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補註/卷第四
惜誦〈一作惜論。〉
涉江
哀郢
抽思
懷沙
思美人
惜往日
橘頌
悲回風
- 《九章》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放於江南之壄，思君念國，憂心罔極，故復作《九章》。〈《史記》雲︰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王怒而遷之，乃作《懷沙》之賦。則《九章》之作，在頃襄時也。〉章者，著也，明也。言己所陳忠信之道，甚著明也。卒不見納，委命自沈。楚人惜而哀之，世論其詞，以相傳焉。〈卒，《釋文》作𣨛。《騷經》之詞緩，《九章》之詞切，淺深之序也。五臣雲︰九義與《九歌》同。〉
惜誦以致愍兮，〈惜，貪也。誦，論也。致，至也。愍，病也。言己貪忠信之道，可以安君。論之於心，誦之於口，至於身以疲病，而不能忘。愍，一作閔。［補］曰︰愍，音敏。惜誦者，惜其君而誦之也。〉發憤以杼情。〈憤，懣也。杼，渫也。言己身雖疲病，猶發憤懣，作此辭賦，陳列利害，渫己情思，以風諫君也。杼，一作舒。［補］曰︰杼，渫水槽也，音暑。杜預雲︰申杼舊意。然《文選》雲︰抒情素。又曰︰抒下情而通諷誦。其字竝從手。上與、丈呂二切。〉所作忠而言之兮，〈言己所陳忠信之道，先慮於心，合於仁義，乃敢爲君言之也。作，一作非。一本「忠」下有「心」字。［補］曰︰作，爲也。下文雲︰作忠以造怨。〉指蒼天以爲正。〈春曰蒼天。正，平也。設君謂己作言非邪，願上指蒼天，使正平之也。夫天明察，無所阿私，惟德是輔，惟惡是去，故指之以爲誓也。［補］曰︰正，音征。叶韻。〉令五帝以㭊中兮，〈五帝，謂五方神也。東方爲太皥，南方爲炎帝，西方爲少昊，北方爲顓頊，中央爲黃帝。㭊，猶分也。言己復命五方之帝，分明言是與非也。一本作折中。［補］曰︰㭊，與析同。按《史記索隱》解折中於夫子，引此爲證。雲︰折中，正也。宋均雲︰（宋原作安，據《史記‧孔子世家索隱》改。）折，斷也。中，當也。言欲折斷其物而用之，與度相中當，故言折中也。中，陟仲切。〉戒六神與嚮服。〈六神，謂六宗之神也。《尚書》：禋於六宗。嚮，對也。服，事也。言己願復令六宗之神，對聽己言事可行與否也。一雲︰以鄉服。［補］曰︰《孔叢子》雲︰宰我問禋於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埋少牢於太昭，祭時也；祖迎於坎壇，祭寒暑也；主於郊宮，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滎，祭星也；雩滎，祭水旱也。禋於六宗，此之謂也。孔安國、王肅用此說。又一說雲︰六宗︰星、辰、風伯、雨師、司中、司命。一雲︰乾坤六子。顔師古用此說。一雲︰天地四時。一雲︰天宗三，日月星辰；地宗三，太山河海。一雲︰六爲地數，祭地也。一雲︰天地間游神也。一雲︰三昭、三穆。王介甫用此說。一雲︰六氣之宗，謂太極沖和之氣。蘇子由雲︰捨《祭法》不用，而以意立說，未可信也。〉俾山川以備御兮，〈俾，使也。御，侍也。〉命咎繇使聽直。〈咎繇，聖人也。言己願復令山川之神備列而處，使御知己志，又使聖人咎繇聽我之言忠直與否也。夫神明照人心，聖人達人情，故屈原動以神聖自證明也。命，一作會。使，一作以。［補］曰︰舜舉咎繇，不仁者遠，惟茲臣庶，罔或干予正，故使之聽直。〉竭忠誠㠯事君兮，〈竭，盡。一本「君」下有「子」字。〉反離羣而贅肬。〈羣，衆也。贅肬，過也。言己竭盡忠信，以事於君，若人有贅肬之病，與衆別異，以得罪謫也。［補］曰︰贅，之芮切。肬，音尤，瘤腫也。《莊子》曰︰附贅懸肬。〉忘儇媚以背衆兮，〈儇，佞也。媚，愛也。背，違也。言己修行正直，忘爲佞媚之行，違偝衆人，言見憎惡也。［補］曰︰儇，隳緣切。《說文》︰慧也。一曰利也。言己忘佞人之害己，爲忠直以背衆。背，音佩。〉待明君其知之。〈須賢明之君，則知己之忠也。《書》曰：知人則哲。秦繆公舉由余，齊桓任管仲，知人之君也。一本無「明」字。〉言與行其可跡兮，〈出口爲言，所履爲跡。〉情與貌其不變。〈志願爲情，顔色爲貌。變，易也。言己吐口陳辭，言與行合，誠可循跡。情貌相副，內外若一，終不變易也。〉故相臣莫若君兮，〈言相視臣下，忠之與佞，在君知之明也。［補］曰︰相，視也，息亮切。傳曰︰知臣莫若君。〉所以證之不遠。〈證，驗也。言君相臣動作應對，察言觀行，則知其善惡所證驗之跡，近取諸身而不遠也。一本「之」下有「而」字。〉吾誼先君而後身兮，〈言我所以修執忠信仁義者，誠欲先安君父，然後乃及於身也。夫君安則己安，君危則己危也。［補］曰︰誼，與義同。人臣之義，當先君而後己。〉羌衆人之所仇。〈羌，然辭也。怨耦曰仇。言在位之臣，營私爲家，己獨先君後身，其義相反，故爲衆人所仇怨。一本「羌」下有「然」字。一本「仇」下有「也」字。〉專惟君而無他兮，〈惟，一作思，一作爲。〉又衆兆之所讎。〈兆，衆也。百萬爲兆。交怨曰讎。言己專心思欲竭忠情以安於君，無有他志，不與衆同趨，故爲衆所怨讎，欲殺己也。兆，一作人。一本「讎」下有「也」字。〉壹心而不豫兮，〈豫，猶豫也。〉羌不可保也。〈保，知也。言己專壹忠信，以事於君，雖爲衆人所惡，志不猶豫，顧君心不可保知，易傾移也。一本此句與下文，皆無「也」字。〉疾親君而無他兮，〈疾，惡。〉有招禍之道也。〈招，召也。言己疾惡讒佞，欲親近君側，衆人悉欲來害己，有招禍之道，將遇咎也。〉
思君其莫我忠兮，〈言衆人思君，皆欲自利，無若己欲盡忠信之節。忠，一作知。［補］曰︰此言君不以我爲忠也。〉忽忘身之賤貧。〈言己憂國念君，忽忘身之賤貧，猶願自竭。〉事君而不貳兮，〈貳，二也。而，一作其。〉迷不知寵之門。〈迷，惑也。言己事君，竭盡信誠，無有二心，而不見用，意中迷惑，不知得遇寵之門戶，當何由之也。［補］曰︰《老子》雲寵爲不寵，非君子之所貴也。屈原惟不知出此，故以信見疑，以忠被謗。〉忠何罪以遇罰兮，〈罰，刑。〉亦非余心之所志。〈言己履行忠直，無有罪過，而遇放逐，亦非我本心宿志所望於君也。一本此句末與下文皆有「也」字。〉行不羣以巔越兮，〈巔，殞。越，墜。〉又衆兆之所咍。〈咍，笑也。楚人謂相啁笑曰咍。言己行度不合於俗，身以巔墮，又爲人之所笑也。或曰：衆兆之所異。言己被放而巔越者，行與衆殊異也。［補］曰︰咍，呼來切。《說文》雲︰蚩笑也。〉紛逢尤以離謗兮，〈紛，亂貌也。尤，過也。［補］曰︰紛，衆貌。言尤謗之多也。離，遭也。〉謇不可釋。〈謇，辭也。釋，解也。言己逢遇亂君，而被罪過，終不可復解釋而說也。一本句末有「也」字。〉情沈抑而不達兮，〈沈，沒也。抑，按也。〉又蔽而莫之白。〈言己懷忠貞之情，沈沒胸臆，不得白達，左右壅蔽，無肯白達己心也。一本句末有「也」字。［補］曰︰情沈抑而不達，人君不知其用心也。又蔽而莫之白，羣臣莫肯明己所存也。〉心鬱邑余侘傺兮，〈鬱邑，愁貌也。侘，猶堂堂立貌也。傺，住也。楚人謂失志悵然住立爲侘傺也。心，一作忳。〉又莫察余之中情。〈言己懷忠不達，心中鬱邑，惆悵住立，失我本志，曾無有察我之中情也。〉固煩言不可結詒兮，〈詒，遺也。《詩》曰︰詒我德音也。固，一作故。一本結下有「而」字。［補］曰︰詒，音怡，贈言也。〉願陳志而無路。〈願，思也。路，道也。言己積思累日，其言煩多，不可結續，以遺於君，欲見君陳己志，又無道路也。［補］曰︰《思美人》曰︰媒絶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退靜默而莫余知兮，進號呼又莫吾聞。〈言己放棄，所在幽遠，衆無知己之情也。［補］曰︰號，大呼也，音豪。〉申侘傺之煩惑兮，〈申，重也。言衆人無知己之情，思念惑亂，故重侘傺，悵然失意也。〉中悶瞀之忳忳。〈悶，煩也。瞀，亂也。忳忳，憂貌也。言己憂心煩悶，忳忳然無所舒也。中，一作心。［補］曰︰瞀，音茂。忳，徒昆切，悶也。〉
昔余夢登天兮，魂中道而無杭。〈杭，度也。《詩》曰：一葦杭之。魂，一作䰟。杭，一作航。［補］曰︰杭與航同。許慎曰︰方兩小船，竝與共濟爲航。〉吾使厲神占之兮，〈厲神，蓋殤鬼也。《左傳》曰：晉侯夢大厲，搏膺而踴也。［補］曰︰《禮記》︰王立七祀有泰厲，諸侯有公厲，大夫有族厲。注云︰厲主殺罰。〉曰有志極而無旁。〈旁，輔也。言厲神爲屈原占之曰：人夢登天無以渡，猶欲事君而無其路也。但有勞極心志，終無輔佐。〉終危獨以離異兮，〈言己行忠直，身終危殆，與衆人異行之故也。〉曰君可思而不可恃。〈恃，怙也。言君誠可思念，爲竭忠謀，顧不可怙恃，能實任己與不也。〉故衆口其鑠金兮，〈鑠，銷也。言衆口所論，萬人所言，金性堅剛，尚爲銷鑠，以喻讒言多，使君亂惑也。［補］曰︰鑠，書藥切。鄒陽曰︰衆口鑠金，積毀銷骨。顔師古曰︰美金見毀，衆共疑之，數被燒煉，以至銷鑠。〉初若是而逢殆。〈殆，危也。言己志行忠信正直，性若金石，故爲讒人所危殆。〉懲於羹者而吹𩐋兮，〈言人有歠羹而中熱，心中懲㣻，見𩐋則恐而吹之，言易改移也。獨己執守忠直，終不可移也。一無「者」字。一雲︰懲於熱羹者。一雲︰懲熱於羹。𩐋，一作䪡，一作韲。［補］曰︰懲，戒也。𩐋，音賫。鄭康成雲︰凡䤈醬所和，細切爲𩐋。一曰︰擣薑蒜辛物爲之。故曰𩐋臼受辛也。（臼原作白，據《世說新語‧捷悟篇》改。）〉何不變此志也？〈何不改忠直之節，隨從吹𩐋之志也。一雲︰何不變此之志。一本自此句至又何以爲此援，竝無「也」字。〉欲釋階而登天兮，〈釋，置也。登，上也。人慾上天，而釋其階，知其無由登也。以言我欲事君，而釋忠信，亦知終無以自通也。［補］曰︰《釋名》雲︰階，梯也。《孟子》所謂完廩捐階是也。《易》曰︰天險不可升。語曰︰猶天之不可階而升。欲釋階而登天，甚言其不可也。〉猶有曩之態也。〈曩，曏也。言欲使己變節而從俗，猶曏者欲釋階登天之態也，言己所不能履行也。「猶有」一作「又猶」。［補］曰︰謂懲羮吹𩐋之態。〉衆駭遽以離心兮，又何以爲此伴也？〈伴，侶也。言己見衆人易移，意中驚駭，遂離己心，獨行忠直，身無伴侶，特立於世也。一無「衆」字。［補］曰︰言衆人見己所爲如此，皆驚駭遑遽，離心而異志也。〉同極而異路兮，又何以爲此援也？〈路，道也。言衆人同欲極志事君，顧忠佞之行，異道而殊趨也。援，引也。言忠佞之志，不相援引而同也。［補］曰︰援，於願切。接援，救助也。〉晉申生之孝子兮，〈一無「晉」字。〉父信讒而不好。〈好，愛也。申生，晉獻公太子也，體性慈孝。獻公娶後妻孋姬，生子奚齊，立爲太子。因誤申生使祭其母於曲沃，歸胙於獻公。孋姬於酒肉置鴆其中，因言曰：胙從外來，不可信，乃以酒賜小臣，以肉食犬，皆斃。姬乃泣曰：賊由太子。於是申生遂自殺。故曰：父信讒而不愛也。［補］曰︰《禮記》曰︰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謂之曰︰子盍言子之志於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驪姬，是我傷公之心也。然則盍行乎？曰︰不可。君謂我欲弒君也，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吾何行如之？使人辭於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於死，申生不敢愛其死。雖然，吾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不出而圖吾君，伯氏苟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爲恭世子也。〉行婞直而不豫兮，〈婞，很也。豫，厭也。豫，一作斁。〉鮌功用而不就。〈鮌，堯臣也。言鮌行婞很勁直，恣心自用，不知厭足，故殛之羽山。治水之功，以不成也。屈原履行忠直，終不回曲，猶鮌婞很，終獲罪罰。［補］曰︰申生之孝，未免陷父於不義。鮌績用不成，殛於羽山。屈原舉以自比者，申生之用心善矣，而不見知於君父，其事有相似者。鯀以婞直忘身，知剛而不知義，亦君子之所戒也。〉
