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汀別集/卷一
朱陸論難
[編輯]與陸學正光祖問答
[編輯]侍生尹根壽敬問。海內道學,自朱文公、陸象山而後,分而爲二。若眞西山、許魯齋,宗朱子;若吳草廬,則爲陸氏之學者也。又以皇朝理學名臣言之,薛敬軒、胡敬齋爲朱子之學,陳白沙、王陽明爲陸氏之學。今之世,宗朱子之學歟?師陸氏之學乎?湛若水尙書,師白沙之學者也,沒後有僞學亂正之語,此言何謂歟?幸望示敎。
凡謂之道學卽人心也,人心之謂道,亦謂之學。後世學術不明,外心求道,殊失古先聖宗旨。朱、陸二先生,俱深於學者,但朱學失之支離,陸氏簡易直截,眞有以接孟氏之傳,而我朝王陽明先生唱致良知之口訣,又象山後一人而已。湛甘泉體認天理之說,亦陳白沙自然之旨,第師沒之後,聞見太博,反於本體有加增,不免起世人之疑,謂之爲僞,非也。此實我中朝堯、舜以來相傳嫡脈,外此則謂之外道,異此則謂之異端。如有不同,幸再見敎。
敬承尊誨,開發良多。凡謂之道學卽人心此句,非後學所敢聞命,此則先儒所謂釋氏本心者也。今以人心爲道學,則其所謂人心者,卽堯、舜所謂道心者歟?人心者歟?
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是心非有二,人心卽道心也。危者,高也,大也,謂人之心最高明而光大也。此心卽道,故曰道心。謂之惟微,蓋以此道心無聲無臭,其體至微也。所謂道學卽人心者,正此之謂。若釋氏本心之說,亦未可盡非,但以遺棄人倫物理,不可以平治天下,故吾聖人斥之。若人人眞能得其本心,則無往非道,亦無往非學也。幸再詳之。
程夫子所謂「性卽理」也,此萬世爲學之宗旨也。今日所謂「道學卽人心」,則常人之心,喜怒哀樂發不中節者多矣。今以人心爲準,而不先窮理以明所發之中節與否,則竊恐其學胡亂猖狂,卒不免得罪於聖人之門也。陽明之學,高矣妙矣。然其所謂致良知者,終不過認其一心之靈覺,而便謂學在於此,與吾聖人本天之學大段相反,此正所謂蔥嶺帶來者也。所引「惟危」之語,又與朱子所釋不同,此尤非後生所敢聞命,聞湛甘泉之釋正如此耳。
人心卽道者,謂人之本心也。本心,卽本性,卽理也,故曰人心卽道。若常人喜怒哀樂不中節之心,則被私慾所蔽,如何可以言道?我今爲學,只是要先默識我本心,旣悟本心,自然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是卽行,非卽去。此便是窮理之學,窮理者,窮吾心之理也。若舍卻本心而窮理於外,則愈窮而愈遠,如之何可盡性以至於命耶?胡亂猖狂,正謂失此本心,縱使日用間,件件做得好,亦只是狂,未有旣得本心而復至於猖狂者也。所謂聖人本天之學,天卽此心也,故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外心以求天,冥冥漠漠焉耳,豈善求天者哉?
反覆誨示,多荷不鄙。然終與程、朱學問大段相反,異同之論,非立談之間所能究也。請別有所問,《伊洛淵源錄》所謂「六文一管筆」,此何語也?《九曲櫂歌》卒章「漁郞更覓桃源路,除是人間別有天」,所謂「除是人間別有天」,何謂歟?
學問,只要求盡本心,不要求與人異同,眞非立談之間所能究竟,須細心自求,當有自悟處,不必尋求書冊子上去也。「六文一管筆」,六文,六書也。書雖有六,總是這一管筆寫出,可見天下萬事萬物,總只是這一介心也。「除是人間別有天」,謂人間無別天也。人間無別天,則天只在人間,何必更覓桃源路也?淺見如此,亦無所祖述,幸理會何如?
與陸學正書
[編輯]昨蒙不鄙,警誨勤懇,佩服何可忘也?但所謂「爲學,只是要先默識本心,旣悟本心,自然知是非,是卽行,非卽去」者,於鄙意終覺有未安。所謂默識本心者則然矣,而不繼之以存養窮理之功,而遽曰「旣悟本心」,則是未嘗有一日涵養致知之功,而忽然而有悟也。
夫人之生,固莫不有本然之心矣。然稟有淸濁之異,而私慾又從而汨之。今欲於一朝心慮怳惚之間,遽然有悟,則吾恐其昏冥眩瞀之際,認欲爲理,認賊爲子。而其所謂本心者,未必天命之性,而或認其虛靈之光景,便謂學在於此,則殆古人所謂「有見於心,無見於性」者,此正是禪家頓悟之機,吾儒之學殆不然也。
不先致知而明此理,居敬而存此理,直欲據其頓悟之機,信其一己之見,而定天下之是非,則吾所謂是者,未必中於理;吾所謂非者,未必悖於理,其所行終歸於猖狂自恣,無所準則而已。且以聖門學者言之,宰予之以短喪爲安,是以非爲是;子路之以正名爲迂,是以是爲非也。彼二子者,亦必內揆於心,眞以爲是,而理有未明,其蔽若此。彼初非鈍根無智之人,而且親炙聖人,日聞善誘,猶有此失,況乎但據頓悟之機,初無眞實之見,而直任胸臆之所裁者,其所行之差,不但如是而已也。
且所謂人心、道心者,心非有二也,特以理、欲而二其名也。人心殆而難安,道心奧而難見,此所以不得不兩言之。而下文曰惟精者,欲其察乎二者之幾,而不雜於人心也;曰惟一者,欲其一於道心之正,而不貳於人心也。今直曰人心卽道心,則舜、禹授受之際,但曰人心,已足矣,又何必曰道心乎?但曰執中,已足矣,又何必曰惟精惟一乎?吾恐聖人之言,不如是之贅也。若人心便是道心,而所謂惟危者,直是高明而光大,則授受之際,丁寧之訓,不過贊歎一箇心之德而已,其所以告戒之意安在乎?且人心旣是高明而光大,則是無一日從事之功,而已極其至矣,又何事於惟精惟一之功夫乎?
