰蓄每生之心,當漢賊交鋒,勒精銳八千人,就賊庭如驅羊者,亦未必不以元帥屬將軍也。吁!人心甚危,知人亦不易。本柄者每得士如此,國何虞焉?薦將軍者,亦可謂知人能得士也。

汪道昆《副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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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雖未免人之習,長騖別馳,不躡常途,殊非之促促。蓋儒卑儒學退之,文氣委靡不能振,遂奮發乎三代兩漢。其所貯於心、出於口、注於手,皆在先秦之間,不循關鎖、紀緖、節端之例,恣意更端,多反文章常格。後之守正宗遵古錄者或疑其不識趨向固也。然文章亦非一規,譬之水,萬川同流,歸海而會,,淸濁闊狹雖殊,同歸於海則一也。

空同弇州諸傑先倡此道,立旗鼓,發號於文壇,天下之士靡然從風。諦視其文字,出入經傳、《左》、《國》、者多,至於史以下,略不及焉。其着意於古,能自樹立,儘高大矣。其間或重用語意,材貨不饒,而原所讀不出若干書於以上,宜乎不如後世之博採古今擷其華也。

近觀爲詩者,號稱學,其措諸句語,不越山水花鳥雲煙仙僧梅竹風月若而字,以爲調,如經史子集恆言、常說及幽辭、艱語,皆棄而不取。故世之淺學寡識者,以一部《唐音》,輕老、老。是亦一病,而言詩之簡潔古淡者歸焉。今之文,蓋摸擬,而以雄豪遒健之氣,充之以高古,前後百許篇,無一語或累於儒之立意高尙,實可法也。

余則生此偏邦,不遇高士碩友,自得於蠹簡塵編中。自幼抵老,義不以等文溷眼,每見近世明朝大家守節甚抗,頗自視缺然,深恨少年時誤讀兩書也。繼自今欲勸後學兒曹先而溯,下而止於兩,以試其成就如何?杜子曰:「乃知五嶽外,別有他山尊。」安知中國之外,有高古之文章不下於者乎?後生勉乎哉!

紺坡崔有海副墨《遊金剛山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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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幼淸虛寡慾,所癖惟詩書山水。愛京山水鍾寺僻且爽,讀書屢閱炎涼,與寺僧約遊皆骨山,相然諾牢甚。居無何,偶登甲科,翌年佐關東幕,正副余夙願。迨春未暮,先入皆骨游,適遇水鍾僧於妙吉祥菴。時年三十有二,雖未學腋翰之方,而只仗兩箇崑玉腳,能追風軼景,皆骨之萬二千峯,皆在余藤策屐齒下。

當是時,紺坡老仙伯已先我躋攀。今者紺坡爲時儕所擠排,採藥於皆骨,能窮深極幽,記所討成一篇仙錄。余亦嘗有是記,失諸兵火中,舊遊陳蹤,怳然若一夢瑤臺而不能記百之一。槪見副墨,三十年舊面,歷歷在數十紙,不勞芒屩、藍輿,已覺此身踰斷髮嶺,歷正陽寺,登九井毗盧,而盡嶺東八九邑,放浪於明沙海棠之界也。吁!不黜於朝,胡能縱觀於仙區?方知吾與子之慍於人,乃始得仙分深矣。第紺坡所探討,皆我曾歷,而我所飫見,不在副墨中,恐仙蹤祕境,終晻昧於百世而不彰,故備將網漏者錄諸左。

九龍淵皆骨山世尊百川洞上流。由妙吉祥日出月出峯之間,自古無蹊,披荊棘緣柏林,旣陟巘,馬可木皆倒生,挽而下。盛夏猶氷,全石爲一壑,奇奇怪怪,隨步異觀,峯之形,或如鳥或如獸,或如人騎馬,或如人張手掌,或有穴通天。瀑下潭,潭下瀑,連綿四十里。至初淵,路絶不可寅緣,遊人斬脩柵,橫巖腹樹木間以爲路。瀑長十餘仞,石窪團如釜,水渟深黑色,石如截肪。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皆一狀,第六長如白虹無聲,第七八又成飛流寫泓,高若深比上倍之。至九淵嶄絶,𢥠然不可臨,但上淵水跳躍下溢,不見其底。有李貞敏者,少時自下露宿而入,伐木梯壑,牽繩跨巘,至瀑下,長不知其幾百丈,遇谷風散而爲霧,風止則如長練,淵中多怪石,旁廣中黝黑雲。