吾聞作忠以造怨兮，忽謂之過言。〈始吾聞爲君建立忠策，必爲羣佞所怨，忽過之耳，以爲不然，今而後信。〉九折臂而成醫兮，吾至今而知其信然。〈言人九折臂，更歷方藥，則成良醫，乃自知其病。吾被放棄，乃信知讒佞爲忠直之害也。一雲︰九折臂而爲良醫。一雲︰吾至今而知其然。一雲︰吾今而知其然。［補］曰︰左氏雲︰三折肱知爲良醫。《孔叢子》雲︰宰我問曰：「梁丘據遇虺毒，三旬而後瘳。大夫衆賓，復獻攻療之方，何也？」夫子曰：「三折肱爲良醫。梁丘子遇虺毒而獲療，諸有與之同疾者，必問所以已之之方焉。衆人爲此，故各言其方，欲售之以已人之疾也。」〉矰弋機而在上兮，〈矰繳，射矢也。弋，亦射也。《論語》曰：弋不射宿。弋，一作隿。［補］曰︰矰，音增。《淮南》雲︰矰繳機而在上，[𦉾-亡+亾]罟張而在下，雖欲翺翔，其勢焉得。注云︰矰弋，射鳥短矢也。機，發也。〉罻羅張而在下。〈罻羅，捕鳥網也。言上有罥繳弋射之機，下有張施罻羅之網，飛鳥走獸，動而遇害。喻君法繁多，百姓動觸刑罰也。［補］曰︰罻，音尉。《記》曰︰鳩化爲鷹，然後設罻離。下，音戶。〉設張辟以娛君兮，〈辟，法也。娛，樂也。［補］曰︰辟，毗亦切。《說文》雲︰法也，節制其罪也。〉願側身而無所。〈言君法繁多，讒人復更設張峻法，以娛樂君，己欲側身竄首，無所藏匿也。〉欲儃佪以干傺兮，〈儃佪，猶低佪也。干，求也。傺，住也。言己意欲低佪留待於君，求其善意，恐終不用，恨然立住。［補］曰︰儃，知然切。儃佪，不進貌。干傺，謂求仕而不去也。〉恐重患而離尤。〈尤，過也。言己欲求君之善意，恐重得患禍，逢罪過也。［補］曰︰恐，去聲。重，儲用切。增，益也。離，遭也。〉欲高飛而遠集兮，君罔謂汝何之？〈罔，無也。言己欲遠集它國，君又誣罔我，言汝遠去何之乎？［補］曰︰言欲高飛遠集，去君而不仕，得無謂我遠去欲何所適也。〉欲橫奔而失路兮，堅志而不忍。〈言己意欲變節易操，橫行失道，而從佞僞，心堅於石，而不忍爲也。一雲︰蓋志堅而不忍。〉背膺牉以交痛兮，〈膺，胸也。牉，分也。一本「牉」下有「合」字。一雲︰背膺敷牉其交痛。［補］曰︰牉，音判。傳曰︰夫妻牉合也。《字林》雲︰牉，半也。〉心鬱結而紆軫。〈紆，曲也。軫，隱也。言己不忍變心易行，則憂思鬱結，胸背分裂，心中交引而隱痛也。結，一作約。［補］曰︰紆，縈也。軫，痛也。〉檮木蘭以矯蕙兮，〈矯，猶糅也。檮，一作擣。矯，一作撟。糅，一作揉。［補］曰︰檮，音擣，斷木也。撟，舉手也。《釋文》︰古昴切。〉糳申椒以爲糧。〈申，重也。言己雖被放逐，而棄居於山澤，猶重糳蘭蕙，和糅衆芳以爲糧。食飲有節，修善不倦也。糳，一作鑿。［補］曰︰《左傳》曰︰粢食不鑿。鑿，精細米。《說文》曰︰糲米一斛舂九斗，曰糳。並音作。〉播江離與滋菊兮，〈播，種也。《詩》曰：播厥百穀。滋，蒔也。〉願春日以爲糗芳。〈糗，糒也。言己乃種江離，蒔香菊，采之爲糧，以供春日之食也。［補］曰︰糗，去九切，乾飯屑也。《孟子》曰︰飯糗茹草。江離與菊，以爲糗糒，取其芳香也。糒，音備。〉恐情質之不信兮，〈情，志也。質，性也。質，一作志。〉故重著以自明。〈言我修善不懈，恐君不深照己之情，故復重深陳飲食清潔，以自著明也。［補］曰︰重，直用切。〉矯茲媚以私處兮，〈矯，舉也。茲，此也。《釋文》作橋，居表切。［補］曰︰撟，本從手，舉手也。〉願曾思而遠身。〈曾，重也。言己舉此衆善，可以事君，則願私居遠處。唯重思而察之。［補］曰︰曾，音增。〉
惜誦〈此章言己以忠信事君，可質於明神，而爲讒邪所蔽，進退不可，惟博採衆善以自處而已。〉
余幼好此奇服兮，〈奇，異也。或曰：奇服，好服也。〉年既老而不衰。〈衰，懈也。言己少好奇偉之服，履忠直之行，至老不懈。五臣雲︰衰，退也。雖年老而此心不退。〉帶長鋏之陸離兮，〈長鋏，劍名也。其所握長劍，楚人名曰長鋏也。五臣雲︰陸離，劍低昂貌。［補］曰︰鋏，古挾切。《莊子》曰︰韓、魏爲鋏。注云︰鋏，把也。《史記》曰︰彈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文選》注云︰鋏，刀身劍鋒也，有長鋏、短鋏。〉冠切雲之崔嵬。〈崔嵬，高貌也。言己內脩忠信之志，外帶長利之劍，戴崔嵬之冠，其高切青雲也。嵬，一作巍。五臣雲︰切雲，冠名。［補］曰︰崔，音摧。嵬、巍，並五回切。〉被明月兮珮寶璐。〈在背曰被。寶璐，美玉也。言己背被明月之珠，要佩美玉，德寶兼備，行度清白也。珮，一作佩。五臣雲︰被，猶服也。明月，珠名。［補］曰︰《淮南》曰︰明月之珠，不能無纇。注云︰夜光之珠，有似月光，故曰明月。璐，音路。《說文》雲︰玉名。〉世溷濁而莫余知兮，〈溷，亂也。濁，貪也。一無「兮」字。〉吾方高馳而不顧。〈言時世貪亂，遭君蔽闇，無有知我之賢，然猶高行抗志，終不回曲也。一本句末有「兮」字。五臣雲︰言我冠帶佩服，莫不盛美，加之忠信貞潔，而遭世溷濁，無相知者。顧世上如此，故高馳不顧，願駕虬螭而遠去也。〉駕青虬兮驂白螭，〈虬、螭，神獸，宜於駕乘。以喻賢人清白，宜可信任也。五臣雲︰虬、螭皆龍類。［補］曰︰虬見《騷經》。螭見《九歌》。〉吾與重華遊兮瑤之圃。〈重華，舜名。瑤，玉也。圃，園也。言己想侍虞舜，遊玉園，猶言遇聖帝升清朝也。遊，一作游。一雲︰瑤，石次玉也。［補］曰︰《山海經》雲︰槐江之山，上多琅玕金玉，實惟帝之平圃。〉登崑崙兮食玉英，〈猶言坐明堂，受爵位。崑崙，一作崐崘。食，一作飡。五臣雲︰瑤圃、玉英，皆美言之。〈補〉曰︰《爾雅》︰西北之美者，有崐崘虛之璆琳琅玕焉。《援神契》曰︰玉英，玉有英華之色。〉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言己年與天地相敝，名與日月同耀。一雲︰同壽齊光。一雲︰比壽齊光。五臣雲︰言若得值於此時，而我年德冀如是也。［補］曰︰《莊子》曰︰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爲常。〉哀南夷之莫吾知兮，〈屈原怨毒楚俗，嫉害忠貞，乃曰哀哉南夷之人，無知我賢也。［補］曰︰《國語》雲︰楚爲荊蠻。〉旦余濟乎江湘。〈旦，明也。濟，渡也。言己放棄，以明旦之時始去，遂渡江湘之水。言明旦者，紀時明，刺君不明也。乎，一作於。〉
乘鄂渚而反顧兮，〈乘，登也。鄂渚，地名。［補］曰︰楚子熊渠，封中子紅於鄂。鄂州，武昌縣地是也。隋以鄂渚爲名。〉欸秋冬之緒風。〈欸，歎也。緒，餘也。言己登鄂渚高岸，還望楚國，嚮秋冬北風，愁而長歎，心中憂思也。五臣雲︰秋冬之風，搖落萬物，比之讒佞，是以歎焉。［補］曰︰欸，音哀。《方言》雲︰欸，然也。南楚凡言然者，曰欸。〉步余馬兮山臯，邸余車兮方林。〈邸，舍也。方林，地名。言我馬強壯，行於山臯，無所驅馳；我車堅牢，舍於方林，無所載任也。以言己才德方壯，誠可任用，棄在山野，亦無所施也。邸，一作低。［補］曰︰邸，典禮切。低無舍義。《風賦》雲︰邸蕚葉而振氣。注云︰邸，觸也。〉乘舲船余上沅兮，〈舲船，船有牎牖者。［補］曰︰舲，音靈。《淮南》雲︰越舲蜀艇。注云︰舲，小船也。《釋文》作柃。［補］曰︰上，謂遡流而上也。上，上聲。〉齊吳榜以擊汰。〈吳榜，船櫂也。汰，水波也。言己始去乘牎舲之船，西上沅、湘之水，士卒齊舉大櫂而擊水波，自傷去朝堂之上，而入湖澤之中也。或曰：齊悲歌，言愁思也。［補］曰︰《字書》︰𦨼，船也。吳，疑借用。榜，北孟切，又音謗，進船也。汰，音泰。〉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疑滯。〈疑，惑也。滯，留也。言士衆雖同力引櫂，船猶不進，隨水回流，使己疑惑有還意也。疑，一作凝。五臣雲︰容與，徐動貌。淹，留也。疑滯者，戀楚國也。［補］曰︰江淹賦雲︰舟凝滯於水濱。杜子美詩云︰舊客舟凝滯。皆用此語。其作疑者，傳寫之誤耳。〉朝發枉陼兮，〈枉陼，地名。陼，一作渚。〉夕宿辰陽。〈辰陽，亦地名也。言己乃從枉陼，宿辰陽，自傷去國日已遠也。或曰：枉，曲也。陼，沚也。辰，時也。陽，明也。言己將去枉曲之俗。而趨時明之鄉也。［補］曰︰前漢武陵郡有辰陽。注云︰三山谷辰水所出，南入沅七百五十里。《水經》雲︰沅水東逕辰陽縣東南，合辰水。舊治在辰水之陽，故取名焉。《楚詞》所謂夕宿辰陽也。沅水又東，歷小灣，謂之枉渚。〉苟余心其端直兮，〈苟，誠也。其，一作之。五臣雲︰苟，且也。〉雖僻遠之何傷。〈僻，左也。言我惟行正直之心，雖在遠僻之域，猶有善稱，無害疾也。故《論語》曰子欲居九夷也。僻，一作辟。五臣雲︰原自解之詞。〉