蓋口之欲味,耳之欲聲,目之欲色,四支之欲安逸,此有生之所不能無者,而是所謂人心也。於其所不能無者,而使之有節而不過者,是所謂道心也。人心雖有生之所不能無者,而不可恃此而爲安,故曰危。道心雖天命之本有,而每汨於人慾而難見,故曰微。其危字、微字之訓,不旣的確矣乎?今欲將惟危字,強訓以高大,則不論其他,只是字義已不是了。古今之書,曷嘗有以安危之危字爲高大之意者乎?況乎光明二字與危字有何交涉,而敢以私意參插袞說乎?今以一人杌隉之意見,欲破先儒跌撲不破之訓,此甘泉自是之過,而高明又從而張皇之者,何也?
其以朱子爲失之支離,則尤非淺學所敢聞命。學者於道,知所向,然後見斯人之爲功。今於儒者路脈,初未有見,而眩於陽明誣謗聖賢之言,同聲和之,肆爲異說,則吾恐其無補於身心之實學,而反有以重得罪於聖賢之門也。
至以釋氏本心之學爲未可盡非者,殊不可曉,此殆援儒入釋,而不自知其非也。蓋具衆理而應萬事者,心也。釋氏雖自謂「惟明一心」,而反遺棄事理,則其所謂學者,何學也哉?
且所謂不必尋求書冊上者,卽陳白沙「吾自握其機,何用窺陳篇」之意也。此則雖以賀醫閭之敬信白沙,而猶以其言爲過高,高明乃述其語者,何歟?此爲以書博我者而設,則可矣。然當曰不必專求諸書冊,而不當曰不必尋求也。吾儒之學,正當讀書窮理,涵養用敬,兩進其功,乃可以知性存心而入於道。今欲捐書絶學,兀然求心以坐待其無故忽而有悟,則不墮於禪學者,幾希矣。凡此皆根壽所疑,不敢鄙外於明哲,故敢幷以請,恐未中理,乞賜開喩幸甚。
侍生朝鮮國尹根壽再拜。
附陸學正答書
[編輯]來敎:昨蒙不鄙〈止〉忽然而有悟也。
默識本心,是學問一頭腦,有此頭腦,方可下致知涵養的工夫,非謂旣悟之後,更無工夫可做也。所謂知是知非,知也,是則行,非則去,致知也。今日行是去非,明日行是去非,積而終身,行是去非如此,是何等涵養?夫子曰默而識之,謂默識此本心也;學而不厭,謂致養此本心而不厭也。若無此頭腦,而直欲懸空下箇致知涵養的工夫,不知所謂致者,致個甚麼;所謂養者,養個甚麼。
來敎:夫人之生〈止〉吾儒之學殆不然也。
旣知人人有此本然之心,則其所謂氣稟、物蔽,俱非本然矣。而今若默識我本然在此,則此卽是理,外此卽爲欲;此卽是子,外此卽爲賊,又何至於認欲爲理、認賊爲子耶?知其爲理而涵養之,則欲自退聽;知其爲子而撫摩之,則賊自潛遁。氣稟、物慾,消化殆盡矣,何足以累吾本然哉?
夫理一而已矣,自吾身之主宰而言,謂之心;自主宰之生理而言,謂之性;自生理之無聲無臭而言,謂之命。本心得則性命卽在是矣,故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孟氏盡心、知性、知天之學正如此。若曰本心非天命之性,是不識本心者也;若曰有見於心,無見於性,此無見於心者也。近者學者不識本心,只於人倫、事物上,尋個道理來做,故遂終身由之而不知道,可哀也已。若是於倫、物上透悟本然,又何嫌於頓乎?
來敎:不先致知而明此理〈止〉不但如是而已。
致知者致此,涵養者養此,只是一個工夫,非謂致知屬明、涵養屬存也。《中庸》曰「誠則明矣,明則誠矣」,明道曰「存久自明」,可見存明非二功也。故《大學》說致知,更不須兼撘涵養;《孟子》說存養,更不須兼撘致知。分存明者,自後儒始。天下之人心,卽我之心也;天下之是非,卽我之是非也。欲定是非,而舍卻本心,是以無星之秤而權輕重,無寸之尺而度長短,如之何其可也?中理、悖理之說,前於理、欲,已略言之矣,幸細心玩之。短喪爲安,予之失此本心也。世豈有旣得本心之人,而復安於食稻衣錦之理乎?正名爲迂,由之失此本心也。世豈有旣得本心之人,而肯以子而拒其父乎?彼二子者亦未敢眞以爲是,特狃於一時之見聞,有所疑而質之聖人之前耳。不然則宰予眞短喪,而子路眞與於亂臣賊子之徒矣,寧有是哉?
