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峯先生集/卷十六
續朝天錄起辛亥八月，止壬子五月。
[編輯]八月十一日，白蓮寺宿夜口占，留奉親舊
[編輯]寺裏曾遊處，天涯欲別時。
水聲今夜夢，山色去年詩。
爽氣衾先覺，離愁鬢獨知。
明朝萬里路，煙樹杳相思。
十二日，歷掃先壟，紀感
[編輯]早打城西路，荒原白露時。
溪雲纔掩日，山雨恰催詩。
夕淚巖泉響，秋聲壟樹知。
松楸今一別，惆悵隔年思。
臨津舟上，用前韻
[編輯]雨晴征路好，秋色渡江時。
石壁舟中畫，雲煙座上詩。
面從黃帽識，心許白鷗知。
他日燕臺夜，滄波夢裏思。
松都感古
[編輯]勝國千年地，淸秋八月時。
廢宮無故跡，行客有新詩。
往事孤鴻沒，荒墟老木知。
傷心臺下水，流盡夕陽思。
贈朴羅州南郭老兄爲別
[編輯]灑落平生友，惟君海內奇。
靑陽初契合，白首共襟期。
薊北今千里，天南又一麾。
自憐衰病日，非復壯遊時。
世故銜杯少，情深解手遲。
分飛吾更遠，兩地若爲思？
寄別李都事德餘北幕之行
[編輯]氣槪平生儘負奇，北門行色好男兒。
咸關曉日雲隨馬，長白秋風雪映旗。
草檄手閑頻把酒，據鞍身逸但吟詩。
天涯老抱吾偏苦，惆悵燕山此別離。
十五夜見月
[編輯]節序三秋半，關山萬里寒。
年年今夜月，幾度客中看？
平山館
[編輯]寥落平城館，秋光正好時。
野花黃映酒，山月白宜詩。
旅夢孤燈伴，雄心一劍知。
途中逢令節，多少故園思。
蔥秀山，訪朱、梁天使遊跡
[編輯]山光蔥秀勝，巖溜雨餘時。
石有仙人榻，天留學士詩。
盛名村老誦，陳跡渚禽知。
立馬斜陽路，西風不盡思。
龍泉道中
[編輯]斷腸煙樹夕陽前，千里長程一短鞭。
行盡驛西秋草色，碧峯陰畔見龍泉。
又次前韻
[編輯]海驛秋將晩，嚴程又此時。
好山朝作畫，淸月夜供詩。
客意登樓怯，衰顏對鏡知。
十年長在路，休說遠遊思。
龍泉館
[編輯]頻歲遠爲客，歡娛能幾時？
山川杯裏興，風月橐中詩。
世味隨年減，人情到老知。
平生江海夢，蓴膾入秋思。
鳳山道中
[編輯]鳳城秋色裏，行客夕陽時。
遠樹濃疑畫，晴山淡似詩。
嫩霜官柳變，涼氣野梧知。
惜別當年事，臨岐有所思。
宿洞仙館前人家
[編輯]斗屋孤眠處，天涯見月時。
溪山當客眼，物色要吾詩。
節去秋蟲覺，涼來夜鶴知。
重遊無限意，悽切古今思。
奉呈正使令公。用前韻
[編輯]平生少陵老，文彩擅今時。
灑落陽氷筆，淸新太白詩。
追隨眞自幸，宿昔荷相知。
最是秋窓夜，停杯話舊思。
黃州，次前日《廣遠樓》韻幷序
[編輯]曩在辛丑，以都司迎慰使經過此州，與遠接使李月沙聖徵、從事官朴南郭說之ㆍ李東嶽子敏ㆍ洪鶴谷輝世、製述官車五山復元，相與唱酬，抵今十年餘矣。追步其韻以寄感雲。
偶同樽酒此重遊，遠客愁懷晩倚樓。
一夢去來人已老，十年憂樂水空流。
行邊物色供靑眼，醉裏風煙入白頭。
惆悵驛程秋萬里，五雲西指帝王州。
黃州，留別閔兄、李甥
[編輯]立馬黃岡八月時，去留懷抱兩心知。
天涯十日九風雨，客子七年三別離。
官渡夕陽楓葉暗，驛樓秋色菊花遲。
悤悤未了連衾話，腸斷關河萬里思。
到大同江，崔監司瑩仲出待，舟上歡飮
[編輯]樓船天上泛，簫鼓鏡中廻。
地自箕都勝，詩傳牧老才。
江山千古興，風月九秋杯。
盡意須成醉，餘生幾去來？
憶昔
[編輯]憶昔經過浿水邊，雪中樽酒醉離筵。
佳人莫怪容顏改，已老當時十一年。
漫成
[編輯]作客衰遲日，殊非少壯時。
逢場須屛酒，遇景莫吟詩。
舊跡江雲散，孤眠海月知。
安身有良法，第一息心思。
安定館，憶箕城昨遊
[編輯]一笑秋風浿上亭，故人雙眼對樽靑。
相思最是西樓夜，月滿雲屛酒未醒。
雲巖院廢基
[編輯]往事雲巖院，秋林日午時。
秪今惟廢址，無復舊題詩。
客恨蛩吟織，幽懷蝶夢知。
流光誰借問？回首一沈思。
途中
[編輯]十年蹤跡幾天涯？一節重來鬢已華。
江館夜涼初白露，驛亭秋色未黃花。
西州風月詩中盡，北極山川腳底賖。
擲罷離觴頻跋馬，斷腸關路渺煙沙。
三淸詞六言
[編輯]三淸閣百祥樓，昔一別今十秋。
綠鬢凋朱顏老，誰識得此中愁？
百祥樓三淸閣，少年時舊遊跡。
列紅燭間靑娥，與君飮何不樂？
二十八日大雨風，不得渡江，仍留安興館
[編輯]關外雙星使，河邊八月槎。
誰敎一夜雨，添卻萬重波？
地主應留客，天公故作魔。
晩來風更惡，舟楫欲如何？
嘉平館
[編輯]十載重攜一影來，齊山亭上暫徘徊。
地靈似有留人意，洞口煙霞鎖不開。
淸江石橋少憩，因次宣川板上韻
[編輯]十載宣城郡，曾從畫裏過。
芙蓉堤上路，楊柳岸邊家。
山色迎眸碧，溪聲入夢多。
澄江思謝守，誰復繼詞華？
良策館
[編輯]憶昔庚寅歲，初從薊北還。
病淹寒館裏，吟到曉燈間。
萬事今疏鬢，重遊已皺顏。
西風無限思，愁對驛南山。
見月詞
[編輯]離家見月愁，在家見月喜。
所見同一月，人情自殊視。
愁亦從何生？喜亦從何起？
達人本無心，愁喜兩忘爾。
到處卽爲家，安知身萬里？
見月輒成歡，邀月時共醉。
月入我杯中，倒下詩腸裏。
寫出萬斛珠，與月爭淸媚。
月固有虧盈，此心無瑕累。
炯然長似月，氷壺湛秋水。
築城詞
[編輯]五日運一石，十日運一木。
驅石鞭見血，伐木山盡禿。
主將但務速，役卒敢言勞？
樓櫓一何壯？雉堞一何高？
看看匪石築，一一民脂膏。
築已旋復壞，何時築得成？
吾聞以城城，不如以賢城。
城城止百年，賢城可萬里。
萬里與百年，終亦有時毀。
