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虎
｛康熙丙申歲，市人檻一小虎至，在檻室中，犬過之，大嗥，矢溺並出，小者如此，大者可知。甚矣，虎之可畏也！昔範文穆著《虎說》、王百穀著《虎苑》、陳眉公著《虎薈》，閱之者不待履虎尾而有戒心也。雖然何地無虎，必深山哉！談虎於山，亦曰「姑論夫世之虎」，其形者抑又聞之：「瘧鬼最畏虎，患瘧者與之說虎，可以已瘧」。然歟，否歟？｝南蘭逸民偶識。
○製虎
李安溪說：泉州僧定因，膂力絕人，精少林拳棍，弟子習其伎者數百人，每有遠行，輒煮米數斗盡食之，途中可數日不食。時漳州有虎，獰甚，食人畜無算，太守必欲殪之，集兵士丁壯千人，持利械以往，虎負嵎眈眈，無敢近者。定因適以事至，眾望見之，噪曰：「事濟矣。」群走告之，定因曰：「殺虎易耳！顧此虎非他比，須鐵鈀五十斤者乃足製之。」遍試無當意者，一才滿十五六斤，曰：「此稍可耳，然不能制其死命！須弟子一人同行，乃可。」以槍授弟子，己持鐵鈀先之。未至十步外，虎怒騰起數丈，直取定因者三，皆避之，急以鈀擊虎首，虎哮吼，鈀折，呼第子以槍刺之，自喉達尻，虎立斃。官重賞之，不受而去。時台灣方竊據漳泉間，拳勇少年多往從之，往往得官，定因不屑也。或厚遺之，亦隨手散去，卒以老壽終。
《憶舊錄》云：周尚斌，荊溪名家子，才甚高，美風調，贅荊溪之武花山。是時，虎暴甚，尚斌乃挾兩石，弓射虎中額，虎怒欲攫，再發一矢而斃焉。餘作《周郎射虎行》贈之。
葑門陳一解軍如雲南道，經某山，憩崖下，有虎躍至，負軍人登崖。時陳與軍人聯縶不可解，隨之而上，驚怛幾絕，既而竊睨之，見其啖，自胸始，頃閒食盡，惟餘其首，大嗥者三而去。時軍有一練囊，藏白金二兩、公文一紙，皆為虎所吞。陳裹殘骨詣縣自陳，縣令以其詐，諼不為理，陳懇言：「去虎不遠，請即遣壯士擒之。倘得虎，當剖出公文；不爾，某甘伏罪。」縣令亦患虎害，召獵徒三十人，使陳導往，及山，虎飽臥崖上，遂合圍刺之而斃，剖其腹，果得練囊，白金、公文尚在，遂為陳申上官而遣之。
康熙十五年，餘姚有客山行，夜宿山神祠，夜半有虎跪拜祠下，作人乞食，神以鄧樵夫全許之。明晨，伺於祠外，果見一樵過之，逆謂曰：「子鄧姓否？」曰：「然。」因告以夜所聞見，戒勿往，鄧曰：「吾有母，仰食於樵，一日不樵，母且饑。死生，命也。吾何畏哉？」遂去不顧，客隨而覘之。樵甫採薪，虎突出叢箐間，樵手搏數合，持虎尾，盤辟久之，虎不勝憤，乃震哮一躍，拔尾負痛遁去。樵逐而殺之，客逆勞之，樵曰：「感君高義，盍導我至廟下？」既至大詬，以死虎示神曰：「今竟何如？」遂碎其上偶，樵一笑躍上神座，瞑目而逝，鄉人重為建祠，額曰「鄧公廟」。
歙縣王千寺門塑千里眼、順風耳二神，手勢可畏，有虎入，以為人也，而怒齧其足，神倒，身壓虎死。時丁應泰為令，以為異政通於神明。逸民曰：「藉神倒以壓虎，尚未可謂『異政』，通神明也。」
黃安周侍御童子時，淩峻嶺，與其儕推石於險，作滾兔之戲。偶有伏虎在下，見石，以為物而抱之，石正激，石躍起復墮，遂斃虎。
劉廿四，素饒膽氣，聞人言「白鶴樓傍有虎出」，時方炊，遂不及飯，攜弓箭攘臂渡河，跡之，見虎臥茅墈下，放藥箭射去，中之，虎微動，低聲三叫，以口埋沙中，尋斃。
涇川萬夫雄，少負膂力，以拳勇稱。一日，與夙所莫逆範姓友早行深山中，忽林莽出巨虎，搏範以去，範號曰：「萬夫雄救我！」萬亦茫然不知所措，遂撼大樹，拔之，怒持樹往追，經里許，震天一呼，虎為逡巡退步者三，範得以脫，因挻擊虎，中其項，虎負嵎猙獰，欲迎鬥，然項痛竟不能舉，萬乘勢連擊之，虎斃。母虎暨虎子相尋至，萬度不能中止，且卻且前，又奮鼓生平之勇，縱送格撲，二虎復相繼而斃。
義興山中一民婦，暑月提熱湯與夫洗澡，突有虎躍入，以前掌撲湯桶，婦驚仆，棄桶覆湯。虎遽逸去，蹲踞屋脊上，家人群閉戶不敢出，明晨從窗隙窺之，猶然昂首獨坐。日方午，漸聞腥臭不可當，鄰人共覺，爭以弩箭瓦礫投之，兀不動，趨視，虎已死，而前掌潰爛，蓋為湯所傷也。
力士尤昌四，以鐵槍為弱，削堅竹，炙以油，刺殺虎。丁已，杭州虎入城，營軍三百尾之出錢塘門，將官多力者持槍進，輒被拉斷。一醫生見而笑之，眾因就問計，醫士取槍疊試，皆曰「耎不可用」，亦削竹如前法，刺虎，中之，按竹奮臂覆轉，虎亦隨轉就斃。蓋難不在刺而在轉，轉時鐵槍都折，折則虎奮，猶能脫槍傷人，惟竹勁不可折，得施全力故也。醫士又云：「凡虎蹲定不肯去、作咆哮聲、攫拿勢者，一人以鐵叉直立俟之，虎跳而撲，中口，二人持棍擊其腰，可以立斃。其曳尾前行、不睨人而睨地，目光反照，見人緩急，因之以行止，又不作聲勢，此殆有神，未可易視。蓋虎燥烈，聲勢可畏，能怖人，卻亦易，竭可擒。惟沉沉迤邐無所戀、不作聲勢，固自難製。少年在處州，曾見其一，獵士數百人隨之，一人援矛而前，虎反躍齧其頂，棄之直衝，而馳仆地者十餘人，有死者。竟越山去。」
