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晚年定論
《定論》首刻於南、贛。朱子病目靜久,忽悟聖學之淵藪,乃大悔中年注述誤己誤人,遍告同志。師閱之,喜已學與晦翁同,手錄一卷,門人刻行之。自是為朱子論異同者寡矣。師曰:「無意中得此一助!」隆慶壬申,虯峰謝君廷傑刻師《全書》,命刻《定論》附《語錄》後,見師之學與朱子無相謬戾,則千古正學同一源矣。並師首敘與袁慶麟跋凡若干條,洪僭引其說。
陽明子序曰:
洙、泗之傳,至孟氏而息。千五百餘年,濂溪、明道,始復追尋其緒。自後辨析日詳。然亦日就支離決裂,旋復湮晦。吾嘗深求其故。大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亂之。守仁早歲業舉,溺志詞章之習。既乃稍知從事正學。而苦於眾說之紛擾疲𤻞,茫無可入。因求諸老、釋,欣然有會於心。以為聖人之學在此矣。然於孔子之教,間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缺漏無歸。依違往返,且信且疑。
其後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恍若有悟。體驗探求,再更寒暑。証諸《五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諸海也。然後嘆聖人之道,坦如大路。而世之儒者,妄開竇逕,蹈荊棘,墮坑塹。究其為說,反出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厭此而趨彼也。此豈二氏之罪哉?間嘗以語同志,而聞者競相非議,目以為立異好奇。雖每痛反探抑,務自搜剔斑瑕。而愈益精明的確,洞然無復可疑。獨於朱子之說,有相牴牾,恆疚於心。竊疑朱子之賢,而豈其於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復取朱子之書而檢求之,然後知其晚歲固已大悟舊說之非,痛悔極艾。至以為自誑誑人之罪,不可勝贖。世之所傳《集注》、《或問》之類,乃其中年未定之說。自咎以為舊本之誤,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諸《語類》之屬,又其門人挾勝心以附己見。固於朱子平日之說,猶有大相謬戾者。而世之學者,局於見聞,不過持循講習於此。其餘悟後之論,概乎其未有聞。則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無以自暴於後事也乎?
予既自幸其說之不謬於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學者,徒守朱子中年未定之說,而不復知求其晚歲既悟之論。競相呶呶,以亂正學,不自知其已入於異端。輒採錄而裒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幾無疑於吾說,而聖學之明可冀矣。
正德乙亥冬十一月朔,後學餘姚王守仁序。
為學直是先要立本。文義卻可。且與說出正意,令其寬心玩味;未可便令考校同異,研究纖密,恐其意思促迫,難得長進。將來見得大意,略舉一二節目,漸次理會,蓋未晚也。此是向來定本之誤。今幸見得,卻煩勇革。不可苟避譏笑,卻誤人也。
日用工夫,比復何如?文字雖不可廢,然涵養本原,而察於天理人慾之判,此是日用動靜之間,不可頃刻間斷底事。若於此處見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功利權謀裏去矣。熹亦近日方實見得向日支離之病,雖與彼中証候不同,然忘己逐物,貪外虛內之失,則一而已。程子說「不得以天下萬物擾己,己立後自能了得天下萬物」,今自家一個箇身心,不知安頓去處,而談王說伯,將經世事業,別作一箇伎倆,商量講究,不亦誤乎?相去遠不得面論。書問終說不盡。臨風嘆息而已。
前此僭易拜稟博觀之蔽,誠不自揆。乃蒙見是,何幸如此!然觀來諭,似有未能遽舍之意,何邪?此理甚明,何疑之有?若使道可以多聞博觀而得,則世之知道者為不少矣。熹近日因事方有少省發處,如「鳶飛魚躍」,明道以為與「必有事焉勿正」之意同者,今乃曉然無疑。日用之間,觀此流行之體,初無間斷處,有下功夫處。乃知日前自誑誑人之罪,蓋不可勝贖也。此與守書冊,泥言語,全無交涉。幸於日用間察之,知此則知仁矣。
示喻「天上無不識字的神仙」,此論甚中一偏之弊。然亦恐只學得識字,卻不曾學得上天,即不如且學上天耳。上得天了,卻旋學上天人,亦不妨也。中年以後,氣血精神能有幾何?不是記故事時節。熹以目昏,不敢著力讀書。閒中靜坐,收斂身心,頗覺得力。間起看書,聊復遮眼,遇有會心處,時一喟然耳!