金剛潭江陵嶺西五臺山月精寺下。蒼檜高百尺圍數十尺者,立立五六里。潭可十畝,深過仭,瀑數十尺飛瀉舂於潭,有餘項魚數百尾游泳其中。每春三月桃花時,魚能自啣其尾,一躍之,登其潭上,撥剌相繼,或過或不及,皆洋洋爭長,眞第一奇觀。山有五峯,牛筒水出上院菴下,實漢江之源,祈天使濟川亭詩曰「五臺川脈自天來」,卽此也。

靈源菴皆骨山十王百川洞上流。過明鏡巖三四十里,菴介亂峯,石林、石臺尤絶。僧言「有靑鶴每下前溪,洗水苔銜飛而去,非絶粒高僧,不得處。」明鏡巖上西峯甚峭,有鶴巢,丹頂靑翼赤頸棲焉。余游目見之,皆骨山金剛臺上有鶴巢。余遊臺下瀑流上,忽有七鶴迴翔洞天。諸僧皆未曾覿,有老釋潛相與曰:「仙鶴避人,遊人未有見一隻,況此七鶴乎?此賓必非尋常也。」

侍中臺歙谷海潯。東海水溢爲湖,長松無數緣沙汀限滄溟。松林外大海,多島嶼七八。有林莊匝松林,業漁釣,湖之廣周可數十許里。臺上無雜樹,純蒼松赤甲,不見天,下可坐供眺望。第其高下,與鏡浦爭衡。

金幱窟通川叢石亭下。叢石六面之剩石,攢束參天成大窟,上通於天,石多蒼赤色。窟中海濤淸澈,沙石可數。多八梢文魚,見人噴墨,多鰒魚、珠甲,生苔秋紫春靑。漁者喚油波上,波明可見底,一一叉之,大小群魚游泳多怪狀。人雖低聲語,山鳴如霹靂。

穿島在叢石東海中五里所。島中有穿,集六面石爲山。窟之中如屋宇,仰觀之,石斷而齊,爲千百藻井。水淸淺,蚌蛤可拾。多水母圓如鞠毬,淸明表裏洞然,能動息,隨波泛泛。所歷叢石之餘石,累累成堆,橫如束帛,䝂如攢筍根,方如穀石露積,離立如礎柱散峙,通東海,奇觀殆不可筆狀。

寒谿山諸峯無麓,皆玉色,上敷下削。有瀑流長數百丈,有一嵌如玉鼎。瀑落而溢,下瀉於壑,長又可百餘丈,人莫能窺其底,水勢緩而長。每風自谷上,瀑水飛作煙霞,日照則紫,月照則素,風少止則一條之白,復界於蒼崖,隨風有無無瀑有瀑。余宿寒溪寺,終夜雨,朝而再賞,瀑勢壯,雖風不散,眞天下壯觀也。寒溪寺舊基,面勢之勝甲東方。

寒溪寺白雲庵,妖僧普雨遁世之所也。自寒溪緣溪而上,千丈松櫪晻翳數十里,左右蒼壁、素峯簇簇如矛戟,而長短瀑如垂紳,接統承緖,皆可駭魂目,不知其幾百條。菴在叢峯之間,如爛銀濃玉,百態呈奇,雨僧亡命處奇絶。余冒雨而入深,恨瞻眺多礙,潛心默禱,雲煙開豁,萬朶芙蓉,一時無或遁狀,而未移時復合如舊。乃知造物衒美以誇我而復藏之,眞一場戲劇也。時爲考試日迫,不得信宿待霽,可恨也。

海山亭高城治,太守車軾營之。皆骨仙山,天下冠也,中朝人願生高麗者,正爲此也。無數白玉峯,皆在擧目間,加以黏天銀浪,一面如蒼玉屛。蓬壺首矯,鷗波鯨浪,皆作庭除獻伎之物,卽嶺東第一臺亭也。

食堂巖襄陽雪嶽山。有峯如廊廣,大川駕盤石上,曲折紆回下成瀑。士人觀之,如流觴禊飮之座;僧徒譬之,爲食堂供養之所。洞府寬敞,松桂叢生,眞群仙遊息之所,隱者盤旋之地,境僻甚,人罕能到。其上五六里有床巖,而倦遊不得窮,大石如床四足具,甚奇雲。

牛巖襄陽海上,大石如巨牛飮海,其上可㡩幕遊燕。江陵官人崔雲遇擧家出遊,折花巖上,臨流酣暢,醉中不勝興,舟於巖下,忽大風自水底湧,帆檣傾側,一家盡墮海底。獨一子氣不平,不與同舟,欲赴同死。有士人,義士也。挽而止之,解衣泅水,拯出之父母兄弟五六人。盡嘔水而活,只一妹壻失所之不得。拯士失名,可惜!