陽邏舟人言：虎最善渡江。陽邏江廣可四五里，虎泅水而過，不以為難。然濱江人望見，俟其將至中流，駕小船五六，攢而圍之，每船各帶草韉十餘，船近虎前，輒拋一韉覆其頭，令無所見，用亂棍四擊；如韉落水，更覆一韉，打如前。移時，虎力乏負傷，死波間矣。又言：陸地擒虎，惟用三五人，拿藥箭，控大水牛一隻，擇其角灣向前者，不甚係其鼻，牛行見虎，奔前直攻虎，扌棄命來鬥，鬥酣，伺便發藥箭，不過三矢，虎即斃。蓋水牛與虎決不相容，二虎製一牛則牛斃，二牛則一虎則虎斃，一虎一牛則兩俱斃，苟不輔以人力，是棄其牛矣。周友山常云：所居離城五十里，多虎患，其弟素善搏虎，以粗木作檻，寘羊其中，設機以待。一夕，虎入搏羊，機發，遂閉於檻。又以木隔羊，使不得食，虎正咆嗥撞擊，眼噴赤光，挑以竹竿，怒目張牙，雄猛萬狀，須臾舉槍刺殺之。
黃州僧專念「阿彌陀佛」，晝夜不絕，隨其所見，皆稱「阿彌陀佛」：如見姓張人，則曰「張阿彌陀佛」；姓李亦然；見雞，則曰「尖嘴阿彌陀佛」；見虎，則曰大嘴；見人吹籧，則曰「長阿彌陀佛」；打鼓，則曰響。凡其所遇，無不然者。一日，山中人獵得大虎，僧募放生，獵人云：「償我三十金，始可。」僧止得四金，獵人云：「汝能執虎耳三匝，虎不食汝，則與汝虎。」僧遂授記虎，執虎耳三匝，縱虎去。是夜，虎遂皈依僧，僧與同住黃麻山金剛洞內。相盧九德過黃州訪之，欲見虎，僧喚虎，止探頭，盧欲見全虎，僧復喚，乃大叫躍出，盧亦皈依焉。
靈邱多深山，數患虎，居民時備之，而不善捕。裏老王姓者，有山田數十畝，遠處南山，託佃經理農事，佃年六十餘，夫婦日治稼穡，閒攻樵採。一日就枕熟睡，為犬聲驚起，窗隙中見蒼虎大於牛，攫犬未啖。佃老呼婦取火，手提支扉短木逐之，虎越鄰垣去，佃老尾過鄰屋後。婦前張炬，夫曳梃，虎懼火將及，銜犬怒視，欲撲人，佃老舉梃披其頰，虎方奮爪及肩，為炬燼飛灰迷目，折而再卻，佃老梃復中脅，虎立騰起，婦舉炬燎其須，方在燀焚間而佃老兩梃交下，已將齒頰立碎矣。虎僵臥不能舉，夫婦因捶死焉。前犬仍無恙。明日呼鄰人臠分虎肉殆遍，眾皆壯之。又邑諸生李用，日薄午，行山中，忽於叢莽間虎逸出，李時曳一梃踞岩上，虎躍而前，李乘勢以梃直納其喉，虎負痛墮澗下，崖木盡折，吼聲如雷。李得脫。
方素易任湖廣衡州府同知，時有鋪卒訴年老惟一子，今為虎所噬，素易為文檄山神，明旦虎死道側。
羅浮外史云：陳子阿平，歲癸未入山，於衝虛觀前見虎攫犬，相去百武，一道士揮手疾呼，虎擲犬遁去。偶值土人為予述其事，有詩：「羽流豈必盡道術，亦能伏虎往往然。餘在羅浮衝虛觀，虎逐群犬至觀前。一犬被食入虎口，道士見之但揮手。叱言『孽畜何敢爾』，虎聞棄犬反卻走。偶值土人為述之，雲習見非為奇。吾儕遇虎若犬豕，喝避毋或遲傳是。黃野真人之所令，虎狼尚且馴其性。嗚呼！安得真人令再申，頓使天下猛鷙皆還淳！」
宋起鳳《見聞錄》云：雲郡城有上、下兩寺，北魏時建，其廊廡為恆客棲止。已亥秋，予以餉事，假僧舍下榻，見一僧貌甚偉，就而接談，僧云：「昔日由濟涉淮，溯江而下，備經衡湘。一日，月色明徹，曳杖遊嶽寺外，忽雙炬匿竹間，光不定，就前視之，一虎伏不起，喘息甚急，予以杖拄地，曰：『斑子欲何為？得毋老僧與爾種孽因乎？』虎伸一足示，林影中少辨竹簽露寸許，知其被創，為拔出，約徑尺，虎負痛躍去，血漬道旁。寺僧目予為『狎虎和尚』，其實予一無他術也。蹤跡少異，恐為名累，乃西踵華嶽，結茅玉女峰下居焉。」
○虎事
荊溪吳康侯嘗言：山中多虎，獵戶取之甚艱，然有三事可資談笑：其一，山童早出，往村頭易鹽米，戲以藤鬥覆首，虎卒搏之，銜鬥而去，童得免。數日，山中有自死虎，蓋鬥入虎口既深，隨口開闔，虎不得食而餓死也；其一，銜豬跳牆，虎牙深入而牆高難越，豕與虎夾牆而掛，明日俱死其處；其一，山中酒家，一虎夜入其室，見酒竊飲，以醉甚不得去，次日遂為所擒。逸民曰：「三虎等斃，醉者差勝，然虎不啖醉人，而人擒醉虎乎？」
近歲有壯士守水碓，為虎攫而坐之，碓輪如飛，虎視良久，士且甦，手足皆被壓，不可動，適見虎勢翹然近口，因極力齧之，虎驚，大吼躍走，其人遂得脫。馮猶龍曰：「昔人料虎，今人乃吮虎腎乎？」逸民曰：「猶不若嗬虎脬也！」