來敎:且所謂人心、道心者〈止〉又從而張皇之者何也。
舜、禹授受之際,旣曰人心,又曰道心者,慮夫人不知人心之卽道也,故詳言之,非兩言之也。如兩言之,則是心猶有二矣。旣知心非有二,謂之人心卽道心,非耶?
凡吾謂人心卽道心者,無他,只爲世儒不能默識本心,遂不信自己之心,亦不信天下人之心,外心求道,愈求愈遠,愈遠愈失。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豈誣哉?如知人心卽道心,則此心卽道,更復何求?此心卽道,道不可名,堯不得已強而名之曰中。此中,非有無之中,非中外之中,亦非中間之中,無形體,無方所,其實何可執得?謂之執中者,執而無所執也。舜慮夫人之莫有所執也,故其命禹,直以心法示之,以爲人心本自高大,此心卽道,本自微妙,曰道曰微,卽中也。
凡人不能執中,只是未一;不能一,只是未精。誠能日用間,率吾高大之心體而順應,不起一毫念頭,不費一毫氣力,是則行,非則去,念念如此,事事如此,時時刻刻如此,這方是精,謂之精者,精純而無息之謂也。惟精則渾是一個天理,非一乎?惟一則無適而非中,非執中乎?到得工夫熟後,則亦無所謂中,中尙無,又焉有所謂執耶?故惟危惟微者,是說本體;惟精惟一者,是說工夫,所以復其本體也。豈謂旣高明而光大,便無事於惟精惟一之功乎?
口之欲味,耳之欲聲,目之欲色,四支之欲安逸,旣以爲人心矣。又曰「使之有節而不過者,是所謂道心」,不知所謂使之者,果孰使之也。如以爲心實使之,則只是一個心矣。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四支之於安逸,性也,有命焉。」苟知其眞爲性命矣,謂之卽道,非耶?
危訓高大,非敢杜撰,朱文公於危言危行之危,亦以高峻訓之,高峻,卽高大也。凡訓釋字義,當會其意,不可拘泥,意得則忘言矣,何一字之是滯哉?若曰「以一人之意見,而破先儒之訓」,則是勝心未除,於道不知隔幾重公案矣,又安有學問之可講也?如或確守先儒未定之訓,而不能反求諸心,則是矮人觀場,稚子詑說,而眞僞莫辨矣,終當何所就哉?此一章,甘泉元無此說。膚見如是,亦無所祖述。執事倘肯拋卻舊聞舊見,翻然於此潛心焉,於道亦思過半矣。
來敎:其以朱子爲失之支離〈止〉重得罪於聖賢之門也。
夫道一而已矣,不容有二,二之則支離矣。今以惟危惟微分理欲,惟精惟一分知行,是本體工夫俱有二也。謂之支離,尙得爲過歟?我中朝列聖相傳,自有嫡脈,後儒見道不眞,妄爲箋註,箋註愈多,去道愈遠,遂塗天下萬世之耳目,使學者日流於詞章訓詁,而不自覺其非,人心陷溺,世道榛蕪,可慨也哉!
我陽明王先生崛起千百載之下,不由師傳,默契道體,特揭「致良知」三字,以繼往聖而開來學,眞所謂「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今執事不能虛心諮訪,以深究其旨,乃狃於傳聞淺見,以陽明爲誣謗聖賢之言,是執事敢於非聖矣。旣不知所謂陽明,又安知所謂朱子耶?其尊崇朱子,亦不過相沿舊聞舊見,而無得於身心之實學明矣。執事如有志於實學,當除卻一切麤心浮氣,反求本心,庶幾上進有地,今亦不暇泛論。
就如執事今日奉命來朝,其禮當有古典可循,未聞古典中有與中朝問學之禮。今執事勤勤諮問,往復不已,諒自本心發之,固未有先儒促之,亦無古典可循也。此本心卽是學,但其中語氣欠平,則是自蔽其本心矣。倘不自蔽,安事他求?
來敎:至以釋氏本心之學〈止〉何學也哉。
儒、釋之辨,非精義者,未足以及之。吾人之本心,卽釋氏之本心,其心非有二也。但彼遺棄事理,專求本心,則其所謂明心者,尙非眞明矣。吾儒明此心於事事物物之中,廓然大公,物來而順應,雖堯、舜之道,亦不過是。若嫌於同釋,遂舍卻本心而不學,是因噎而廢食也,可乎?