曷若民爲城？本固邦乃寧。
此城雖無形，萬世保太平。
是知城非城，至險藏小民。
願畫無形城，持以謁楓宸。
聚勝亭夜飮
[編輯]高亭迥壓海雲隈，錦席秋光向夕開。
關塞十年頻去國，江山千里又登臺。
愁邊白髮驚時序，客裏黃花對酒杯。
邂逅天涯拚一醉，不妨歌吹夜深廻。
統軍亭。雨後乘夕獨登
[編輯]落日低平野，晴江擁翠屛。
天涯今古意，獨上統軍亭。
書懷
[編輯]統軍亭下鴨江頭，萬里萍蹤此壯遊。
腳着浮槎曾上漢，身隨一劍屢觀周。
黃花雨裏重陽酒，紅葉霜前九月樓。
可耐西風吹客思？海門東望故園秋。
重九日風色斗寒，不得登高，府伯開宴於中堂，而以疾不赴，感嘆成詩
[編輯]徹夜笙歌鴨水濱，滿堂華燭座生春。
自憐臥病違高會，少卻尊前落帽人。
漫成
[編輯]少日曾驄馬，秋風又使軺。
客來西地盡，路入北京遙。
野暗遼山雨，江鳴渤海潮。
登臨須共醉，別恨在明朝。
府尹東軒宴飮口占
[編輯]醉倚危軒落日風，客遊懷抱一樽同。
遼城暝色當簷合，渤海秋陰入座空。
景物收歸詩筆裏，河山浮動酒杯中。
逢場不盡疏狂興，氣槪平生老尙雄。
十五日渡鴨綠江
[編輯]一船尊酒夕陽痕，去住情深各斷魂。
欲問今宵何處宿，隔江蘆葦月明村。
宿狄江村店
[編輯]一別龍灣萬里雲，碧江東去日西曛。
歌姬無限《陽關曲》，今夜依俙夢裏聞。
東八站途中
[編輯]遼陽九月霜威冷，峽裏秋容雨更催。
人面有山皆錦繡，馬蹄無日不風埃。
河通北漠玄氷早，關擁中原紫氣來。
行盡華夷交枕地，客愁都付菊花杯。
宿鎭東堡丁大家
[編輯]遼野蒼茫月一痕，荒城重訪古仙村。
看渠道氣全家在，知是當年白鶴孫。
宿草河洞。是夜大風寒
[編輯]秋盡關河驛路難，客窓愁伴小燈殘。
無端雁背西風惡，吹作征人一夜寒。
宿碧洞人家
[編輯]客路秋風落，黃花笑病容。
開窓紅葉盡，林外獻靑峯。
宿狼子山村居
[編輯]行客欲投宿，夕林孤鳥還。
路傍貧白屋，籬落富靑山。
鴨水微茫外，遼城晻靄間。
秋高戎虜近，日出始開關。
途中
[編輯]客路行行幾日休？一回西望一回愁。
天連海岱常多雨，地近陰山易得秋。
南北風塵聊倚劍，古今霜月獨登樓。
羈懷且莫憑詩遣，纔到吟成欲白頭。
寫懷
[編輯]胸懷落落氣成虹，嵬眼平生宇宙空。
社日別家同去燕，朔雲驅馬背來鴻。
帝居星拱北辰北，鄕國天連東海東。
萬里悲歌向燕市，此間今有幾英雄？
〈拜辭日，適社日故云。〉
記夢幷序
[編輯]在遼東日，夢化爲鶴，飛升九天之上，俯瞰九萬里依微世界一餉間，欠伸而寤。起視寥廓，則雲斂天倪，寒月正中，不知我爲鶴耶，鶴爲我耶，怳然有羽化騰空之意，始信莊周胡蝶之夢非寓言也。
白鶴城邊月正明，碧空無際夜雲輕。
誰知旅枕愁眠裏，化作飛仙戲太淸？
感懷
[編輯]遼城今日客三過，華表荒涼月色多。
夢裏偶然成白鶴，向來鬚鬢漸皤皤。
午憩沙河鋪，小睡
[編輯]倚枕無端入睡鄕，僕夫炊飯進黃粱。
人間歲月元來促，未抵蒲團一夢長。
鞍山道中
[編輯]十載遊蹤再帝城，天敎老眼富平生。
新詩也勝良工畫，句裏山川總有聲。
次少陵《懷遠館別宋員外》韻
[編輯]十日遼城客，愁顏欲盡凋。
塞塵隨去馹，關月引征軺。
草白陰山近，雲黃海國遙。
天涯兼別恨，霜葉政蕭蕭。
海州衛道中
[編輯]塞下窮秋戍鼓閑，太平民物此中間。
遼陽坐甲三千士，海上提封百二關。
紅樹暗邊知驛店，黑雲多處認胡山。
斜暉欲盡人猶去，悵望靑空暮鳥還。
東昌堡途中
[編輯]西奏東昌路，孤城草正腓。
雁將秋色去，人趁夕陽歸。
歲月添詩稿，塵沙化客衣。
村居邊地少，煙火望中微。
牛莊夜雨。用前日《箕城》韻
[編輯]萬里羈蹤此驛亭，一秋雙鬢暗凋靑。
嚴程又値孤城雨，宿客今宵耳獨醒。
渡三叉河
[編輯]河水無風雨不開，征鞍暫卸古煙臺。
津頭老吏煩相問，宰相如何今又來？
沙嶺途中大霧
[編輯]野霧茫茫不辨人，路岐何處是通津？
天公也似丹靑手，水墨圖中着我身。
高平途中自牛莊至盤山，泥淖不通，行走長墻上，凡二百餘里。
[編輯]百里長墻路，蒼然四望平。
高鴻天半落，寒日野中生。
地闊黃龍府，雲深白鶴城。
傷心驢背客，吟盡未歸情。
壯遊
[編輯]一嘯東雲別故園，壯遊蹤跡半乾坤。
人煙隔岸靑齊近，虜火連山朔漠昏。
撫劍夕風生左海，賦詩秋色滿中原。
澆愁欲典吳姬酒，喚客靑簾出柳村。
遊仙詞
[編輯]仙子朝乘鶴背高，天飆吹送赤霜袍。
歸來乍醉瑤池酒，玉女氷盤薦碧桃。
五色雲中謁玉皇，碧霄隨意駕鸞凰。
花間一笑三千歲，未信仙宮日月長。
廣寧
[編輯]廣寧今日盛繁華，路織人肩簇馬檛。
巡撫威名楊御史，總戎雄略李輕車。
秋聲鼓角霜千樹，夜色關河月萬家。
誰識此間愁病客，筆端豪氣絢生花？
〈楊鎬爲巡撫御史。〉
路遇聖節使洪僉知輝世、書狀官丁佐郞士推爲別
[編輯]我正來時君正廻，路岐攀袂塞垣隈。
海關殘日鞭頭落，遼野寒雲馬首開。
萬里相逢萍兩葉，一場同醉酒三杯。
殷勤爲寄家中信，須護窓前手種梅。
連山道中
[編輯]邊城殊氣候，不雨亦常陰。
地接東關近，山連北塞深。
驛程隨落日，鄕思羨歸禽。
惆悵重遊客，偏傷歲暮心。
暮抵寧遠衛
[編輯]雙樹村前路，風沙馬足隨。
野從遼右曠，山到漠南奇。
日落行人疾，天寒宿鳥癡。
孤城知未遠，戍角暗聞吹。
東關道中是日有虜警。
[編輯]客行長向畏途過，隔岸胡沙放橐駝。
煙外潮聲聞渤澥，霧中山色見紅羅。
孤城落日臨關盡，古戍悲笳出塞多。
猶喜漢家飛將在，天驕不敢渡交河。
〈紅羅卽山名。〉
前屯衛道中
[編輯]路盡遼陽數十州，朔風吹客古關頭。
