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子文藪 (四部叢刊本)/卷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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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六 皮子文藪 卷第七
唐 皮日休 撰 景湘潭袁氏藏明刊本
卷第八

皮日休文集卷第七    文藪

  雜著

   讀司馬法

   請行周典

   相解

   惑雷刑

   悲摯獸

   誚㽵生

   旌王宇

   斥胡建

   白門表

   無項託

   鄂州孟亭記

   通𤣥子棲賔亭記

    讀司馬法

 古之取天下也以民心今之取天下以民命唐虞

 尚仁天下之民從而帝之不曰取天下以民心者

 乎漢魏尚權駈赤子扵利刃之下爭寸土扵百戰

 之內由士為諸侯由諸侯為天子非兵不能威非

 戰不能服不曰取天下以民命者乎由是編之為

 術六韜也術愈精而殺人愈多法益切而害物益

 甚嗚呼其亦不仁矣蚩蚩之類不敢惜死者上懼

 乎刑次貪乎賞民之扵君由子也何異乎父欲殺

 其子先給以威後啗以利哉孟子曰我善為陣我

 善為戰大罪也使後之士於民有是者雖不得土

 吾以為猶土焉

    請行周典

 周禮載師之職也曰宅不毛者有里布田不耕者

 出屋粟凡民無軄事者出夫家之徵日休曰征稅

 者非以率民而奉君亦將以勵民而成其業也今

 之宅樹花卉猶恐不奇減征賦惟恐不至苟樹桑

 者必門嗤戶笑有能以不毛而稅者哉如曰必也

 居不樹桑雖勢家亦出里布則途無祼丐之民矣

 今之田貧者不足扵耕耨轉而輸扵冨者冨者利

 廣占不利廣耕如曰必也田不耕者雖勢家亦出

 屋粟則途無餒斃之民矣今之民善者少不肖者

 多苟無世守之業必闘鷄走狗格簺擊鞠以取飡

 扵㳺閑太史公曰刺繡文不如倚市門是也如曰

 必也凡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徵則世無㳺墮之

 民矣此三者民之最急者也有國有家者可不務

 乎周公聖人也周典聖人之制也未有依聖制而

 天下不治者執事者以為如何

    相解

 今之相工言人相者必曰某相類龍某相類鳳某

 相類牛馬某至公侯某至卿相是其相類禽獸則

 富貴也噫立形扵天地分性扵萬物其貴者不過

 人乎人有真人形而賤貧類禽獸而富貴哉將今

 之人言其貌類禽獸則喜真人形則怒言其行類

 禽獸則怒真人心則喜夫以鳳為禽耶鳯則仁義

 之禽也以騶虞為獸耶則騶義之獸也今之人

 也仁義能符是哉是行又不若於禽獸也冝矣或

 曰相者有乎哉曰上善出扵性大惡亦出扵性中

 庸之人善惡在其化者也上善出扵性若文王在

 母不憂重耳弱不好弄是也大惡亦出扵性若商

 臣之蜂目豺聲必殺其父叔魚之虎目豕心以賄

 死是也中庸之人善惡在其化者若大舜設化而

 有苗格仲尼垂諭而子路服是也是從善而化者

 也若齊桓管仲輔之則覇豎貂輔之則亂是從惡

 而化者也故舜相扵堯而天下平禹相扵舜而大

 災弭咎繇相禹斯謂相見者見人知其賢愚見國

 知其治亂亦相也或曰賢愚者見行事而知也敢

 問聖人之相人知其有位哉曰堯之扵舜任之以

 天下知其有位也舜之扵四凶投之扵四裔知其

 無位也曰苟若是聖人之能相人也是必賢者得

 其位不肖者不立朝三苗九黎焉得以侯飛亷惡

 來焉得以爵曰有是者其君不能相也將其國之

 是滅豈暇相人而用哉是則三苗九黎未聞不滅

 飛亷惡來未聞不誅嗚呼聖人之相人也不差忽

 微不失累黍言其善必善其惡必惡言其勝任必

 勝任今之人不以是術行其區區求子卿唐舉之

 術居其窮䖏其困不思以道達不能以徳進言其

 有位必翻然自負坐白屋有公侯之姿食藜𦎟有

 卿相之色蓋不能自相其心者或有士居窮䖏困

 望一金之助已有沒恥之難有誕妄之人自稱精

 子卿唐舉之術取其金則易扵反掌矣有能以聖