熹衰病,今歲幸不至劇,但精力益衰,目力全短,看文字不得;冥目靜坐,卻得收拾放心。覺得目前外面走作不少,頗恨盲廢之不早也。看書鮮識之喻,誠然。然嚴霜大凍之中,豈無些小風和日暖意思?要是多者勝耳。
孟子言「學問之道,惟在求其放心」;而程子亦言「心要在腔子裡」。今一向耽著文字,令此心全體,都奔在冊子上。更不知有己,便是個無知覺不識痛癢之。人雖讀得書,亦何益於吾事邪?
應之甚恨未得相見,其為學規模次第如何?近來呂、陸門人,互相排斥。此由各循所見之偏,而不能公天下之心,以觀天下之理。甚覺不滿人意。應之蓋嘗學於兩家,未知其於此看得果如何?因話扣之,因書諭極為幸也。熹近來亦覺向來說話,有大支離處。反身以求,正坐自己用功亦未切耳。因此減去文字功夫。覺得閒中氣象甚適。每勸學者,且亦看《孟子》「道性善」「求放心」兩章。著實體察收拾為要。其餘文字,且大概諷誦涵養,未須大段著力考索也。
熹衰病日侵。去年災患亦不少。比來病軀,方似略可支吾。然精神耗減,日甚一日。恐終非能久於世者。所幸邇來日用功夫,頗覺有力。無復向來支離之病。甚恨未得從容面論。未知異時相見,尚復有異同否耳。
聞向道之意甚勤。向所喻義利之間,誠有難擇者。但意所疑以為近利者,即便捨去可也。向後見得親切。卻看舊事,又有見未盡舍未盡者。不解有過當也。見陸丈回書,其言明當。且就此持守,自見功效。不須多疑多問,卻轉迷惑也。
日用工夫,不敢以老病而自懈。覺得此心操存捨亡,只在反掌之間。向來誠是太涉支離。蓋無本以自立,則事事皆病耳。又聞講授亦頗勤勞。此恐或有未便。今日正要情源正本,以察事變之幾微。豈可一向汩溺於故紙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後忘前,而可以謂之學乎?
近來自覺向時功夫,止是講論文義。以為積集義理,久當自有得力處。卻於日用功夫,全少檢點。諸朋友往往亦只如此做功夫,所以多不得力。今方深省而痛懲之。亦欲與諸同志勉焉。幸老兄徧以告之也。
熹窮居如昨,無足言者。自遠去師友之益,兀兀度日,讀書反己,固不無警省處。終是旁無疆輔,因循汩沒。尋復失之。近日一種向外走作,心悅之而不能自已者,皆準止酒例。戒而絕之,似覺省事。此前輩所謂,下士晚聞道,聊以拙自修者。若擴充不已,補復非前,庶其有日。舊讀《中庸·慎獨》、《大學·誠意毋自欺》處,常苦求之太過。措詞煩猥。近日乃覺其非。此正是最切近處,最分明處。乃舍之而談空於冥漠之間,其亦誤矣。方竊以此意痛自檢勒,懍然度日,惟恐有怠而失之也。至於文字之間,亦覺向來病痛不少。蓋平日解經,最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義,自做一片文字。非惟屋下架屋,說得意味淡薄。且是使人看者,將註與經,作兩項功夫做了。下梢看得支離。至於本旨,全不相照。以此方知漢儒可謂善說經者,不過只說訓詁,使人以此訓詁,玩索經文。訓詁經文,不相離異,只做一道看了,直是意味深長也。
道間與季通講論,因悟向來涵養功夫全少,而講說又多疆探。必取尋流逐末之弊,推類以求。眾病非一,而其源皆在此。恍然自失,似有頓進之功。若保此不懈,庶有望於將來。然非如近日諸賢,所謂頓悟之機也。向來所聞誨諭,諸說之未契者,今日細思,脗合無疑。大抵前日之病,皆是氣質躁妄之偏。不曾涵養克治,任意直前之弊耳。