沙場白日煙塵晦，天到窮邊似有愁。
偶占
[編輯]遼河地欲窮，烽火近雲中。
霧塞晴如雨，沙場晝自風。
愁心昏月上，望眼曙星東。
故國無來信，寒天有斷鴻。
路上逢一老，方瞳炯然，有似神仙中人
[編輯]逢着仙翁碧海湄，自言身是老安期。
憑君莫問吾年幾，眼見長城始築時。
塞下曲
[編輯]塞下胡兒馬上飛，黑狐皮帽白羊衣。
腰懸大箭麤獰甚，射得當前一虎歸。
昨夜沙場戰鼓聲，風吹殺氣滿邊城。
將軍出意新輕敵，不損胡兵損漢兵。
手中金僕臂雕弧，走馬翩翩俠少徒。
誇說劍頭餘虜血，去年身斬小單于。
半夜邊庭火滿山，角聲吹月列營間。
平明探騎來相語，十萬胡雛近北關。
磧地桑麻遍朔陲，戍樓閑卻夕陽旗。
卽知聖澤無南北，瀚海今年凍合遲。
大漠愁陰晝不開，狼烽近接白龍堆。
風頭一陣腥膻氣，知是匈奴打獵回。
十月望夜，宿山海關羅城
[編輯]歲暮孤城裏，良宵感客情。
玉霜寒有力，銀漢凍無聲。
許國身長遠，還家夢屢驚。
惟憐一片月，分照兩鄕明。
早入山海關，止西城外人家
[編輯]關外朝霜正滿冠，主人嘗我小龍團。
客中耐可誇豪侈？石炭金爐座不寒。
山海關
[編輯]燕雲山海路，東北一關雄。
鎖鑰三邊會，梯航九譯通。
長城秦代月，絶塞漢時風。
誰識靑牛客，重來紫氣中？
望海亭。次少陵韻幷序
[編輯]亭在山海關東南海邊十里許。余嘗登覽，眞平生壯觀也，雖身繫一隅，心未嘗不遊於此。今正使與書狀官欲與行，而余以寒辭，波靈必落莫矣。他日東還，當隨諸公酌酒亭上，與海若、馮夷相酬酢也，姑以此謝之。
山形從北起，地勢壓東偏。
野接看羊海，天連飮馬泉。
至今姜女石，應自祖龍鞭。
日月扶桑近，乾坤砥柱懸。
亭前寧有地？波外更無邊。
俯瞰鼇頭嶼，平臨鶴背仙。
秦橋今杳邈，漢轍昔留連。
徐巿樓船遠，安期玉舃傳。
關防眞勝絶，控制亦形便。
壯鎭三方會，神功萬古前。
登臨曾少日，夢想幾多年？
弱水遙三萬，嚴程渺四千。
尋常思再陟，咫尺病相牽。
借眼同行客，聞聲儘好緣。
雲陰開晩霽，天意爲高賢。
也是皇恩厚，非惟造物憐。
初平才不世，太白句愈鮮。
怳覩蓬山侶，欣傳海嶠篇。
臥遊元自在，心賞卻能全。
會與天仙遇，長吟一豁然。
又次梧村韻
[編輯]關城臨絶漠，迥枕海雲偏。
五路通夷譯，三方輳貨泉。
皇威雄折箠，胡意息投鞭。
地軸從東拆，天文直北懸。
飛亭出鶴外，危石湧鼇邊。
日島波間國，神山海上仙。
遐巡嗤漢武，高蹈慕齊連。
王母桃今結，安期棗孰傳？
長風如可借，一棹往應便。
宇宙虛無裏，烏蟾出沒前。
秦皇求藥日，姜女望夫年。
方士船何處？瀛洲路幾千？
凡蹤頻涉遠，遊袂幸遭牽。
道侶知相待，衰遲奈莫緣？
登臨輸我輩，題詠愧諸賢。
好事還多障，浮生秖自憐。
霞開鯨浪帖，日射蜃樓鮮。
未縱重來眼，空吟二妙篇。
望洋心久失，觀海目無全。
願托金華子，招邀謝自然。
謹接來章，令人有千古之感，敢再攀和
[編輯]憶昔秦皇帝，雄呑宇內偏。
長城猶紫塞，遺火已黃泉。
氣使諸侯膝，威加六合鞭。
勢從攻守異，跡自古今懸。
幽薊風沙裏，蓬壺日月邊。
燕昭曾立國，漢武亦求仙。
郭隗金臺峻，麻姑弱水連。
智愚眞迥絶，芳臭永流傳。
北顧關防壯，東臨地勢便。
皇靈萬里外，偉烈百王前。
忝再觀周日，逢今御李年。
鳳城天尺五，鵬路海三千。
禮樂新瞻盛，山川舊興牽。
旅懷仍弔古，詩句或隨緣。
感念亡齊客，嗚呼義士賢。
管寧蹤已渺，姜女節堪憐。
箕子初封壤，遼陽近接鮮。
井田餘敎化，《洪範》古文篇。
聖德知無外，藩邦喜再全。
銜恩思滅虜，一欲勒燕然。
次梧村韻，兼述懷申謝
[編輯]海內靑蓮客，生從鰈域偏。
衰顏常道路，雅志本林泉。
北學魚千里，西征馬一鞭。
幕賓新契好，江夏舊名懸。
步武雲霄上，絲綸雨露邊。
玉京朝帝后，蓬閣會神仙。
驄馬燕臺迥，星槎漢渚連。
壯遊眞不偶，奇跡摠堪傳。
聖主應紆眷，天公亦借便。
九秋遼塞外，萬里海亭前。
蘧瑗知非歲，張騫奉使年。
襟靈深抱一，筆力劣當千。
久客親廚僕，長途欠掌牽。
氣淸蠲俗慮，心靜脫塵緣。
敢道詩爲聖？惟耽酒比賢。
沈冥知我分，蹭蹬問誰憐？
橐裏黃金盡，頭邊白髮鮮。
山川揩病眼，風月入淸篇。
世道看今薄，交情得子全。
行歌燕市夜，撫古意茫然。
次少陵韻
[編輯]今代天官長，英聲夙歲偏。
三場推藝苑，一賦獻《甘泉》。
紫闕先鳴佩，靑雲穩着鞭。
東方文史足，南斗姓名懸。
聽履丹墀上，承綸白日邊。
無雙銀署客，第一玉堂仙。
鳳沼身同沐，龍樓袂幾連？
羽儀群士仰，風采萬人傳。
葭倚慙形穢，瓜投喜得便。
庸才甘噲伍，盛譽合盧前。
附驥還今日，乘槎又暮年。
秦關過百二，周樂覩三千。
但覺襟期密，都忘俗事牽。
愁中開笑口，苦處遇良緣。
筆自羲之妙，詩今白也賢。
竝遊誠竊幸，同病荷相憐。
形共秋山瘦，心將皓月鮮。
旅愁霜兩鬢，佳句錦千篇。
跡隱身難隱，神全道亦全。
靈山他日約，鞋杖共超然。
北京篇。用前韻
[編輯]自昔燕都勝，繁雄擅北偏。
家燒薪是桂，人飮醴爲泉。
白玉佳姬釧，黃金壯士鞭。
九重雲五色，萬歲日長懸。
地理移三輔，天居控四邊。
梯航來異國，冠蓋集群仙。
列肆魚鱗合，飛甍雁齒連。
北門宵柝絶，東岳曉鍾傳。
望海開關險，通河運餉便。
樓臺歌吹裏，城郭畫圖前。
漢代隆治日，周家定鼎年。
前星明兩兩，寶曆過千千。
遺路民羞拾，蹊田俗絶牽。
太平眞有象，胡寇顧無緣。
緬憶昭王霸，仍懷樂毅賢。
孱孫謀齟齬，易水事悲憐。
盛世山河壯，榮光草木鮮。
堯封千古地，班賦二京篇。