入漵浦余儃佪兮，〈漵浦，水名。儃佪，一作邅迴。五臣雲︰漵亦浦類。邅，轉。迴，旋也。［補］曰︰漵，徐呂切。〉迷不知吾所如。〈迷，惑也。如，之也。言己思念楚國，雖循江水涯，意猶迷惑，不知所之也。一本「吾」下有「之」字。〉深林杳以冥冥兮，〈山林草木茂盛。一雲︰杳杳以冥冥。杳，一作晦。冥冥，一作冥寞。五臣雲︰冥冥，暗貌。〉猨狖之所居。〈非賢士之道徑。一本此句上有「乃」字。五臣雲︰猨狖，輕捷之獸。喻國之昏亂，邪巧生焉，非賢智所能處也。［補］曰︰猨狖，見《九歌》。〉山峻高㠯蔽日兮，〈言險阻危傾也。以，一作而。〉下幽晦㠯多雨。〈言暑溼泥濘也。［補］曰︰此言陰氣盛而多雨也。〉霰雪紛其無垠兮，〈涉冰凍之盛寒。［補］曰︰《詩》雲︰如彼雨雪，先集維霰。霰，霙也。一曰︰雨雪雜。垠，音銀，畔岸也。〉雲霏霏而承宇。〈室屋沈沒，與天連也。或曰：日以喻君，山以喻臣，霰雪以興殘賊，雲以象佞人。山峻高以蔽日者，謂臣蔽君明也。下幽晦以多雨者，羣下專擅施恩惠也。霰雪紛其無垠者，殘賊之政害仁賢也。雲霏霏而承宇者，佞人並進滿朝廷也。［補］曰︰霏，芳微切。《詩》︰雨雪霏霏。〉哀吾生之無樂兮，〈遭遇讒佞，失官爵也。〉幽獨處乎山中。〈遠離親戚，而斥逐也。〉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終不易志，隨枉曲也。〉固將愁苦而終窮。〈愁思無聊，身困窮也。〉
接輿髡首兮，桑扈臝行。〈接輿，楚狂接輿也。髡，剔也。首，頭也，自刑身體，避世不仕也。桑扈，隱士也。去衣裸裎，効夷狄也。言屈原自傷不容於世，引此隱者以自慰也。臝，一作裸。［補］曰︰《論語》曰︰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楊子》曰︰狂接輿之被其髮也。《莊子》曰︰嗟來桑戶乎。髡，音坤，去髮也。臝，力果切，赤體也。〉忠不必用兮，賢不必㠯。〈以，亦用也。［補］曰︰《語》曰︰不使大臣怨乎不以。左氏曰︰師能左右之曰以。〉伍子逢殃兮，〈伍子，伍子胥也。爲吳王夫差臣，諫令伐越，夫差不聽，遂賜劍而自殺。後越竟滅吳，故言逢殃。［補］曰︰子胥，伍員也。《史記》︰越王句踐率其衆以朝吳，吳王喜。惟子胥懼，曰︰是棄吳也。諫不聽，賜子胥屬鏤之劍以死。將死，曰︰抉吾眼，置吳東門之上，以觀越之滅吳也。《莊子》曰︰伍員流於江。鄒陽曰︰子胥鴟夷。〉比干菹醢。〈比干，紂之諸父也。紂惑妲己，作糟丘酒池，長夜之飲，斷斮朝涉，刳剔孕婦。比干正諫，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孔。於是乃殺比干，剖其心而觀之，故言菹醢也。一雲︰比干，紂之庶兄。菹，一作葅。〉與前世而皆然兮，〈謂行忠直，而遇患害，如比干、子胥者多也。〉吾又何怨乎今之人！〈自古有迷亂之君，若紂、夫差，不用忠信，滅國亡身，當何爲復怨今之君乎？五臣雲︰此自抑之詞。〉余將董道而不豫兮，〈董，正也。豫，猶豫也。言己雖見先賢執忠被害，猶正身直行，不猶豫而狐疑也。〉固將重昏而終身！〈昏，亂也。言己不逢明君，思慮交錯，心將重亂，以終年命。〉
亂曰：鸞鳥鳳皇，日以遠兮。〈鸞、鳳，俊鳥也。有聖君則來，無德則去，以興賢臣難進易退也。〉燕雀烏鵲，巢堂壇兮。〈燕雀烏鵲，多口妄鳴，以喻讒佞。言楚王愚闇，不親仁賢，而近讒佞也。［補］曰︰壇，音善，見《九歌》。〉露申辛夷，死林薄兮。〈露，暴也。申，重也。叢木曰林。草木交錯曰薄。言重積辛夷露而暴之，使死於林薄之中，猶言取賢明君子，棄之山野，使之顛墜也。〉腥臊並御，芳不得薄兮。〈腥臊，臭惡也。御，用也。薄，附也。言不識味者，並甘臭惡。不知人者，信任讒佞。故忠信之士，不得附近而放逐也。［補］曰︰臊，音騷。《周禮》曰︰豚盲視而交睫，腥。犬赤股而躁，臊。《左傳》曰︰薄而觀之。薄，迫也，逼近之意。如字，一音博。下文忽翺翔之焉薄，瞭杳杳而薄天，並同。〉陰陽易位，時不當兮。〈陰，臣也。陽，君也。言楚王惑蔽羣佞，權臣將代君，與之易位。自傷不遇明時，而當暗世。［補］曰︰陰陽易位，言君弱而臣強也。當，平聲。〉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言己懷忠信，不合於衆，故悵然住立，忽忘居止，將遂遠行之它方也。一無「忽」字。〉
涉江〈此章言己佩服殊異，抗志高遠，國無人知之者，徘徊江之上，歎小人在位，而君子遇害也。〉 皇天之不純命兮，〈德美大稱皇天，以興君也。〉何百姓之震愆？〈震，動也。愆，過也。言皇天不純一其施，則萬物夭傷；人君不純一其政，則百姓震動以觸罪也。〉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仲春，二月也。刑德合會，嫁娶之時。言懷王不明，信用讒言而放逐己，正以仲春陰陽會時，徙我東行，遂與室家相失也。一無「方」字。〉去故鄉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遵，循也。江夏，水名也。言己東行，循江夏之水而遂流亡，無還鄉之期也。［補］曰︰前漢有江夏郡。應劭曰︰沔水自江別至南郡華容爲夏水，過郡入江，故曰江夏。《水經》雲︰夏水出江津（津原作流，據《水經注》改。）於江陵縣東南。注云︰江津豫章口，東會中夏口，是夏水之首，（首原作苔，據《水經注》改。）江之汜也。所謂過夏首而西浮，顧龍門而不見也。又雲︰又東至江夏雲杜縣，入於沔。注云︰應劭曰︰江別入沔，爲夏水。原夫夏之爲名，（原原作源，據《水經注》改。）始於分江，冬竭夏流，故納厥稱。既有中夏之目，亦苞大夏之名矣。當其決入之所，土謂之賭口焉。鄭玄注︰《尚書》滄浪之水，言今謂之夏水。劉澄之著《永初山川記》雲︰夏水，古文以爲滄浪，漁父所歌也。因此言之，水應由沔。今按夏水，是江流沔，非沔入夏。假使沔注夏，其勢西南，非《尚書》又東文。余亦以爲非也。自賭口下沔水，兼通夏目，而會於江，謂之夏汭。故《春秋傳》︰吳伐楚，沈尹戍奔命於夏汭也。（沈尹戍《春秋傳》昭公四年作沈尹射。）杜預曰︰漢水曲入江，卽夏口矣。〉出國門而軫懷兮，〈軫，痛也。懷，思也。〉甲之鼂吾以行。〈甲，日也。鼂，旦也。屈原放出郢門，心痛而思，始去，正以甲日之旦而行。紀時日清明者，刺君不聰明也。鼂，一作晁。［補］曰︰鼂、晁，並讀爲朝暮之朝。馮衍賦雲︰甲子之朝兮，汨吾西征。注云︰君子舉事尚早，故以朝言也。〉發郢都而去閭兮，荒忽其焉極？〈言己始發郢，去我閭里，愁思荒忽，安有窮極之時。一無「都」字。一本「荒」上有「怊」字。其，一作之。［補］曰︰前漢南郡江陵縣，故楚郢都。楚文王自丹陽徙此。後九世平王城之。後十世秦拔我郢，徙東郢。閭，里門也。荒忽，見《九歌》。〉楫齊揚以容與兮，〈楫，船櫂也。齊，同也。揚，舉也。［補］曰︰楫，音接。〉哀見君而不再得。〈言己去乘船，士卒齊舉楫櫂，低徊容與，咸有還意。自傷卒去，而不得再事於君也。〉望長楸而太息兮，〈長楸，大梓。太，一作歎。［補］曰︰楸，音秋。〉涕淫淫其若霰。〈淫淫，流貌也。言己顧望楚都，見其大道長樹，悲而太息，涕下淫淫，如雨霰也。〉過夏首而西浮兮，〈夏首，夏水口也。船獨流爲浮也。［補］曰︰《荀子》曰︰夏首之南有人焉。〉顧龍門而不見。〈龍門，楚東門也。言己從西浮而東行，過夏水之口，望楚東門，蔽而不見，自傷日以遠也。［補］曰︰《水經》雲︰龍門，卽郢城之東門。又伍端休《江陵記》雲︰南關三門，其一名龍門，一名修門。修門，見《招魂》。〉心嬋媛而傷懷兮，〈嬋媛，猶牽引也。〉眇不知其所蹠。〈眇，猶遠也。蹠，踐也。言己顧視龍門不見，則心中牽引而痛，遠視眇然，足不知當所踐蹠也。其，一作余。一無「其」字。《文苑》作「所它」。［補］曰︰蹠，音隻。〉順風波以從流兮，焉洋洋而爲客。〈洋洋，無所歸貌也。言己憂不知所踐，則聽船順風，遂洋洋遠客，而無所歸也。［補］曰︰洋洋，水盛貌。焉，讀如「且焉止自」之焉。〉淩陽侯之氾濫兮，〈淩，乘也。陽侯，大波之神。濫，一作灠。［補］曰︰《戰國策》雲︰塞漏舟而輕陽侯之波，則舟覆矣。《淮南》雲︰武王伐紂，渡於孟津，陽侯之波，逆流而擊。注云︰陽侯，陵陽國侯也。其國近水，溺死於水，其神龍爲大渡，有所傷害，因謂之陽侯之波也。應劭曰︰陽侯，古之諸侯。有罪自投江，其神爲大波。氾，孚梵切。〉忽翺翔之焉薄。〈薄，止也。言己遂復乘大波而遊，忽然無所止薄也。之，一作而，一作兮。〉心絓結而不解兮，〈絓，懸。［補］曰︰絓，礙也，音畫。〉思蹇產而不釋。〈蹇產，詰屈也。言己乘船蹈波，愁而恐懼，則心肝縣結，思念詰屈，而不可解釋也。［補］曰︰山曲曰𡾰嵼，義與此同。〉將運舟而下浮兮，〈運，囘也。〉上洞庭而下江。〈言己憂愁，身不能安處也。〉去終古之所居兮，〈遠離先祖之宅舍也。〉今逍遙而來東。〈遂行遊戲，涉江湖也。〉
羌靈䰟之欲歸兮，〈精神夢遊，還故居也。羌，一作唴。［補］曰︰羌，發聲也。唴，丘亮切。於義不通。〉何須臾而忘反。〈倚住顧望，常欲去也。〉背夏浦而西思兮，〈背水嚮家，念親屬也。〉哀故都之日遠。〈遠離郢都，何遼遼也。〉登大墳以遠望兮，〈想見宮闕與廊廟也。水中高者爲墳，《詩》曰：遵彼汝墳。〉聊以舒吾憂心。〈且展我情，渫憂思也。〉哀州土之平樂兮，〈閔惜鄉邑之饒富也。［補］曰︰樂，音洛。〉悲江介之遺風。〈遠涉大川，民俗異也。介，一作界。［補］曰︰薛君《韓詩章句》曰︰介，界也。曹子建詩云︰江介多悲風。注云︰介，閒也。〉當陵陽之焉至兮，〈意欲騰馳，道安極也。陵，一作淩。［補］曰︰前漢丹陽郡，有陵陽仙人。陵陽，子明所居也。《大人賦》雲︰反大壹而從陵陽。〉淼南渡之焉如？〈淼，滉，彌望無際極也。渡，一作度。一雲︰淼，瀁，彌望無棲集也。〉曾不知夏之爲丘兮，〈夏，大殿也。丘，墟也。《詩》雲︰於我乎夏屋渠渠。懷王信用讒佞，國將危亡，曾不知其所居宮殿當爲墟也。［補］曰︰夏，大屋。《楊子》曰︰震風淩雨，然後知夏屋之爲帡幪也。〉孰兩東門之可蕪？〈孰，誰也。蕪，逋也。言郢城兩東門，非先王所作邪？何可使逋廢而無路？《說文》曰︰蕪，薉也。〉心不怡之長久兮，〈怡，樂貌也。〉憂與愁其相接。〈接，續也。言己念楚國將墟，心常含戚，憂愁相續，無有解也。其，一作之。〉惟郢路之遼遠兮，〈楚道逶迤，山谷隘也。〉江與夏之不可涉。〈分隔兩水，無以渡也。〉忽若不信兮，〈始從細微，遂見疑也。一本「若」下有「去」字。〉至今九年而不復。〈放且九歲，君不覺也。［補］曰︰《卜居》言︰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此雲︰至今九年而不復。按︰《楚世家》、《屈原傳》、《六國世表》、劉向《新序》雲︰秦欲吞滅諸侯，屈原爲楚東使於齊，以結強黨。秦國患之，使張儀之楚，賂貴臣上官大夫、靳尚之屬，及令尹子蘭、司馬子椒，內賂夫人鄭袖，共譖屈原。屈原遂放於外，乃作《離騷》。當懷王之十六年，張儀相楚，十八年楚囚張儀，復釋去之。是時屈平既疏，不復在位，懷王悔不用屈原之策，於是復用屈原。屈原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使人追之，不及。三十年，秦昭王欲與懷王會，屈平曰︰不如無行。懷王卒行。當頃襄王之三年，懷王卒於秦。頃襄聽讒，復放屈原。以此考之，屈平在懷王之世，被絀復用。至頃襄卽位，遂放於江南耳。其雲既放三年，謂被放之初。又雲九年而不復，蓋作此時放已九年也。〉慘鬱鬱而不通兮，〈中心憂滿，慮閉塞也。通，一作開。〉蹇侘傺而含慼。〈悵然住立，內結毒也。〉