閒中無事,固宜謹出。然想亦不能一併讀得許多。似此專人來往勞費,亦是未能省事,隨寓而安之病。又如多服燥熱藥,亦使人血氣偏勝,不得和平。不但非所以衛生,亦非所以養心。竊恐更須深自思省,收拾身心,漸令向裡,令寧靜閒退之意勝,而飛揚燥擾之氣消。則治心養氣,處事接物,自然安穩。一時長進,無復前日內外之患矣。
為學之要,只在著實操存,密切體認,自己身心上理會。切忌輕自表襮,引惹外人辯論,枉費酬應,分卻向裏功夫。
聞欲與二友俱來,而復不果,深以為恨。年來覺得日前為學,不得要領。自做身主不起,反為文字奪卻精神。不是小病。每一念之,惕然自懼,且為朋友憂之。而每得子約書,輒復恍然。尤不知所以為賢者謀也。且如臨事遲回,瞻前顧後,只此亦可見得心術影子。當時若得相聚一番,彼此極論,庶幾或有剖決之助。今又失此機會,極令人悵恨也。訓導後生,若說得是,當極有可自警省處,不會減人氣力。若只如此支離,漫無流紀,則雖不教後生,亦只見得展轉迷惑,無出頭處也。
熹哀苦之餘,無他外誘。日用之間,痛自斂飭。乃知敬字之功,親切要妙乃如此。而日前不知於此用力,徒以口耳浪費光陰。人慾橫流,天理幾滅。今而思之,怛然震悚。蓋不知所以措其躬也。
此中見有朋友數人,講學其間,亦難得樸實頭負荷得者。因思日前講論,只是口說。不曾實體於身。故在己在人,都不得力。今方欲與朋友說,日用之間,常切點檢。氣習偏處,意欲萌處,與平日所講,相似與不相似,就此痛著工夫,庶幾有益。陸子壽兄弟,近日議論,卻肯向講學上理會。其門人有相訪者,氣象皆好。但其間亦有舊病。此間學者,卻是與渠相反。初謂只如此講學,漸涵自能入德。不謂末流之弊,只成說話。至於人倫日用最切近處,亦都不得毫毛氣力,此不可不深懲而痛警也。
近看《孟子》,見人即道性善,稱堯、舜。此是第一義。若於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聖賢。便無一毫人慾之私,做得病痛。若信不及,孟子又說個第二節功夫。又只引成覸、顏淵、公明儀三段說話。教人如此發憤,勇猛向前。日用之間,不得存留一毫人慾之私在這裏。此外更無別法。若於此有個奮迅興起處,方有田地可下功夫。不然,即是畫脂鏤冰,無真實得力處也。近日見得如此。自覺頗得力,與前日不同。故此奉報。
學問根本,在日用間,持敬集義功夫。直是要得念念省察。讀書求義,乃其間之一事耳。舊來雖知此意,然於緩急之間,終是不覺有倒置處,誤人不少,今方自悔耳。
充之近讀何書?恐更當於日用之間,為人之本者,深加省察,而去其有害於此者為佳。不然,誦說雖精,而不踐其實,君子蓋深恥之。此固充之平日所講聞也。
李先生教人,大抵令於靜中體認大本未發時氣象分明。即處事應物,自然中節。此乃龜山門下相傳指決。然當時親炙之時,貪聽講論。又方竊好章句訓詁之習。不得盡心於此。至今若存若亡,無一的實見處。辜負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嘗不愧汗沾衣也。
熹近來尤覺頭昏憒,無進步處。蓋緣日前偷墮苟簡,無深探力行之志。凡所論說,皆出入口耳之餘。以故全不得力。今方覺悟。欲勇革舊習,而血氣已衰。心志亦不復疆。不知終能有所濟否?