《居易錄》云：肉翅虎，出石袍山，晨伏宵出，比虎差小，翅如蝙蝠，身如虎文，飛而食人，其皮可辟鬼物。按《廣東通志》：成化十八年正月十五夜，崖州有物如虎，飛集文廟，比貓而大，如蝙蝠，前足肉翅，生連後足，能飛不遠。《地誌》：廣西梧州府石袍山多竹木，蔥翠如袍，有內翅虎，下山食人，訖即飛還。《筆記》：滇中寧山有虎，能飛，狀如蝙蝠。甲午十月，王太原公出一獸皮，大不能二尺，如紫貂色，左右皆有肉翼，翼上有毛，疑即飛虎耳。《瀛涯勝覽》：啞魯國厥產飛虎，如貓大，長尾，灰色肉翅如蝙蝠，飛亦不遠。又《粵述》云：潯州府貴縣山中出飛虎，間歲一見，或攫人首、啄食其腦。餘於潯守處見其皮，長尺餘，如黃犬形，前二足皮特豐闊，為翅。然其斑紋不似山君。一云：湖南山中人多縋附崖穀，取木耳，或遇飛虎，撲繩即斷，蓋其翅甚利，然不聞食人。
宗正卿李可大常至滄州，州之饒安縣有人野行，為虎所逐，既及，伸其左足，視之有大竹刺貫其臂，虎俯伏貼耳，若請去之者。其人為拔之，虎甚悅，宛轉搖尾，隨其人至家乃去。是夜，投一鹿於庭，如此歲餘，投野豕、獐月月不絕，或野外逢之，則隨行。其人家漸豐，因潔其衣服，虎後見，改服不識，遂齧殺之。家人收葬已，虎復來，其家母罵之曰：「吾子為汝去刺，不知報德，反見殺傷，今更來吾舍，豈不愧乎？」虎羞慚而出。然數日，常傍其人既不見，後知其誤殺，乃號呼甚悲，因入至庭前，奮躍折脊而死。逸民曰：「虎知羞愧，終至折脊而死，勝於負恩人多多矣！」
《皇華紀聞》云：贛鄉耆郭日和，良富里人，以成化二十一年八月往瑞金縣，山行至樂村，遇虎，僮僕皆竄去，日和不及避，立道左，虎繞之甚馴，郭坐虎亦坐，久之，徐起取道行。虎又隨之，郭曰：「既不見齧，又不相舍，得勿欲偕行耶？」虎遂弭耳去，郭至謝坊別墅，語其故，眾方訝之，頃之虎果來，觀者如堵，日和留之，係牌項下，書曰：「郭氏義虎。」飲食馴擾，晝則隨左右，夜則侍臥榻後。日和年八十四終，臨葬，虎隨往兆所，咆哮數四而斃，因葬於側，今虎塚尚存。
粵東高、雷、廉三郡多虎，商旅遇之輒詬罵，以奪虎氣，斥之為「大蟲」，凡風主蟲。蟲，風族。虎乃風族之大者，故虎之來必有風，共聲飆疾。山行者聞風聲則知有虎，常有人入山燔木，一虎來，直豎其尾，大哮吼，風起火即盡滅。久之，虎去，風颼颼猶在樹間也。
從化山中多虎，常緋衣、襆頭、盛陳儀從而出；夜則燈火煌煌射林薄，見者以為山神也。欲食人，則脫襆頭、緋衣，復變為虎，乃大哮吼而前。蓋帝命山神以治虎，而虎即假山神冠服以食人。
建安山中種粟人皆構棚高樹防虎，一人升棚，見一虎垂頭塌耳過去，速甚，俄有一獸，如虎稍小，躡前虎而去，遂聞林中哮吼聲震地，久之乃息，明日往視之，其虎過食殆盡，但存少骨。
人化為虎，貴州最多，婦人即化，男子則不化也。康熙二十六年，貴州定番州上馬司土官方名譽之母獨坐室中，忽門外有數虎往來其閒，母即神癡，以手據地，坐而攫食，侍者扶掖，輒怒搏之。數日，口漸闊而目豎突，身有黃毛，咆哮欲出，外虎日夕至門候之。一日偶值弛備，踉跳入虎群，就地數滾，變虎而去。三十六年。開州民家一婦亦如此，已逸入山。尚未全變，其夫與子求而獲之，載與俱歸，飲藥調治月餘，復為人，今尚在。州守王紀青親言之。按《蠡說》云：江陵貙人化為虎，又有貙虎化為人。
康熙三十八年八月，杭州淨慈寺山間有黑虎，頂有獨角半尺許，食旂丁放馬數疋，見者甚眾。十一月間，仁和大雄山有白虎一，亦有獨角，率四虎早行村間，數日而去，不傷人畜。
從化縣凶年多虎，獵者為機穽林中，而擊土以致虎。虎每伏地擊土，則必跳躍而出，出時其飽易擊，饑則難，故嘗以甘餌投之。
寧波陳十三老人，嘗病瘧，經年不瘥，人教以虎皮鎮之，乃坐臥十載，而病如故。後忽蒙虎皮，虎出化虎食物，每銜畜豕至家，家人利其有，不問也。一日負一人股歸，其姥懼曰：「老賊作怪矣！」操棓伏門外，俟其蒙皮欲化，即擊之，時一手未變，遂躍去，不復還。自後山行者往往見一虎，前一足尚是人手，有知者則呼之曰：「陳十三老人，吾汝鄰也。莫作惡！」虎聞，弭耳垂尾而去。不識者乃食之，如是數年。一夕暴雷震死一虎，即人手老人也。逸民曰：「此虎尚知生熟。今之為虎者偏啖熟人矣！」又曰：「寢虎皮十年，即化為虎，食牛羊、犬、豕肉，數十年能不隨之化耶？」
衢州開化縣與德興接界地，有媼豢一豬，虎從籬外思攫之，而籬堅竹密，豬不得出，夜甚咆哮，媼慮虎不得食，終損他家，因起抉籬，縱豬出入之。虎復抵門，夜作聲響，媼詈曰：「汝奪我豬，致我無資生活，今復來乎？」至明門不啟，虎委背所負一女子去，蓋相報也。媼一子，貧不能娶，因通於女家父母以為婦，今其地有義虎坊。