外承歡之汋約兮，〈汋約，好貌。［補］曰︰汋，音綽。〉諶荏弱而難持。〈諶，誠也。言佞人承君歡顔，好其諂言，令之汋約然，小人誠難扶持之也。［補］曰︰諶，音忱，信也。荏，音稔。《語》曰︰色厲而內荏。〉忠湛湛而願進兮，〈湛湛，重厚貌。［補］曰︰《詩》曰︰湛湛露斯。注云︰湛湛，茂盛貌。丈減切。相如賦雲︰紛湛湛其差錯。注云︰湛湛，積厚之貌，徒感切。〉妒被離而鄣之。〈言己體性重厚，而欲願進，讒人妒害，加被離析，鄣而蔽之。被，一作披。［補］曰︰被，讀曰披。《反離騷》曰︰亡春風之被離。鄣，音章，壅也。《記》曰︰鮌鄣洪水。〉堯舜之抗行兮，〈行，下孟切。〉瞭杳杳而薄天。〈一無「瞭」字。一雲︰杳冥冥而薄天。［補］曰︰瞭，音了，目明也。杳杳，遠貌。〉衆讒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僞名。〈［補］曰︰堯、舜與賢而不與子，故有不慈之名。《莊子》曰︰堯不慈，舜不孝。言此者，以明堯、舜大聖，猶不免讒謗，況餘人乎？〉憎慍惀之脩美兮，〈脩，一作修。［補］曰︰慍，紆粉切，心所慍積也。惀，力允切，思求曉知謂之惀。〉好夫人之忼慨。〈《釋文》作礚。苦蓋切。［補］曰︰忼，苦朗切。忼慨，憤意。君子之慍惀，若可鄙者；小人之忼慨，若可喜者，惟明者能察之。〉衆踥蹀而日進兮，〈踥，一作躞，一作踕，一作𢜀惵。［補］曰︰踥，思葉切。蹀，音牒。踥蹀，行貌。〉美超遠而逾邁。〈此皆解於《九辯》之中。〉
亂曰：曼余目以流觀兮，〈曼，猶曼曼，遠貌。［補］曰︰《說文》︰曼，引也。音萬。〉冀壹反之何時？〈言己放遠，日以曼曼，周流觀視，竟欲一還，知當何時也。〉鳥飛反故鄉兮，〈思故巢也。［補］曰︰《淮南》雲︰鳥飛反鄉，狐死首丘，各哀其所生。〉狐死必首丘。〈念舊居也。［補］曰︰《記》曰︰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古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廣志》曰︰狐死首丘，豹死首山。〉信非吾罪而棄逐兮，〈我以忠信而獲過也。〉何日夜而忘之？〈晝夜念君，不遠離也。〉
哀郢〈此章言己雖被放，心在楚國，徘徊而不忍去，蔽於讒諂，思見君而不得。故太史公讀《哀郢》而悲其志也。〉
心鬱鬱之憂思兮，〈哀憤結縎，慮煩冤也。一無「心」字。〉獨永歎乎增傷。〈哀悲太息，損肺肝也。〉思蹇產之不釋兮，〈心中詰屈，如連環也。〉曼遭夜之方長。〈憂不能眠，時難曉也。〉悲秋風之動容兮，〈風爲政令。動，搖也。言風起而草木之類搖動，君令下而百姓之化行也。一本雲悲夫。［補］曰︰《九辯》曰︰悲哉秋之爲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意與此同。〉何囘極之浮浮。〈囘，邪也。極，中也。浮浮，行貌。懷王爲囘邪之政，不合道中，則其化流行，羣下皆效也。［補］曰︰極，至也。《詩》曰︰江漢浮浮。浮浮，水流貌。此言囘邪盛行，猶秋風之搖落萬物也。〉數惟蓀之多怒兮，〈數，紀也。蓀，香草也。以喻君。蓀，一作荃。［補］曰︰數，所矩切，計也。惟，思也。言計思其君多妄怒，無罪而受罰也。〉傷余心之懮懮。〈懮，痛貌也。言己惟思君行，紀數其過，又多忿怒，無罪受罰，故我心懮懮而傷痛也。［補］曰︰懮，音憂。《說文》雲︰愁也。〉願搖起而橫奔兮，〈言己見君妄怒，無辜而受罰，則欲搖動而奔走。〉覽民尤以自鎮。〈尤，過也。鎮，止也。言己覽觀衆民，多無過惡而被刑罰，非獨己身，故自鎮止而慰己也。（故字據《楚辭章句》補。）［補］曰︰遺，去聲。〉結微情以陳詞兮，〈結續妙思，作辭賦也。〉矯以遺夫美人。〈舉與懷王，使覽照也。［補］曰︰遺，去聲。〉昔君與我誠言兮，〈始君與己謀政務也。誠，一作成。〉曰黃昏以爲期。〈且待日沒閒靜時也。［補］曰︰《淮南》曰︰薄於虞淵，是謂黃昏。黃昏，喻晚節也。《戰國策》雲︰行百里者，半於九十。此言末路之難。〉羌中道而囘畔兮，〈信用讒人，更狐疑也。〉反既有此他志。〈謂己不忠，遂外疏也。［補］曰︰志，音之，叶韻。〉憍吾以其美好兮，〈握持寶玩，以侮余也。一無「其」字。［補］曰︰此言懷王自矜伐也。憍，矜也。《莊子》曰︰虛憍而恃氣。讀若驕。〉覽余以其脩姱。〈陳列好色，以示我也。覽，一作鑒。脩，一作修。［補］曰︰姱，好也，亦有戶音。〉與余言而不信兮，〈外若親己，內懷詐也。一作途言。〉蓋爲余而造怒。〈責其非職，語橫暴也。蓋，一作盍。［補］曰︰爲，去聲。〉
願承閒而自察兮，〈思待清宴，自解說也。［補］曰︰閒音閑。《莊子》曰︰今日宴閒。察，明也。〉心震悼而不敢；〈志恐動悸，心中怛也。〉悲夷猶而冀進兮，〈意懷猶豫，幸擢拔也。〉心怛傷之憺憺。〈肝膽剖破，血凝滯也。［補］曰︰怛，當割切，悲慘也。憺，談敢切，安靜也。〉茲歷情以陳辭兮，〈發此憤思，列謀謨也。一作「歷茲情」。〉蓀詳聾而不聞。〈君耳不聽，若風過也。蓀，一作荃。詳，一作佯。［補］曰︰詳，詐也。與佯同。〉固切人之不媚兮，〈琢瑳羣佞，見憎惡也。〉衆果以我爲患。〈諂諛比己於劍戟也。［補］曰︰患，音還。〉初吾所陳之耿著兮，〈論說政治道明白也。［補］曰︰耿，古迥切。〉豈至今其庸亡？〈文辭尚在，可求索也。一雲︰豈不至今其庸止。〉何毒藥之謇謇兮？〈忠信不美，如毒藥也。一雲︰何獨樂斯之謇謇兮。［補］曰︰《書》曰︰若藥不瞑瞑，厥疾不瘳。《傳》曰︰美疢不如惡石。〉願蓀美之可完。〈想君德化，可興復也。蓀，一作荃。完，一作光。〉望三五以爲像兮，〈三王五伯，可修法也。〉指彭咸以爲儀。〈先賢清白，我式之也。〉夫何極而不至兮，〈盡心修善，獲官爵也。［補］曰︰此言以聖賢爲法，盡心行之，何遠而不至也？〉故遠聞而難虧。〈功名布流，長不滅也。〉善不由外來兮，〈才德仁義，從己出也。〉名不可以虛作。〈愚欲強智不能及也。［補］曰︰此言有實而後名從之。〉孰無施而有報兮，〈誰不自施德而蒙福。［補］曰︰施，矢豉切。〉孰不實而有穫？〈空穗滿田，無所得也。以言上不施惠，則下不竭其力；君不履信誠，則臣下僞惑也。穫，一作獲。〉
少歌曰：〈小唫謳謠，以樂志也。少，一作小。［補］曰︰少，矢照切。《荀子》曰︰其小歌也。注云︰此下一章，卽其反辭，總論前意，反覆說之也。此章有少歌，有倡，有亂。少歌之不足，則又發其意而爲倡。獨倡而無與和也，則總理一賦之終，以爲亂辭雲爾。〉與美人抽怨兮，〈爲君陳道，拔恨意也。〉幷日夜而無正。〈君性不端，晝夜謬也。幷，一作棄。一雲幷憾日夜無正。［補］曰︰幷，並也。馮衍賦雲︰幷日夜而憂思。〉憍吾以其美好兮，〈示我爵位及財賄也。憍，一作驕。〉敖朕辭而不聽。〈慢我之言，而不採聽也。敖，一作謷。［補］曰︰敖，倨也，與傲同。〉
倡曰：〈起倡發聲，造新曲也。［補］曰︰倡，與唱同。〉有鳥自南兮，〈屈原自喻生楚國也。［補］曰︰孔子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子思曰︰君子猶鳥也，疑之則舉矣。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故古人以自喻。〉來集漢北。〈雖易水土，志不革也。［補］曰︰《禹貢》︰嶓冢導漾，東流爲漢。《周禮》︰荊州，其川江、漢。漢，楚水也。《水經》及《山海經》注云︰漢水出隴西坻道縣嶓冢山，初名漾水，東流至武都沮縣，始爲漢水。東南至葭萌，與羌水合，至江夏安陸縣，名沔水。故有漢沔之名。又東至竟陵，合滄浪之水，又東過三澨，水觸大別山，南入於江也。〉好姱佳麗兮，〈容貌說美，有俊德也。〉牉獨處此異域。〈背離鄉黨，居他邑也。牉，一作叛，一作㭊。［補］曰︰牉，音泮，舊音伴。〉既惸獨而不羣兮，〈行與衆異，身孤特也。［補］曰︰惸，渠榮切，無弟兄也。〉又無良媒在其側。〈左右嫉妒，莫衒鬻也。〉道卓遠而日忘兮，〈卓，一作逴。〉願自申而不得。望北山而流涕兮，〈瞻仰高景，愁悲泣也。北山，一作南山。〉臨流水而太息。〈顧念舊故，思親戚也。流水，一作深水。〉望孟夏之短夜兮，〈四月之末，陰盡極也。［補］曰︰上雲曼遭夜之方長，此雲望孟夏之短夜者，秋夜方長，而夏夜最短，憂不能寐，冀夜短而易曉也。〉何晦明之若歲！〈憂不能寐，常倚立也。〉惟郢路之遼遠兮，〈隔以江湖，幽僻側也。〉䰟一夕而九逝。〈精䰟夜歸，幾滿十也。〉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忽往忽來，行亟疾也。一本雲︰曾不知路之曲直兮，魂識路之營營。何靈魂之信直兮，南指月與列星。願徑逝而未得兮，人之心不與吾心同。〉南指月與列星。〈參差轉運，相遞代也。〉願徑逝而未得兮，〈意欲直還，君不納也。未，一作不。〉䰟識路之營營。〈精靈主行，往來數也。或曰：識路，知道路也。營，一作焭。［補］曰︰《詩》注云︰營營，往來貌。焭焭，憂也，音瓊。〉何靈䰟之信直兮，〈質性忠正，不枉曲也。〉人之心不與吾心同！〈我志清白，衆泥濁也。〉理弱而媒不通兮，〈知友劣弱，又鄙朴也。〉尚不知余之從容。〈未照我志之所欲也。〉
亂曰：長瀨湍流，泝江潭兮。〈湍，亦瀨也。逆流而上曰泝。潭，淵也。楚人名淵曰潭。言己思得君命，緣湍瀨之流，上泝江淵，而歸郢也。［補］曰︰瀨見《九歌》。《說文》︰逆流而上曰泝洄。泝，向也。水欲下，違之而上也。潭水出武陵。一說楚人名深曰潭。徒含切，又音淫。〉狂顧南行，聊以娛心兮。〈狂，猶遽也。娛，樂也。君不肯還己，則復遽走南行，幽藏山谷，以娛己之本志也。一無「聊」字。〉軫石崴嵬，蹇吾願兮。〈軫，方也。故曰：軫之方也，以象地。崴嵬，崔巍，高貌也。言雖放棄，執履忠信，志如方石，終不可轉，行度益高，我常願之也。嵬，一作[裏-亠+山]。［補］曰︰軫石，謂石之方者，如車軫耳。《集韻》︰崴，音隈。嵬，吾回切。又崴，烏皆切。嵬，音懷。崴嵬，不平也。一曰︰山形崴。舊音委誰切。[裏-亠+山]，音淮。〉超囘志度，行隱進兮。〈超，越也。言己動履正直，超越囘邪，志其法度，隱行忠信，日以進也。［補］曰︰《說文》︰隱，安也。〉低佪夷猶，宿北姑兮。〈夷猶，猶豫也。北姑，地名。言己所以低佪猶豫、宿北姑者，冀君覺寤而還己也。低，一作俳。〉煩冤瞀容，實沛徂兮。〈瞀，亂也。實，是也。徂，去也。言己憂愁思念煩冤，容貌憤亂，誠欲隨水沛然而流去也。［補］曰︰瞀，音茂。〉愁歎苦神，靈遙思兮。〈愁歎苦神者，思舊鄉而神勞也。靈遙思者，神遠思也。〉路遠處幽，又無行媒兮。〈路遠處幽者，道遠處僻也。無行媒者，無紹介也。〉道思作頌，聊以自救兮。〈一無「以」字。〉憂心不遂，斯言誰告兮。〈道思者，中道作頌，以舒怫鬱之念，救傷懷之思也。憂心不遂，不達也。誰告者，無所告愬也。〉