來敎:且所謂不必尋求書冊上云云至末。
「吾自握其機,何必窺陳篇」,此白沙見道之言。執事當求其機而握之,此機未握,則雖有嘉言美行,非學也。賀醫閭過高之說,豈知白沙者哉?其曰「不必尋求書冊上去」者,正對專求書冊者言也。若不能默識本心,而印之書冊,則雖窮年卒歲讀書不輟,亦只是終日與聖賢相對也。余豈欲人捐書絶學,兀然求心以待悟乎?讀書窮理、涵養用敬之功,前於致知涵養中,已言之矣,幸再玩之。
大明國子監學正陸光祖敬復。
答陸學正書
[編輯]伏承專伻辱復,敬悉雅意,爲感實深。異同之論,終未契,而不敢再瀆。伏幸尊照。
侍生朝鮮國尹根壽再拜。
附陸學正書
[編輯]前日面論鄙說,未可送來耶?欲見所論本末,敢告。問目在別紙,幷乞照示。執事有志聖學,不特朝鮮之豪傑而已。敬羨。第學有祕訣,不得師傳口授,終無自悟之理。我大明有聖人焉,德契羲、軒,道侔孔、孟。今其人雖往,而其徒尙在,則其學亦有未泯者。執事倘能虛心一諮訪焉,或爲學問之一大裨,如僕矇瞶無知,誠不足以與於斯也。伏惟高明裁察。不備。
中元日具。侍生陸光祖再拜。
又答陸學正書
[編輯]屢蒙專伻眷惠,手翰還答,感感悚悚。出入有礙,不得再承面誨,臨紙惘然。惟冀以時爲道自重,以慰慕用之懷。示喩所謂「學不得師傳口授,終無自悟之理」者,此實至論,不敢忘也。且所謂聖人,指誰某耶?中原文獻必有程、朱嫡傳,而海外賤跡末由造函丈而求正,徒切慨歎。若陽明致良知之學,則終恐其認氣爲理,無得於道,自以不得聞其學爲幸,而不敢以爲恨也。伏惟照察。
朝鮮國尹根壽再拜。
與陸學正問目附答
[編輯]前日示敎錄上,其日鄙說,亦須送來,何如?欲見所論本末耳。問目亦錄在別紙,幸賜一一剖析見敎,千萬是望。
《家禮》題主式,「先題陷中,父則曰某官某公諱某字某第幾神主」。所謂第幾雲者,指高、曾至禰而稱之耶?若然則奉祀嫡長則高祖稱第一神主,曾祖稱第二,祖稱第三,禰稱第四,而其別子自爲祖者,稱第一耶?抑指生時所稱行第耶?且「其下左旁曰孝子某奉祀」,以其文勢觀之,則「其下左旁」雲者,似指神主之左旁,而《家禮圖式》乃書於右旁,何也?且神道以西爲上,則高祖在西,禰在東矣。若旁題奉祀,書於右旁,則所書奉祀子孫之名,反在祖先之上,於理似或可疑。幸詳訂示敎,何如?
陷中神主第幾之說,還指生時所稱行第而言。近世士君子考訂《家禮節要》,於後式止題曰故某官某公諱某字某神主,而不題行第,於禮亦通。先於中大書祖考神主,而後於下右旁小書孝子某奉祀,先後中下大小之間,尊卑之分昭然矣,又何疑於他耶?其曰「神道以西爲上」,古禮爲然。若近時士大夫之家,多以高祖居中,餘主分昭穆,略如生時所行之禮,似於人情爲協。凡禮也者,因人情而爲之節文者也,人情協,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議禮君子宜知之。
祭饌魚肉,腥而薦之耶?熟而薦之耶?
祭饌魚肉,有腥而薦之者,有熟而薦之者。腥而薦之者,不純以人道事之也;熟而薦之者,不純以鬼道事之也。此可以見孝子愛親之仁、達理之智矣。
初獻之酒,祭之茅上,亞終獻亦皆祭於茅上耶?
《家禮節要》:「降神之後,先少傾於茅沙上,謂之祭酒;後置於神主前,謂之奠酒。」三獻皆然,不獨初獻爾也。
方今士大夫家祭四代乎?祭三代乎?
古者祭有分,近時士大夫及士庶家,或廟或祠堂,皆得祭四代,亦順人情之意也。
朱子謂:「隨俗節祭,不可廢也。」今士大夫家四仲時祭及忌祭之外,俗節之祭,用何等時日?幸詳示。
時祭忌祭之外,各方風俗不同,大端三月淸明節,行掃墳之禮;冬至節,則祭始祖,此通天下皆然。
凡期而後降服心喪者,古有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今亦行之乎?
期而小祥,不計閏,十三月始陳練服;再期而大祥,不計閏,二十五月始陳禫服。〈按:此答與問目相左。〉
橫渠雙牖,左書《砭愚》,右書《訂頑》。伊川見之曰:「是起爭端,改《砭愚》曰《東銘》,《訂頑》曰《西銘》。」「是起爭端」雲者,何耶?
砭愚,則人有不受其砭者;訂頑,則人有不受其訂者,故曰「是起爭端。」《東銘》、《西銘》,則渾厚而人莫與爭矣。
朱子《答袁機仲書》有曰:「言之不盡,偶得小詩,以寄鄙懷曰『忽然半夜一聲雷』云云。說得太郞當了,只少箇拄杖卓一下,便是一回普說矣。」所謂「說得太郞當了,只少箇拄杖卓一下,便是一回普說」者,何意耶?古詩曰:「鮑老當年笑郭郞,笑他舞袖太郞當。若敎鮑老當筵舞,更覺郞當舞袖長。」郞當未詳何意。
郞當,卽散闊之意,謂凡事欠拄持也。若有拄杖以拄持之,則不至於郞當矣。
古人所稱崔大、杜二、陳三、盧四、韓十八、歐九之言,只是同姓兄弟姊妹,從其所生次第以爲稱號者乎?此通三從有服之兄弟而爲稱號之次乎?抑在一家則雖異姓,亦以兄弟之次通稱乎?
