桯史 (四部叢刊本)/卷五
桯史 卷五 宋 岳珂 撰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元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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桯史卷第五〈十三則〉
相 臺岳 珂
劉觀堂讀赦詩
紹興巳未金人歸我侵疆曲赦新復州縣 赦文曰
上穹開悔禍之期大金報許和之約割河南之境土
歸我輿圗戢宇內之干戈用全民命大酋兀朮讀之
以謂不歸徳其國明年遂指爲釁以起兵復䧟而有
其地後二年和議成秦檜懼當制者之不能虜也
以孽子熺及其黨程克俊𥙷鼇故其文曰上穹悔禍
副生靈願治之心大國行仁遂子道事親之孝可謂
非常之盛事敢忘莫報之深㤙而況申遣使軺許〈光宗廟諱〉
盟好來存歿者萬餘里慰契闊者十六年禮備送終天
啓 固陵之吉壤志伸就養日承 長樂之慈顔於
是郵傳至四方遺𥠖讀之有泣者蜀士劉望之作詩
曰一𥿄盟書換戰塵萬方呼舞卻沾巾崇陵訪沈空
遺恨郢國憐懐尚有人収拾金繒煩廟筭安排鍾鼎
誦宗臣小儒何敢知機事終望 君王赦奉春時語
禁未大嚴無以爲風者望之有集自號觀堂它書多
謟秦所謂奉春竟不知指何人也
部胥増損文書
先君之客耿道夫〈端仁〉爲余言其婣張氏不欲名
淳熈間尉廣之増城有黠盜劉花五者聚黨剽掠官
司名捕累載弗𫉬一日有告在鄰邑之境民家者民
素豪枳𨵿環溪畜犬獰警吏莫敢闖其藩張欲躬捕
弓級陳某者奮而前曰是危道不煩親行我得三十
人饒取之使之往信𪧐而得鞫其橐侶凡十餘輩散
跡所往咸縶而來𧷢證具以告之縣於法應賞矣先
是張以它事忤令盜之至令訊爰書以實言府張以
非馬前捕不應令將論報張乃知之祈之椽史咸曰
案已具府視縣辭而已事且奏不容増府尹適知已
又祈之亦弗得自分絶望又一年秩滿買舟如京過
韶因謁憲臺坐謁次有它客縱譚一尉事適相𩔖漫
告之客曰是不可爲然於法情理兇虐嘗懸購者雖
非躬𫉬亦當免試或循資盍試請一公移儻可用張
方慮𨵿陞薦削不及格聞之大喜遂白之憲憲命以
成案録爲據付之至臨安果以𥘉筮無舉貟當入殘
零張良窘偶思有此據以示部胥胥視之色動曰匄
我一昔得與同曹議居二日來邀張至酒家劇飲中
席謂之曰君欲改秩乎張錯愕不敢謂然胥曰我不
與君劇君能信我事且立辦詰所以𥬇不答遂去明
日復至其邸張疑未泮出謀之道夫道夫曰胥好眩
詡志於得錢然亦有能了事者不可信亦不可郤盍
爲質而要其成張歸胥又來則曰君不深信我我請
母持錢去事成乃見歸許諾索緍二千酬酢竟日以
千緍成約張貸其半千道夫同緘識於覇東周氏兩
月不復來顧以爲妄相與深咎輕信徒取愒日忽夜
三鼓有扣門者乃胥焉喜見眉睫曰幸不辱命文書
衘䄂取觀之則名登於進卷矣張大駭旦質之左銓
良是三代爵里皆無譌又扣之省闥亦然以爲自天
而下然終莫測其繇也欣然𢌿謝貲又厚以饋而問
其故胥不肯泄曰君第汔事何庸知我旣而班見如
得宰福之永福去亦自閟不言惟道夫知之先君
爲侍左郎道夫在舘因宻訪其事蓋胥𥘉得憲司據
