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谷達意稿/卷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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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八

王太守愛敬詩冊序﹝丁巳﹞

歸省，人子事親之禮，所以致吾愛也；朝覲，人臣事君之禮，所以致吾敬也。斯二者忠孝之大，目凡為人臣子之所當自致者也。但所居之位不同，所處之時亦異，則其事或有不能兼舉，而其道或有不得並行者焉。昔人「忠孝不兩全」之歎，其以是故與？蓋吾嘗思之事親之與事君，固異事也；致愛之與致敬，固異道也。然愛親，仁也；敬君，義也。仁義，性也。具於心而後愛敬形焉，則其根源一也。古之君子盡心知性而知天窮其源矣，存心養性以事天，培其根矣。是故一性存，存而天下之有立焉，萬事萬化胥此乎出焉。當其時而為其事，素其位而行其道，時乎居家在於位，則修其孝以愛吾親，時乎事國在臣位，則修其忠以敬吾君，然孝者忠之本，忠者孝之推。未有孝而後其君者也，未有忠而遺其親者也。故事不必其兼舉也，道不必其並行也。天下之一在我，而萬善悉統宗於是矣。苟昧於本源而泛用其力於末流，宜其事之偏廢而道之不兩全與？

廣安太守崇陽王侯，忠孝人也。少以易學舉於鄉，教南畿定遠樹懋績，知吾州五載矣。豈弟明決深得民心移其施於家者，以事國無所不用其敬，所謂本原之地，蓋其所素學焉者，推而達之，事兼舉而道兩立，其亦有由然哉？弘治乙卯冬，當天下朝覲之期，侯述其職事以朝於天子，惟謹厥既頒瑞而還，又念其母某氏垂白在堂，久曠定省，便道以歸，問起居焉。禮既修矣，而其情有不忍遽離者，其母以王事勉之，速其還職。侯重違慈命，泣辭以行。時同事往還者合守金侯祺，與侯尤相善，羨侯一行而善兩得也，乃為賦七言近體詩一章以詠歌其事。涪守廖侯森與諸名士能詩者，咸倚其韻而和之。金侯復題其冊曰「愛敬」，推其意而序以歸。侯蓋取《孝經》「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之意也。侯歸以示郡文學與其諸生。諸文學率諸生能詩者和之，別稡諸冊，而請序其元。

余惟為人臣子，事君事親，愛敬之道，其用雖殊，而根源於仁義之性，則一而已矣。君子知其本源之在吾心，惟持養吾一則雖事殊道異，得一足以統萬矣。《四牡》之詩，昔周盛時，所以勞使臣者乃上之人，探其情而代之言也。其首章曰：「四牡騑騑，周道倭遲。豈不懷歸？王事靡盬，我心傷悲。」夫懷歸者，人子之情，私也；靡盬者，人臣之義，公也。無私情，非孝也；無公義，非忠也。使臣，蓋事國者，雖懷私情，尤急公義，時位然也。詩人代之語而得其心，蓋所謂本源乃人心所同然也，使臣亦先得之耳，今侯觀君禮畢，而順歸以定省其母，先公義而後私情，愛敬兼舉，而忠孝兩全，於古人所處可謂大幸。而我國家體群臣，使之以禮如此，於成周之盛，真可謂千載一時。蓋皆聖人所以感人心也。臣人忍負之哉？諸詩人歌誦而傳之，亦有感於是與？謹為序之。而歸其美於上雲。

陳憲長赴滇南詩序

壬午秋，通步自月宮取道岳池歸廣安。時繡衣德安陳公辱令於邑，適亦有事場屋，事竣飛鳧先還，需余過，盛彩旆榮迓於郊。既庭謝，又進而飲之酒，因見其二子焉。二子者，其一即今貴台憲使君汝礪也。方總角而丱，而余已冠矣。公壯余行，蓋將鼓舞其家並邑之子弟，以興起之。其作人之機出於德愛，如此意甚善也。通感藏之，每不忘，倏爾三十有六年矣。慨公不可復作，而余與汝礪先後舉進士科，其成名同累仕，皆至今官其致位同，將來事業厥終何如？古之人蓋未可量，然未嘗不懷公而歎其識鑒遠，不可及今也。或是之亡矣。今年春二月，余赴官滇台，猶未履任，言路短余非搏擊才，並與諸瘝，墨不職吏，概見疏論事下部議，貴臬簡宜置余，滇實繁劇，非汝礪不可處，奏兩易之，欲以全余故也。