所謂「崔大」之大,以行〈缺〉
《大全》:「近日因看《大學》,見得此義甚分明。聖賢已是八字打開了,但人自不領會,卻向外狂走耳。」八字打開者,何意?
八字打開者,卽兩邊分開說,謂說得分明耳。
沒巴鼻,所謂巴鼻者,何語耶?
巴鼻,乃土語。有巴鼻,則有頭目可見。沒,卽無也,無巴鼻,猶言瞢瞳無頭目可見也。
杜撰,杜字,何意耶?
杜撰,謂自己胸臆作出。
沒頭腦,何語也?
沒頭腦,卽無頭腦也。
「問:『岳飛若做事,何如張、韓?』曰:『張、韓所不能及,卻是他識道理了。』又問:『岳侯以上者,當時有誰?』曰:『次第無人。』」次第無人云,何語耶?
次第無人,謂次第數當時之人,無可上於岳飛者。
「問:『或言「孝宗於內殿置御屛,書天下監司、帥臣、郡守姓名,作揭帖於其上」,果否?』曰:『有之。孝宗是甚次第英武。』」甚次第英武者,何語耶?
英謂英明,武謂武斷。次第英武,謂英明武斷,有次第而不淆亂也。
《答陳同父書》曰:「某迂滯之見,書中已說盡。自看一過,亦覺難行,次第八九分是且罷休矣。萬一不如所料,又須別相度,今亦不可預定耳。」次第八九分是且罷休者,何語耶?
次第八九分是,謂書中所論之事是也。且罷休矣,謂罷休而不行,以其難行也。
「先生聞黃文叔之死,頗傷之云:『觀其文字議論,是一箇白直響快底人,想是懊悶死了。』」白直響快者,何語耶?
白直響快底人,謂黃文叔之爲人,乃淸白梗直、響喨輕快之人也。
詠史詩:「當時一線魯瓠穿,直到橫流破國年。」又「宋季人憂大瓠穿」,所謂魯瓠穿、大瓠穿者,何語耶?
瓠卽匏瓠可食者,其皮不堅易穿之物。
古詩曰:「碧玉當年未破瓜,功成應在破瓜年。」所謂破瓜者,何語耶?
碧玉藏在瓜中,必破瓜而後,碧玉可見,故曰「功成應在破瓜年」。
照拂,何語耶?
照,卽照顧;拂,卽披拂。
屬豬,宋稱屬豬,何也?或雲「宋太祖亥生,故稱宋祚爲屬豬」,此言未知何如。
亥生之說或然,第如此等處,都不必考究。漢武侯讀書,惟觀大義,至今稱爲善讀書。
金源,金稱金源氏者,何也?若曰源頭自金,故云金源,則未有稱遼源、元源,而獨於金稱源,何意耶?
古者有以庶姓爲氏者,以官爲氏者,以字爲氏者,以名爲氏者,如孟氏、季氏、祭仲氏之類是也。金源氏之說,當取諸此,取源頭之意,故以源名,遂稱爲金源氏,不必深求。
《名臣言行錄、邵康節傳》,康節臨終時所言「你道薑生樹上」云云,此言何耶?
薑生樹上,此中朝俗語也。昔有二人焉,一人以薑是樹上生的,一人以薑是土生的,二人爭論不決。主樹生者云:「如果土生,當輸驢一頭。」遂共質於故老,故老雲「薑是土生的」,則輸驢矣。其人云:「驢雖輸了,畢竟薑還是樹生的。」蓋薑本土生,俗語云云,譏人執拗之過也。康節將終,伊川與之永訣云:「平生學問,正好今日用。」康節云:「道着用便不是。」此蓋明告以學問之道矣。伊川復請問學,康節云:「說道薑不是樹上生。」今還生樹上,亦譏伊川之執拗而不信也。〈按:道着用便不是,乃伊川臨終時言。〉
《家禮、喪禮》「加灰隔內外蓋」,此言加灰隔於內外蓋耶?抑內字讀作納耶?幸乞示敎。
灰隔有內外板,內灰隔近棺,用薄板爲之,中止取容棺,用瀝靑塗之,乃於外四方,旋下四物,亦以薄板隔之,謂之外灰隔,是內外灰隔。俱用薄板爲蓋,故曰加灰隔內外蓋。
《朱子語錄》:「問:『明道到處響應,伊川入朝成許多事,此亦可見二人用處。』曰:『明道從容,伊川都挨不行。』問:『伊川做時,似孟子否?』曰:『孟子較活絡。』問:『孟子做時,似伊尹否?』先生首肯。」「都挨不行」、「活絡」,何語耶?