羅桴有啞虎，不嘯不咥，相傳葛真人上升，留二丹粒以與其隸黃野人及啞虎，食為羅浮四庵守者，今衝虛觀葛真人像旁有黃野人及一蹲虎，是必啞虎也。然土人皆云：山中虎率不嘯不咥，從不傷人，八九十歲老人未嘗聞有虎哮吼也。
義興山有人出行，其妻女擁爐夜坐，妻先就枕，女鼾睡爐側，虎突入蹲其旁，眈視其女而不搏，已而女瞢騰欲仆，虎輒以頭觸止之，若為掖持者，其母懼甚不敢呼，女亦不覺，相守達明，其鄰媼過之，訝其門辟，入視，虎遂躍起，攫之而去。
遵義府多虎，有四種斑虎，與常虎文質同：黃毛虎，無黑文，尤獰惡；蓑衣虎，毛長被體，如蓑衣狀，刀箭不能入：而朱虎最獰。嘗於綏陽村落間，二日齧三十七人，捕之則咆[A085]入山，卒不能致，其毛殷紅如猩猩氈色。慶符沙河驛苗人方種豆，忽就地轉輾，已作虎形，一足猶人也，時銜獐鹿羊豕予其家，獵者不能制。
粵西之猺獞，滇、蜀之黎人苗人，瀕死或死，後有化為虎者。鎮雄諸苗，王姓尤夥，既葬旬餘，穴地而出，不知所之，夜聞門外悲嘯，有虎跡，知其為虎矣。炊斗米，覆以雞食之，別施符咒，即去不復至。苗人將化為虎，則其神呆木、頸有赤痕如環，趣使就春，可治，去死終亦不遠矣。按《淮南子》：牛哀以病，七日為虎。《人虎傳》：詩人李微，悲憤為虎。《支諾皋》：王用食黑魚，冥謫為虎。苗人、黎人以變虎為常，而苗部又頻見於王氏，皆不可解。
康熙三十四年，黔粵界上賣柏香夷人卒聞虎嘯，乃在百尺塹溝中，搶地作乞憐狀，夷人日莫且還，愴然曰：「爾毋反噬，何難脫爾於險耶？」集取緣厓竹樹投之，一時風沙捲地，虎已額抵，夷人懼而反走，虎銜歸穴中，置南面，率兩子北跽，以豕一獻，夷人熾火食訖，虎與子徐食其餘。夷人慾去，虎使其子守之，詰朝復以巨囊獻，得白金餘兩，衣履畢具，導之出山，繞而前者數四。他日，夷人拽履過水，西之拖泥城，一人遽前，呼曰：「是殺吾父者。」土司詰之，以履為徵，具道賣柏香時事，土司怒其妄，命殺之。虎自峰頂踏民居直突行刑者，齧斷其縛，北負夷人而去。一時歌謠小說家題為《人虎報》雲。
《邊州聞見錄》云：合水趙生之西華池課農，卒遇虎，以扇覆麵，牽馬卻行，虎左右竊視其面，與馬齊足，趙生蹶於石，馬驚墮澗，虎驚躍而去。
《滇行紀程》云：餘過三尖山口百頃鋪，崇岡陟降，屢屢見虎，夜望虎眼甚綠，一開一合，閃閃如燈，土人諱言虎，謂之「山王」。
灊山營卒某，畜二獵犬甚馴，一日出獵遇虎，引弓射之，虎騰上攫卒，傷其肩，二犬自草間躍起，一踞見虎脊，一齧其喉，虎狼狽遁去，卒賴以全。康熙丁未年十月事。
《在園雜識》云：西北人多強健，東南人多脆弱，地氣使然，豈禽獸亦如是耶？餘守處八年，每民間送虎一隻、二隻；還邑，送虎皮虎骨者甚多，不聞某處某人為虎所傷。《郡志》有《日殺五虎記》，乃二大虎三小虎入城，盡遭營兵槍矢而斃。家人金壽曾於縉雲縣夜行，持紅燈籠緩步山腰，遠望若燈三四盞，就之頗近，方知為虎雙目，驚倒山崖，人與紅燈輾轉滾下，兩虎不知何物，咆哮一聲，曳尾而奔，此不獨力怯，更心虛矣。
湖廣永州府熊羆嶺有虎數百共鬥，其一最巨，色赤如火，咆哮搏擊，山石盡裂。
蜀順、保二府多山，遭獻賊亂後，煙火蕭條，自春徂夏，忽群虎自山中出，約以千計，相率至郭，居人趨避，被噬者甚眾，縣治、學宮，俱為虎窟，數百里無人蹤。南充縣尤甚。
三灘人甯某方鋤田，有虎從後搏之，田倚山崖，岸絕高，虎勢猛躍出其前，急舉鋤擊之，中虎頰，負痛不能轉退，委去。眾視虎跡所在，躡之，乃入一古廟，坐上神像頰間鋤痕宛然，因擊碎之，視其腹，得人骨節極多，始知前虎，神所化也。遂焚其廟，虎亦絕。
張白水，宿鬆庠生，少能文無行，每出入公庭，晚乃自悔，設帳月山之僧樓，距其家不十里。一日便旋門外，忽虎自後至以兩足憑其肩，張大駭，揮臂側身避之得脫，亟走入寺，虎隨至，張遽登樓，虎大吼咆哮其下，張曰：「是必與我有孽冤，當就餧之。」諸弟子共禁不可。久之，虎入僧廚，毀其缸釜什物殆盡乃出，不二十武，死於田中。張鬱鬱不樂，遂辭歸，始避虎時，手為虎爪微傷，自是腫痛，踰三月漸愈。一日，召其長子至前，授之銀曰：「我某日且死，汝亟入城為我辦身後事。」子唯唯然，謂父故無疾，特為虎所驚，有心恙雲耳。至城則縱飲故人家，數日不返，張復謂次子：「汝兄悖妄，以我為誑，不我治事，吾不過五日矣！今者，我入城，見彼方飲某家，銀置某所，設為人竊，不敗吾事耶？汝翌早可亟往諭之，晚抵家，勿誤也。」是日張故未出門，次子心怪之，如言未明而往，其兄果長夜飲未散，語之故，皆悚然市具亟歸，即命治酒數筵，曰：「吾欲別諸親友也。」又命別治一筵置大庭。既而親友咸集，乃語其故，曰：「吾前身為某副將，誤殺一兵官李則，故為虎欲噬我，今冤結釋矣。隨我於此，宜祀之。吾死，當往生大名府大名縣張承與家，其第七妾所出也，名張應科，十五遊庠，二十五中武舉，三十五中武進士。翌日別諸君矣。」因至大庭拜，令其子亦拜，翌日腫處復微高，果逝。康熙庚申、辛酉間事也。其孫某麵語，宿鬆朱子禦東言其事。