於戲！才難知，人才為尤難。昔在唐虞，以堯舜君臣之聖哲，官人必三載一考其績，三考始別其幽明而黜陟之。今言者獨知余弗勝官於未嘗試。

吁！亦異哉，豈其徒有嗛余者，託公言以快私憾邪？若然則忍於欺君矣，欺君即欺天也。是何心哉？是未可知也。夫余衷余自知之，人或不知也，不敢以尤則，亦不敢以辨直，以余故使才如汝礪，席未暇暖，有更易之勞，有跋履之苦，則不才累君多矣，於其行贈處誼有言。爰倚山右藩臬諸大夫送君來長貴臬詩韻和之，得近體詩四章，道吾來送君往情事，略於辭乎見焉，君何以處我？

雲貴鄉試錄序

周子曰：「師道立而善人多，善人多則朝廷正，而天下治。」又曰：「心純則賢才輔，賢才輔則天下治。」蓋本太極圖說以論經世，其具在教化。所謂禮樂刑政是也，其急務在用賢，其大本則性之中心之純而已矣。所謂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者，此聖人所以致天下善也。在昔堯舜禹湯文武之君臣所以為治其道蓋如此，夫豈容私智於其間哉？慨自孔孟後，失其傳久矣。至宋周子此意復明，而河洛關閩百代之傳，以啟時之不能用命也。夫天厭胡元，篤生皇祖聖人，復起秉中德以作人，而學校之教立，擴純心以取人，而科目之選，開列聖相承，惟守一道，至於今日，皇上益懋中德，繼體純心。是故教化日以大行，賢才日以景附。天下之治，比隆二帝三王之盛。卓乎漢唐宋以來，未有能及者也。雲南、貴州，雖遠在荒服，然國家德教之漸被，蓋無遠弗屆也。況奉命兩地者，又多得人。在雲則太監某，在貴則少監某。以近臣鎮其土，在雲則黔國公沐昆，在貴則東甯伯焦俊，皆以勳臣總其戎，右副都御史某撫滇雲，某撫貴竹，並立以統肅其紀綱。監察御史某繼巡於雲，某繼巡於貴，而某則兼治焉。以激揚其風教，承流以宣化於兩藩，有布政使某，參政某，參議某。明刑以弼教於兩臬，有按察使某，副使某，僉事某，而奉命督學則副使某，僉事某，其敷教化也久矣。今歲在戊午，又當開科取士之秋。兩藩之士，咸就試於滇。而某又監臨其事，提調以某，監試以某。某等七人膺聘偕至典較，其文皆一德同心，蒞事以勤，閱言以精，其遑取也，不又公乎三載？畢得士五十人，將錄其名與其言登於天府。某當序其端，顧於諸生，有一日之誼，敢致其忠告焉。

夫國家之養士於學校也，既為之立教化而納之至善，其取士於科目也，又賴其宣教化而約民於大中。蓋所以贊天地之化育，期與天下民物同歸於太極之中而後已也。雖古之帝王所以造化斯世者，不是過也。士也際良時而沐休澤，何以答其德意之隆乎？蓋太極之在天地也，為命而流行為陰陽，為五行，播於四時而萬物有其宗，其在人也為性而流行，為寂感為五德，發於五事而萬事有其則，夫豈高遠哉？惟聖人能全體之，修之則君子而吉，悖之則小人而凶。一修之悖之之間，而君子小人吉凶判焉。是所謂幾也幾動於心，近則公私邪正，遠則廢興存亡，皆決於此。可不慎乎？慎之何如？審之在豫決之，在果守之，在確而成之，在敬也。故曰：「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言其豫也。又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非果而確能然乎？又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能敬則欲寡，而可至於無矣，無欲則心純矣。心純則五性存，而發無不中矣。此所謂修之者也，是謂善人，是謂賢才，故語其修身則心誠，而本端一身之吉也。語其齊家則親和，而則善一家之吉也。推之而國治而天下平，一國天下之吉也。極其至，則天地位，萬物育，吉莫大焉。