領略乾坤半，收將物色全。
重來瞻盛麗，作頌愧徒然。
莊誦盛和《北京篇》，無任歆服，鄙生才已盡矣，再難效顰，謹以書懷之作，呈似博粲
[編輯]平生許國志，半世荷恩偏。
再杖燕臺節，三嘗帝里泉。
乾坤老杜眼，山水子長鞭。
使蓋星新竝，卿班月舊懸。
客心歸鳥外，鄕信斷鴻邊。
竹國思淸聖，遼城問羽仙。
關防臨瀚海，煙火接祈連。
漢卒戈成枕，胡雛箭息傳。
恣探奇勝跡，剛喜往來便。
歲月浮槎上，風沙跋馬前。
銜綸今白首，沐澤最靑年。
主聖登三五，河淸際一千。
志期周袞補，忠乏魏裾牽。
松柏嫌孤特，藤蘿恥附緣。
忘形樽裏聖，尙友卷中賢。
擧世誰能識？惟公肯獨憐。
行開蔣詡逕，時擊陸生鮮。
跌宕詩千首，歸來賦一篇。
身心須自保，道義貴相全。
萬事皆徒爾，長歌任浩然。
北京篇。又次前韻
[編輯]箕尾全燕分，乾坤北極偏。
天山仍近塞，瀚海卽流泉。
號令掀雷鼓，威靈振電鞭。
關頭日逐走，旗面月支懸。
虎豹嚴雙闕，貔貅壯九邊。
城池象河漢，樓閣畫天仙。
禁樹扶桑接，溟波太液連。
唐虞治竝駕，神聖世相傳。
鎖鑰防胡壯，咽喉控地便。
車書四海內，干羽兩階前。
國値重明運，天開萬曆年。
周基恢八百，燕塞拓三千。
實自文皇斷，寧容俗議牽？
畜藏知地祕，經始信天緣。
絶代英雄略，當時將相賢。
秦皇何太苦？漢武亦堪憐。
朔漠王庭在，長城粉堞鮮。
關河今帝宅，歌頌史臣篇。
玉葉鴻圖遠，金甌赫業全。
喬山瞻萬歲，佳氣政蔥然。
深河
[編輯]燕南形勝地，撥馬海雲隈。
樹木林胡塞，山河漢武臺。
路從西日入，襟向北風開。
客裏關身物，天寒一酒杯。
途中，次前日赴京韻
[編輯]一病平生與世違，只今蘧瑗已知非。
塵埃暗變途中鬢，霜雪寒侵馬上衣。
天闊薊門秋雁少，月明遼海曉雲歸。
羈心不道關河隔，夜夜鄕山夢自飛。
楡關
[編輯]上國山川入眼親，風光到處馬頭新。
楡關樹暗看歸鳥，雁塞天淸辨虜塵。
二十年間三度客，四千里外一孤身。
故園回日堪乘興，臘後梅花漢水春。
老將行
[編輯]磧北寒霜入戰袍，匣中塵暗七星刀。
戍樓今夜閑無事，臥看秋天太白高。
萬柳莊。次柳西坰韻幷序
[編輯]莊在永平府盧龍縣。有李公浣者，平涼知府充濁之孫，卒官光祿寺監事。妻韓氏獨居，構祠宇，設三世塑像俎豆之，一時名人多詠其事，命曰《節孝編》，傳於世。我國柳西坰根詩，亦題板在壁焉。
幽居占斷小溪邊，纔望門閭便肅然。
節首三綱閨女法，孝原百行史家編。
妙辭他日徵碑記，香火平生設几筵。
老柳新詩分物色，芳名早已海東傳。
附西坰詩
[編輯]拱木陰陰綠水邊，祖孫三世廟巍然。
四時蒼翠貞松樹，一代輝煌《節孝編》。
遠客式閭迂驛路，庖人爲黍盛賓筵。
藩邦亦被漸東化，留與淸芬萬古傳。
隴西家世自平涼，楊柳陰中認舊莊。
遺澤不隨丘木斬，盛名應共水流長。
霜嚴苦節三冬竹，壁立高標萬仞岡。
欲把綵毫摹勝蹟，臨程無奈客行忙。
〈右二詩，後亦掛壁雲。〉
夷齊廟
[編輯]凜然遺塑舊祠宮，猶想雙淸氣象同。
倫紀君臣兄弟際，姓名天地古今中。
城懸北海當年月，野響西山百世風。
往事傷心孤竹國，夕陽無語水流東。
詠夷齊。二首
[編輯]未信殷仁只有三，同時二子是眞男。
當初讓國元微事，湯武千秋也自慙。
已分捐生叩馬前，採薇非是爲身全。
區區欲把西山土，保得殷家一片天。
射虎石
[編輯]鍊石何年落塞門？至今如虎路傍蹲。
憐渠不逐秦鞭去，留得將軍飮羽痕。
途中
[編輯]道路何時盡？乾坤到處寬。
山川夸父杖，關塞漢臣鞍。
海月隨人遠，燕霜入鬢寒。
玆行非爲眼，髀肉已無完。
七家嶺有感庚寅赴京到此，製《望白雲詞》一闋，今用其詞語以記感。
[編輯]悲歌一曲動乾坤，萬里重來望故園。
天北河山孤竹國，日西煙火七家村。
幽懷杳杳關雲色，片夢依依嶺月痕。
惆悵十年前度客，只今銷盡遠遊魂。
豐潤郭家壁上，見韓石峯遺墨
[編輯]韓子亡來筆海乾，精神每向卷中看。
壁間今有龍蛇字，半夜風雷繞座寒。
途中記所見
[編輯]幽薊山川活畫奇，野中衰草夕陽時。
牧羊小子淸如雪，疑是前身叱石兒。
臨水誰家戶半開？美人含笑玉欄隈。
分明天上飛瓊侶，新自瑤臺謫降來。
薊州
[編輯]塵沙撲撲朔風獰，吹送征人度北平。
衣上暮霜楡塞路，馬頭寒日薊州城。
屯煙古樹詩中景，流水荒橋客裏情。
借問前途知幾許，五雲深處是神京。
〈「薊門煙樹」乃燕臺八景之一，又有漁陽橋故云。〉
三河途中
[編輯]驛程行盡薊門沙，驢背長風掠帽斜。
遙指夕陽煙起處，白楡林外有人家。
通州路中
[編輯]燕城物色儘多奇，客子重遊眼更疑。
淚入金臺當日跡，歌傳易水昔年悲。
乾坤半落杯中酒，山海都輸篋裏詩。
回首故園東萬里，潞河西畔夕陽時。
宿夜偶吟
[編輯]客窓孤寂掩門深，霜氣吹寒欲氷衾。
岐路十年多少事，一燈今夜伴愁吟。
朝天宮演儀罷回，口占
[編輯]曙色初開日未生，萬官環佩集三淸。
歸來卻鎖烏蠻館，一餉勻天夢裏榮。
玉河館卽事
[編輯]寥寥孤館玉河東，客裏驚心歲律窮。
日暗燕山南北雪，天寒易水古今風。
尋常遣悶憑詩力，取次澆愁仗酒功。
惟有行裝一老劍，夜窓時覺氣成虹。
至夜獨坐偶吟
[編輯]玉管浮灰獻小春，客中時序一陽新。
愁燒帝里香燈夜，夢飽家山豆粥晨。
酒爲暖寒聊酩酊，詩因破悶強吟呻。
朝來不用看明鏡，雙鬢如今摠似銀。
檢曆冬將盡，挑燈夜欲窮。
政逢南至日，偏怕北來風。
屋暗窓呈白，爐寒火撥紅。
愁心仍令節，牢落客亭中。
冬至翌日賀儀卽事
[編輯]落月銜城開曙煙，滿庭簪佩會神仙。