抽思〈此章言己所以多憂者，以君信諛而自聖，眩於名實，昧於施報，己雖忠直，無所赴愬，故反復其詞，以泄憂思也。〉
滔滔孟夏兮，〈滔滔，盛陽貌也。《史記》作陶陶。［補］曰︰《說文》︰滔，水漫漫大貌，他刀切。又滔，聚也，音陶。前雲方仲春而東遷，此雲滔滔孟夏者，屈原以仲春去國，以孟夏徂南土也。〉草木莽莽。〈言孟夏四月，純陽用事，煦成萬物。草木之類，莫不莽莽盛茂。自傷不蒙君惠，而獨放棄，曾不若草木也。［補］曰︰莽，莫補切。〉傷懷永哀兮，〈懷，思也。永，長也。〉汩徂南土。〈汩，行貌。徂，往也。言己見草木盛長，而己獨汩然放流，往居江南之土，僻遠之處，故心傷而長悲思也。土，一作去。［補］曰︰汩，去筆切，見《騷經》。〉眴兮杳杳，〈眴，視貌也。杳杳，深冥貌也。《史記》作窈窈。［補］曰︰眴，與瞬同。《說文》雲︰開闔目數搖也。〉孔靜幽默。〈孔，甚也。《詩》曰：亦孔之將。默默，無聲也。言江南山高澤深，視之冥冥，野甚清淨，漠無人聲。一雲孔靜兮。《史記》默作墨。〉鬱結紆軫兮，〈紆，屈也。軫，痛也。《史記》紆作冤。〉離慜而長鞠。〈慜，痛也。鞠，窮也。言己愁思，心中鬱結紆屈，而痛身遭疾病，長窮困苦，恐不能自全也。《史記》慜作愍，而作之。［補］曰︰離，遭也。慜，與愍同。〉撫情効志兮，〈撫，循也。効，猶覈也。〉冤屈而自抑。〈抑，按也。言己身多病長窮，恐遂顛沛，撫己情意，而考覈心志，無有過失，則屈志自抑，而不懼也。《史記》雲︰俛詘以自抑。〉
刓方以爲圜兮，〈刓，削。［補］曰︰刓，吾官切，圓削也。〉常度未替。〈度，法也。替，廢也。言人刓削方木，欲以爲圜，其常法度尚未廢也。以言讒人譖逐放己，欲使改行，亦終守正而不易也。〉易初本迪兮，〈《史記》迪作由。一無「初」字。〉君子所鄙。〈鄙，恥也。言人遭世遇，變易初行，遠離常道，賢人君子之所恥，不忍爲也。（按《史記‧屈原列傳正義》引作遭世不道，變易初行，違離常道，君子所鄙。）〉章畫志墨兮，〈章，明也。志，念也。《史記》志作職。［補］曰︰畫，音獲。〉前圖未改。〈圖，法也。改，易也。言工明於所畫，念其繩墨，修前人之法，不易其道，則曲木直而惡木好也。以言人遵先聖之法度，修其仁義，不易其行，則德譽興而榮名立也。《史記》圖作度。〉內厚質正兮，〈《史記》作內直質重兮。〉大人所盛。〈言人質性敦厚，心志正直，行無過失，則大人君子所盛美也。〉巧倕不斲兮，〈倕，堯巧工也。斲，斫也。《史記》作巧匠。斲，一作劉，一作斷。［補］曰︰倕，音垂。《書》曰︰垂，汝共工。《莊子》曰︰工倕旋而蓋規矩。《淮南》曰︰周鼎著倕，使銜其指。《說文》雲︰斲，斫也。劉，殺也。作斲者是。〉孰察其撥正。〈察，知也。撥，治也。言倕不以斤斧斲斫，則曲木不治，誰知其工巧者乎？以言君子不居爵位，衆亦莫知其賢能也。《史記》作揆正。［補］曰︰《說文》曰︰撥，治也，比末切，揆度也。〉
玄文處幽兮，〈玄，墨也。幽，冥也。《史記》作幽處。〉矇瞍謂之不章；〈矇，盲者也。《詩》雲︰矇瞍奏公。章，明也。言持玄墨之文，居於幽冥之處，則矇瞍之徒，以爲不明也。言持賢知之士，居於山谷，則衆愚以爲不賢也。瞍，一作𥈃。《史記》無「瞍」字。［補］曰︰有眸子而無見曰矇，無眸子曰瞍。〉離婁微睇兮，〈離婁，古明目者也。《孟子》曰：離婁之明。睇，眄之也。［補］曰︰《淮南》曰︰離朱之明。卽離婁也。黃帝時人，明目能見百步之外，秋豪之末。睇，音弟。《說文》曰︰目小視也。南楚謂眄曰睇。〉瞽以爲無明。〈瞽，盲者也。《詩》雲︰有瞽有瞽。言離婁明目無所不見，微有所眄，盲人輕之，以爲無明也。言賢者遭困厄，俗人侮之，以爲癡也。［補］曰︰《說文》︰瞽，目但有狀也。〉變白以爲黑兮，〈世以濁爲清也。《史記》以作而。〉倒上以爲下。〈俗人以愚爲賢也。［補］曰︰下，音戶。〉鳳皇在笯兮，〈笯，籠落也。徐廣曰：笯，一作郊。［補］曰︰笯，音暮。《釋文》音奴，又女家切。《說文》曰︰籠也，南楚謂之笯。〉雞鶩翔舞。〈言聖人困厄，小人得志也。《史記》鶩作雉。［補］曰︰鶩，鳧屬，音木。〉同糅玉石兮，〈賢愚雜廁。［補］曰︰糅，雜也，女救切。〉一槩而相量。〈忠佞不異。［補］曰︰槩，平斗斛木，古代切。〉夫惟黨人鄙固兮，〈楚俗狹陋。鄙一作交。《史記》雲︰夫黨人之鄙妒兮。〉羌不知余之所臧。〈莫照我之善意也。《史記》雲︰羌不知吾所臧。〉任重載盛兮，〈［補］曰︰盛，多也。言所任者重，所載者多也。重，直用切。〉陷滯而不濟。〈陷，沒也。濟，成也。言己才力盛壯，可任重載，而身放棄，陷沒沈滯，不得成其本志。〉懷瑾握瑜兮，〈在衣爲懷，在手爲握。瑾、瑜，美玉也。［補］曰︰傳雲︰鍾山之玉，瑾、瑜爲良。瑾，音僅。瑜，音逾。〉窮不知所示。〈示，語也。言己懷持美玉之德，遭世闇惑，不別善惡，抱寶窮困，而無所語也。《史記》雲︰窮不得余所示。〉邑犬之羣吠兮，吠所怪也。〈言邑里之犬，羣而吠者，怪非常之人而噪之也。以言俗人羣聚毀賢智者，亦以其行度異，故羣而謗之也。一雲︰邑犬羣兮，吠所怪也。《史記》無「之」字。一本此句與下文無「也」字。〉非俊疑傑兮，〈千人才爲俊，一國高爲傑也。《史記》雲︰誹駿疑桀。［補］曰︰《淮南》雲︰知過萬人謂之英，千人謂之俊，百人謂之豪，十人謂之傑。〉固庸態也。〈庸，廝賤之人也。言衆人所謗，非傑異之士，斯庸夫惡態之人也。何者，德高者不合於衆，行異者不合於俗，故爲犬之所吠，衆人之所訕也。〉文質疏內兮，〈《史記》疏作疎。［補］曰︰內，舊音訥。疏，疏通也。訥，木訥也。《釋文》︰內，如字。〉衆不知余之異采。〈采，文采也。言己能文能質，內以疏達，衆人不知我有異藝之文采也。《史記》余作吾。徐廣曰：異，一作奧。〉材朴委積兮，〈條直爲材，壯大爲朴。壯，一作庬。《史記》朴作樸。積，一作質。［補］曰︰《說文》雲︰朴，木皮也。樸，木素也。〉莫知余之所有。〈言材木委積，非魯班則不能別其好醜。國民衆多，非明君則不知我之能也。〉
重仁襲義兮，〈重，累也。襲，及也。［補］曰︰《淮南》雲︰聖人重仁襲恩。注云︰襲亦重累。〉謹厚以爲豐。〈謹，善也。豐，大也。言衆人雖不知己，猶復重累仁德，及興禮義，修行謹善，以自廣大也。〉重華不可[𨕣-午+干]兮，〈[𨕣-午+干]，逢。一作遌。《史記》作悟。［補］曰︰[𨕣-午+干]、遌，當作遻，音忤，與迕同。《列子》︰遻物而不慴。是也。《釋文》︰遌，五各切。心不欲見而見曰遌，於義頗迃。〉孰知余之從容！〈從容，舉動也。言聖辟重華，不可逢遇，誰得知我舉動欲行忠信也。〉古固有不竝兮，〈並，俱。［補］曰︰此言聖賢有不並時而生者，故重華不可[𨕣-午+干]，湯、禹不可慕也。〉豈知其何故？〈言往古之世，忠佞之臣不可俱並事君，必相剋害。故曰：豈知其何故。一本此與下句末皆有「也」字。《史記》雲︰豈知其故也。〉湯禹久遠兮，邈而不可慕。〈慕，思也。言殷湯、夏禹聖德之君，明於知人，然去久遠，不可思慕而得事之也。《史記》雲︰邈不可慕也。〉懲連改忿兮，〈懲，止也。忿，恨也。《史記》連作違。〉抑心而自強。〈抑，按也。言己知禹、湯不可得，則止己留連之心，改其忿恨，按慰己心，以自勉強也。強，《史記》作彊。［補］曰︰強，巨兩切。〉離慜而不遷兮，〈慜，病也。遷，徙也。慜，《史記》作愍。一作閔。〉願志之有像。〈像，法也。言己自勉修善，身雖遭病，心終不徙，願志行流於後世，爲人法也。《史記》像作象。〉進路北次兮，〈路，道也。次。舍也。〉日昧昧其將暮。〈昧，冥也。言己思念楚國，願得君命，進道北行，以次舍止，冀遂還歸，日又將暮，不可去也。〉舒憂娛哀兮，〈娛，樂。《史記》雲︰含憂虞哀。〉限之以大故。〈限，度也。大故，死亡也。言己自知不遇，聊作詞賦，以舒展憂思，樂己悲愁，自度以死亡而已，終無它志也。［補］曰︰《孟子》雲︰今也不幸至於大故。〉
亂曰：浩浩沅湘，〈《史記》此句末至明告君子，竝有「兮」字。〉分流汩兮。〈浩浩，廣大貌也。汩，流也。言浩浩廣大乎沅、湘之水，分汩而流，將歸乎海。傷己放棄，獨無所歸也。分，一作汾。［補］曰︰汩，音骨者，水聲也；音鶻者，通波也。《莊子》曰︰與汩俱出。郭象雲︰洄伏而湧出者，汩也。〉脩路幽蔽，道遠忽兮。〈修，長也。言己雖在湖澤之中，幽深蔽闇，道路甚遠，且久長也。《史記》蔽作拂。自道遠忽兮以下，有「曾吟恆悲兮，永歎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四句。〉懷質抱情，〈《史記》雲︰懷情抱質。〉獨無匹兮。〈匹，雙也。言己懷敦篤之質，抱忠信之情，不與衆同，故孤焭獨行，無有雙匹也。匹，俗作疋。〉伯樂既沒，驥焉程兮？〈伯樂，善相馬也。程，量也。言騏驥不遇伯樂，則無所程量其才力也。以言賢臣不遇明君，則無所施其智能也。《史記》沒作歿。「焉」上有「將」字。［補］曰︰《戰國策》雲︰昔騏驥駕鹽車，上吳坂，遷延負轅而不能進。遭伯樂，仰而鳴之，知伯樂之知己也。《淮南子》曰︰造父不能爲伯樂。注云︰伯樂善相馬，事秦繆公。又王逸雲︰孫陽，伯樂姓名。而張晏雲︰王良，字伯樂。非也。王良善馭，事趙簡子。〉萬民之生，各有所錯兮。〈錯，安也。言萬民稟受天命，生而各有所錯，安其志。或安於忠信，或安於詐僞，其性不同也。一雲︰民生有命。《史記》民作人。一雲︰民生稟命。〉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言己既安於忠信，廣我志意，當復何懼乎？威不能動，法不能恐也。〉曾傷爰哀，永歎喟兮。〈爰，於也。喟，息也。言己所以心中重傷，於是歎息自恨，懷道不得施用也。曾，一作增。［補］曰︰曾，音增。喟，丘愧切。〉世溷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謂，猶說也。言己遭遇亂世，衆人不知我賢，亦不可戶告人說。一雲︰念不可謂兮。《史記》雲︰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謂兮。一雲︰世溷莫知，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讓，辭也。言人知命將終，可以建忠仗節死義，願勿辭讓，而自愛惜之也。［補］曰︰屈子以爲知死之不可襄，則捨生而取義可也。所惡有甚於死者，豈復愛七尺之軀哉？〉明告君子，吾將以爲類兮。〈告，語也。類，法也。《詩》雲︰永錫爾類。言己將執忠死節，故以此明白告諸君子，宜以我爲法度。一本「明」下有「以」字。〉
懷沙〈此章言己雖放逐，不以窮困易其行。小人蔽賢，羣起而攻之。舉世之人，無知我者。思古人而不得見，仗節死義而已。太史公曰：乃作《懷沙》之賦，遂自投汨羅以死。原所以死，見於此賦，故太史公獨載之。〉