貴州平越山寨苗婦，年可六十餘，生數子矣。丙戍秋日入山，迷不能歸，掇食水中螃蟹充饑，不覺遍體生毛，變形如野人，與虎交合，夜則引虎至民舍，為虎啟門，攫食人畜；或時化為美婦，不知者近之，輒為所抱持，以爪被胸飲血，人呼為「變婆」。
司空孔節庵，向為廣西憲長。回，艤舟江濱，其鄰舟有占城人，將進虎京師，延公過舟，虎置圈中，毛色炳然。有一人，號能馴弄，開圈門，以拳入虎口捧之，拳出，略無所傷。後復戲其足，作退縮狀，夷人言：「虎甚惜蹄爪故也。」又呼其名而問：「饑否？」虎為長吼，若求食然。公大驚而退。
許穀，字本善，歙人，文穆公國之從侄也，豪健，善擊劍，挽彊命中。嘗被酒臥嶺北，有虎枕其頸，醒而視之，鼻息甚酣，蓋虎先食犬，口吐沬，一如醉人狀。許熟視曰：「彼無忮心，乘醉殺之，不武。」遂舍之。
仁和七都，地名葛墩，有土神廟，荒落無主而敗壁四達。正德時，王姓者設鄉校於此，夜即寄宿焉。一夕見虎入廟，叩首神前，若拜跽然，久之而去。《意傳記》云：虎傷人，必先於土神求之。或此之謂歟？否則，王姓者臥側，胡不一噬而去也？
順治十六年，漢州茅壩張氏婦負三月小兒與鄰婦緣崖采桃實，置兒草叢中，還已失兒。道有虎跡，且泣且詈，奮而前，虎卻視數四，據地喀喀有聲，兒自口出，一無所傷，長名「大用」，以力聞，吳逆時為偽將。按明時，徽州許學士國之母山行，人見其於虎背上，整衣而起，虎乃去，其時國猶在孕，怪而問之，曰：「吾所坐，乃一石也。」大用，賊之爪牙，亦有天幸歟？
淨圓和尚說：湖州金山下某家村一兒，年十五六，被虎食，其母憂思成病且篤。一日忽起坐，作其子聲，叫痛不已，且曰：「母勿過悲，此是兒大數也。」父問為誰，曰：「父不認兒耶？」父曰：「既是吾兒，何為憑母作崇？」云：「不敢，但念母思兒不置，適大某他去得閒，歸一慰母耳。」大某者，眾倀稱虎之號，不敢斥言虎也。父因問其詳，云：「初被傷，痛不可忍，且即有一重役。凡新倀至，令與一倀舁一大網，即脫一倀矣。舊倀見新倀，喜不勝，其網甚重，用以羅人而食者。」且言：「此方被食者皆不得脫，俱受役於彼，彼若他往則送之，界來則群迎之，眾倀亦不寂寞矣。」又言：「被傷者切不可用棺焚之，既欲負棺，又欲舁網，甚苦。故山中人亦有禁例，不得用棺雲。」又言：「某某俱在，俱欲見其家人。」父幸呼來其父，遍語村中人，村中被害者約五十餘家，俱來會，則其母各作其人之言，相泣告語，一日夜始甦。媼病尋愈，卒無恙。時萬曆戊戍春事也。
荊州有人山行，忽遇倀鬼，以虎皮冒已，因化為虎，受倀鬼指揮，凡三四年，搏食人畜及諸野獸無數，身雖虎而心不願，無如之何。後倀引虎經一寺門過，因遽走入寺庫，伏庫僧房下，道人驚恐，以白有德者，時有禪師能伏諸橫獸，因至虎所，頓錫問：「弟子何所求耶？」虎弭耳流涕，禪師手巾係頸，還本房恆，以眾生食及他味哺之，半年毛落變人形，具說始事。二年不敢離寺，後暫出門，忽復遇倀，以皮冒已，遽走入寺，皮及其腰下遂復成虎，篤誌誦經，歲餘方變。自爾不敢出寺門，竟至死。
黃、汝間界河朱龍川，莊有空宅，其家避虎徙出，而虎入生三子於中，復去掠食飼子，一木工行道，會且暮，避虎入宅而見小虎，詫曰：「此虎穴而吾入，去與住皆死。」幸有戶猶可恃，乃集木石支柱之。虎果至，見戶閉，大怒吼如雷，乃反臂相攻，戶破尾臀皆入，工拔腰斧斷虎尾，兼斫其臀，虎躍去，道傍死。工不知，但聞女啼聲，遙相問，知為虎負來者，虎愛子，必食以鮮肉也。因小開戶納女。明發，行者稱虎死，始出，擔三小虎、攜女返詣麻邑，言狀，令壯之，即以女室工而小虎皆從刅。王行甫曰：「虎攻戶以臀，實足媒工師之斧。《傳》曰：『不入虎穴，安得虎子。』《易》曰：『履虎尾，不咥人，亨。』工有焉。」莽史曰：「虎往往為人作男女之合，往見小說有雲，豈是美人變虎來，美人原是胭脂虎，殆以類從者歟？然則世之撮合山馬泊六，明眼人盡作虎觀可也！」
成化間，餘姚通德裏有王三者，每與孫臥，至夜半去，將曉方回，冬月則半體冷濕，孫甚不堪，因語其父，父疑其從盜也。俟其去時，蹤跡之，忽一夜開窗將出，啟燈視之，已變為虎，而足尚未全，把其足，則逸而去矣，遂不復回。後人於山中每遇傷足虎，遂哀求曰：「三老官！」竟咆哮去。逸民曰：「此與陳十三事相類，特彼以坐臥虎皮故變，此則無因而變者也。」