螭頭乍暗端門裏，雉尾初分寶座邊。
萬歲三呼雷殷地，千官五拜日升天。
瑤墀禮罷沾嘉饗，矯首紅雲咫尺前。
卽事
[編輯]紙窓霜氣冷侵帷，玉漏無聲夜正遲。
夢入故園狂似鹿，身羈蠻館縮如龜。
氷橫大澤龍蛇凍，雪壓中原虎豹飢。
眠起不知朝日上，獨呵寒筆寫新詩。
十二月六日夜夢作翌年三月晦，始竣事辭朝，是其驗也。
[編輯]一代風雲會，千年禮樂新。
恩波萬里道，花暖鳳城春。
無題
[編輯]坐忘終日一言無，這裏工程足自娛。
身在動時猶習靜，澹然隨地見眞吾。
苦寒行。次謝康樂
[編輯]歲歲層氷合，紛紛霰雪落。
浮陽滅淸輝，寒禽叫悲壑。
飢爨煙不興，渴汲水枯涸。〈右，康樂詩。〉
黝雲蔽六合，雪花飄碧落。
陽烏凍不翔，陰兔愁藏壑。
呵筆欲成詩，氷堅硯池涸。
歲暮愁陰合，天寒指欲落。
玄氷塞長河，積雪封深壑。
惟有華池泉，窮冬亦不涸。
重門晝鎖合，慘慘日西落。
凍雀依空林，蟄龍泣幽壑。
石鼎試煎茶，獨敲氷井涸。
十二月十八日夜，夢得「龍飛四十萬萬曆，胡雛奔走氣自奪，聖主千年天地德」三句，因演成雙韻以識之
[編輯]龍飛四十萬萬曆，天子垂衣御宸極。
巍功赫業五帝六，冠帶車書四海一。
商周禮樂漢文物，鼓舞堯天歌舜日。
家傳洙泗戶濂洛，聲敎洋洋被殊俗。
皇靈北蹴天山裂，胡雛奔走氣自奪。
燒盡熐蠡鏟區脫，燕然石立瀚海竭。
威讋南蠻怛西域，梯航萬里來九譯。
會同開宴飽帝澤，光祿珍羞太常樂。
東韓小臣恭獻祝，聖主千年天地德！
嗚呼，聖主千年天地德！
詠臘梅幷序
[編輯]在玉河館日，有通官秦仁男者，得一盆梅，俾觀之，古幹疏枝、淸香冷蕊，眞梅中第一品也。其始開者，如姑射仙人綽約肌膚，臨風啓齒；其欲吐者，如月宮素娥身着白霓裳，半露顏面；其蓓蕾而未發者，如薴蘿女淡粧雪中，含羞不語，而已覺姸媚；其先發而向謝者，又似明妃出塞，洗盡鉛粉，玉貌憔悴，而故態猶存。種種奇絶，莫可名狀，對之令人不餐而飽。
夫植物之性，隨地寒暖爲早晩遲速，梅固得氣之先者，而臘月開者尙罕。況北土寒烈，氷雪塞空，而乃能回生意於殺節，復陽和於剝陰，吁亦異矣！
且譯者唯利是嗜，而秦也獨能外利而嗜梅，發橐中錢，購人之所不嗜，非其胸次澹然有大過人者，能若是乎？又懼梅之難久也，必欲得余詩文，以壽梅於無窮，其志尤可尙已。第鄙拙之詞，何足以傳神？恐不免梅兄一笑耳。
半夜寒庭糝玉塵，窮冬不覺歲華新。
氷姿月色看相映，天到梅花與別春。
素衣三化帝京塵，物色撩人意更新。
須信聖恩同雨露，早梅先動臘前春。
梅兄標格絶緇塵，最愛淸香帶雪新。
誰識忘言相對處，此翁心地一般春？
騷人胸次本無塵，詩得梅花別樣新。
回暖不煩鄒子律，筆端淸唱自《陽春》。
梅蕊衝寒不染塵，客窓淸興曉來新。
東風萬里江南夢，吹入孤山雪後春。
千載逋仙骨已塵，只今誰復繼淸新？
天工似與詩人巧，粧點寒梅分外春。
再詠。三首
[編輯]臘月窮邊見物華，暗香來處影橫斜。
騷翁不識春光早，錯認枝頭雪作花。
積雪人間混素華，忽驚梅萼一枝斜。
九天高處寒應甚，上界如今未有花。
盛冬何地覓春華？惟有新梅雪裏斜。
莫怪殷勤頻把翫，夜來疑有續開花。
壬子元日
[編輯]伏枕無端欲二旬，帝庭虛負祝堯辰。
諸侯玉帛三千國，萬曆乾坤四十春。
斗柄乍從陽氣轉，梅心先共歲華新。
夢中不省身淹病，猶逐鵷行入紫宸。
〈病未參賀班故云。〉
百年已強半，此意共誰論？
北雪逢新歲，東雲隔故園。
柳靑堤外眼，梅返嶺頭魂。
一盞屠蘇酒，春風滿面痕。
人日。效宋之問體
[編輯]去年人日洛城南，今年人日燕山北。
但看庭雪作花飛，不見梅花如雪白。
萬里逢春客未歸，他鄕物色漸芳菲。
裁書東望倍惆悵，碧海天長來雁稀。
元夜
[編輯]帝里繁華逐歲新，上元今夕最佳辰。
燒燈巷陌家家晝，賣酒樓臺處處春。
歌管連宵喧繡幙，軒車徹曉輾香塵。
誰憐旅館氷霜裏，孤燭寒眠萬里人？
病懷
[編輯]此身雖病此心安，萬事紛紛倚枕看。
末路功名寒淡泊，長年藥餌苦辛酸。
猶憐筆下風雲壯，自信胸中宇宙寬。
若使死生都脫落，世間何地不爲歡？
二月大雪
[編輯]五出花前六出飛，忽驚春色入重扉。
雲中亂舞千霜鶴，月下初來萬玉妃。
地近瓊樓連瑞氣，天開銀闕眩晴暉。
應知上界朝元處，濕盡群仙白羽衣。
詠枯竹。八首幷序
[編輯]少陵公得盆竹一個以爲翫，經冬色不變，至春忽枯損，故詩以傷之。
可憐孤竹子，風骨本來淸。
勁直由天性，何曾異死生？
其二
[編輯]靑靑臘月中，寂寞向春風。
尙保氷霜操，恥與桃李同。
其三
[編輯]吾聞古臞仙，骨蛻心不死。
會作葛陂龍，直愁雷雨至。
其四
[編輯]此君耐歲寒，胡乃失容顏？
但使性根在，誰求色相間？
其五
[編輯]靈均放逐日，楚澤獨行吟。
形貌雖枯槁，猶存一片心。
其六
[編輯]佛子得三昧，能超無色界。
竹固不凡材，安知亦屍解？
其七
[編輯]世有鮑焦者，河邊獨立枯。
枯來節愈固，得似此君無？
其八
[編輯]雪裏琅玕色，移將彩筆端。
掛之素壁上，炎暑爲君寒。
疊韻
[編輯]高人自愛竹，相對一般淸。
形枯節不變，凜烈尙如生。
其二
[編輯]君爲竹溪逸，君有竹林風。
非六亦非七，襟期獨與同。
其三
[編輯]曾聞伯陽子，再起徐甲死。
蕭蕭枝葉間，已覺淸風至。
其四
[編輯]無竹令人戚，有竹解人顏。
今朝庭雪響，不到客窓間。
其五
[編輯]獨憐風雨夜，長作小龍吟。
外直知君節，中虛似我心。
其六
[編輯]竹亦天所愛，移之歸上界。
物化本無窮，此理誰強解？
其七
[編輯]萬木皆春意，亭亭爾獨枯。
周家全盛日，知有伯夷無？