《大家文會》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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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自毀齔嗜古文,於文眼高心亢,季世諸作,輒手撝而喙唾之,獨求最高古者讀焉。自夫龍蛇歲大東被寇,數百年縹箱絳帙,不熛燼,卽溲勃之,乃余夢寐平昔所讀書,憧憧無已,目今難已。斯文稍稍起廢,聖經賢傳長弟刊諸榟,間出通邑大都。如諸家子集,坐財匱簡闕獨未也,志文章者病焉。

萬曆三十四年,余忝按海西,慨然謂尹君曰:「今之世文甚庳,簡籍甚稀。向我聖上嘗有志輯古文,令典文者開局,會國有事未就,聖旨深惜之。今余雖魯,亦嘗粗涉子家,欲網羅古文最高古者裒一帙,以新一代文則何如?」尹君曰:「甚善,公力學宏詞,左袒斯文有素,可能纂述前作,時乎不可後。」於是乎閱府庫米,得斛者百;點匠案,得刻工者殆五十;訪緇徒,得辦事者曰香林,曰:「作事惡病農?之俗,爲僧多畜妻孥,不事事於官。汝往鳩若干僧,若干落榟於,內之營,使南畝者不與。」越八月念,役始於芙蓉堂,十二月初吉,工告斷手。

凡《左傳》四篇、《國語》二篇、《戰國策》二篇、《史記》三篇、《漢書》三篇、《韓文》四篇、《柳文》三篇,皆余手自抄揀。每簿領餘,夜引學徒揣摩,至鷄戒參橫乃罷。凡裒諸什,惟余意所歸,未曾倣古人如《文選》、《崇古文》、《古文眞寶》等書隨題目略取子集爲也,皆專一家而鈔之,俾便其摸擬焉。其箋三書也,據中朝兵部尙書石星等所刪刪之。

命其目曰《大家文會》,何者?文章有家,家有大有小,學其大者大,學其小者小。自古家之者非一,而唯七子之家爲大,余所以會之也。抑未知今之文大耶小耶?處蔀屋容頂蹠,猶尙以爲足,今之人已儉。余非西匠,欲以阿房未央侈之過矣。然使是書行於世,安知七家外,復能八九之者複複然出也?或曰:「子之所編則善矣,《戰國策》語多權謀,柳子文好刻削,類者流,何取於斯?」曰:「何傷?昔孔子刪《詩》,不刪衛風。況《戰國策》抑揚闔捭崛奇,其懸河雄辯,足以助文氣,文最精勁且古,後世無沿襲,余用是竝錄焉。」

凡文章寧亢不欲庳,寧過不欲不及,以下則今文也。之文,世多有,余未嘗一窺其文。故只取先秦兩京而闕於,觀者恕之。

通政大夫、守黃海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高興柳夢寅謹跋。

《文章指南》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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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帝蚩尤戰於涿鹿之野,蚩尤能作大霧,黃帝作指南車克之。指南,所以定一方反四方,指其趨向者也。余觀夫天下多岐路,行役者一失其方,則窮年跋涉,只頓車弊馬,不知其所當止。今夫人以尺度推天測地,一失於毫釐星兩,則其末之謬,終至於千國萬里之遼迥。故冥行者貴得鉥路。項羽失道陰陵,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愚夫欲適而北轅曰:「吾車馬良,吾韅靷鞅靽新。」不知愈行而愈遠於。盲人獨騎瞎馬,夜半前臨大池,不知不數步渰於中淵。人抱嬰兒投之河曰:「其父善游。」不知兒不學游。故失多岐之路,孰知釋老馬而隨其後;得九曲之珠,孰知因蜜螘而穿其絲?是以胡廣失其姓,胡寅失其父,朱壽昌失其母,魏徵失其弟,朱買臣失其妻,客失其墳,子失其宅。中流遇颶而昧其向者,或入於鬼國,或入於鮫室,或入於躶人之鄕,或入於黑齒之邦,或入於烏鬚之國,皆失其方也。