見所書功閥皆曰増城縣尉司弓級陳某𫉬若干盜
因不以告人夜致之家於每司字増其左畫曰同則
如格矣筆𫝑穠纎無少異同列不之覺徴案故府胥
亦隨而増之但時矯它曹夤縁之命促其行委曲遮
護徒以欲速告迄不下元處而賞遂行刻木輩舞文
顧賕謝乃其常蓋未有若此者以此知四選蠹積蓋
不可勝算司衡綜者可不謹哉
㸔命司
中都有談天者居於觀橋之東日設肆於門標之曰
㸔命司其術稍售其徒憎之曰司者有司之稱一妄
庸術乃以有司自命豈理也哉相與謀訟之一人起
曰是不難我能使之去旦日徙居其對衢亦易其標
曰㸔命西司過者多悟而𥬇其人愧赧亟撤不敢留
伎流角智軋敵乃有諭於不言者亦可謂巧矣書之
以資善謔
宣和服妖
宣和之季 京師士庶競以鵝黃爲腹圍謂之腰上
黃婦人便服不施衿紐束身短製謂之不製衿始自
宮掖未幾而通國皆服之明年 徽宗內禪稱 上
皇竟有青城之邀而金虜亂華卒於不能制也斯亦
服妖之比歟
安慶張㓂
兩淮自 開禧搶攘之後惟舒僅全 嘉定已已歳
洊饑潰兵張軍大煽亂始犯桐城掠寓公朱少卿〈致〉
〈知〉之家頗得民馬益合亡命兩夕而浸多遂鴟張闖
郡太守林〈仲虎〉棄城遁入自北門至於逵路號於
人曰凡吾之來將以爲父兄子弟非有掠𭣭之心也
謹無捐󠄂而居無棄而業無嬰我兵𨦟於是逃者稍稍
抱馬足乞生賊亦弗殺至譙門立馬視樓扁四顧曰
我射而中安字之首則入不然舎去一發中之登
郡大發府庫以予民翕然爭趨惟屍胥魁一人曰
是舞文而虐吾民者相爲除之而已即日去屯潛山
營於眞源宮將大其所圖基以裒兵㑹有 詔池陽
兵千捕他盜偶遇之踵而登山賊不虞其至之速也
頗懼時官軍未知賊衆寡莫敢先入環而守之賊計
窮越山而跳縶道流而奪其巾衣僞爲迸逸者告於
官軍曰賊衆方盛冝少湏軍士不之疑皆𧼈使去巳
而幟矗木間馬嘶廡下鉦鼔刀斗鞺𩍈四發益信其
有人將謀于軍曰賊在內徒株守無益焚其宮是將
焉往是日風盛百燎並舉徒聞號嘑而竟莫有出者
宮旣蕩盡以爲賊亦灰矣亟奏功 朝廷𥘉聞仲虎
失守亟 詔池出兵得撲滅之報將第賞而張軍
大乃自望江劫二舟載所𫉬婦女浮江而下至建康
登層樓揮金自如一飲而費二十萬察姦者疑其爲
執訊得實乃知焚死者多縶留之黃冠也獄具肆於
市而尼前賞舟中多衣冠家人遞牒送其所居眞源
無孑遺其徒適有遊方者歸旋理瓦礫爲復營計今
尚未完匹夫𡚒草莽凶歳常事然驟得一郡即市㤙
忍殺其志蓋不淺脫身煙熖智足周身卒以所嗜敗
此亦天網之不可逃者歟
陽山舒城
建炎航海之役張俊旣戰而棄鄞兀朮入之即日集
賈舟募瀕海之漁者爲郷導將遂犯蹕而風濤稽天
盤薄不得進兀朮怒躬命巨艘張颿徑前風益猛自
度不習舟楫桅舞舷側窘懼欲卻而未脫諸口也遙
望大洋中隱隱一山顧問海師此何所對曰陽山兀
術然歎曰昔唐斥境極於隂山吾得至此足矣遂
下令反棹其日 御舟將如舘頭亦遏於風不爾幾
殆蓋天禠其魄而開 中興雲龍舒在淮最殷冨虜
自亂華江浙無所不至獨不入其境說者謂其語忌
蓋以舒之比音爲輸也
宸奎堅忍字
光堯旣與 子 孝愛日隆每問安北宮間及治道
時 孝宗銳志大功新進逢意務爲可喜效毎落落
淳熈中 上益明習國家事老成郷用矣一日 躬
朝 徳壽從容醼玉音曰天下事不必乗快要在