都挨不行,謂推之有不準也。若明道從容,則到處響應,何有不行者哉?活絡,卽流動也。若伊川則執滯而欠流動也。此實明道、伊川之優劣處。
答陸學正問目
[編輯]本國某道某官或士或民,凡已往見在者,有何異行、孝悌、節義,至於能知孔、孟心法、箕子疇數者,一一記其住居某處、姓名、實事。
本國僻在海外,地方褊小,但被歷代文敎之治,又蒙皇朝東漸之化,異行、孝悌、節義之人,世多有之。其係開國以後者,竝令所在官司,旌表其門閭,蠲其家丁役。今將孝子五人、忠臣五人、烈女五人,謹錄如左,餘不能記。
孝子五人
[編輯]崔婁伯,水原戶長尙翥之子。年十五時,父因獵爲虎所害,婁伯荷斧跡虎,虎旣食飽臥。婁伯直前叱虎曰:「汝食吾父,吾當食汝。」虎乃掉尾俛伏。遽斫而刳其腹,取父骸肉,納虎肉於瓮,埋川中。葬父廬墓,一日假寐,其父來詠詩云「披榛到孝子廬,情多感淚無窮」云云。服闋,取虎肉食之。仕高麗,官至翰林學士。
金自強,本朝星州人。年幼喪父,奉母承順無闕。母喪不用浮屠,一依《家禮》。比葬,遷父合葬,廬墓三年。服闋,更欲爲父居廬,姻戚牽止,焚其廬。自強伏塚下三日,呼擗不起,姻戚感其孝誠,復爲之結廬,自強又居三年如初。
姜謙〈下缺〉
金德崇,鎭川人。嘗棄官歸養,不離親側。年六十二喪母,哀毀踰禮。父沒,廬墓三年,時年七十二。終喪哀慕益切,見父母平昔之座,輒哽咽。晨夕謁墓,朔望必參,時物必薦,有事必告。事聞,命官其子,立碑以旌之。
成守琛,慶尙道昌寧人。性至孝,自少稱爲孝兒。丁父憂,哀毀過禮。三年歠粥,躬執祭具,晨起掃塋,焚香拜跪,祁寒溽暑不廢。服闋,每値忌日,哀痛如初喪。朝夕必謁祠堂,出入必告。侍母居貧,奉養極其滋味。天分極高,德器渾成。嘗遊趙光祖之門,其學以反躬切己爲務。隱居坡平山下,自號聽松居士。今王朝屢徵不起,卒贈司憲府執義。
忠臣五人
[編輯]朴堤上事新羅訥祗王。王弟質倭,王思念。堤上爲王入倭,設計竊遣王弟。倭主怒,威脅欲臣之,命剝腳下皮,刈蒹葭,使趨其上,問曰:「何國臣?」曰:「鷄林臣。」又使立熱鐵上,問曰:「何國臣?」曰:「鷄林臣。」倭主知不屈,燒殺之。堤上妻率三女,上鵄述嶺,望倭國哭死。
丕寧子事新羅善德主。百濟來攻,丕寧子拒戰,突陣死,其子擧眞、奴合節相繼奔入戰死。軍士爭進,斬首三千。主聞之泣,禮葬厚賜。
成忠,百濟之臣。義慈王與宮人荒淫耽樂,成忠極諫,王怒囚之。成忠不食,臨死上書言「必有兵革之事」,備陳用兵保守之策,王不省。遂死獄中。及唐、羅兵薄城,國遂亡。王歎曰:「悔不用成忠之言。」
鄭樞,淸州人。與李存吾事高麗恭愍王。王方寵妖僧辛旽,二人以諫官,上疏極論辛旽之罪。王怒召樞等面責,時旽與王對床,存吾目旽叱之,旽不覺下床。王愈怒下獄,尋免死,俱謫外。旽勢益熾,樞常懷憤惋,遂患背疽而沒。位至政堂文學。
李存吾,慶州人,事見上。旽之桀驁尤甚,言路塞。存吾退居,憂憤疾革,使扶起,曰:「旽尙熾乎?旽亡,吾乃亡。」反席未安而歿,年三十一。存吾歿三月,旽伏誅。王思其忠,贈大司成,授其子職。
烈女五人
[編輯]崔氏,晉州戶長鄭滿妻也。洪武辛酉,倭寇晉州,崔年少有姿色,抱攜諸息,走避山中,賊露刃以脅,崔奮罵遇害。六歲兒啼號屍側,襁褓兒匍匐就乳,血淋漓入口,慘不忍見。後旌門。
裵氏,京山府人進士仲善女也。洪武庚申,倭賊猝至,其夫不在。裵抱乳子走,賊追及江,裵置乳子岸上,走入江。賊注矢,曰:「而來,免而死。」裵罵賊曰:「我豈汚賊者耶?」賊再發再中,遂歿於江。旌表里門。
林氏,完山府人知樂安郡事崔克孚妻也。倭寇本府,林被執。賊欲汚之,林固拒,賊斷一臂,又斷足,猶不屈,被害。
藥哥,善山府人趙乙生妻也。乙生爲倭寇搶去,藥哥未知存歿,不食肉,不茹葷,不脫衣服而寢。父母欲奪志,矢死不從凡八年,而乙生生還,爲夫婦如初。
性伊,金海府吏許厚同妻也。年二十夫歿,凡朝夕奠具,務欲潔精,別置鼎俎以供。每遇朔望,製時服備時物以祭,祭畢焚之。常恐有強暴之汚,佩刀與繩,以自誓曰:「刀不能決,繩以縊之。」泣血三年,未嘗與人對面。事聞旌閭。