思美人兮，〈言己憂思，念懷王也。〉擥涕而竚眙。〈竚立悲哀，涕交橫也。［補］曰︰擥，猶拔也。竚，直呂切，久立也。眙，直視也，丑吏切。《文選》注云︰佇眙，立視也。今市聚人，謂之立眙。〉媒絶路阻兮，〈良友隔絶，道壞崩也。一雲︰媒絶而道路阻。《文苑》作路絶而媒阻。〉言不可結而詒。〈秘密之語，難傳誦也。一無「而」字。〉蹇蹇之煩冤兮，〈忠謀盤紆，氣盈胸也。冤，一作惋。［補］曰︰《易》曰︰王臣蹇蹇。〉陷滯而不發。〈含辭鬱結，不得揚也。陷，一作淊。［補］曰︰《懷沙》雲︰陷滯而不濟。〉申旦以舒中情兮，〈誠欲日日陳己心也。以，一作不。［補］曰︰《九辯》雲︰申旦而不寐。五臣雲︰申，至也。〉志沈菀而莫達。〈思念沈積，不得通也。一無「志」字。［補］曰︰菀，音鬱，積也。〉願寄言於浮雲兮，〈思託要謀於神靈也。〉遇豐隆而不將。〈雲師徑遊，不我聽也。〉因歸鳥而致辭兮，〈思附鴻鴈，達中情也。〉羌宿高而難當。〈飛集山林，道徑異也。一雲︰羌迅高而難寓。［補］曰︰當，值也。〉高辛之靈盛兮，〈帝嚳之德茂神靈也。盛，一作晟，一作威。［補］曰︰《史記》︰帝嚳高辛者，黃帝之曾孫。生而神靈，自言其名。張晏曰︰高辛，所興之地名。〉遭玄鳥而致詒。〈嚳妃吞燕卵以生契也。言殷契合神靈之祥知而生，於是性有賢仁，爲堯三公。屈原亦得天地正氣而生，自傷不遭聖主，而遇亂世也。〉欲變節以從俗兮，〈念改忠直，隨讒佞也。〉媿易初而屈志。〈慙恥本行，中囘傾也。［補］曰︰媿，與傀同。志，音之，叶韻。〉獨歷年而離愍兮，〈脩德累歲，身疲病也。〉羌馮心猶未化。〈憤懣守節，不易性也。［補］曰︰馮與憑同。〉寧隱閔而壽考兮，〈懷智佯愚，終年命也。〉何變易之可爲！〈心不改更，死忠正也。一雲︰何變初而可爲。〉
知前轍之不遂兮，〈比干、子胥，蒙禍患也。轍，一作道。〉未改此度。〈執心不囘，志彌固也。〉車既覆而馬顛兮，〈君國傾側，任小人也。車以喻君，馬以喻臣。言車覆者，君國危也；馬顛朴者，所任非人。〉蹇獨懷此異路。〈遭逢艱難，思忠臣也。〉勒騏驥而更駕兮，〈舉用才德，任俊賢也。〉造父爲我操之。〈御民以道，須明君也。［補］曰︰《史記》︰秦之先造父，以善御幸於周繆王。得驥、溫驪、驊騮、騄耳之駟，西巡狩。父，音甫。操，七刀切。〉遷逡次而勿驅兮，〈使臣以禮，得中和也。［補］曰︰遷逡，猶逡巡，行不進貌。再宿爲信，過信爲次。《說文》曰︰次，不前也。逡，七旬切。〉聊假日以須峕。〈朞月考功，知德化也。［補］曰︰假日，見《騷經》。須，待也。峕，古時字。〉指嶓冢之西隈兮，〈澤流山野，被流沙也。嶓冢，山名。《尚書》：嶓冢導漾。隈，一作隅。［補］曰︰嶓，音波。《禹貢》︰導嶓冢至於荊山。注云︰嶓冢，在梁州。指嶓冢之西隈，言日薄於西山也。〉與纁黃以爲期。〈待閒靜時，與賢謀也。纁黃，蓋黃昬時也。纁，一作曛。〈補〉曰︰纁，淺絳也。其爲色黃而兼赤。曛，日入餘光。並音薰。〉
開春發歲兮，〈承陽施惠，養百姓也。〉白日出之悠悠。〈君政溫仁，體光明也。〉吾將蕩志而愉樂兮，〈滌我憂愁，弘佚豫也。將，一作且。［補］曰︰愉，音逾。〉遵江夏以娛憂。〈循兩水涯，以娛志也。〉擥大薄之芳茝兮，〈欲援芳茝，以爲佩也。擥，一作㩜。茝，一作芷。［補］曰︰薄，叢薄也。〉搴長洲之宿莽。〈採取香草，用飾己也。楚人名冬生草曰宿莽。〉惜吾不及古人兮，〈生後殷湯、周文王也。惜，一作然。一雲︰古之人。〉吾誰與玩此芳草？〈誰與竭節，盡忠厚也。此，一作斯。［補］曰︰玩，五換切。《說文》︰弄也。〉解萹薄與雜菜兮，〈萹，萹畜也。雜菜，雜香之菜。［補］曰︰萹，音匾。《爾雅》曰︰竹萹蓄。注云︰似小蔾，赤莖節，好生道旁。《本草》雲︰亦呼爲萹竹。萹薄，謂萹蓄之成叢者。按萹蓄、雜菜，皆非芳艸。此言解去萹菜而備芳茝、宿莽以爲交佩也。〉備以爲交佩。〈交，合也。言己解折萹蓄，雜以香菜，合而佩之，言修飾彌盛也。備，一作脩。〉佩繽紛以繚轉兮，〈德行純美，能絶異也。以，一作其。［補］曰︰繽，匹賓切。繚，音了，繚繞也。〉遂萎絶而離異。〈終以放斥而見疑也。［補］曰︰萎，於危切。〉吾且儃佪以娛憂兮，〈聊且遊戲，樂所志也。儃佪，一作徘徊。〉觀南人之變態。〈覽察楚俗，化改易也。〉竊快在中心兮，〈私懷僥倖，而欣喜也。一無「在」字。一雲︰吾竊快在其中心兮。一無「吾」字。〉揚厥憑而不竢。〈思舒憤懣，無所待也。〉
芳與澤其雜糅兮，〈正直溫仁，德茂盛也。〉羌芳華自中出。〈生含天姿。不外受也。［補］曰︰出，尺類切，自中而外也。〉紛鬱鬱其遠承兮，〈法度文辭，行四海也。一雲︰行度文辭，流四海也。承，一作蒸。［補］曰︰《說文》︰郁，有章也。承，奉也。〉滿內而外揚。〈修善於身，名譽起也。〉情與質信可保兮，〈言行相副，無表裏也。〉羌居蔽而聞章。〈雖在山澤，名宣布也。居，一作重。一雲︰居重蔽而聞章。〉令薜荔以爲理兮，〈意欲升高，事貴戚也。以，一作而。〉憚舉趾而緣木。〈憚，難也。誠難抗足，屈蜷跼也。〉因芙蓉而爲媒兮，〈意欲下求，從風俗也。因，一作用。〉憚蹇裳而濡足。〈又恐汙浞，被垢濁也。［補］曰︰《莊子》曰︰蹇裳躩步。蹇，起虔切。蓋讀若褰，謂摳衣也。足，一作之。〉登高吾不說兮，〈事上得位，我不好也。〉入下吾不能。〈隨俗顯榮，非所樂也。〉固朕形之不服兮，〈我性婞直，不曲撓也。〉然容與而狐疑。〈徘徊進退，觀衆意也。〉廣遂前畫兮，〈恢廓仁義，弘聖道也。［補］曰︰畫，音獲，計策也。〉未改此度也。〈心終不變，內自守也。一無「也」字。［補］曰︰度，徒故切。〉命則處幽，吾將罷兮，〈受祿當窮，身勞苦也。一無「則」字。［補］曰︰罷，讀若疲。〉願及白日之未暮。〈思得進用，先年老也。一本句末有「也」字。〉獨焭焭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思美人〈此章言己思念其君，不能自達，然反觀初志，不可變易，益自脩飭，死而後已也。〉
惜往日之曾信兮，〈先時見任，身親近也。［補］曰︰《史記》雲︰原博聞強志，明於治亂，嫺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受命詔以昭詩。〈君告屈原，明典文也。詩，一作時。［補］曰︰《國語》曰︰莊王使士亹傅太子箴，問於申叔時，叔時曰︰教之詩，而爲之導廣顯德，以耀明其志。〉奉先功以照下兮，〈承宣祖業，以示民也。〉明法度之嫌疑。〈草創憲度，定衆難也。［補］曰︰《史記》雲︰懷王使屈原造爲憲令，屬草藁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爲令，衆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非我莫能爲也。王怒而疏屈平。〉國富強而法立兮，〈楚以熾盛，無盜姦也。〉屬貞臣而日娭。〈委政忠良，而遊息也。［補］曰︰屬音燭，付也。娭，音嬉，戲也。一作娛，非是。〉秘密事之載心兮，〈天災地變，乃存念也。秘，一作移。〉雖過失猶弗治。〈臣有過差，赦貰寬也。弗，一作不。［補］曰︰治，音持。〉心純庬而不泄兮，〈素性敦厚，慎語言也。泄，一作貰。［補］曰︰庬，厚也，漠江切。泄，漏也，音薛。〉遭讒人而嫉之。〈遭遇靳尚及上官也。嫉之，一作佞嫉。〉君含怒而待臣兮，〈上懷忿恚，欲刑殘也。〉不清澈其然否。〈內弗省察，其侵冤也。澈，一作瀓。［補］曰︰澈，音轍。瀓，音澄。〉蔽晦君之聰明兮，〈專擅威恩，握主權也。〉虛惑誤又以欺。〈欺罔戲弄，若轉丸也。一雲︰惑虛言又以欺。〉弗參驗以考實兮，〈不審窮覈其端原也。〉遠遷臣而弗思。〈放逐徙我，不肯還也。〉信讒諛之溷濁兮，〈聽用邪僞，自亂惑也。溷濁，一作浮說。〉盛氣志而過之。〈呵罵遷怒，妄誅戮也。盛，古作晠。［補］曰︰《漢書》曰︰聞將軍有意督過之。〉何貞臣之無辠兮，〈忠正之行，少愆忒也。辠，一作罪。〉被離謗而見尤。〈虛蒙誹訕，獲過愆也。離，一作讟。〉慙光景之誠信兮，〈質性謹厚，貌純慤也。［補］曰︰《說文》雲︰景，光也。此言己誠信甚著，小人所慙也。〉身幽隱而備之。〈雖處草野，行彌篤也。［補］曰︰此言身被放棄，多讒謗也。〉臨沅湘之玄淵兮，〈觀視流水，心悲惻也。沅，一作江。〉遂自忍而沈流。〈遂赴深水，自害賊也。遂，一作不。〉卒沒身而絶名兮，〈姓字斷絶，形體沒也。一雲︰名字斷絶，形朽腐也。沒身，一作沈身。〉惜壅君之不昭。〈懷王壅蔽，不覺悟也。古本壅，皆作廱。〉君無度而弗察兮，〈上無撿押，以知下也。［補］曰︰檢押，隱括也。押，音狎。〉使芳草爲藪幽。〈賢人放竄，棄草野也。［補］曰︰《說文》︰藪，大澤也。〉焉舒情而抽信兮，〈安所展思，拔愁苦也。〉恬死亡而不聊。〈忍不貪生，而顧老也。［補］曰︰恬，安也。言安於死亡，不苟生也。〉獨鄣壅而蔽隱兮，〈遠放隔塞，在裔土也。鄣，一作彰，音如鄣。壅，一作雍。〉使貞臣爲無由。〈欲竭忠節，靡其道也。爲，一作而。〉
聞百里之爲虜兮，〈［補］曰︰晉獻公虜虞君與其大夫百里傒，以百里傒爲秦繆公媵。百里傒亡秦走宛，楚鄙人執之。繆公聞百里傒賢，以五羖羊皮贖之，釋其囚，與語國事，繆公大說，授之國政，號曰五羖大夫。《孟子》曰︰百里奚自鬻於秦養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繆公。《莊子》曰︰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伊尹烹於庖廚。呂望屠於朝歌兮，〈朝，知苗切。〉甯戚歌而飯牛。〈見《騷經》、《天問》。〉不逢湯武與桓繆兮，世孰雲而知之？吳信讒而弗味兮，〈宰嚭阿諛，甘如蜜也。弗，一作不。［補］曰︰《淮南》雲︰古人味而不貪，今人貪而不味。此言貪嗜讒諛，不知忠直之味也。〉子胥死而後憂。〈竟爲越國所誅滅也。〉介子忠而立枯兮，〈介子，介子推也。〉文君寤而追求。〈文君，晉文公也。寤，覺也。昔文公被孋姬之譖，出奔齊、楚，介子推從行，道乏糧，割股肉以食文公。文公得國，賞諸從行者，失忘子推。子推遂逃介山隱。文公覺寤，追而求之，子推遂不肯出。文公因燒其山，子推抱樹燒而死，故言立枯也。《七諫》中推自割而食君，亦解此也。〉封介山而爲之禁兮，〈一無「而」字。〉報大德之優游。〈言文公遂以介山之民封子推，使祭祀之。又禁民不得有言燒死，以報其德，優游其靈䰟也。［補］曰︰《史記》︰晉初定，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祿，祿亦不及。介子推從者乃懸書宮門。文公出，見其書，曰：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圖其功。使人召之，則亡。