向來妄論「持敬」之說,亦不自記其云何。但因其良心發現之徵,猛省提撕,使心不昧,則是做功夫底本領。本領既立,自然下學而上達矣。若不察良心發見處,即渺渺茫茫,恐無下手處也。中間一書,論必有是焉之說,卻儘有病。殊不蒙辨詰,何邪?所喻多識前言往行,固君子之所急也。熹向來所見,亦是如此。近因反求未得箇安穩處,卻始知此未免支離。如所謂因諸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聖人,是隔幾重公案。曷若默會諸心,以立其本,而其言之得失,自不能逃吾之鑒邪?欽夫之學,所以超脫自在,見得分明,不為言句所桎梏,只為合下入處親切。今日說話,雖未能絕無滲漏,終是本領。是當非吾輩所及,但詳觀所論,自可見矣。
所論顏、孟不同處,極善極善。正要見此曲折,始無窒礙耳。比來想亦只如此用功。熹近只就此處,見得向來未見底意思。乃知存久自明,何待窮索之語,是真實不誑語。今未能久,已有此驗。況真能久邪?但當益加勉勵,不敢少弛其勞耳。
學者墮在語言,心實無得,固為大病。然於語言中,罕見有究竟得徹頭徹尾者。蓋資質已是不及古人,而功夫又草草。所以終身於此,若存若亡,未有卓然可恃之實。近因病後,不敢極力讀書,閒中卻覺有進步處。大抵孟子所論,求其放心,是要訣爾。
吾輩今日,事事做不得。只有向裏存心竅理,外人無交涉。然亦不免違條礙貫。看來無著力處。只有更攢近裏面,安身立命爾。不審比日何所用心?因書及之。深所欲聞也。
詳來示,知日用功夫,精進如此,尤以為喜。若知此心此理,端的在我,則參前倚衡,自有不容舍者。亦不待求而得,不待操而存矣。格物致知,亦是因其所已知者推之,以及其所未知。只是一本源,無兩樣功夫也。
居官無修業之益。若以俗學言之,誠是如此。若論聖門所謂德業者,卻初不在日用之外。只押文字,便是進德修業地頭。不必編綴異聞,乃為修業也。近覺向來為學,實有向外浮泛之弊。不惟自誤,而誤人亦不少。方別尋得一頭緒,似差簡約端的。始知文字言語之外,真別有用心處。恨未得面論也。浙中後來事體,大段支離乖僻。恐不止似正似邪而已。極令人難說。只得惶恐,痛自警省。恐未可專執舊說,以為取捨也。
熹近覺向來乖謬處不可縷數,方惕然思所以自新者,而日用之間,悔吝潛積,又已甚多。朝夕惴懼,不知所以為計。若擇之能一來輔此不逮,幸甚!然講學之功,比舊卻覺稍有寸進。以此知初學得些靜中功夫,亦為助不小。
示喻日用功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見一大頭腦分明,便於操捨之間,有用力處。如實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裡。不是謾說求其放心,實卻茫茫無把捉處也。 子約復書云:「某蓋嘗深體之。此箇大頭腦,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其曰『人生而靜』,其曰『喜怒哀樂之未發』,其曰『寂然不動』,人汨汨地過了日月,不曾存息,不曾實見此體段,如何會有用力處?程子謂『這箇義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鮮』。此箇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見。大抵信得此話。及其言於勿忘勿助長間認取者,認乎此也。認得此,則一動一靜,皆不昧矣。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則發現多。忿懥、憂患、好樂、恐懼,不得其正也。放捨甚則日滋長。記得南軒先生謂『驗厥操捨,乃知出入,乃是見得主腦,於操捨間,有用力處』之實話。蓋苟知主腦不放下,雖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語默應酬間,歷歷能自省驗。雖其實有一物在我手裡,然可欲者,是我底物。不可放失。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雖謂之實有一物,在我手裡,亦可也。若是謾說,既無歸宿,亦無依據。縱使彊把捉得住,亦只是襲取。夫豈是我原有底邪?愚見如此。敢望指教。」朱子答書云:「此段大概甚正當親切。」
承喻仁字之說,足見用力之深。熹意不欲如此坐談,但直以孔子、程子所示求仁之方,擇其一二切於吾身者,篤志而力行之。動靜語默間,勿令間斷。則久久自當知味矣。去人慾,存天理,且據所見去之存之。功夫既深,則所謂似天理而實人慾者,次第可見。今大體未正,而便察及細微。恐有放飯流啜,而問無齒決之譏也。如何如何?