羅氏，河間人，其父以漁鹽為業，嘗早至長蘆，行海濱，有虎當道，倉皇中，復有一虎絕其後，自分必死，向之左右拜，稽顙哀懇久之，虎相繼躍入蘆荻中，因匍匐行至田舍，田舍人見其不能語，知其驚虎也。以湯灌之，稍蘇，報其家，扶舁以歸，病三月乃已。
思南羅萬品雲鄉人某，以歲貢任某州判，宦成，三子皆青衿，優遊林下有年矣。一旦忽欲出外經商，持數百金，乘一駿馬，二僮隨之，子壻祖送一官鋪，判入內小臥，燕既陳，壻入呼嶽，止見一大羊臥床上，以語諸子，咸詫秘之。判起飲畢，別去，行數十里，命二僮且緩，自策馬前。少頃，馬奔歸，二僮驚行至一橋，見主已為虎食，僅存其半，二僮以布裹，駕之樹杪，回報，虎復從樹取半食之。
蜀雨後山行，虎跡去來可數，有傷及犬牛者，不聞噬人。長寧午夏諸生，自北門醉歸，昏黃月色中，有物蹲道左，就而視之，哧然虎也。以團扇撲其面，虎微嘯而去。屏山人遇虎，詈之即去，以為常。無錫諸太史有侄戍寧古塔，言：「其地，日與虎交錯，而行無所避，其諸虎狼之仁也歟？」見陳秋田太史《邊州聞見錄》。
武進之東鄉橫林鎮，近錫山。康熙丁酉，忽有虎至，居人大駭，鎮素多犬，凡數十頭，遽環吠之，虎迴旋以，竟無如之何也，久乃憊甚，觀者競前，斃諸棒下。按《志》載：順治五年，迎春鄉有虎自宜興渡湖而來，止食獐鹿犬羊，未傷人；六年四月，去。九年，迎春鄉復有虎。至十七年，迎春鄉又有虎，傷一婦人，隨去。
雲南武定府故土司鳳姓地，土司無子，妾娠，乃虎也。彌月，係金鈴於項，縱之，性不噬人，嘗夜出，私食民閒犬豕，人聞鈴聲，啟門呼其父，詈之即俯首逸去，每歲寒食，墓門必以野獸獻。其女承襲，僻處沙裏城，麥飯之祭缺如也。女淫虐，所禦蠻童，小過輒殺之。
《邊州聞見錄》云：張獻忠死，大疫。丁亥年，人相食，父老為予言：「其時草根樹皮猶可延殘喘，而以弱肉為美，似有使之者。已而虎患，十百為群，或夜半抉椽瓦而下，盡齧室中老幼。誠劫數也！」
《泰安州志》載：自孔子過泰山、聞有母哭子被虎食者以後，千餘年未聞有虎。至順治十一年，州東轉山有虎。嗣後，恆有虎跡，出入無常。
天啟丙寅歲，澄城路從廣任臨清州判，嘗於關帝廟壁間畫虎。崇禎間，道士諷經至夜三鼓時，見虎雙眸炯炯然，從壁而下，抖搜跳躍，若將及人，道士駭愕，不知所措，急取斧格之，虎上壁，忽不見。
徐恩，山陰人，家貧，極孝友，與兄文刈薪項裏嶺。日未午，一虎從叢篠中出噬文，牙貫肩背項，恩急顧，得一木棓，趨擊虎數十下，持不可奪，則躡文足，自後攬之，虎乃釋文走。恩度必復來，於是曳文首，前向跨屍以待。少頃，虎迂行，負上勢，奔突而下，恩側身承勢，橫扼而擠之，虎失足旁逸，如是者四。鄰族或匿林薄間，呼恩棄屍自脫，恩厲聲曰：「汝能助，助我！不能，無撓我！今日斷無棄兄理！我不與虎俱生矣！」虎復奔突如前，垂至，則人立不動，亦若出奇設疑、意在乘間以逞者、恩直前批之，適中其鼻，虎創甚，卻步徐行而去，然猶數回視焉。既而救者咸至，共輿屍以歸，恩力竭，病累月死。邑大夫蕭鳴鳳傳其事，而為之讚。
康熙中，有虎渡太湖，直走吳江城內。民人震駭莫措，守備率眾、擐弓矢，譟而逐之。虎見窘隘，徙入一民家新婦床上，眾莫敢攖，乃閉門發屋，以長槍群刺之，踰時而斃。噫！虎伏於山、與人世敻絕也，而乃翱翔城市焉，宜乎其為人斃矣！
耿精忠作亂時，徐尚朝別為一營，近二都。二都有夫人廟，土人以珠璣金玉莊嚴其像，兵剝取之。自是，尚朝之營突有虎患，其營外木城高丈餘，虎夜至，一躍而過，曆遊營中，必噬殺數兵，不食而去。尚朝令發炮以擊之，弗能中。後知兵侮夫人狀，祭而改妝之，虎乃止。
處州蔣姓者，善殺虎，人問其故，曰：「百獸難殺，惟虎易殺！蓋他獸磨人，奔走逐之，或不能及；虎恃勇，見人負嵎，振威磨牙，掉尾欲撲人而食之。吾得鐵叉，對虎中立；二人執槍，旁佐之。叱虎令前，徐以叉接其項，二槍夾進，折而仆之，無難者。使其見人即走，吾烏能盡得志？」可為好食人者之戒！世有猛而貪者者，殆此類也！逸民曰：「每見記虎者，必記殺虎之法，可見人皆有殺虎心也，虎亦危矣哉！予亦仍而附之。」
《梧志》載：靖康丙午，客來博白事，有村民語予：民有二子，一年十六，一才十歲，同上山拾橡，忽有虎至，幼者輒前撫弄之，不動，既而呼長者，長者顧見虎，踉蹌走，虎追之，適山下暮樵群歸，齊聲喊逐乃去，二子得全。虎不齧弄者，而追走者，何也？物之制以氣而感以機，機動則白鷗不下，機息則猛獸可馴，勝而欲搏之，與氣不勝而欲避之，皆機也。利害趨舍，滑亂其心，有不為單豹之養者，鮮矣！