於戲！士修而至是，則所以扶世，而與天下民物同歸於太極者在是矣，所以驗聖人中德純心之教，贊天地無為之化，不在是乎？某也食芹而美，負日而暄，下思以錫類，上思以輔德，積誠久矣。因序謹告同志，敢拜稽首以獻於明天子。

壽劉母太淑人黃氏九十詩序

太淑人黃氏，故都指揮僉事劉公某之妻，今都指揮同知君英之母也。淑人中原名將家子，父某累軍功致位都閫，生淑人有懿德，為擇所歸，歸劉氏，事其君子無違禮，得妻道；事其舅姑，無違命，得婦道；及其生子英教之，克成其才，得母道。太淑人生永樂乙酉，今九十年矣，壽考康寧，享厚祿之養，而好德不以耄而倦，蓋五福備焉。其子英久膺上命，握兵符守備邊於貴之都勻，而太淑人居安南，樂故土，弗克就養於官，相望常千里，同知君每陟屺瞻依白雲，輒動河陽之思，其情甚至。蓋嘗書來以其不遑將母之情，諗余將假力焉，以達於當路，乞歸養。其辭懇惻非有激而雲，其動人深也。余同寮陰公宗孟，與君同事於都勻，嘗為余道君之忠勇孝誼，有直氣，庶幾乎古之所謂捨命不渝者，可與同心也，處之如弟兄焉。今九月六日，太淑人誕辰也，宗孟將走使稱慶於其家，需言為頌，將俾歌以為太淑人壽，且曰太淑人之初歸也，其君子蔭世父勳，方為使於衛，惟其有令妻在內，匹之以成內治，故能靡室靡家，勖於致身之誼，敵愾御辱以有成功。荷天之寵，遂起僉戎事於都垣，太淑人善相其夫矣。其為母子也，子英蔭父勳但襲其初職，惟其有壽母在堂，君之以成厥才，故能忘身忘私篤於許國之忠，折馘折首以樹茂烈荷天之休，遂同知戎事於邊閫。太淑人善教其子矣，是宜有頌。余聞而歎之曰：太淑人其得坤道之純者與！夫乾坤，陰陽之道也。乾，陽物也。其大為天，在人則為君，為天為父焉，其道惟健。坤，陰物也，其大為地，在人則為臣，為妻為子焉，其道惟順。太淑人順以從夫，得妻道矣；慈以育子，得母道矣。而坤之配乾，陰之從陽，地之承天，其道不在是矣乎？《易》曰：「坤厚載物，德合無疆。」蓋言坤之配乾，其德然也。淑人有焉。又曰：「含弘光大，品物咸亨。」蓋言坤之生物，其功然也。淑人有焉。至其後則又曰：「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後得主利而有常。」蓋言坤德之順而且健也，而居後不敢先，乾主利不敢制義，此坤道之所以常久，而不變易且不已也。淑人之德柔而剛，靜而方，從夫而利物，蓋得坤道之純矣，其常久而壽也宜哉。是誠不可以無頌，頌不可以今之詩，故效顰古之作者，為賦四言詩，凡三致意焉。宗孟以為何如？