文章亦猶是也。自古爲文章者,恆若岐路之非一,、佛失於虛無,莊子失於誕譎,司馬相如失於遲,枚皐失於捷,揚雄失於險,劉向失於異。學子方者,流於莊周;學《馬史》者,不失於縱逸,則失於麤宂;學韓子者,不失於弛慢,則失於忽略。或至王莽纂僞禮以亂《周禮》,劉歆著《美新》以害子雲儒述《禮記》及《黃庭經》以亂聖仙諸經。此皆眩其方以謬其趨向者也。間或有無書不讀,汎博而無不該,脣腐而齒疏,眥昏而鬢素,照螢而穿壁,未知歸宿於何所。

至於精窮一書,得其要妙者,指約而操博,力省而功多。夫子之韋編三絶,尙矣無以議。揣摩得之《陰符》,《太玄》得之《周易》,歐陽脩得之文,蘇東坡得之《戰國策》。子長得之《老》、《莊》、《左史》,而誣稱得之名山大川;退之得之《莊子》,而僞托儒家曰「學《孟子》而爲之」。蓋因天下書無窮,非聰明所遍及,必須或專門一家,或略抄諸書,而得功居多焉。此粗得指南,不失於遊方者也。

若余者方洋無邊,墑埴冥途,獨立大霧之天地,昧東西南北之趨,登太行而摧輪輻,涉湖海而捐桴筏,烏足刺口於作者之話言?適因流徙西湖,與崔上舍有淵爲隣竝。斯人聰明英偉,翹楚於詞林,朝夕講劘,遂與爲忘年之歡。仍示余以一書,目曰《文章指南》。蓋自選《莊子》、《史》、《漢》、《文選》、諸大家名編,總大一卷,筆法,珠琲闌干,一見便不忍釋於手也。空其左請余跋,不料狂僭,傳之瞽言云。

《梁琴新譜》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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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同年金君斗南一叔甫,賞音之交也。治任實之四載,政擧弊祛,於公家兵前舊貫,實條而釐之。於是乎延梁樂師龍城,創《太平遺譜》,輯若而章,繡諸梓。會余宰龍城,道是縣。金君出一卷寄余曰:「梁師好古者,好古樂希聲,就舊譜只取七八,餘皆病其促,不之載,非但縣鮮材力爾也。」余曰:「否否。簫韶、武象逖矣,樂之正者,求之中華,已無得,矧吾東乎?器非古聲非華,而唯疏數疾徐之間,管嗃劍吷之音,何辨焉?夫樂條理有終始,闕一則近乎缺。余惡是焉?」之旣累月,邀梁師畢其說。梁師增一通以進,諷之益新,宜布之一世,諒不可自私者也。顧余試絃歌未浹歲,鳴琴不遑,而經欲賦歸去來,焉得伐山材僝木工?乃命畫紙而繕寫之。

吁!余不解琴者也。異日茇舍田裡,靜坐北窓下,目其譜而指其絃,噭噭譊譊以自娛,不須口傳耳提,而黃卷中亦有一梁師。然則梁師乎,今之一也;一叔乎,吾之子期也。若續其鋟廣其傳,更俟夫賞音之君子也。