本國自箕子來封,九疇設敎,八條爲治,仁賢之化自應神明,士之得心學明疇數,必有名世者。四郡、二府之餘,三國分爭,干戈糜爛,文籍散逸,不惟傳道之無人,前人名世者姓名,亦不可得聞矣。新羅統三爲一,高麗五百餘年間,世道尙隆,文風漸開,士多遊學中原,經籍興行,慕華變夷,易亂爲治,詩書之澤,禮義之風,漸復箕子之舊俗。故見稱爲文獻之邦、君子之國。有由然矣。然二代之儒,其歸重終在於言語文章之間。逮於麗末,程、朱之書,稍稍東來,故如禹倬、鄭夢周之徒,得以參究性理之說。至於國朝,太宗文皇帝頒賜《四書》《五經大全》、《性理大全》等書。
本國設科取士,必以通四書三經者,得與其選。由是士之誦習,無非孔、孟、程、朱之言。然俗習因循而不著不察,或狂簡斐然而不知所裁。其間能超然獨見,慨然發憤,而從事於聖賢之學者,往往有之,而亦不多得。今所擧若干人,皆已往者耳,而見存者,非所敢言也。是數子者生千載之後,處窮海之中,不得親受薰炙於聖賢之門,謂之能知心學固難矣。然其一生用力於此,則其可不得爲心學者之徒歟?若箕子《洪範》,朱、蔡之說,發明義理無餘蘊,故沿流遡源而知及之者,固亦有焉。其爲數學,則九峯《內篇圖說》惟存,苑洛子發明亦在。然東方未聞有能明之者。近世有李純者,自謂通其說,而作爲註解,亦未知其果無謬也。
崔致遠,慶尙道慶州府人也。年十二入唐,僖宗朝登第,爲翰林供奉,從事高駢幕下,作《諭黃巢檄》。所著《桂苑筆耕》、《四六》二卷,俱載《唐、藝文志》。至今從祀文廟。
薛聰,慶尙道慶州府人。仕新羅爲學士,以方言解五經口義,啓迪後學,俾知義理之蘊。至今從祀文廟。
崔沖,黃海道海州府人。仕高麗,官至儀同三司。文章節義,超出一世,爲士林領袖。卒後州人立祠祀之,因置書院,以爲士子藏修之所。
禹倬,淸洪道丹陽郡人。仕高麗,官至成均館祭酒。其君嘗有失德,倬持藁斧上疏直斥之,人以比唐介雲。後退居慶尙道禮安縣,再徵不起。通經史,尤深於《易》,《程傳》始至,無能知者,倬閉門參究乃解,理學始行。
安裕,慶尙道順興府人。仕高麗,累官至中贊。憂學校日衰,建議置贍學錢,又納其臧獲,爲學校奴婢。其文章淸勁可法。晩年嘗掛晦菴眞,以致景慕,逐號晦軒。至今從祀文廟,後人又置書院。
鄭夢周,慶尙道迎日縣人。仕高麗,官至門下侍中。好學不倦,精硏性理之學,深有所得,爲東方理學之祖。朱子《集註》之外,演說奧旨,聞之者頗疑,及得雲峯胡氏《四書通》,無不脗合。忠義大節,亦當時第一。至今從祀文廟,後人又置書院。
李穡,淸洪道韓山郡人。仕高麗,入元朝,擢制科第二甲。東還,累官至門下侍中。以興起斯文爲己任,學者皆仰慕焉,稱爲牧隱先生。
吉再,慶尙道善山府人,高麗末爲注書。志操高潔,學問醇正。鄕人化之,雖庸婦,亦以貞烈自守。國初屢召不赴,卒於家。
尹祥,慶尙道醴泉郡吏,登第事康靖王,官至左參贊。學問精深,誨人不倦,近代師儒之最。
金宗直,慶尙道善山府人。事康靖王,官至刑曹判書。學問精深,文章高古,爲一世儒宗。誨人不倦,前後名士多出其門,稱爲佔畢齋先生。
金宏弼,黃海道瑞興府人。窮經三十年,深知義理之蘊,以道學自任,學者稱爲寒暄堂先生。弘治中擧遺逸,官至刑曹佐郞。正德間恭僖王加贈議政府右議政,仍命有司,於講道之所,立祠祀之。
鄭汝昌,慶尙道咸陽郡人,官至縣監。信古好義,學務踐履。與金宏弼同師佔畢齋先生,志同道合,時人稱爲金、鄭。自號一蠹。卒贈左議政,郡人立書院祀之。
趙光祖,漢城府人。事恭僖王,官至司憲府大司憲。天資甚異,絶出等夷。師事金宏弼,篤信力學。志在明道術淑人心以率一世,不幸早卒。
金安國,慶尙道義城縣人,號慕齋先生。事恭僖王,官至左贊成。硏窮性理之學,爲儒者師範。榮靖王之爲世子也,以少師導迪有功,配享廟庭。
李彥迪,慶尙道慶州府人。性沈靜端愨,孝友忠信,篤好性理之學,深有造詣。事恭僖王、榮靖王、今王,其格君陳謨之實,不愧所學。其論無極太極書四五篇,殆有得於程、朱微旨雲。