觀風還朝序

古者大君子天地統理天下，民物為之宗。既法天地春夏秋冬，以設六官，而分職率屬理其事。又設御史以振肅之。御史，六察之官也，於六官之事無不察焉。其任重矣哉。夫六官之事，皆造化之事也，其事夥矣，然其源一而已矣。昔周子有見於此，故其語經世必推本於太極，以及夫陰陽五行之流布，人物之所以生化以見夫人心之為至靈，人性之為至善，萬物之宗，萬事之本也。舉而措之，萬物得其理，萬事循其則矣。蓋先王之所以為治者如此，夫豈其私智之所出哉？故其言又曰：「心純則賢才輔，賢才輔則天下治。」言人君之心其用有動靜，一陰陽也；其事有視聽，言動思其於仁義禮智信，皆無違焉，則亦五行也。如此，則所謂太極在吾身矣。是故，以身取人，則賢者皆道合而從焉。夫賢才者，各具其一太極者也。道合於君而相從，則各以其所具者，任職教化廣矣，此天下所以治與。噫！為察官能深察乎，此則六官之事無不察矣。所以輔大君以贊造化者，豈不裕如也哉？雖然，此尤有所當深察焉者。蓋心雖至靈而雜於欲，則昏純者駁焉，則理欲之辨，察之宜豫，性雖至善而麗乎氣，則不能無惡善而中者，或鮮矣。則理氣之際，察之宜精。是故，必盡心知性以明其理，以通其微。必存心養性，以履其事，以培其根。果於克己，確於復禮，使欲銷而氣有馭，則凡動皆公而且溥。故心純焉，性得其正焉，與聖賢合道，與天地合德矣，其於贊造化庶矣乎。歷觀古之士官六察者多矣，求其德業可久大者，何其鮮聞也。豈其學於斯未之察邪？豈皆偏才未適於用，而力弗能堪其事邪？學深乎此，而有得焉。若宋明道程先生其斯可謂純乎？明道在熙甯，蓋嘗試察官矣，惜哉，遇非道合終齎，欲使萬物各得其所之志以逝。

嗚呼！蒼生真無福哉？蜀遂甯多名士，其顯於甲科者今有三：徐公廷憲，余公誠之，皆吾所知，黃公鳴玉，其一也，其心純明洞達，其性仁誠果毅，易知書無不讀，而尤邃於春秋。出而宰瀧陽，其政卓卓，不與俗流伍。遭逢明天子純心用賢之始，起而履繩糾之地，言聽諫從，而志行可謂道合矣。丙辰，奉命觀風於貴竹，貴竹雖邊僥，然自一宣慰司外，有八府五州六縣之民，十有八衛幾所之士卒，其風俗百蠻異種，族五方之人，異氣習治，嘗分夷夏，亦難矣。然其心其性固皆人也，況漸被國家聲教百三十有餘年，化已深，公能不鄙夷其人而同胞視之，挽轡行部，馬跡始周其境，凡俗尚氣，習有美惡，如燭照數計，皆無遁情，可以窺其智撫之。嘗若傷於其罹於罰，惻然哀矜，有隱於中可以窺其仁，臨之以莊，無敢慢，省而視之，有節文足以覘，其中之有禮，至於稔惡而弗悛者，斷然置之，法不少貸，足以覘其中之有義，此亦太極陰陽五行之流布，皆性之根於心固有之者也。惟公由之而能察耳，宜其察諸人者明且盡，與愚嘗哀夫世之學而求仕者，皆是也。及其仕也，舍所學若筌蹄，然不復省，顧恣其所為咸其性之所近。剛則為猛，為隘，為強梁；柔則為懦弱，為無斷，為邪佞。其善者為直，為斷，為嚴毅，為幹固，為慈良，為順巽，或又以過不及夫之至其沉冥於利慾，迷復若醉而生，夢而死，不復可與有言。有為者抑不少也，其如負國家何哉？公歸，執象簡，峨豸冠，羽儀於天朝，偕其同志推其有拾遺補闕，以輔君德，使天下皆蒙其化澤，是其素志也。其肯自謂不能且謂其君不能哉？若夫捃摭群臣短長，以沽直名，明道恥之，公亦恥之。同寮惜公之去，相率為詩頌之。某鄉人也，辱公之知厚甚真，故又為之序。公歸其以余言視徐公、余公，以為何如也？