 賢之道自相其心哉嗚呼舉世從之吾獨戾也其

 不勝眀矣

    惑雷刑

 彭澤縣郷曰黃花有農戸曰逢氏田甚廣已牛不

 能備耕嘗僦他牛以兼其力逢氏之猾惡為一郷

 之師焉得他牛則晝役夕歸箠耕於烈景笞耨於

 晦冥未嘗一息容其殆忽一日猝雷發山逢氏震

 死日休曰逢氏之猾惡天假雷刑絶其命信矣夫

 生民之基不過乎稼穡之功皆不為是畜之力哉

 則天之保牛齊乎民命也冝矣今逢氏苦其力天

 則震死如燕趙無頼少年椎之以私享烹之以市

 貨法不可戢刑不可威則天之保牛皆不降於雷

 刑哉則逢氏之死吾不知是天地也

    悲摯獸

 匯澤之場農夫持弓矢行其稼穡之側有苕項為

 農夫息其傍未及苕花紛然不吹而飛若有物娭

 視之虎也跳踉哮㘚視其狀若有所獲負不勝其

 喜之態也農夫謂虎見已將遇食而喜者乃挺矢

 匿形伺其重娭發貫其腋雷然而踣及視之枕死

 麕而斃矣意者謂獲其麕將食而娭將娭而害日

 休曰噫古之士獲一名受一位如已不足於名位

 而已豈有喜扵富貴娭扵權勢哉然反是者獲一

 名不勝其驕也受一位不勝其傲也驕傲未足扵

 心而刑禍已滅其屬其不勝任與夫獲死麕者㡬

 希悲夫吾以名位為死麕以刑禍為農夫庶乎免

 扵今世矣

   誚㽵生

 㽵生免范蠡之子死至矣夫范蠡子復取其金則

 怒乃言扵楚王死之嗚呼夫交者以義合至死不

 離也以利合者全扵利前者鮮矣況利死之後哉

 則㽵生謂畢事而歸金其言信矣至其取金則復

 言而死之焉有夫歸金之心也哉是㽵生與范蠡

 果曰利合也或曰㽵生非利金而渝言是范蠡之

 子利金而渝言也曰夫赦者楚之嘗法也范蠡不

 謂乎赦為楚之嘗法以其兄自合不死非㽵生之

 力也故取夫金是愚竪之纎鄙也何足責哉如㽵

 生與范蠡義合則取金之信以易乎人命也哉是

 果曰利合兼不全扵利前者也

    旌王宇

 王莽竊弄漢柄擅斥帝族當其時有名臣名士身

 被漢祿者闔朝皆然也莫不廻忠作佞變直為邪

 曽不敢一悞莽色以平帝得親乎外氏者也而宇

 乃以為謀事泄受禍日休旌之曰若宇之道真忠

 烈之士哉不以其父得天下為利以反道為慮不

 以已將為天子之子為貴以愆咎為戒嗚呼宇之

 道大不負天地幽不慙鬼神身不愧金石眀不讓日

 月扵臣子之義備矣而班氏忘讃皮子旌之悲夫

    斥胡建

 古者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若穰苴之斬荘賈孫

 武之僇官嬪魏絳之辱楊干是也如建者為軍正

 丞設御史有奸在建職當以狀聞自有天子之刑

 名如擅斬者乃一夫之暴賊上吏者也以辱國威

 國威者軍刑者也夫軍正之軄當申眀其法干軍

 師亦不可擅行誅殺也正且不可況又丞哉嗚呼

 漢不以是僇建以正其罪反以詔命賞之嘻妄矣

 過直近乎暴物過訐近乎擅命有之不戢在家為

 賊子在國為亂臣其建之謂矣

    白門表

 三年秋徐卒無狀叛兵逐其帥不再曰剽公私財

 祈盡異時卒有不平者至是皆門坑之監戎者以

 聞上赫然大怒命大將職正其罪卒有首叛者前

 後累刼其將曰銀刀至是命皆僇之無赦將至先

 令徐禆將曰銀刀族無老幼強者斬之弱者幽之

 及徐之枝邑𣲖聚捕銀刀族且盡或僇而梟者或

 拲而送者不浹日其族不餘或有詐弱懼僇皆論

 幽扵牢迨六七百人且俟大將命業兵之居無何

 上𢚓徐卒盡死中或有不干其謀者偕僇降內貴

 人扵徐詔曰銀刀族詔至未死者貫之六七百人

 分屬數郡未至屬所途亡為盜四年夏盜推其率

 鼓而徐入火里舍將縣令誅制使係虜民輜而掠

 貨徐守閉中城竟不命偏將禦之盜得志徐去四

 年秋進士皮日休之白門道逢徐民之耄者泣曰

 翁世冨扵徐子孫嗣其業祈二百年前日以徐卒

 亂翁之資已竭扵兵刼矣獨存者居第而已為殘

 燼翁以為天子命將盡殺之且銀刀族無三千人

 耳遇聖天子在上四境無征伐重糧其屬厚衣其

 身有餔兒啜孫至死手不執干戈體不被鎧甲者

 上扵徐卒厚矣今乃忘上恩叛主帥逐天子命將

 殘天子兆民如此逆之甚也上又活其半今反盜

 而冦徐前日翁之亡獨賄與産耳今子孫為賊𨽻

 妻女為賊室餘骸殘齒溘然無取嗚呼皇天仁扵

 數百人反不仁扵一郡豈得言者過耶且兵者聖