《華夷鳥獸考》云：蒲刺加國山有黑虎，視虎差小，能變人形，白晝群入於市，人有覺其為虎者，乃擒殺之。予嘗聞牛哀化虎，搏殺其兄；涪民變虎，夜食其豕；未聞以虎化人者。獸之化人，如鹿之為黃衣郎、豕之為烏將軍、猿之為袁公、狐之為阿紫，皆年久成精，而今隨常可變，亦甚異哉！
王修微，廣陵人，自傷七歲喪父、飄落無依，眉嫵間常有恨色，已奉竺乾古先生教刺血寫《小品經》。嘗行靈隱寺門，見白猱坐樹端，迫之，展翅疾飛去包園。夜半，有兩炬炷射窗縫上，諦視之，虎也，修微挑燈吟自若。尋父埋骨處，仆地哭失聲，延僧作水陸道場以薦父靈，笥中綺繻環瑱隨手立盡。董元宰、韓求仲為之序、疏。
貴州關索嶺下蠻村中，一婦人化為虎，虎文炳如，奪門而出，不知所之。或一月、或數日，必來顧其子，少頃，垂頭怏怏而去。
康熙丙辰二月，寧波府慈谿縣山中出一猛獸，群虎聚而鬥之，猛獸連殺三虎，餘散走。古稱茲白、酋耳、黃腰、渠搜，俱能殺虎豹，此豈其類歟？○雜紀
《測微錄》云：虎食狗輒醉。虎名「李耳」，凡虎食畜產，不至耳，諱其名也，惟每食一人耳為一缺。《客退紀談》云：凡食斷腸草者死，虎食之而百日不饑。
《誌異錄》云：山東有一道，通高麗。中有二十日無人跡處，即祭山神，求一豺狗相送，飰熟先以飼之，遇虎躍升其背而溺，虎即潰肉；每夕人露宿樹下，豺溺而圍之，百獸斂避。
懷秋集虎出百里外，則迷失道路。漢山中有虎生角，道家云：「虎千年，則牙脫而角生。」
張文潛《虎圖》詩云：「煩君衛吾寢，起此蓬蓽陋。坐令盜肉鼠，不敢窺白晝。」譏其似貓也。羅羅，雲南蠻人。呼虎為「羅羅」，老則化為虎，有羅藏山。
《侯鯖錄》云：虎變為人，惟尾不化，須為焚除，乃得成人。三九者，陽氣成，故虎七月而生。陽立於七，故虎首尾長七尺。般文者，陰陽雜也。虎將至，則鵲噪。
虎鷹，能飛捕虎豹，身大如牛，翼廣二丈。虎有化為人者，足無踵。
虎之食人也，以其為禽獸而食之，食至足，方省是人類，輒不復食。蓋食人之虎，未有不見捕而死者，彼亦知帝罰之罔赦耳。
虎倀，凡虎之出入，則引導以避其凶。故獵者捕虎，先設湯飯衣鞋於前，以為使之少滯，則虎不知，以落機穽。及虎為人所捕，又哀號於其所，若為其復仇然者焉。
樞星散而為虎。
虎所至，倀鬼先驅獵人。以烏梅、楊梅布地，鬼嗜酸，不顧虎，虎乃可擒。《風俗通》曰：人卒得病，燒虎皮飲之，係之衣服，亦辟惡。
虎之小胃名曰「貫」，胃中諸肉皆化而惟爪甲不化，爪甲入胃中則惡貫滿矣，故囹圄名曰「貫城「雲。
凡虎夜視，以一目放光、一目看物，獵人候而射之，弩箭才及，目光隨墮地，得之者如白石是也。雲南蠻能化形為虎，以人為糧。《草木子》曰：物之牝牡，一生不再交者，虎也。
西域房陵間有白虎神，好飲人血，每歲其民殺人祭之。
有見人而不搏者，俗謂「神虎」，非也。此生來未食人，不知其味耳。若人血著齒，無不搏噬者。山東無虎，浙江無狼，廣東無兔，蜀無鴿。
有僧問諸弟子曰：「虎項金圈，誰能解之？」眾莫酬對，一人突出，曰：「此金圈，何不令結者解之？」
釋明恭住鄭州會善寺，山行，豬虎交鬥，豬漸不如，語虎曰：「可放令去！」虎不肯。恭便一手捉頭、一手撮尾，拋之深谷。
虎大寒之日始交，七月而生，性至猛烈，雖遭逐，猶復徘徊顧步。其傷重者，輒咆哮作聲而去。聽其聲之多少，以知去之遠近，率鳴一聲者為一里。靠岩坐倚木而死，終不僵仆。其搏物不過三躍，不中則舍之。
虎一生一乳，一乳必雙。虎舌大於掌。驢鳴亦能駭虎，顧久習其技，則殺之矣。唐名「虎」曰「武」，諱高祖父名也。
虎交而月暈。
虎威在頸項二肘間，如乙字，三寸許。虎鏡在當心皮裏膜外，若脆骨然，取而佩之，臨官則能威眾，常人則無憎疾者。虎帶在胸，而通前左右二足，乃大觔也，可為帶底，故名。前脛骨三棱，後脛骨圓直，色皆桃紅而不空虛，有微眼，以唾濕其一頭吹之，少有沫焉。
《物理小識》云：入山默念儀黍，即不見虎。虎將至，則有腥氣襲人。
虎畏尖，不越籬；畏日，與梟同；畏火，愛毛也。不棲高林，恐枝上雀糞爛其毛也。
虎麵值人即自遠，作勢撲，過人首而齧其衣領以去。人持苦竹槍直立當之，虎畏槍，恐礙腹，不敢躍。入山勿鳴鑼鼓，虎反尋聲而至，無益也。惟畏火器及繖，人以繖張向之，則不敢犯。
屈木而藏械發之，曰「繈膠布」，虎踏則躁而困。
均房山中作枯木膠，傅布紿虎至斃，或曰：「虎既履膠布，以足加目脫之，遂粘其目。」
虎聞人嗬唱聲則伏匿不動，守虎待倀及。深山樵探行旅過者，恆用此法。