壽致事大總戎王公七十序﹝戊午﹞

弘治戊午冬，一陽復生之月初七日，大總戎致政王公初誕之辰也。貴之三司諸公相與歡忻交慶，走使就致禮為公壽，咸謂予宜有言以申頌禱之意。予辱從公後，義不可辭。蓋公生宣德己酉歲，今年躋七十矣。去冬，公先期引年上章請致後軍都督府右都督事，以歸鎮守，少監楊公、巡撫中丞張公，合貴之三事大夫與凡百司之執事，八府五州六縣之民，十八衛兩所之士聞之，靡不齎諮，歔欷而涕洟，願留公以幸斯土者。朝廷憫公老矣，久勞於外，特許之，優功臣也。公歸林泉，從容閒暇，未幾時也，而耳目日益聰明，步履日益強健，志慮日益澄澈，壽考康寧，其福蓋未涯也。夫子嘗曰：「仁者壽。」孟子亦曰：「仁則榮。」蓋仁者人之所得乎？天以生之理也，而完具於心，渾然真機，溫醇粹和，含育融漾，包萬善而源百行，所謂天地生物之心也，人全是心，以生德莫尚矣。其生之理固矣。所謂其才栽者也。夫天之生物也，必因其才而篤焉，故栽者天必培之而仁焉，則其材栽矣，而其生也，必壽且榮焉。其天之培之而加厚之與？天何容心於其間而有厚薄哉？蓋人之有心無弗仁者也，心之有仁，無弗全者也，第其稟受有萬焉不齊，全德如天地，如古之聖人者，世蓋希矣，其榮枯壽夭不能齊，固有由然哉。蓋仁德固未易全也，然取數多者仁也。故張子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一事之非仁也。」人於三千三百之儀，苟有一焉，皆足以為仁，則亦可以得壽矣。故草廬先生以謂嘗執是以觀於天下之人：凡其氣之溫和者壽，質之慈良者壽，量之寬洪者壽，貌之重厚者壽，言之簡默者壽。蓋溫和也，慈良也，寬洪也，重厚也，簡默也，皆仁之一端也。其生之榮而壽之長，決非猛厲殘忍、褊狹輕薄、淺躁者之所能及也。余嘗拜觀公之為人矣，其氣融然如春，可謂溫和矣；其質惻然有隱，可謂慈良矣。其量之容物汪然如陂，不亦寬洪乎？其貌之鎮物凝然如山，不亦重厚乎？至於聽其言也，不輕出如訥，不尤簡且默乎？夫五善有一焉，皆足以致榮而壽，況其兼而有之乎？則公生也榮且壽，蓋亦不佔有孚矣。復奚待於言以祝之禱之邪？余於是故，雖不敢靳言，言亦無所與規，而惟以頌焉。是月壽誕之朝前一日也。

貴竹平夷詩序﹝己未﹞

弘治己未，余已致貴臬事，去位閒居矣。同寅大參黃君汝器，僉憲龔君維嶽，不遠千里走使山中，以書告余曰：「自吾子之去貴竹，偶多事。東有王和之叛，西有阿保之變。賴時貴之使臣文武協德，中外同心，而巡按合肥張公端人也，沉毅有猷，為其操持，廉介於其邑先正包公又克肖焉弭節，初廉知王和非叛者，但為流苗阿讐所協，舉族陷於叛罪。差可慮，可以不事武威，移文招徠之和，果舉族來降。三司諸公，既歌頌其事，集為卷，名曰《格苗》，請序於雲南提學王世賞憲副矣。若阿保，始則助其主上官隆暢之棄妾米魯，以謀其夫。中則為逆子隆禮之故，舉兵以讐其父。終又烝米魯，以謀奪其主之嫡，亂三綱之大，罪在不原。今又稔惡不悛，公蓋不得已而後謀誅之。初，公亦不忍遽以夷絕之，行三司復招諭之使來，來則與之盟，其黨福佑等數十輩，皆罔敢渝盟，公皆釋之。惟保父子口血未乾，遂背盟言，陰毒其主隆暢以死，遂舉兵寇諸營寨。公於是赫然始震怒，諮於巡撫錢公先發後聞陳兵整旅以威薄之，旬月之間，可保敗死，其子鮓莫等黨散勢孤，皆束手就擒。米魯走匿霑。蓋百蠻懾服，視往時西堡之師，積歲累月，勞費不訾，方告成功，其遲速又相懸也。蓋自貴竹開設百餘年來，師出萬全未之有也。捷聞，朝廷大行論賞。又許索米魯於霑益以明正典刑。諸公亦既歌頌盛美，復稡為一卷，名曰《平夷》，惟闕一言以序其無，敢以累執事。」余方有感於世變，歎古道之難行。識時者嘗戒余曰：「堯舜之道其不可行於世久矣。居今之世，子何信古之篤而執之之固乎？」余應之曰：「堯舜之道非人之有倫理邪？又非心之有性情邪？是皆天理之大中至正存乎人者也。天理豈亦有不可行之時邪？」其人知余駕之不可回也，不言退，余竟以是見劾。於言路當途亦畏禍而莫之敢違，託老病以汰黜余。余亦無所怨尤，但自恨退之不早使人得以籍口，謂古道之不可行耳。今張公，天子柱史也。克振古道，一舉信義，招諭王和，而和舉族來降，誠之感人也。再與其長錢公共正三綱以討阿保，而保父子伏誅，正之服人也。文以格苗，喜而賞也，仁也。武以平夷，怒之罰也，義也。仁與義皆古之道也，堯舜之所已行者也，夫貴邊，服也，蠻夷之邦也，行古之道，猶可況，明明朝廷之上乎？況堂堂中國之大乎？張公，台諫近臣也，責難陳善，皆其職也歸哉。尚以堯舜之道為明天子陳之，此恭敬之大者也。余雖老且退矣，猶欣將與被堯舜之澤公行矣，其必有以慰我心，故敢以瓦礫弁諸群玉之首以俟。