其八
[編輯]盆中一竿竹，氣已凌雲端。
遽失平安報，誰將共歲寒？
疊三
[編輯]氷霜能獨潔，風月與雙淸。
似學詩人苦，如何太瘦生？
其二
[編輯]冷葉冬猶碧，疏枝夜自風。
此間如共醉，應與竹林同。
其三
[編輯]二月春光裏，竹君抱節死。
彷彿尙聞風，伯夷淸獨至。
其四
[編輯]靑靑能傲寒，今日慘無顏。
榮悴須臾事，何殊人世間？
其五
[編輯]有酒相伴飮，有詩相對吟。
今朝忽惆悵，誰與共此心？
其六
[編輯]盆中劣容芥，豈是寬閑界？
所以不屑居，超然得懸解。
其七
[編輯]誰將鄒子律，回暖爲噓枯？
倘使宮成竹，貞魂返得無？
其八公以梅竹二盆置坐傍，故篇中及之。
[編輯]梅兄將竹弟，取友一何端？
今入有聲畫，繞窓風雨寒。
疊四
[編輯]龍蛇時動影，霜雪獨含淸。
莫謂梔黃貌，堅貞自一生。
其二
[編輯]籜龍纔滿尺，已有丈夫風。
紅紫媚春日，肯將兒女同？
其三
[編輯]爾本雪中靑，今胡雨前死？
枝柯日已枯，未覺條風至。
其四
[編輯]無暑亦無寒，喜君氷玉顏。
更憐孤直節，不變死生間。
其五
[編輯]裁成黃帝管，擬作鳳凰吟。
古調無人識，伶倫得我心。
其六
[編輯]竹若有來生，受生應淨界。
吾與爾結緣，相纏恐不解。
其七
[編輯]初謂爾成醉，那知爾竟枯？
須傾竹葉酒，洗盡此愁無。
其八
[編輯]精神留雪後，顏色入毫端
凜凜猶生氣，坐令牙頰寒
疊五
[編輯]植物中君子，天姿稟直淸。
亭亭看玉立，遽作可憐生。
其二
[編輯]子陵昔垂釣，扶漢有高風。
我欲作竿去，古人心事同。
其三
[編輯]天竺釋迦子，無生亦無死。
今看玉板師，寂滅何方至？
其四
[編輯]羞把雪霜貌，強隨桃李顏。
從來特立操，難處衆芳間。
其五
[編輯]愁來何處嘯？興來何處吟？
春窓對搖落，寂寞歲寒心。
其六
[編輯]天地發生仁，陽和布世界。
七日應來復，雷雨方作解。
其七
[編輯]東風振群蟄，品彙亦蘇枯。
君有中和氣，還能起死無？
其八
[編輯]爾生異凡卉，爾死豈無端？
應伴月中桂，潛移向廣寒。
疊六
[編輯]中藏君子節，氣得聖人淸。
故學西山餓，堂堂不苟生。
其二
[編輯]淨友是芙蓉，蒼髥居下風。
龍鍾多苦節，眞與我相同。
其三
[編輯]蕭蕭竹聲乾，黯黯竹色死。
往往谷風吹，尙疑鳴鳳至。
其四
[編輯]華山綠毛仙，千載尙童顏。
變作黃面老，藏身枝節間。
其五
[編輯]故園窓下竹，風雨夜常吟。
歸去一把翫，庶慰今日心。
其六
[編輯]此君慕蟬蛻，寧能久塵界？
柯葉正離披，恰似麋角解。
其七
[編輯]櫟樗能得壽，爾獨背春枯。
生死不易守，人中有此無？
其八
[編輯]竹如孤特士，正色立朝端。
死者倘可作，姦諛心骨寒。
疊七
[編輯]竹吾甚愛之，愛之以其淸。
今看骨已換，夷叔是前生。
其二
[編輯]竹有凌霜操，中含太古風。
欲作柯亭笛，知音誰得同？
其三
[編輯]爾非日及花，朝榮暮卽死。
如何便成枯，不待芳春至？
其四
[編輯]雨氣難生色，年光不借顏。
端疑古帝子，獨泣綠雲間。
其五
[編輯]我無諧俗韻，時和此君吟。
今忽捨我去，何人是賞心？
其六
[編輯]問竹今何之？應知出三界。
如生貌不靑，始信形已解。
其七
[編輯]物理諒難詰，紛紛榮又枯。
竹非眞我有，有本出於無。
其八
[編輯]挺挺不改節，持身此大端。
君子故愛竹，獨貫四時寒。
偶成
[編輯]賓館經冬歲又華，衣冠染盡玉京沙。
羈懷冷落多因病，客夢參差少到家。
春日不消頭上雪，年光先入眼中花。
愁來坐算東歸路，海外雲煙萬里賖。
謾書
[編輯]帝里光陰幾變蓂？寂寥孤館晝常扃。
人生不及忘憂草，到得春風自在靑。
丁酉赴京時，遇安南使臣馮毅齋克寬，留詩爲別。頃年本國人趙完璧者陷倭中，隨商倭往安南，其國人頗有誦鄙詩而問之者。後完璧回本國，傳說如此。夫安南，去我國累萬里，歷世莫通，況海路之險遠乎？事亦奇矣。今在玉河館，念舊而作
[編輯]丁酉年中謁紫宸，帝鄕相遇異鄕人。
烏蠻一罷當時夢，玉節重來十載身。
賈客謾傳新說話，詩篇長對舊精神。
毅齋今日平安否？惆悵梅花五嶺春。
執壤曾隨象譯來，偶同傾蓋古燕臺。
天涯贈別唯詩句，客裏論文幾酒杯？
人去玉河孤月冷，路分銅柱瘴雲開。
十年兩地無消息，腸斷東風雁北回。
三月三日
[編輯]客中佳節政三三，萬里鄕山思不堪。
欹枕暫時成午夢，卻尋芳草到城南。
初十日辭朝卽事
[編輯]起來星漢未明時，館子相催上玉墀。
朝下午門天咫尺，日光紅射萬年枝。
三月望日
[編輯]重關鎖斷九街傍，不省韶華滿帝鄕。
地接紫宸黃道近，橋通金水玉河長。
笙歌萬戶春雲熱，桃李千門夜雨香。
遙想故園花事晩，海天歸思剩如狂。
辭朝後，臺餽不至，行李竝已打發，而旋復淹滯，絶糧數日，下皆慍見。余以一笑答之，「天旣不使是子死於病，又豈使今日死於飢乎」，以此自寬，亦欲以寬人，眞可笑也
[編輯]三月光陰半已過，客來燕館耐沈痾。
囊空杜子寧羞澁？門掩顏生但浩歌。
萬事古今無不有，此身天地欲如何？
衰年志氣猶難挫，一笑春風動玉河。
二十日祇領冕服，抵通州
[編輯]雨露琅函下瑣闈，烏蠻久客出重扉。
手擎冊詔沾恩重，身與靑春作伴歸。
碣石飛雲隨使節，金臺落日送征衣。
揚鞭直度通州郭，花滿晴江水正肥。
題賜扇
[編輯]上年赴京時，蒙召對便殿，仍賜漆、白扇等物，蓋異數也。
寶箑涼生袖裏秋，提攜尙覺御香留。
行邊更識吾王意，要遣淸風灑帝州。
三河
[編輯]一年腸斷未歸人，觸忤風光到處新。
鞭外山川燕地夕，袖中煙月薊門春。