遂求其所在，聞其入緜上山。於是文公環緜上山中而封之，以爲介推田，號曰介山，「以記吾過，且旌善人」。《莊子》曰︰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淮南》曰︰介子歌龍蛇，而文君垂泣也。封介山而爲之禁者，以爲介推田也。逸說非是。優游，大德之貌。〉思久故之親身兮，因縞素而哭之。〈言文公思子推親自割其身，恩義尤篤。因爲變服，悲而哭之也。［補］曰︰親身，言不離左右也。縞，音杲。《說文》雲︰縞素，白緻繒也。〉或忠信而死節兮，〈仇牧、荀息與梅伯也。〉或訑謾而不疑。〈張儀詐欺，不能誅也。訑，一作𧦧。［補］曰︰訑、謾，皆欺也。上音移，下謨官切。〉弗省察而按實兮，〈君不參錯而思慮也。［補］曰︰省，息井切。〉聽讒人之虛辭。〈諂諛毀訾，而加誣也。〉芳與澤其雜糅兮，〈質性香潤，德之厚也。〉孰申旦而別之？〈世無明智，惑賢愚也。〉何芳草之早殀兮，〈賢臣被讒，命不久也。殀，一作夭。〉微霜降而下戒。〈嚴刑卒至，死有時也。下，一作不。〉諒聰不明而蔽壅兮，〈君知淺短，無所照也。一雲︰不聰明。［補］曰︰《易‧噬嗑》、《夬卦》皆曰︰聰不明也。〉使讒諛而日得。〈佞人位高，家富饒也。家，一作蒙。〉自前世之嫉賢兮，〈憎惡忠直，若仇怨也。〉謂蕙若其不可佩。〈賤棄仁智，言難用也。［補］曰︰若，杜若也。〉妒佳冶之芬芳兮，〈嫉害美善之婉容也。佳，一作娃。［補］曰︰娃，於佳切。吳、楚之閒，謂好曰娃。冶，妖冶，女態。《易》曰︰冶容誨淫。〉𡠜母姣而自好。〈醜嫗自飾以粉黛也。［補］曰︰𡠜，音謨。《說文》雲︰𡠜母，都醜也。一曰黃帝妻，貌甚醜。姣，妖媚也，音絞。好，音耗。〉雖有西施之美容兮，〈世有好女之異貌也。［補］曰︰西施，越之美女。《越絶書》曰︰越王句踐得採薪二女西施、鄭旦，以獻吳王。〉讒妒入以自代。〈衆惡推遠，不附近也。〉願陳情以白行兮，〈列己忠心，所趨務也。〉得罪過之不意。〈譴怒橫異，無宿戒也。〉情冤見之日明兮，〈行度清白，皎如素也。冤，一作宛。〉如列宿之錯置。〈皇天羅宿，有度數也。［補］曰︰宿，音秀。錯，倉各切。〉乘騏驥而馳騁兮，〈如駕駑馬而長驅也。［補］曰︰騏驥，駿馬也。〉無轡銜而自載；〈不能制御，乘車將仆。［補］曰︰《詩》雲︰六轡如琴。《說文》︰銜，馬勒口中，行馬者也。〉乘氾泭以下流兮，〈乘舟氾船而涉渡也。編竹木曰泭。楚人曰柎，秦人曰撥也。乘，一作椉。泭，一作柎。［補］曰︰氾，音泛。泭，音敷。《說文》雲︰編木以度。柎與泭同。〉無舟楫而自備。〈身將沈沒而危殆也。楫，一作檝。［補］曰︰《說文》雲︰楫，舟櫂也。〉背法度而心治兮，〈背棄聖制，用愚意也。治，一作殆。〉辟與此其無異。〈若乘船車無轡櫂也。辟，一作譬。［補］曰︰辟，喻也，與譬同。〉寧溘死而流亡兮，〈意欲淹沒，隨水去也。〉恐禍殃之有再。〈罪及父母與親屬也。〉不畢辭而赴淵兮，〈陳言未終，遂自投也。〉惜壅君之不識。〈哀上愚蔽，心不照也。識，一作明。［補］曰︰識，音試，亦音志。馮衍賦雲︰韓盧抑而不縱兮，騏驥絆而不試。獨慷慨而遠覽兮，非庸庸之所識。亦叶韻也。〉
惜往日〈此章言己初見信任，楚國幾治於矣。而懷王不知君子小人之情狀，以忠爲邪，以僭爲信，卒見放逐，無以自明也。〉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後，后土也。皇，皇天也。服，習也。言皇天后土生美橘樹，異於衆木，來服習南土，便其風氣。屈原自喻才德如橘樹，亦異於衆也。便其風氣，一雲便且遂也，一雲便其性也。［補］曰︰《禹貢》︰淮海惟揚州，厥包橘柚錫貢。《漢書》︰江陵千樹橘與千戶侯等。《異物志》雲︰橘爲樹，白華赤實。皮既馨香，又有善味。徠與來同。《說文》雲︰周所受瑞麥來麰，天所來也。故爲行來之來。〉受命不遷，生南國兮。〈南國，謂江南也。遷，徙也。言橘受天命，生於江南，不可移徙。種於北地，則化而爲枳也。屈原自比志節如橘，亦不可移徙。〉深固難徙，更壹志兮。〈屈原見橘根深堅固，終不可徙，則專一己志，守忠信也。〉緑葉素榮，紛其可喜兮。〈緑，猶青也。素，白也。言橘青葉白華，紛然盛茂，誠可喜也。以言己行清白，可信任也。榮，一作華。［補］曰︰《爾雅》︰草謂之榮，木謂之華。此言素榮，則亦通稱也。曹植賦曰︰朱實不萌，焉得素榮。李尤《七歎》曰︰白華緑葉，夫疎冬榮。金衣素裏，班理內充。皆謂橘也。〉曾枝剡棘，圓果摶兮。〈剡，利也。棘，橘枝，刺若棘也。摶，圜也。楚人名圜爲摶。言橘枝重累，又有利棘，以象武也。其實圓摶，又象文也。以喻己有文武，能方圓也。圓果，一作圜實。摶，一作槫。［補］曰︰曾，音增，重也。剡，音琰。《方言》曰︰凡草木刺人，江湘之閒謂之棘。注引曾枝剡棘。《說文》雲︰摶，圜也，其字從手。槫，柩車也，其字從木。音同，義異。〉青黃雜糅，〈一作揉。〉文章爛兮。〈言橘葉青，其實黃，雜糅俱盛，爛然而明。以言己敏達道德，亦爛然有文章也。［補］曰︰橘實初青，既熟則黃，若以青爲葉，則上文已言緑葉矣。〉精色內白，類可任兮。〈精，明也。類，猶貌也。言橘實赤黃，其色精明，內懷潔白。以言賢者亦然，外有精明之貌，內有潔白之志，故可任以道，而事用之也。一雲︰類任道兮。［補］曰︰青黃雜糅，言其外之文；精色內白，言其中之質也。〉紛緼宜脩，〈一作修。〉姱而不醜兮。〈紛緼，盛貌。醜，惡也。言橘類紛緼而盛，如人宜修飾，形容盡好，無有醜惡也。［補］曰︰紛，音墳。緼，音氳。《集韻》︰蒶藴，積也。姱，好也。〉
嗟爾幼志，有以異兮。〈爾，汝也。幼，小也。言嗟乎衆臣，女少小之人，其志易徙，有異於橘也。〉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屈原言己之行度，獨立堅固，不可遷徙，誠可喜也。［補］曰︰自此以下，申前義，以明己志。〉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補］曰︰凡與世遷徙者，皆有求也。吾之志舉世莫得而傾之者，無求於彼故也。〉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蘇，寤也。言屈原自知爲讒佞所害，心中覺寤，然不可變節，猶行忠直，橫立自持，不隨俗人也。［補］曰︰死而更生曰蘇。《魏都賦》曰︰非蘇世而居正。〉閉心自慎，不終失過兮。〈言己閉心捐欲，敕慎自守，終不敢有過失也。一雲︰終不過兮。一雲︰終不失過兮。［補］曰︰閉，必結切，闔也。俗作閇，非是。〉秉德無私，參天地兮。〈秉，執也。言己執履忠正，行無私阿，故參配天地，通之神明，使知之也。［補］曰︰天無私覆，地無私載，秉德無私，則與天地參矣。〉願歲幷謝，與長友兮。〈謝，去也。言己願與橘同心幷志，歲月雖去，年且衰老，長爲朋友，不相遠離也。［補］曰︰《說文》雲︰謝，辭去也。此言己年雖與歲月俱逝，願長與橘爲友也。〉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淑，善也。梗，強也。言己雖設與橘離別，猶善持己行，梗然堅強，終不淫惑而失義也。〉年歲雖少，可師長兮。〈言己年雖幼少，言有法則，行有節度，誠可師用長老而事之。［補］曰︰言可爲人師表。〉行比伯夷，置以爲像兮。〈像，法也。伯夷，孤竹君之子也。父欲立伯夷，伯夷讓弟叔齊，叔齊不肯受，兄弟棄國，俱去之首陽山下。周武王伐紂，伯夷、叔齊扣馬諫之曰：父死不葬，謀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忠乎？左右欲殺之，太公曰：不可。引而去之。遂不食周粟而餓死。屈原亦自以脩飾潔白之行，不容於世，將餓餒而終。故曰：以伯夷爲法也。［補］曰︰行，下孟切。比，音鼻，近也。韓愈曰︰伯夷者，特立獨行，亘萬世而不顧者也。屈原獨立不遷，宜與伯夷無異。乃自謂近於伯夷，而置以爲像，尊賢之詞也。〉
橘頌〈美橘之有是德，故曰頌。《管子》篇名有《國頌》。說者雲︰頌，容也。陳爲國之形容。〉
悲回風之搖蕙兮，〈回風爲飄，飄風回邪，以興讒人。〉心冤結而內傷。〈言飄風動搖芳草，使不得安。以言讒人亦別離忠直，使得罪過也。故己見之，中心冤結，而傷痛也。冤，一作宛。〉物有微而隕性兮，〈隕，落也。言芳草爲物，其性微眇，易以隕落。以言賢者用志精微，亦易傷害也。〉聲有隱而先倡。〈倡，始也。言讒人之言隱匿其聲，先倡導君，使亂惑也。〉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暨，與也。《尚書》曰：讓於稷契，暨皋陶。介，節也。言己見讒人倡君爲惡，則思念古世彭咸，欲與齊志節，而不能忘也。［補］曰︰暨，其冀切。此言物有微而隕性者，己獨不忘彭咸之志節。〉萬變其情豈可蓋兮，〈蓋，覆也。言讒人長於巧詐，情意萬變，轉易其辭，前後反覆，如明君察之，則知其態也。一雲︰萬變情豈其可蓋兮。［補］曰︰蓋，古太切，掩也。〉孰虛僞之可長！〈言讒人虛造人過，其行邪僞，不可久長，必遇禍也。［補］曰︰此言聲有隱而先倡者，然明者察之，則虛僞安可久長乎？〉鳥獸鳴以號羣兮，〈號，呼也，音豪。〉草苴比而不芳。〈生曰草，枯曰苴。比，合也。言飛鳥走獸，羣鳴相呼，則芳草合其莖葉，芬芳以不暢也。以言讒口衆多，盈君之耳，亦可令忠直之士失其本志也。［補］曰︰苴，《釋文》︰七古切，茅藉祭也。鮑欽止本雲︰七閭、子旅二切。林德祖本雲︰反賈、士加二切。比，音鼻。〉魚葺鱗以自別兮，〈葺，累也。［補］曰︰別，彼列切。〉蛟龍隱其文章。〈言衆魚張其鬐尾，葺累其鱗，則蛟龍隱其文章而避之也。言俗人朋黨恣其口舌，則賢者亦伏匿而深藏也。〉故荼薺不同畝兮，〈二百四十步爲畝。言枯草荼薺，不同畝而俱生。以言忠佞亦不同朝而俱用也。薺，一作若。若，一作苦。［補］曰︰荼，音徒。《爾雅》︰荼，苦菜。疏引《易緯》雲︰苦菜，生於寒秋，經冬歷春，得夏乃成。《月令》︰孟夏苦菜秀。是也。葉似苦苣而細，花黃似菊，堪食，但苦耳。又《爾雅》雲︰蒫，薺實。疏引《本草》雲︰薺，味甘，人取其葉，作葅及羹。《詩》雲︰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又曰︰堇荼如飴。此言荼苦而薺甘，不同畝而生也。若，杜若也。〉蘭茝幽而獨芳。〈以言賢人雖居深山，不失其忠正之行。茝，一作芷。〉惟佳人之永都兮，〈佳人，謂懷、襄王也。邑有先君之廟曰都也。〉更統世而自貺。〈更，代也。貺，與也。言己念懷王長居郢都，世統其位，父子相舉，今不任賢，亦將危殆也。［補］曰︰更，平聲。貺，虛王切。叶韻。〉眇遠志之所及兮，〈言己常眇然高志，執行忠直，冀上及先賢也。〉憐浮雲之相羊。〈相羊，無所據依之貌也。言己放棄，若浮雲之氣，東西無所據依也。羊，一作徉。〉介眇志之所惑兮，〈介，節也。言己能守耿介之眇節，以自惑誤，不用於世也。〉竊賦詩之所明。〈賦，鋪也。詩，志也。言己守高眇之節，不用於世，則鋪陳其志，以自證明也。［補］曰︰古詩之所明者，與今所遇同，故屈原賦之。〉