贈里正歐君德卿序﹝己未﹞

乾坤大父母生天下萬物，並以其所以生者，而付畀之以為之性。人也者，萬物之一也，獨得其形氣之正，而有以通乎性命之全體，於並生之中，又為最貴焉。此其所以為吾之同胞而物則吾與也，其繼承天地而為大父母。宗子者，大君也，則體元居正統理人物焉。其為宗子之家相者，大臣也，則輔佐大君，綱紀庶事焉。若內自卿大夫，外自方嶽而下，至里正而止。雖有貴賤而皆有分理人物之責，不可缺焉。而皆不可，或非其人也。一或非其人，則人物有不得其所者多矣。

余起畎畝，廁跡朝著，出膺大君之命，催育英才三十餘年，錫類效勞，簡修至為臬長，心存遂同胞之願，而蕃育吾與久矣。意廣才疏，亟無近效，妄為言路指目，而當途畏群吠之噬已，莫敢異議，從而假年老以汰去余。余固未老，而實先衰，公議雖見，惜而余心安焉。然其所得於余大父母而思以兼善者，未嘗或忘也。閒居適兒曹講學之餘，請言以贈，所交鄉人歐君者，歐君，字德卿，安壩里正也，家世多賢善，世父宗器翁，乃父廷章翁，皆長者，有厚德，讀書明理。道宗器嘗仕為寶應掌史，既老而歸，教率其子弟以善為一里之長，與廷章俱能詩，素周於利。積而能散，並以濟人利物為心，鄉人貧乏者悉賴焉。生有養，死有葬，蓋子弟化之，無侍財以驕人者。觀於德卿，恂恂淳謹，出言若訥，余可知矣。其執役為里正也，均徭役，平賦稅，公是非，順以事長，慈以使眾，蓋吾之所目擊，為里正而使一里人物無失所，若德卿者，亦庶幾乎希矣。此所謂一鄉之善士非與？

嗚呼！安得天下自里正而上，凡有分理人物之寄者，皆以大父母之心為心哉？進德卿人人其有激也夫。

壽姚少府德重翁七十二歲詩序﹝庚申﹞

少府姚公德重，南莊耕叟德宣翁之弟，吾婿上捨生曰：「兆之叔父也。」昔與余同遊郡泮，其交也久，知其人為深。嘗愛其溫淳如玉，而渾厚安重凝然如山，扣其中疏通皛析達於事理，其性資違道不遠。夫子所謂其殆庶幾焉者也，年過五十始獲仕，而作縣丞於揚之寶應。其進也，可不謂難乎。余之出副外台也，奉璽書使於浙，舟過邗溝，訪公於揚，憐其久淹於縣，共作《憶山吟》。余謂之曰：「玉湍珠瀨盆山口，真欲同歸看篆浮。」此本心也，公感之慨然，起溯峽之興。壬子，考績上京，即引年請於天官，卿狀其情甚懇切，時三原王公為塚宰，方獎恬退以厲士，為疏於上，得致其事以歸，公之於出處以禮義為進退。蓋如此，顧余戀祿，違其本心，不能復前言，同歸看篆水於玉湍珠瀨之上，引睇川雲西望悵然而已。丙辰夏，始承誤恩擢長滇臬。丁巳春，未履任，遽為言路以私憾見劾，調貴陽往已蹇矣，猶不見幾自引而退，群吠聲者遂呶呶不已，當途畏其噬已，託衰老汰黜余，以掩公論。余雖喜得歸從公遊，然先幾則愧公多矣。庚申之春，公歸已逾致事二歲矣。二月十有一日，公初誕之辰也，其兄耕叟龐眉皓首，載酒崇肉登環翠樓，歌詩酌飲以為公壽，拉余同作而飲。余率諸子從之和章交作，推余序之。