堅忍終於有成而已 上再拜請書紳歸而大字揭
於 選徳殿壁辛丑𡻕將 廷䇿多士貢名者或請
時事於朝路間聞其語而不敢形於大對且慮於程
文不妥帖僅即其近佀爲主意或曰持守或曰要終
旣而 御集英臚唱宰執進讀獨有一卷子首曰天
下未嘗有難成之事人主不可無堅忍之心 上覽
而是之遂爲第一蓋 親擢也周伯兄常誦此事謂
凡文字明白痛快當如此余聞於其客劉逹夫
何處難忘酒
自唐白樂天始爲何處難忘酒詩其後詩人多傚之
獨近世王景文〈質〉所作雋放豪逸如其爲人余得其
四篇曰何處難忘酒蠻夷大不庭有心扶白日無力洗
滄溟豪傑將班白功名未汗青此時無一盞壯氣激
雷霆何處難忘酒姦邪大陸梁腐儒空有酈好漢揔
無張曹趙扶 開寶王徐賣 靖康此時無一盞淚
與海茫茫何處難忘酒英雄太屈蟠時違𦕅置畚運
至即登壇梁甫吟聲苦幹將寶氣寒此時無一盞拍
碎石䦨干何處難忘酒生民太困窮百無一人飽十
有九家空人天方解時和𡻕自豐此時無一盞入
地訴英雄景文它文極多號雪齋集大略似是余又
讀王荊公臨川集亦有二篇其一篇特典重曰何處
難忘酒君臣㑹合時深堂拱堯舜宻席坐臯䕫和氣
襲萬物歡聲連四夷此時無一盞眞鹿鳴詩二公
同一題而喑嗚叱咤一轉於爼豆間便覺閑雅不侔
矣余嘗作一室環冩此詩恨不多見雲
見一堂
孝宗朝尚書郎鹿〈何〉年四十餘一日上章乞致其事
上驚諭宰相使問其繇何對曰臣無他顧徳不稱位
欲稍矯世之不知分者耳遂以其語奏 上曰姑遂
其欲時何秩未貟郎詔特官一子凡在 朝者皆
詩而祖之何歸築堂扁曰見一蓋取人人盡道休官
去林下何嘗見一人之句而反之也何去 國時齒
髪壯不少衰居二年以微疾卒或較其積閥謂雖居
位猶未該延賞天道固有知雲所官之子曰昌運余
在故府時昌運爲左帑嘗因至北𨵿送客呉勝之爲
余道其事今知連州
義騟傳
吾郷有義騟事甚竒余嘗爲作傳曰義騟者九江戍
校王成之鎧𮪍也成家世𨽻尺籍 開禧間虜大入
淮甸成以卒從戎四方山屢戰有功稍遷將𠉀𮪍方
淮民習安倉卒間虜至而逃畜孽滿野成徇地至花
靨見病騟焉疥而瘠骨如堵牆行遂水草歩且僵烏
鳶啄其上流血赭髀莫適爲主縶而得之㑹罷兵歸
飼以豐秣幾半年膚革僅完毛耏復生日寘之槽𭬒
愸愸然與羣馬不相顧時一出繫廡下顧景嘶鳴若
自慶其有所遇成亦未始異之牙治在城陬每旦與同
列之𨽻帳下者率夜漏未盡二刻𮪍而徃屏息庭槐
下執檛𠉀晨鴈鶩行立俟頥指盡午退以爲常馬或
䠞𦬼不任相通融爲假借一日有告馬病從成請騟
往始命鞍踶鳴人立左右驤拒不可制易十數健卒
莫能孰何乃以歸之成成曰安有是呼常馭羸卒持
鞚來則帖耳馴服如平時振迅通衢磬控緩亟無少忤
者自是惟成乗則受之他人則復弗受雖日浴於河
羣馬皆禓而𮪍相望後先騟之馭者終莫敢竊睨其
膺鬛稍前即噬齧之軍中咸指爲駑悍擯弗齒 嘉
定庚午峒㓂李元礪盜弄潢池兵庚符下統府調兵
三千人以往成與行﨑嶇山澤夷若方𮜿至吉之月
餘㓂來犯龍泉柵成出𨷖四五合危敗之矣或以
鈎出其腋及鞬而隊死焉官軍亟鳴鉦騟屹立不去
躑躅徘徊悲鳴屍側賊將顧曰良馬也取之元礪有
弟悍很恃埶每出掠率彊取十二三適見之色動曰
我欲之將不敢逆遂試之蹴踘進退折旋良愜即不