萬曆三十九年孟秋,高興柳某書於南原廣寒樓

嶽把回千字文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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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之哉!若知男子之貴乎?可以爲聖爲相爲將爲文章。聖極孔子,相極周公,將極太公,文章極太史公,而孔子又極之極也。原之皆自識字始,推而大之,天下萬世無及焉。今若之學自天字起,勤勤不已,若亦彼矣,彼亦若之歲,如若已矣,勉之哉!吾柳氏世衣冠,傳十二世至若。若,之胄也。若勤勤,在天祖宗,其福若。吁!吾先妣在世,愛若篤。愛若者,以主乎祀也。若勤勤,在天先妣亦福若,勉之哉!今若翁請余書若冊,又跋其尾,以余能文若書也。夫豈但已?謂吾壯元及第,欲激若於學之始也。壯元者,及第之極也。亦勉之哉!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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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川五賢書院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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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文:惟我斯文中諸朝士、儒士越我志學之徒,豈不聞我五賢之行跡乎?夫所謂五賢者,其一曰沖菴金先生,其一曰歸來申先生末舟,其一曰河西金先生麟厚,其一曰霽峯高先生蔭命,其一曰倡義金先生千鎰沖菴趙靜庵締爲死交,所學精到,己卯諸賢之駢首也。爲群奸利喙所中,死不辜。歸來叔舟之弟,當光廟正大統,爲舊主屣脫軒冕,作亭號歸來,終老不仕。河西文章學問高一世,會奸諛病國,勇退林泉,托詩酒以終天年。霽峯高文章富氣槪,當壬辰敵勢滔天,提蟻蜉兵,誓死奮義,戰於錦山死之。倡義亦遘壬辰亂,聚義兵數千以拒賊,自畿甸出湖左嶺右,在所把扼,終陷於晉州城死之。

惟玆五賢,或邃學深功,或恬退樹節,或聲義死國,皆負一時高名,爲當世翹楚。雖載之汗靑,傳天下萬世,亦視爲景星喬嶽,而皆萃於淳昌一邑,有牧焉者,有居焉者。邑之人咸景仰之,式至今。顧無一架廟宇,以爲奉饗之所,豈獨吾邑士子鼎鐺之不如?抑多方多士可赬顔。有能奮揚勵志,建議倡儕類者,前後豈乏其人?而其如國曾受衄,財與力俱創殘何?

今我同志者若而人有慨於玆,悉破寒慳,拔貧爲富,擇名山麗水,業鳩工拓基,立祠宇於赤壁之西,尙俾春秋香火有依,而仍創書院講齋以傳之,用爲士子藏修所。於是遠近縫掖,莫不唾手奮袂而作。第邑人力綿矣,事未半而財先匱矣,良可痛心。凡在此通文中者,其各激䀚於義氣,隨己力攸曁,不問布帛米穀銀幣細鉅,令虛往者有以實歸,以助夫子來之役,則非徙一邑士有賴焉耳,庶四方力學崇節之流聞風而興,如五賢面命而口授,豈不大有益哉?

送回答使從事官景稷日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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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莽蒼迥壓鰲極兮,漆牙㟞嵃雕額斑駁兮,爆拍雷砲熌磹霜鍔兮。

薙獮薦尋鉤鎩攢鋩兮,龍蛇遘沴箕鰈九陽兮,偏袒厲鋒東顧可忘兮?

淫氛湔蕩挽注銀潢兮,脆項蔓菁漬血凶彊兮,妖族薧鱻彊兮。

艅艎西款徼我信價兮,揀拔邦髦二使同舸兮,涓辰擧碇駕長𩗭兮。

奫淪沆瀁渭汾浡兮,濙瀯浟湙洞霍㫚兮,叱喝天吳怳歙欻兮。

連山蓄縮天如畛兮,鳥逝猋颺劈箭迅兮。

靑紅糾繚噴蜒霧兮,吹澇飛漺魚龍抃舞兮,大鵬屭贔鯤鱷淸路兮。

駞頭象齒虎豹文兮,析鼻脩尾鼓風雲兮。

弭檣扳涯陟賓堂兮,珍饌琅玕狎獵圓方兮。

殊俗懾慴衣被龍光兮,虔承絛約惕皇風兮,泥頭帖耳歸朝宗兮。

迎潮回棹泊東萊兮,珥貂明光巍兮,國祚綿延洋飛灰兮。

義林道人效《楞嚴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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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林!如是我聞。昔有釋迦,優曇大佛,神通自在,濟度衆生。三千大千,婆娑世界,那由他刦,咸服其敎。云何妙道,裨益生人,之大,聲聞偕永?

義林!如來佛言:「爲善爲惡,皆因緣故,菩提心成,六根皆淨。來世乃生,極樂西天,七寶樓臺,樂音自聞。多羅樹林,人物相戲,思衣想食,衣至食來。」何以故今世修行,反致困悴?

義林!如來佛言:「六塵五濁,汨性淪身。來世乃入,阿鼻地獄,湯鑊洋銅,黑焰紫煙。火蛇、金虎,骨肉屠磔,歷阿僧秪,不出鐵城。」何以故今世作惡,反享榮貴?

