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憲錄/跋

永憲錄/跋
作者：鄧之誠

昔劉知幾專心讀史，不遺雜記小書，謂史之名雜，其流有十：司馬光作《通鑑》，採雜史二百餘種，蓋小錄之書皆託即日當時之事。求諸國史，最爲實錄。唐宋士夫，留心記註，尊信傳聞，必著所本。《次柳氏舊聞》《涑水紀聞》兩書，體例最善，秦檜嘗禁野史而執筆者不輟。隆興以後，國史之作遍徵私撰，一時風尚，人才輩出，李燾、徐夢莘、李心傳、王明清、葉紹翁、周密之書，爲有本末。蒙元之後，此事頓衰，及今流傳，但得數家，唯《輟耕錄》頗有次第。明初，屢興文字之獄，宜乎纂錄不盛。嘉隆以降，作者如林，或本實錄，或採邸鈔，雖不無一代謬悠之談，而大要足供採撰。《野獲》一編，熟諳國故，足與《弇州》媲美。至於清初，餘風未泯，或成一代之史，或紀一時一地之事。莊史之獄，肆其誅戮，學者始以史事爲戒。錢王史學魁碩，考補之學跨越往代，獨於紀載，竟至絕筆，是誠所謂『非欲之而不能，實能之而不敢也。』

清季競沿秘聞，又嫌臆造。至於今茲，研讀清史，實錄國史、政書、檔案而外，欲求私史，幾乎無書。《嘯亭雜錄》題名汲修，實門客代撰。敘述稍備，亦有微舛，然猶遲至同、光始得流行。予有志搜求，數十年來，所得類《嘯亭》者祇三數種，《永憲錄》其一也。

辛壬之際，江陰繆荃孫編《古學彙刊》，有此書節本，讀而善之，後竟得全書。書成於乾隆十七年，蕭奭事跡，遍求無獲，既名永憲，當畢雍正一朝之事，用僅至六年八月爲止。原序以三年無改爲辭，然下止三年何也，繼乃悟作者蓋有深意存焉。世之罪憲帝者，弒父、逼母、奪嫡、殺功臣數端，《大義覺迷錄》斷斷剖辯者，亦此數端。此書於阿、塞、年、隆諸大案，所述綦詳，且謂文覺禪師爲助惡者。文覺無考，予於查爲仁《蔗塘》未完稿得其所爲序，頗有文筆，是與道衍皆才而不得於時，遁入彼教而又不安於釋者也。諸獄株連，大約至六年而止，故以爲限斷。然則永憲者，永其惡也，雖未言明，而其意則可尋求，豈非信史乎？

每恨官書所記與事實相去恆遠，使多得此類之作，史之徵信爲不難矣，而惜其不可得也。

取材多本邸鈔，雜以聞見，嘗持校實錄，字句小異。以《雍正上諭內閣》一書，不同於實錄例之，知實錄經後來潤色。此書所記，尚不失真，又於當時人物美惡並陳，可謂直筆。間有小眚，不足爲病，獨其序貢諛過當，令人齒冷。然彼時風氣，率皆尚此，且爲避彈射，始作巽語。定哀微辭，固非本意，所足惜者，此本缺甲辰一年事。杭州吳慶坻家有此書，屢從其後人借閱未得，。昨歲南中消息，吳氏藏書，斥賣已盡，恐遂不可蹤跡。吳本曾遭水厄，闕字十之三四，想亦未必有以相勝。僅從《蕉廊脞錄•原序》一首，以補此本之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