連堤草色晴如夢，夾路桃花暗欲嚬。
客裏無錢難買醉，謾將詩句答芳辰。
雁郊
[編輯]杏花村落野橋頭，多少靑旗映酒樓。
隔水誰家開繡戶？柳邊門巷最風流。
薊州
[編輯]春色天涯正碧桃，薊門芳草上征袍。
靑山落日崆峒壯，紫塞長風渤海高。
千里旅愁憑醉失，百年衰興倚詩豪。
驛亭無限韶華節，收拾空敎兩眼勞。
玉田途中
[編輯]微雨初晴驛路長，萬家春色媚斜陽。
天公似欲誇奇艶，卻爲千花一洗粧。
沙流河晝憩
[編輯]長路塵沙滿客顏，主人窓外對靑山。
悠然倦倚藜床臥，贏得眠中一霎閑。
豐潤
[編輯]策馬投孤店，聞鶯憶故園。
落花三月路，垂柳萬家村。
夕日辭燕塞，春雲出薊門。
臨岐一聲嘯，暝色赴中原。
榛子店
[編輯]花前聽鳥成歌管，霧裏看山似畫圖。
傍柳人家知有酒，橐中羞卻一錢無。
途中卽事
[編輯]暮樹看看暗，春天望望陰。
殘花風後少，芳草雨前深。
野蝶疑莊夢，山禽學越吟。
空悲遠遊客，無限未歸心。
次少陵韻
[編輯]病吟不覺韶光盡，辜負銜杯餞暮春。
千里亂山愁外夕，一年芳草夢中人。
花殘薊北啼鶯樹，雨浥燕南撲馬塵。
萬柳東邊明日路，別區晴景十分新。
灤河
[編輯]河水茫茫落日時，停驂一望伯夷祠。
祠前松柏高千尺，似學當年特立姿。
途中
[編輯]岸柳迎人舞，林鶯和客吟。
雨晴山活態，風暖草生心。
景入詩中畫，泉鳴譜外琴。
路長行不盡，西日破遙岑。
塞下曲。四首
[編輯]煙樹蒼蒼舊漢營，塞垣刀斗夜無聲。
至今飛將威風在，胡虜千秋畏北平。
拓盡提封瀚海東，太平煙月戍樓空。
何當斫取天山石，好勒將軍不戰功？
地近燕支塞外山，漢邊金鼓百年閑。
將軍玉帳恆歌舞，靑海城門夜不關。
聖代山河古薊城，軒轅臺上夕塵淸。
邊頭老叟唯耕鑿，自說生來不識兵。
萬柳莊途中
[編輯]滿地殘紅濕不飛，四山空翠滴人衣。
長堤十里垂楊路，斜嚲吟鞭畫裏歸。
楡關
[編輯]繫馬橋頭柳絮風，片時偸臥酒樓中。
怱怱又着金鞭去，路出靑楡樹影東。
山海關
[編輯]滿程花絮政紛紛，行度關門日未曛。
幽塞山川曾領略，帝鄕風月更平分。
題詩海驛生春色，跋馬遼城破暮雲。
來往十年憔悴客，棄繻誰信舊終軍？
東關
[編輯]去歲初銜命，經春不到家。
山川窮亥步，星漢掛張槎。
客夢先芳草，歸期後落花。
長亭遙一望，滄海日西斜。
曹莊
[編輯]客心如水日流東，萬里關河腳底窮。
詩就炎天飛白雪，賦成滄海有雄風。
華夷氣色登樓外，宇宙胸懷把酒中。
狂興此間無處遣，夕陽孤劍倚層空。
連山
[編輯]樹外山連海，雲中野入天。
誰知驢背客，詩在柳橋邊？
杏山
[編輯]一夜孤城睡未牢，僕夫催我整巾袍。
角聲吹破譙樓曙，指點扶桑海日高。
附少陵詩
[編輯]四海詩名動帝鄕，當關虎豹避文章。
乾坤半入雙靑眼，風景都輸一錦囊。
滄海春流無急浪，崆峒晩色靜年芳。
中原大雅今寥落，誰似芝峯得盛唐？
〈皇明之詩豪如李攀龍、夢陽輩，俱已寂寞，兄當獨步於天下故云。〉
次少陵見贈韻
[編輯]一年冠蓋共他鄕，每喜淸篇錦作章。
遼路煙花新夢筆，薊門風月古奚囊。
久聞大雅中原盛，敢謂齊名二李芳？
詩道得君堪托契，世人知宋不知唐。
〈二李卽李夢陽、攀龍。〉
次少陵韻進退格
[編輯]驛窓啼鳥苦催歸，春色何曾爲客遲？
芳草欲迷今日路，落花猶入去年衣。
連堤萬柳煙中迥，傍海千山霧外奇。
正憶巴陵江上宅，竹扉新水到漁磯。
〈萬柳卽莊名。千山在遼東。巴陵乃陽川別名，薄田在其江上，故及之。〉
廣寧途中
[編輯]拱護神京地，城池壯北陲。
野空雲慘惔，天遠樹參差。
海暗秦皇島，林深漢將祠。
山川馬首闊，悵望夕陽時。
〈廣寧城門扁揭「拱護神京」四字故云。秦皇島在海中，漢將祠卽關王祠也。〉
宿夜
[編輯]倦客來投郭裏村，海天新月破黃昏。
中宵聽盡羌兒笛，夢斷梅花落塞門。
次少陵韻。時楊御史將東巡，故詩中及之
[編輯]漠南亭障接西洮，巡撫勳名一世豪。
壯氣欲空千虜穴，雄風先伏九溟濤。
臨邊鼓角黃沙動，出塞旌旗白日高。
早識餘威留異域，吾東猶得偃弓刀。
聞虜入瀋陽之境，楊御史領兵赴援
[編輯]日夕孤城羽報多，天驕十萬近遼河。
元戎獨擁靑驄馬，壯士皆騎白橐駝。
塞上威名今寇準，禁中才略古廉頗。
只應免卻汾陽冑，生致軍前藥葛羅。
次少陵韻
[編輯]自憐小技窘黔驢，佳句連篇每起余。
吟處頓忘千里路，語時還勝十年書。
胸開聖水薰風裏，眼豁醫山爽氣初。
東去卽看華表近，興隨孤鶴躡空虛。
〈醫無閭山上有池，水不凍不涸，名聖水盆。〉
次少陵詠聖水韻
[編輯]山頂纔容半畝寬，靈源噴雪夏猶寒。
周泉潤德還非瑞，湯旱燒空也不乾。
理貫鳶魚四時活，氣從光嶽萬年完。
聞來自覺胸襟爽，何必淸風借逸翰？
途中
[編輯]野闊中前所，河深大小凌。
亂沙風作黨，孤館月爲朋。
塞草靑無際，關城粉幾層？
邊虞激壯膽，回首陣雲凝。
長墻
[編輯]墻脊僅通行，東西數百程。
途危輕九折，天險失長城。
始識人謀壯，應因鬼築成。
平生叱馭志，到此亦堪驚。
次少陵題壁畫韻
[編輯]《霓裳》一麯酒盈巵，天上仙宮夜宴時。
中有素娥嬌舞態，玉顏猶似醉瑤池。
東昌
[編輯]路長人慾老，春盡客猶行。
細草他鄕色，流鶯故國聲。
柳邊沙嶺驛，花外海州城。
跋涉休言苦，玆遊快一生。
聞千山有祖月寺爲遼東勝地，而不果登陟
[編輯]遼海風煙處處奇，壯遊蹤跡一鞭知。
分留物色還堪恨，尙欠千山寺裏詩。
草河洞
[編輯]病倦長途信馬過，麥天風日正淸和。
客心流水橋邊迥，詩思靑山樹裏多。
岸柳低成垂手舞，林鶯囀作《緩聲歌》。