復次義林!今觀世間,種種善惡,報答無定,終歸虛妄。如來滅度,塵劫已積,其神不靈,爲莫聞知。天堂列位,閻羅諸官,私聽付囑,暗受苞苴。牛頭羅剎,馬面卒屬,操縱欺瞞,惟賄多少。冥憲不章,爲與古異,佛戒弛墜,爲不可振。

復次義林!生與死一,人與鬼同,意識想慾,彼此生齊。乃今世界,恆河沙人,爲明爲淨,爲慈爲慧,此所愛惜,彼亦憐恡。爲餮爲饕,爲淫爲暴,此所畏惡,彼亦厭忌。爲媚爲諂,左右是容,於此喜悅,彼亦寬假。爲愚爲庸,無用於世,於此委棄,彼亦不問。是故今世夭殃,爲非賢人,今世壽福,爲非惡人。

復次義林及諸比丘尼、諸優婆塞、諸優婆夷、諸阿修邏、諸迦樓邏等!一切世間,萬事空空,無修無證,無因無果。生滅得喪,空華幻月,金廂、寶光,龜毛、兔角。今我爲汝,如是如是,爾其樂諸!香醪、淸酎,滿硨磲甁;熊蹯、豹胎,充碼碯盤。女顔灼焯,如曼陀華;女手嫩軟,如兜羅綿。朱絃促柱,勝獅子吼;嬌歌逗雲,勝梵唄聲。爾等各裭袈裟,各長髭髮,長揖金神,各歸爾家。仰事俯育,其樂融融,福祿之臻,如須彌山。如是如是,乃人間佛。

畫帖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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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風瀏瀏,回川停復流。

一驢蹇一琴短,撚髭髭欲斷。

哦新詩就幾首?知有溪友在橋西邀以酒。右一人柳下騎驢,一兒攜琴向橋,橋外紙窮。

月臨湖,風吹蘆,渚鴻落。

何所樂而先而後而鳴而行?何性而何情?吾愛爾交遊之無營。右三雁在水上蘆下,一雁飛欲下,月半虧。

湘江之竹兮,入雲者不知其幾尺。

苔封岸而水浸根兮,自生自茂不見人之斧斤。

想見憙微之中兮,帝子來遊而靈瑟摐摐。右水上有竹叢,木煙橫帶,斷岸多苔,無人無村。

松下丈人,非主非賓,一局棋幾千春?

吾所見者兩人,安知不復有兩人採芝猶未還?雲藏山水潺潺。右松下二人對棋,有木無山。

有泉兮源何自?有坰兮不知其遐邇。

漁郞兮不至,知有秦餘兮叢桂之裏。

可見者兮若斯,不可見兮無窮其思。右山籠霧,多古木,有遠郊無人。

千秋箕穎我夢尋兮,古木滄波白雲沈兮。

我居其中人不識兮,覺而視之但水墨兮。右有水有山,有古木,多雲氣,中無人。

楓嶽三藏菴泂敏法師靑鶴非鶴論古者公孫龍著白馬非馬論,其文七更端,奇之奇也。余倣之,作靑鶴非鶴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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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鶴眞人言於浻敏法師曰:「靑鶴非鶴,可乎?」浻敏法師曰:「何耶?」「黃、白鶴靑頸,靑鶴赤頸,爲非鶴也。」曰:「鶴有靑、白、黃鶴,或靑頸或赤頸,同是鶴也。故曰靑鶴非鶴,未可也。」曰:「黃、白鶴靑頸,仙人騎之,眞鶴也。靑鶴赤頸,俗稱黔鳥,與白、黃鶴殊類殊色殊名,稱以眞鶴,未可也。」曰:「鶴有野鶴有仙鶴,野鶴在野,野夫所恆近;仙鶴在深山,野人不得見。故黔鳥非鶴,野夫無識之言也。」曰:「古人畫仙鶴,別靑、白、黃鶴,而其頸皆靑,自古未有赤頸之靑鶴也。」曰:「凡鶴集於野,所食稻粱蟲魚。靑鶴處深山,非山海碧苔不食,食必淨洗巖泉,乃後食之,眞所謂仙鶴,豈以赤頸稱非鶴?故曰靑鶴非鶴,泥古之言也。」曰:「黃、白鶴靑頸,羽色雖殊,頸靑無別色。靑鶴羽無別色,同是赤頸靑羽者,非鶴也。」曰:「神農牛首,伏羲蛇身,孔子貌類蒙倛項羽皆重瞳子。同是人也,形貌若此有異。今以靑鶴鶴羽鶴頂鶴鳴,而獨以赤頸而貳之,是以大呂爲瓦釜,良驥爲下乘也。」曰:「間者有紅塵客,攀巢獲靑鶴子,養之家,食以鷄鴨之食,旣久,最所嗜者糞壤也。」曰:「藏用捷逕,弘景瞞世,英移文,山市獻笑。豈遽以末俗匪人,竝咎乎哉?」曰:「凡仙人愛鶴,非愛形,愛其德也。頃者朴賊逋刑,山中騷然,靑鶴乃去之。表訓寺災,洞中雙白鶴飮煙墜死。余昔遊朴淵見靑鶴,遊此山明鏡巖見靑鶴,遊金剛臺見七靑鶴飛廻洞天。白鶴不避火而死,靑鶴察機而去巢。棲托盤旋,皆淸勝絶境,而非其人不得見,非如野鶴飮啄田疇間,被虞羅之欺也。故曰靑鶴非鶴,野夫無識之言也。《詩》曰:『鶴鳴於九皐,聲聞於天。』《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眞鶴之謂也。」