 王不能免其征仁帝不能無其伐是以逆者必殺

 順者必生所以示天下不私也往年數萬之卒逐

 天子命將自樹其便者國家以不忍盡殺因聽之

 皆賊而不貢兵而不從死而輒代名為列藩實一州

 之主也故春秋譏世卿得專公祿者以春秋小國

 尚貶而不空況今聖天子在上百執事稱職萬方

 雀息以無虞四夷駿奔而入貢哉前日徐卒幸活

 而為盜扵民時苦國家無辱或不盡僇而赦之則

 自樹其便者日休曰翁其力之賢者耶吾知夫今

 之食其食者未必有翁之是心也幸以文貢而未

 得入上言列固不合陳便宜事因採翁之説為表

 庻天子召直言極諫者得以遺之

    無項託

 符朗著昝子言項託詆䚹夫子之意者以吾道將

 不勝扵黃老嗚呼孔子門雄稱少故仲尼曰顔氏

 之子其殆庶㡬乎又曰賢哉囘也嘆其道與已促

 固不足夫蔽之也如託之年與回少逺矣託之智

 與回又逺矣豈仲尼不稱之扵其時耶夫四科之

 外有七十子七十子外有三千之徒其人也有一

 善仲尼未嘗不稱之豈扵項氏獨掩其賢哉必不

 然也嗚呼項氏之有無亦如乎莊周稱盜跖漁父

 也墨子之稱墨尿姢嬋也豈足然哉豈足然哉

    郢州孟亭記

 明皇世章句風大得建安體論者推李翰林杜工

 部為之尤介其間能不愧者唯吾郷之孟先生也

 先生之作遇思入詠不拘奇抉異令齷齪束人口

 者𣷉𣷉然有干霄之興若公輸氏當巧而不巧者

 也北齊美蕭慤有芙蓉露下落楊桞月中踈先生

 則有微雲淡河漢疎雨滴梧桐樂府美王融日霽

 沙嶼眀風動甘泉濁先生則有氣蒸雲夢澤波動

 岳陽城謝眺之詩句精者有露濕寒塘草月映清

 淮流先生則有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聲此與古

 人爭勝於亳釐也他稱是者衆不可悉類嗚呼先

 生之道復何言耶謂乎貧則天爵於身謂乎死則

 不朽於文為士之道亦以至乎先生襄陽人也日

 休襄陽人也既慕其名亦覩其貎蓋仲尼思文王

 則嗜昌歜七十子思仲尼則師有若吾扵先生見

 之矣說者曰王右丞筆先生於郢之亭每有觀之

 志四年滎陽鄭公誠刺是州余將𢪔江南艤舟而

 詣之果以文見貴則先生之貌縱視矣先是亭之

 名取先生之諱公曰焉有賢者之名為趍廝走養

 朝夕言扵刺史前耶命易之以先生姓日休時在

 宴因曰春秋書紀季公子友仲孫湫字者貴之也

 故書名曰貶書字曰貴況以賢者名署於亭乎君

 子是以知公樂善之深也百祀之弊一朝而去則

 民之弊也去之可知矣見善不書非聖人之志宴

 空豆撤立而為文咸通四年四月三日記

    通𤣥子棲賔亭記

 距彭澤東十里有山邃源奧䖏號曰冨陽文士李

 中白隠焉五年冬別中白嵗且翅再自淝𨹧之江

 左因訪於是至其門驂不暇𦁛而目爽神王

 怳然迨若入於異境矣愬別若外不復㳺一詞且

 樂其得也木秀於芝泉甘於𥹋霽峯倚空如碧毫

 掃粉障色正鮮溫鳴溪潨潨源內槖籥鞲出琉璃

 液石有怪者髐然闖然若將為人者禽有翼者嘐

 嘐然若將天馴耶每空齋寥寥寒月方午松竹交

 韻其正聲雅音笙師之吹竽邠人之皷籥不能過

 也況延白雲為昇堂之侶結清風為入室之賔其

 為趣則生而未覩矣中白所尚皆古以時不合已

 故隠是境將至老嗚呼世有用君子之道隠者乎

 有則是境不足留吾中白也昔余與中白有俱隠

 湘衡之志中白以時不合已果償本心餘以尋求

 計吏不諧夙念今至是境語及名利則芒刺生背

 矣夫賓之來也不逾於邑謂彭澤縣邑距是十里

 至是者不為易矣其延之旦不晡乎晡不夕乎則

 俟賓之所果不可低庳扵是鉅其𥨊西向百歩則

 築賔亭焉兩其室而一其廈且曰賔將病暑吾則

 蔽其簷賔將病寒吾則奧其牖自竟是功則鱻薧

 之饋罍樽之費縱倍扵前矣其功始扵咸通二年

 秋八月後三年五月中白館余扵是且禱其記而

 名之者累月讓不獲因曰古者有髙隠殊逸未被

 爵命敬之者以其徳業號而稱之𤣥徳𤣥晏是也

 夫學髙行逺謂之通志深道大謂之𤣥男子通稱

 謂之子請以通𤣥為其號請以棲賔為亭名噫知

 我者不謂我為佞友矣五年五月朔日記


皮日休文集卷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