惟佳人之獨懷兮，〈懷，思。〉折若椒以自處。〈處，居也。言己獨念懷王，雖見放逐，猶折香草，以自修飭行善，終不怠也。若，一作芳。〉曾歔欷之嗟嗟兮，〈歔欷，啼貌。曾，一作增。〉獨隱伏而思慮。〈言己思念懷王，悲啼歔欷，雖獨隱伏，猶思道德，欲輔助之也。伏，一作居。〉涕泣交而淒淒兮，〈淒淒，流貌。一雲︰交下而淒淒。下，一作流。［補］曰︰淒，寒涼也，音妻。〉思不眠以至曙。〈曙，明也。以，一作而。至，一作極。〉終長夜之曼曼兮，〈曼曼，長貌。［補］曰︰曼，莫半切。〉掩此哀而不去。〈心常悲慕。［補］曰︰掩，撫也，止也。〉寤從容以周流兮，〈覺立徙倚而行步也。以，一作而。〉聊逍遙以自恃。〈且徐游戲，內自娛也。〉傷太息之愍憐兮，〈憂悴重歎，心辛苦也。一作愍歎。〉氣於邑而不可止。〈氣逆憤懣，結不下也。［補］曰︰顔師古雲︰於邑，短氣，上音烏，下烏合切。一讀皆如本字。〉糺思心以爲纕兮，〈糺，戾也。纕，佩帶也。一作瓖。［補］曰︰糺，繩三合也。瓖，玉名，一曰馬帶玦。〉編愁苦以爲膺。〈編，結也。膺，胸也。結胸者，言動以憂愁自係結也。一注云︰膺，絡胸者也。［補］曰︰編，音邊。〉折若木以蔽光兮，〈光，謂日光。〉隨飄風之所仍。〈仍，因也。言己願折若木以蔽日，使之稽留，因隨羣小而遊戲也。［補］曰︰《騷經》雲︰飄風屯其相離。亦此意。〉存髣髴而不見兮，〈髣髴，謂形貌也。一雲︰不得見。［補］曰︰髣髴，形似也。髴，沸、拂二音。〉心踴躍其若湯。〈言己設欲隨從羣小，存其形貌，察其情志，不可得知，故中心沸熱若湯也。踴躍，一作沸熱。〉撫珮衽以案志兮，〈整飭衣裳，自寬慰也。［補］曰︰衽，衣䘳也，音稔。案，抑也，與按同。〉超惘惘而遂行。〈失志偟遽，而直逝也。［補］曰︰惘，音罔。〉歲曶曶其若頹兮，〈年歲轉去，而流沒也。［補］曰︰曶，音忽。頹，徒囘切，下墜也。〉時亦冉冉而將至。〈春秋更到，與老會也。〉薠蘅槁而節離兮，〈喻己年衰，齒隨落也。一雲蘋蘅，一雲蘋蘩。［補］曰︰槁，音考。〉芳以歇而不比。〈志意已盡，知慮闕也。以，一作已。［補］曰︰比，合也，音鼻。〉憐思心之不可懲兮，〈履信被害，志不㣻也。［補］曰︰㣻，音乂。〉證此言之不可聊。〈明己之謀不空設也。〉寧逝死而流亡兮，〈意欲終命，心乃快也。逝，一作溘。〉不忍爲此之常愁。〈心情悁悁，常如愁也。一雲︰此心之常愁。〉孤子唫而抆淚兮，〈自哀焭獨，心悲愁也。抆，一作收。［補］曰︰唫，古吟字，歎也。抆，音吻，拭也。〉放子出而不還。〈遠離父母，無依歸也。屈原傷己無安樂之志，而有孤放之悲也。〉孰能思而不隱兮，〈誰有悲哀而不憂也。隱，憂也。《詩》曰：如有隱憂。〉照彭咸之所聞。〈覩見先賢之法則也。照，一作昭。〉
登石巒以遠望兮，〈昇彼高山，瞰楚國也。［補］曰︰山少而銳曰巒，落官切。〉路眇眇之默默。〈郢道遼遠，居僻陋也。［補］曰︰眇眇，遠也。默默，寂無人聲也。〉入景響之無應兮，〈竄在山野，無人域也。［補］曰︰景，於境切，物之陰影也。葛洪始作影響。或作嚮，古字借用。〉聞省想而不可得。〈目視耳聽，歎寂默也。［補］曰︰省，息井切，察也，審也。〉愁鬱鬱之無快兮，〈中心煩冤，常懷忿也。之，一作而。快，一作決。〉居戚戚而不可解。〈思念憔悴，相連接也。一無「可」字。［補］曰︰解，除也，居隘切。〉心鞿羈而不形兮，〈肝膽係結，難解釋也。形，一作開。［補］曰︰鞿羈，見《騷經》。不形，謂中心係結，不見於外也。〉氣繚轉而自締。〈思念卷而成結也。𦂳卷，一作繾綣。［補］曰︰繚，音了，纏也。締，文爾切，又音啼。結，不解也。《集韻》引此。〉穆眇眇之無垠兮，〈天與地合，無垠形也。［補］曰︰賈誼雲︰沕穆無閒。沕，深微貌。垠，音銀。〉莽芒芒之無儀。〈草木彌望，容貌盛也。［補］曰︰芒，莫郎切。芒芒，廣大貌。《詩》曰︰宅殷土芒芒。儀，匹也。見《爾雅》。〉聲有隱而相感兮，〈鶴鳴九臯，聞於天也。〉物有純而不可爲。〈松柏冬生，稟氣純也。［補］曰︰此言天地之大，眇眇芒芒，然聲有隱而相感者，己獨不能感君何哉？物有純而不可爲者，己之志節亦非勉強而爲之也。〉藐蔓蔓之不可量兮，〈八極道理，難算計也。一作邈漫漫。［補］曰︰藐，音邈，遠也。〉縹緜緜之不可紆。〈細微之思，難斷絶也。［補］曰︰縹，匹妙切。紆，音迂，縈也。〉愁悄悄之常悲兮，〈憂心慘慘，常涕泣也。［補］曰︰悄，親小切。《詩》雲︰憂心悄悄。〉翩冥冥之不可娛。〈身處幽冥，心不樂也。［補］曰︰翩，疾飛也。《楊子》曰︰鴻飛冥冥。此言己欲疾飛而去，無可以解憂者也。〉淩大波而流風兮，〈意欲隨水而自退也。［補］曰︰言乘風波而流行也。〉託彭咸之所居。〈從古賢俊，自沈沒也。〉
上高巖之峭岸兮，〈升彼山石之峻峭也。峭，一作陗。［補］曰︰並七笑切。〉處雌蜺之標顛。〈託乘風氣，遊天際也。［補］曰︰標，杪也。其字從木。顛，頂也。蜺，見《騷經》。〉據青冥而攄虹兮，〈上至玄冥，舒光耀也。［補］曰︰攄，舒也。〉遂儵忽而捫天。〈所至高眇，不可逮也。［補］曰︰儵，音叔。捫，音門，撫也。〉吸湛露之浮源兮，〈湛，厚也。《詩》曰：湛湛露斯。源，一作涼。〉漱凝霜之雰雰。〈雰雰，霜貌也。言己雖昇青冥，猶能食霜露之精，以自潔也。［補］曰︰潄，縮又切。《說文》曰︰蕩口也。雰，音芬。《詩傳》︰雰雰，雪貌。〉依風穴以自息兮，〈伏聽天命之緩急也。［補］曰︰《歸藏》曰︰乾者，積石風穴之翏翏也。《淮南》曰︰鳳皇羽翼弱水，暮宿風穴。注云︰風穴，北方寒風從地出也。宋玉賦雲︰空穴來風。〉忽傾寤以嬋媛。〈心覺自傷，又痛惻也。嬋媛，一作撣援，一作擅徊。〉馮崑崙以瞰霧兮，〈遂處神山，觀濁亂之氣也。一雲︰瞰霧露。一雲︰澂霧露。［補］曰︰馮，登也。瞰，視也，苦濫切。〉隱㞶山以清江。〈隱，伏也。㞶山，江所出也。《尚書》曰：㞶山導江。言己雖遠遊戲，猶依神山而止，欲清澄邪惡者也。㞶，一作𡹋，一作汶。［補］曰︰㞶、𡹋、汶，並與岷同。《書》曰︰岷山導江。岷山在蜀郡氐道縣，大江所出。《史記》作汶山。《列子音義》引《楚詞》︰隱汶山之清江。隱，依據也。〉憚涌湍之礚礚兮，〈憚，難也。涌湍，危阻也。以興讒賊，危害賢人也。礚，一作磕。［補］曰︰礚，苦蓋切，石聲。〉聽波聲之洶洶。〈水得風而波，以喻俗人言也。己欲澄清邪惡，復爲讒人所危，俗人所謗訕也。［補］曰︰洶，音凶，水勢。〉紛容容之無經兮，〈言己欲隨衆容容，則無經緯於世人也。［補］曰︰此言楚國變亂舊常，無定法也。容容，變動之貌。〉罔芒芒之無紀。〈又欲罔然芒芒，與衆同志，則無以立紀綱，垂號諡也。［補］曰︰此言楚國上下昏亂，無綱紀也。〉軋洋洋之無從兮，〈言欲軋沕己心，仿佯立功，則其道無從至也。軋，一作乹。注云︰乹惕己心。［補］曰︰《釋文》︰乹，於八切。此言懷亂之勢，如水洋洋，雖欲乹絶之而無由也。沕，潛藏也。〉馳委移之焉止。〈雖欲長驅，無所及也。一作馳逶蛇之焉至。［補］曰︰委，音逶。焉，於乾切。〉漂翻翻其上下兮，〈登山入水，周六合也。漂，一作飄。翻，一作幡，一作潘。［補］曰︰漂，浮也，音飄。〉翼遙遙其左右。〈雖遠念君在旁側也。［補］曰︰翼，疾趨也。《語》曰︰趨進，翼如也。〉氾潏潏其前後兮，〈思如流水，遊楚國也。［補］曰︰氾，濫也，音泛。潏，湧出也，音決。〉伴張㢮之信期。〈伴，俱也。㢮，毀也。言己思君念國，而衆人俱共毀己，言內無誠信，不可與期也。［補］曰︰伴，讀若背畔之畔。言己嘗以㢮張之道期於君，而君背之也。〉觀炎氣之相仍兮，窺煙液之所積。〈炎氣，南方火也。火氣煙上天爲雲，雲出湊液而爲雨也。相仍者，相從也。煙液所積者，所聚也。［補］曰︰液，音亦。《神異經》曰︰南方有火山，晝夜火然。《抱朴子》曰︰南海蕭丘之中，有自生之火，常以春起而秋滅。〉悲霜雪之俱下兮，聽潮水之相擊。〈言己上觀炎陽煙液之氣，下視霜雪江潮之流，憂思在心，而無所告也。［補］曰︰《七發》雲︰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借光景以往來兮，施黃棘之枉策。〈黃棘，棘刺也。枉，曲也。言己願借神光電景，飛注往來，施黃棘之刺，以爲馬策。言其利用急疾也。［補］曰︰言己所以假延日月，往來天地之閒，無以自處者，以其君施黃棘之枉策故也。初，懷王二十五年，入與秦昭王盟約於黃棘，其後爲秦所欺，卒客死於秦。今頃襄信任姦囘，將至亡國，是復施行黃棘之枉策也。黃棘，地名。〉求介子之所存兮，〈介子推也。〉見伯夷之放跡。〈伯夷，叔齊兄也。放，遠也。跡，行也。一雲︰放，放逐也。〉心調度而弗去兮，〈弗，一作不。［補］曰︰調度，見《騷經》。〉刻著志之無適。〈無適，言己思慕子推、伯夷清白之行，剋心遵樂，志無所復適也。［補］曰︰刻，勵也。著，立也。〉
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冀，幸也。言己怨往古以邪事君，而幸蒙富貴也。一無「昔」字。〉悼來者之悐悐。〈悐悐，欲利貌也。言傷今世人見利，悐悐然欲競之也。悐，一作逖。［補］曰︰悐，它的切，勞也。〉浮江淮而入海兮，從子胥而自適。〈適，之。［補］曰︰《越絶書》曰︰子胥死，王使捐於大江，乃發憤馳騰，氣若奔馬，乃歸神大海。自適，謂順適己志也。〉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跡。〈申徒狄也。遇闇君遁世離俗，自擁石赴河，故言抗跡也。［補］曰︰《莊子》雲︰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淮南》注云︰申徒狄，殷末人也。不忍見紂亂，自沈於淵。〉驟諫君而不聽兮，〈驟，數也。一本作而君。〉重任石之何益。〈任，負也。百二十斤爲石。言己數諫君，而不見聽。雖欲自任以重石，終無益於萬分也。一雲任重石。石，一作秙。［補］曰︰秙，當作䄷，音石，百二十斤也。稻一石，爲粟二十升。禾黍一䄷，爲粟十六升，大升半。又三十斤爲鈞，四鈞爲石。秙，音庫，禾不實也。義與此異。《文選‧江賦》雲︰悲靈均之任石。注引︰重任石之何益，懷沙礫而自沈。懷沙，卽任石也。與逸說不同。〉心絓結而不解兮，〈絓，懸。一作結絓。〉思蹇產而不釋。〈蹇產，猶詰屈也。言己乘水蹈波，乃愁而恐懼，則心懸結詰屈而不可解。一本無此二句。〉
悲回風〈此章言小人之盛，君子所憂，故託遊天地之閒，以泄憤懣，終沈汨羅，從子胥、申徒，以畢其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