楓嶽奇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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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於柳先生楓嶽表訓寺,病三月始起,常夜登南樓以自遣。忽有異人,狀貌魁傑嶄巖,使童子通名曰「堅白主人」,請見,先生令童子扶而再拜,撇席坐定。主人曰:「余本斯嶽之主,姓。自開闢吾石氏封於斯地者,一萬有二千,皆尙堅白,喜爲公孫乞子同異之學。今先生見客累月,請乘暇日爲奇遇。」俄而復有客通刺,自號淸溪道流,字仲深。揖先生而言曰:「我出自雁門,引仙派淸流,循洞府游於樓下,聞主人翁奉先生作佳會,敢來與席下。」復有客身長十丈,垂蒼胡披赤甲,欣然而來。問之,童子曰:「此會稽張丈人,擧族專住此嶽,不知幾千萬。」先生奇其儀表,倒屣而迎之。復有客不知自何所,無語而來,倏爾而入坐曰:「我出此嶽,上下四方,隨所往而遊,今夜靜山寂,尋根而歸。」訪其姓名,只曰「無心過客」。又有丹冠老仙,長頸聳身,翩躚而至曰:「東峯之外,有臺號金剛,有窟淸且深,非但人蹤不到,翔隼仰而不逮,余世棲其中。三十年前與先生有舊,敢來拜。」又有客颯然來過,使人肌骨淸泠。訊之,乃靑蘋逸士其名者也。未幾萬壑俱明,衆峯呈態,瑞光自東而來。主人驚喜曰:「此我至明正素極圓元晦太淸太夫人,自東海從日出峯之左,穿松林來蒞焉。」主人移席而請曰:「今者日吉辰良,諸異畢會,會柳先生久疴而蘇,盍屬一觴慰諸?」太夫人曰:「甚可,唯主人焉。」

於是主人翁使香城眞仙進靑桂子各一盤,松林菴道釋進茯苓餻各一器,萬瀑洞主供赤葡萄蜜漿,九井洞靈奉五味香餌,命盧峯摘石芝,令彌坡採紫芝。摩訶神人呈松芽鬱黃酒,陳獅吼、鯨鳴、梵唄、錚鼓之樂以娛之。復展紅霞爲綵牋,控東溟爲硯池,偃五老峯爲筆穎,請先生賦詩。先生放筆而題之,山鬼、林夔皆泣焉。酒數行,太淸太夫人先起而辭曰:「今將趁未曙,歷崑崙過玄圃,與西瀛仙子相期於若木之墟。」遂下樓而去,滿座廻遑如失。已而陰氛四合,山氣溟濛,主人翁蹙然變色曰:「花山白居士復來矣。」先生徙倚而四顧,堅白主人已成皤皤老叟,淸溪道流匿跡於深壑底,無心過客歸於嶺上,而會稽張丈人肢體下垂,蒼髥盡爲皓鬚,無復昔日容顔。丈人顧謂靑蘋逸士曰:「今我困矣,願逸士釋我重負,看我萬舞。」先生乃攝衣下樓,丹冠老仙從之。山無蹊徑,地上之白五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