徐敬德,京畿道開城府人。隱居花潭,講明性理之學,而數學尤精。嘉靖末恭僖王屢召不至,終於家。今王朝贈戶曹佐郞。
本國八道,某道民習某業,或士多或農多,某項工藝多,某項商賈多,出何貨物米布多?近日百姓有何艱苦?或婦女何工作?風化何如?某處與某處不同,一一詳記。
本國地方凡八道,王京所隸稱京畿,其西曰黃海曰平安,其東曰江原,其北曰咸鏡,其南曰淸洪曰全羅,其東南曰慶尙。畿內士多農少。淸洪、慶尙、全羅,土壤饒沃,人民繁庶,士農相半,務本力學,所在皆然。江原、咸鏡,土壤磽確,士農俱少,居民專靠魚鹽之利。黃海、平安,土壤或膏或瘠,士居農民什分之二,地方一帶瀕於西海,故以魚鹽爲資。至如工作什器,商通貨財,八道皆同,而畿內則倍蓰矣。凡爲士者,不業文學,則必事武藝。爲農爲工爲商者,亦無不控弦馳射者,緣弊邦南鄰島夷,北接山戎,本爲禦敵而然耳。凡市鋪集場行貨,不用金、銀、銅、鐵,只以麻、綿、布匹、米穀等物,隨其精粗貴賤,上下其直而買賣相資。凡婦人無貴賤,皆以蠶織爲工,而賤者亦有服事農畝井臼者矣。弊邦軍民,近緣倭寇充斥,海賊出沒,東西操備,不遑稼穡,此則百姓之艱苦也。風化則國學之外,又設鄕校、家塾,因置師長,敎以六藝。此雖小邦世修之政,實是皇朝風化之所及。大略如斯而已。
本國如何取士?凡官員出身有幾途?
本國取士,例於子、午、卯、酉歲,依大比賓興之擧,設文武科,各分三等,文取三十三人,武取二十八人,稱爲出身。又試選儒生,號爲生員者一百人,進士者一百人,以充國學廩養焉。如有朝廷恩例,則特設科擧,試取文武士,稱爲別試出身。至如門蔭子弟及屢擧不中者,才堪吏治,則隨才敍用。上自公卿下至州縣官員,無非由此而仕進。
附錄
[編輯]退溪先生《答柳而見書》:「今以辱示觀之,京師四方之極,聲名所萃,士習學術汚舛如彼,不知是天然耶?抑人實爲之。以今云云,揆前日尹子固問答及魏時亮諸說,陸禪懷襄於天下乃如是,令人浩歎不已。」
柳眉巖《日錄》戊辰五月二十日:「采《語錄》之釋於尹、陸問答,錄於《川海錄》,陸卽中朝名儒陸光祖也。余常患郞當、旡巴鼻等語難曉,今得觀此,深喜深喜。」
跋
[編輯]右月汀先生尹公朝京時,與國子學正陸公光祖論辨朱、陸異同說也。蓋皇朝學術,自王陽明、陳白沙以來,專主陸氏,恣爲荒唐詖僻之說,一世學士大夫靡然從之,而幾有以易天下矣。若我盛朝,則名儒蔚然代作,其所講明倡率,一以我考亭夫子爲宗,則吾道正脈,實在於斯。然當時諸老先生雖隱憂深慨於邪說之橫流、中夏之陸沈,而顧辭闢之無路矣。唯公乃以藐然偏邦下價,敢與天朝大人抗爭痛辨,奮然欲廻狂瀾而返眞源,其志不亦偉矣哉?
今讀其說,蓋以「聖人本天、釋氏本心」二語,下得頂門一針,而剖柝乎人道危微之際,以斥本心、良知似是而非者,反復累千百言,明白深切,有足破其窩藏。雖以陸公壁壘之深堅、機鋒之不可當,而殆將退三舍矣。然彼其尊尙異學,峻極於天,至目其人爲大明聖人,則以公孤軍瑣力,亦何能坐收摧陷廓淸之功哉?惟其辭直氣壯,不懾不挫,則亦足暴於天下矣。
蓋公雖以文章名世,而早從事性理之學,於濂洛關閩之說,靡不精硏,亦嘗奉使嶺南,謁李文純先生於溪上,論朱、陸同異,得其印證,又與栗、牛兩先生講磨道義,則淵源所漸遠矣。故其切於衛道、嚴於距邪如此,是豈掇拾緖餘,徒爭口舌者比哉?然是說不載公集中,故世罕有知者。
嘗讀退溪《答柳而見書》曰「揆前日尹子固問答,則陸禪懷襄於天下如是,令人浩歎」,始知此說固已見賞於先覺,而至今數百年,汔未有表章而誦說者,是可慨也。
乃者,公之雲孫得觀甫以其家藏一冊子示余,而懼其湮沒無傳,要有所發揮。顧此末學淺陋,何足輕重於其間?竊不勝三復欽歎,書其所得於管窺者如此。
若其卷末問答諸說,雜論古今禮節,旁及零碎文義,而尤詳於方俗人物事例,雖非大義所關,而亦可以盡公博雅之識雲。
崇禎再己未建丑旣望,咸從魚有鳳謹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