勝喜貯以上廐煑豆粟濯泉翦𮩸用金玉爲鎧華韀
沃續極其鮮明羣渠皆釃酒來賀輜重卒有爲賊掠
取者知之曰騟他日未當若是彼畜也而亦畏賊耶
竊恠之於是日游其騟於峒�間上下峻坂無不如
意恨得之晩思一快意馳騁而地多阻且不可得後
旬浹復犯永新柵官軍聞有㓂至披鹿角出迎擊鼓
聲始殷果乗騟以來騟識我軍旗幟亟馳賊覺有異
大呼勒挽不止則怒以鐡槊擊之胯盡傷騟不復顧
冐陣以入軍士識之者曰此王校之騟也是異服者
必其酋相與遂之執以下訊而得其實則縳以徇於
軍曰得元礪之弟矣譟而進賊軍大駭軍士勇躍爭
奮遂敗之急羽露書以出竒𫉬醜聞檻送江右道
朝廷方患其跳梁日徯吉語聞而嘉之第賞有差衆
恥其功之出於馬也沒騟之事騟之義遂不聞於時
居二日騟歸病傷不秣而死稗官氏曰孔子曰𩦸不
稱其力稱其徳也今視騟之事信然夫不苟受以爲
正報施以爲仁巽以用其權而決以致其功又卒不
失其義以死非徳其孰能稱之也彼仰秣而戀豆歴
跨下而不知恥因人而成事者雖有奔塵絶景之技
才不勝徳嫓之駑駘何足算乎余意君子之將有取
也而居是郷詳其事故私剟取著於篇
鳯凰弓
鄭華原〈居中〉在宥府和子美〈詵〉知雄州嘗以事詣
京師召與語而恱之遂薦於 徽𥘵敷奏明鬯大契
宸㫖進橫階一等俾還任詵因上制勝彊逺弓式
詔施行之弓製實弩極輕利能破堅於三百歩外即
邉人所謂鳯凰弓者 紹興中韓蘄王〈世忠〉因之稍
加損益而爲之新名曰剋敵亦 詔起部通製至今
便焉洪文敏容齋三筆謂祖 熈寧神臂之規實不
然也詵知兵嘗沮伐燕之議以及於責北事之作未
及用以死蓋兩河名將雲
大小寒
韓平原在 慶元𥘉其弟仰胄爲知閤門事頗與宻
議時人謂之大小韓求捷徑者爭趨之一日 內燕
優人有爲衣冠到選者自敘履歴材藝應得美官而
留滯銓曹自春徂冬未有所擬方徘徊浩歎又爲日
者弊帽持扇過其旁遂邀使談庚甲問以得祿之期
日者厲聲曰君命甚髙但於五星局中財帛宮若有
所礙目下欲亨達先見小寒更望成事必見大寒
可也優蓋以寒爲韓侍燕者皆縮頸匿𥬇余憶 慶
元巳未歳如中都道徽之祈門夜憩客邸見壁間一
詩漫味語意乃天族之試南宮者所作其辭曰蹇衛
衝風怯暁寒也隨舉子到長安路人莫作親王㸔姓
趙如今不似韓旁有何人細書八字墨蹟尚新但云
霍氏之禍萌於乗而已余謂優語所及亦一乗
也蒙其指目者反懵然若不少悟何耶
趙良嗣隨軍詩
趙良嗣旣來降頗自言能文間以詩篇進益簡眷
遇至命兼官史局今續通鑑長編 重和元年十二
月丁未推脩 國朝㑹要 帝系后妃吉禮三𩔖賞
良嗣實竄名參詳與轉一秩焉亦可占其非據矣後
旣坐誅其所自爲集凡數十卷時人皆唾去不視蕩
燬無収拾者余讀北遼遺事見良嗣與王瓌使女眞
隨軍攻遼上京城破有詩曰建國舊碑胡月暗興王
故地野風乾回頭𥬇向王公子𮪍馬隨軍上五鑾上
京蓋今虜㑹寧乃契丹所謂西樓者實耶律氏之咸
鎬豐沛犬羊固不足䘏而良嗣世仕其國身踐其朝
貴爲九卿一旦決去視宗國顚覆殊無禾𮮐之悲反
吟詠以誌喜其爲人從可知也縱有名篇正亦不足
録況僅止爾耶五鑾乃上京殿名保機之故巢也
桯史卷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