中和二字,皆道之體用。舊聞李先生論此最詳,後來所見不同,遂不復致思。今乃知其為人深切。然恨己不能盡記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無所喜怒哀樂之時,然謂之未發則不可,言無主也」,又如先言慎獨,然後及中和。此亦嘗言之。但當時既不領略,後來又不深思。遂成蹉過。辜負此翁耳。
日前為學,緩於反己。追思凡百,多可悔者。所論註文字,亦坐此病。多無著實處。回首茫然。計非歲月功夫,所能救治。以此愈不自快。前時猶得敬夫伯恭,時惠規益。得以自警省。二友云亡。耳中絕不聞此等語。今乃深有望於吾子澄。自此惠書,痛加鐫誨。乃君子愛人之意也。
朱子之後,如真西山、許魯齊、吳草廬,亦皆有見於此。而草廬見之尤真,悔之尤切。今不能備錄。取草廬一說附於後。
臨川吳氏曰:「天之所以生人,人之所以為人,以此德性也。然自聖傳不嗣,士學靡宗。漢、唐千餘年間,董、韓二子,依稀數語近之,而原本竟昧昧也。逮夫周、程、張、邵興,始能上通孟氏而為一。程氏四傳而至朱。文義之精密,又孟氏以來所未有者。其學徒往往滯於此而溺其心。夫既以世儒記誦詞章為俗學矣。而其為學,亦未離乎言語文字之末。此則嘉定以後,朱門末學之敝,而未有能救之者也。夫所貴乎聖人之學,以能全天之所以與我者爾。天之與我,德性是也。是為仁義禮智之根株。是為形質血氣之主宰。舍此而他求,所學何學哉?假而行如司馬文正公,才如諸葛忠武侯,亦不免為習不著,行不察;亦不過為資器之超於人。而謂有得於聖學則未也。況止於訓詁之精,講說之密,如北溪之陳,雙峰之饒,則與彼記誦詞章之俗學,相去何能以寸哉?聖學大明於宋代,而踵其後者如此,可嘆已。澄也鑽研於文義,毫分縷析。每以陳為未精,饒為未密也。墮此科臼中,垂四十年,而始覺其非。自今以往,一日之內子而亥,一月之內朔而晦,一歲之內春而冬,常見吾德性之昭昭,如天之運轉,如日月之往來。不使有須臾之間斷。則於尊之之道,殆庶幾乎。於此有未能,則問於人,學於己。而必欲其至。若其用力之方,非言之可喻。亦味於《中庸》首章、《訂頑》終篇而自悟可也。」
《朱子晚年定論》,我陽明先生在留都時,所採集者也。揭陽薛君尚謙,舊錄一本,同志見之,至有不及抄寫,袖之而去者。眾皆憚於翻錄,乃謀而壽諸梓。謂「子以齒,當志一言。」惟朱子一生,勤苦以惠來學。凡一言一字,皆所當守。而獨表章是,尊崇乎此者,蓋以為朱子之定見也。今學者不求諸此,而猶踵其所悔,是蹈舛也。豈善學朱子者哉?麟無似,從事於朱子之訓,餘三十年。非不專且篤。而竟亦未有居安資深之地。則猶以為知之未詳,而覽之未博也。戊寅夏,持所著論若干卷,來見先生。聞其言,如日中天,睹之即見。如五穀之藝地,種之即生。不假外求,而真切簡易,恍然有悟。退求其故而不合,則又不免遲疑於其間。及讀是編始釋然。盡投其所業,假館而受學。蓋三月而若將有聞焉。然後知嚮之所學,乃朱子中年未定之論。是故三十年而無獲。今賴天之靈,始克從事於其所謂定見者。故能三月而若將有聞也。非吾先生,幾乎已矣。敢以告夫同志。使無若麟之晚而後悔也。若夫直求本原於言語之外,真有以驗其必然而無疑者,則存乎其人之自力。是編特為之指迷耳。
正德戊寅六月望,門人雩都袁慶麟謹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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