惟昔文王彖易論恆久之道曰：「利貞，利有攸往。」夫子贊易釋之曰：「利貞，久於其道也。夫天地之道，恆久而不已也。」又曰：「利有攸往，終則有始也。」蓋久於其道，終也靜也。利有攸往，始也動也。動靜相生循環之理然必靜為主焉，今公從容於出處之際，綽綽有餘，裕其進也，難其退也一辭而已又何其易哉？進之難者，君子之禮也；退之易者，義之決也。進退由禮義，久於其道也，豈非利貞者與宜其有往也。無不利與他日。夫子自論人品不同，又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今公之為人也，天資渾厚而德性疏通，其退處優遊於巴山渠水之間，靜與山俱而動也，水與周流而無滯跡，其情事其樂水而樂山者，非與因其跡可以得其心，溯其情可以知其性。余故曰：公其夫子所謂其殆庶幾焉者也。其動也何所閡，不亦樂乎？其靜也久而有常，不亦壽乎？以是為序，命諸子薦、芊、華各為詩為公歌之，以侑飲焉。

壽南莊耕叟姚德宣翁七十八詩序

親家姚德宣翁，別號南莊耕叟，雖老而劬書，富而上義，今年逾七十有八矣。三月初十日，其初度之辰也。甲寅之春，翁年七十有一，余時方奉命提學政於浙水東西，念別翁久，西望三巴，天各一方，初度之朝，思舉一觴於環翠之樓，歌《南山有台》之詩，為翁壽，而黃紙在躬，不可得也。嘗命工畫者繪慶壽之圖，請諸同事之能言者作詩，將寓歸以為翁壽，而川途修阻，願莫之遂。丙辰冬，余被命上滇南，溯峽取道歸賨，訪翁時誕辰未至，王程所敦，不敢少留，以需環翠蟠桃之宴也。己未夏，余蒙恩許致貴臬事以歸，則又過期。今年始獲從賀賓登樓飲翁壽慶之酒，因為文序諸詩圖之首，令薦子書之，以為翁壽。

蓋嘗讀箕子《洪範》之傳，觀其列五福之目：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此人君所以勸天下人民使皆會歸於極，所謂「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者也。五福壽居先者，人有壽，然後能享諸福也。壽矣而富，則有以厚其生，故富次之。壽且富矣，又無憂患，則形康心寧，其生也安矣，故康寧又次之。壽富矣，康寧矣，而又好德，則心逸日休，自求多福，其福也大矣，故好德居其中而為之本焉。諸福備矣，必成其正命。則全而歸之，順受其正，然後為福之至，使年雖壽而不以正終非福也，故終於考，終命焉。今耕叟年逾古稀已八，富而康寧且又好德，則其心必能戰競而全歸矣。其於皇極之五福，豈不克全哉？雖然，福之本固在於攸好德，而德之在人，莫大於仁與智。仁也者，四德之首，智則能成始而成終者也，猶之天德焉。元為四德之長，然元不生於元而生於貞，蓋天德元為始而貞為終，終則有始也，人性智為體而仁為用，體立而後用行也。此動靜循環，萬化機軸，天人一致也。耕叟年雖老而學不厭，其心必智矣。其於義利理欲之幾知之明矣，觀其時修三坎之路，汲汲於濟人利物，歲發諸倉之儲，惓惓於賙窮恤乏，皆智之基。夫仁者也，皆好德之有徵者也，其獲此五福也，固有本矣。詩以頌之，序而祝之，宜哉！

弘治十七年甲子春正月男薦編錄於甘棠書院

石谷達意稿卷之二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