龍灣此去知無遠，煙外三江接八河。
鳳凰城
[編輯]鳳凰城北還家客，龍虎臺西落日時。
山鳥喚人多杜宇，野花低岸半棠梨。
一春光景途中興，千里關河馬上詩。
猶記去年沽酒處，綠楊風外颺靑旗。
渡江日途中
[編輯]故園東隔萬重山，遼野蒼茫落照間。
行盡九連城下路，靑林缺處見龍灣。
築城詞
[編輯]斧落江頭千丈石，地靈無力捍洪濤。
將軍愼莫高成築，築得高時更不牢。
〈時義州大伐江邊石，改築城子故云。〉
新安館別千秋使吳德耇
[編輯]邂逅孤城一解顏，別筵歌笛夕陽間。
悤悤未了《朝天曲》，快倒離觴指遠山。
〈余赴京時，製《朝天歌》一闋，州妓能傳唱故云。〉
箕城
[編輯]落拓當時一病身，半生惆悵遠遊頻。
浿橋無限新楊柳，盡是騷人別後春。
嬋娟洞
[編輯]一夢姸華去不回，野花猶似笑顏開。
尋香蛺蝶飛無數，應有春魂幻化來。
黃岡
[編輯]庭院梅風午，池塘麥雨秋。
江山萬里眼，留興一登樓。
開城途中
[編輯]驛路鞭頭盡，山雲雨後低。
行人依碧草，洗馬傍淸溪。
遠樹看疑近，平蕪望欲迷。
隔城楊柳色，日落小橋西。
到開城，夢得三句，仍添入「五色雲中三尺陛」一句，以成一絶雲
[編輯]天開華岳千年地，日照崧高萬歲山。
五色雲中三尺陛，群官稽首拜龍顏。
題詩稿
[編輯]萬里歸來一馬鞍，帝京山水喜重看。
奚囊剩有新詩句，風雨常生卷裏寒。
余於詩，非敢有作爲之意，居閑無事時，見境有觸於中，而或不能不發於吟詠，故辭不必工，而數亦無多矣。
歲辛亥，充冬至兼奏請副價，赴京師，正使則少陵李公而遠，書狀官則梧村黃公直之也。
凡山川人物之美盛、城池宮闕之壯麗、古今事跡之可悲可喜，接乎目而感於心者，往往不能排遣，或爲之口號，或相與唱酬，摠如干篇，裒爲一帙。皆得於造次跋涉之中，命辭用意未免潦率，唯以備後日之翫。其贈琉球使臣者，別錄於下雲。
附任踈菴序
[編輯]中國之人，矜其所處之尊，無所求於九州之外。由是海東文獻有「小中華」之號，而猶且抑於疏逖，不能以此自多。蓋嘗有自修者，德炳炳如也，直一塹水襟帶間，名不得出境而馳，況其外之文乎？昔夫子刪列國之詩，未嘗坐其土之僻也。是以《黃鳥》、《小戎》等諸篇，雁行於《三百》之中，其進之也深矣。
去聖益遠，天下日入於狹，自新羅織錦之詩僅一贅於永徽之樂府，踵其後而興者，豈無韓陵一片之石？《咸池》、子都於天下之聰明，而曾不得與《下里》、《巴人》之糟粕，角上下，駟於諸夏之間。是故生於此邦而得乎述作之體，能達於父母之國，又斥其餘，以喩蠻夷九譯之俗，此智力不可得也。芝峯公獨何人哉？
始公以奏請副使至京師，旣還，搜其錦囊之藏，得詩若干首，編爲二卷，目之曰「《續朝天錄》」。余得而讀之，卷未半，乃擊節而言曰：「何必陳孔璋檄哉？是足以去頭風矣。」夫詞未有不可工者，必也詩乎！然工者或病於不足，能工而無不足之病，又潤色於右文之地，抑何難也？嗚呼！文章之利於用大矣。海涵而地負者，不二三出於其有，而觀者已大駭於一斑，是惡能悉虎豹之文耶？
天下之壯觀，莫盛於赤縣之遊，自箕封之域，渡江而西，望天壽山而後止，其行也亦遠矣。大抵北方，古冀州地，三代帝王迭興，先天下而邑焉。重以周、秦、兩漢、晉、魏、隋、唐之形埒，古跡蝟毛，翰墨之用武，無以易燕、趙之郊，而物色之旁午，又從而挑之，如襲人之軍，四面蜂起，前者未及退而後者又逼矣。公以一箇應兵，談笑而當之，左交右接，恢恢乎有餘勇，故日益久而辭益富。夫多則難精，作者之常也。今公立言愈多而用意愈精，如玉之剖於璞也，如金之脫於沙也，無發而非精也。嗚呼！公之於此術，可謂窮其要而極其妙者矣。
乞琉球十四律，尤淸高婉麗，不作時人一字一句，而扃鐍於海島之篋，救蒙袂輯屨之餓，粱肉不已侈乎？魋結卉服之民，何與於聲律之美？彼雍閼洲渚，習乎陽侯之波，木道賈曹，偶東西南天地之際焉，得珠璣犀玳瑁，則捧腹而笑。此有不索，索其索，豈在於詩哉？以其所不索索之，如素所索之者，公詩非大過人者，彼固不強於索矣，異哉！彼與我，處相遠也，習相反也，徒以所尊者同焉，卒然相値於朝宗之地，以是爲請，以是爲贈。公詩旣自東而之華，又自華而之蠻，斯其所以爲難也。
雖然，琉球之事，其小者也。公前此朝天時，安南使者馮克寬亦入貢至燕，公貽之詩，其詩膾炙於南交之域，其劗髮而稍狡狡者，無不吟口雲。然則公之文采，素夷狄久矣。安南爲最遠也。蠻布弓衣，織文《春雪》詩，視琉球業已十餘年先，今其及於琉球者，皆安南之草剟也。孟子曰「天下之目同也」，今余益信於公詩也。
夫以荒炎鳥獸之氓，猶能禁臠乎公詩，不敢暫捨公於牙頰，況乎中州薦紳之鄕，乃具眼之淵藪也，鴂舌之所能取，中州獨不能取之乎？如是則出幽谷而遷喬木者，不獨彼織錦之詩，而公於東國之文章，有破天荒之功矣，吁其盛哉！
雖然，詩，其小者也。公行峻潔淸而不撓攖於外物名利，擊一世人而奪之操，卒不勝。公恬退之守，蟬蛻於流俗，獨古人心見，此則華人之所不能知，而蠻貊之所不能識也。其塵垢糠粃，猶浸淫乎盛唐之態，庶幾萬曆年於開元、天寶之際。始者聞公德，古人也；今者觀公才，又古人也。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不蓄於室，而几案之間，光輝陸離，假令魏國之愚夫中夜而見之，必不敢擲之於野也。
卷尾錄問答之語，文簡而有法，文眞紀事之文也。
萬曆壬子秋，疏菴任叔英謹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