荊州陟屺寺僧那照善射，言：「夜格虎時，必見三虎，並來挾者虎威，在中者虎，虎死威入地，得之可卻百邪。虎初死時，記其頭枕處，黑夜掘之，時有虎吼，不足畏，此虎之鬼耳！掘三尺當得物，如琥珀，蓋虎目光淪入地之所為也。」
隆慶二年春，有虎入紹興城中，宿蕺山，徙明真觀，道士曉開戶，攫傷之，眾嘩逐，走千秋巷，墮廁中，為諸丐所斃。裏巷作謠曲以歌，好事者從而刪韻之，曰《市中虎》。
凡虎拔得者，將剔蟲牙，無復疼痛。虎不行曲徑，遇之者引至曲路，即可避去。
巴邱南百折山中有道士，善檻虎，兩函桁之，以鐵中不通也，左關羊而開右以入虎，懸機下焉。餓之抽其桁，出其爪牙，楔而鍖之，縆其舌，已重餓之，飼以十銖之肉而已，久則羸然弭然，始飼以飯一杯、菜一盂，未嘗不食也，亦不復有一銖之肉矣！以至童子皆得飼之。
勝國時，張興祖萬戶善射虎，平生射殺十數虎。他日遇虎，一發而踣，語人曰：「聞生虎可療齒。」因拔之，虎氣垂絕，猶爪裂其鞾，人遂目之為「殺虎張」。
帥府茶會，言及殺虎，云：虎骨異，雖咫尺淺草，能身伏不露，及其虎然作聲，則巍然大矣。殺虎法：當用三支槍，虎撲人，性勁必及中槍，即殺者上格，退次之左右，槍既接，可殺也。
潯陽有一獵人，常取虎為業，於徑施弩弓焉，每日視之，見虎跡而箭已發，未曾得虎。舊說云：人為虎所食，即作倀鬼事之。即於其側樹下密伺，二更後，見一小鬼青衣髡發齊眉<足敬><足敬>而來弓所，撥箭發而去，後食頃，有一虎來，履弓而過。既知之，更攜一隻箭而去，復如前狀，此人速下樹架箭，登樹覘之。少頃虎至，履弓箭發，其虎貫脅而死，其倀鬼良久卻回，見虎死，鼓舞而去。
裴旻為龍華軍使守北平，北平多虎，裴善射，常一日斃虎三十有一。既而於山下四顧自若，有父老至曰：「此皆彪也，似虎而非。將軍若遇真虎，無能為也。」裴問：「真虎安在？」父老曰：「自此而北三十里，往往有之。」裴躍馬而往，次叢薄中，果有一虎騰出，狀小而勢猛，據地一吼，山石震裂，裴馬辟易，弓矢皆墮。
虎搏兔子，先於四圍遺溺，則兔不能出，以受其搏。獐子宿處四圍自吐涎，留一門，虎從無涎處入搏，被獐子跳去，虎多不能出。
康熙朝，山海關總兵某夢一鐵甲人借道，長揖虎帳，狀甚偉，曰：「毋驚我！驚我恐不利於甲士！」醒而疑之，探馬四出，絕無外寇。日中時，西北路探者至曰：「有虎一群自關外過。」總兵陳兵待之，虎略無畏懼，結隊而過，兩者一隊，麵顏色大小相配，俱作按轡徐行之狀，絡繹連綿至一晝夜，末後一虎絕大，純墨色。是夕，總兵夢前鐵甲者入揖，致謝而去，總兵繪圖以進。
虎捕人已死，能步繞祝禱，使死者自去衣而後食，故「褫」字從「虎」。或曰：此倀所為也。虎食以舌，有獲虎者剖其腹，毛皆內向如卷。虎食人畜，朔日食一斤，以日而加，亦以日而減。
東吳都卬曰：宋鄉先生範文穆公愛談虎事，嘗構一軒，榜曰「說虎」。
《抱樸子》曰：入山佩「黃袖越章」之印，見新虎跡，以順印印之，虎即去；以逆印印之，虎即還。
拔虎者，非用字紙及麻布裹手，則拔不出。其藏之者，亦以字紙及麻布，不然則走。一云：藏虎，入秈米數顆。又曰：黃荊柴戛虎，輒落。
《虎苑》云：虎行，以爪坼地卜食，觀奇偶而行。今人畫地卜者，曰「虎卜」。
祝廷璿山居多虎，祝為設機械，宛轉曲折，虎入不得入。親族故舊聚族而觀者甚眾，祝以其煩，遂毀不復作此技。
山中夜靜時無雜獸之聲，則必有虎。虎去月餘，而後獸稍有至者。山之居人，以此為驗。
外父秋圃先生閱曆胸羅，見聞頭皚。步章亥二萬餘里，視掌情形；友陳陶七十來年，等身著述。人倫經緯，既歸江左之箱；物理窮搜，亦次成都之槧。憶平生之履險，異類曾逢；因炎署以消煩，奇編特就。名曰《說蛇》、《談虎》，觀之劌目驚心。竊悲天地好生，仁容猛螫；聖賢惡殺，法止驅除。彼惡知之，乃不安於菹穴；性相近也，均為害於人禽。毒矢強弓，易竭一時之憤；烈山焚澤，難空萬古之藏。時當道而橫關，尾搖北斗；日膏唇而吮血，舌翕南箕，況乎虺蜴為懷，爪牙作黨？牿亡反覆，毒上心窩；橫逆同群，禍成世網。腥聞不顧，因儳口以流涎；威立難禁，且淫朋而傅翼。為之助者，更可笑焉！願效蛇絲，結旁途以誘跡；甘如虎倀，居前麵以蒙人。智士慮守蝸牛，貧者懼安蚯蚓。李太白凋顏，長歎行路良難；孟東野聳骨，寒吟出門有礙。然而蜮潛未得，虎畀猶辭！乃如之人，祇窮投於昊北；何生在上，終爛死於泥沙。外父嫉惡忿邪，公懸秦鏡；誅強鋤暴，惠芾周棠。汾水風清，賦絕永州之野；錦江春暖，政同泰岱之邦。脫幘林泉，著書歲月，奈爾風高！彭澤黃花，與白眼齊開，其如人異；桃源紅樹，與丹田並失，不無感慨。聊寫編題，弗徵博於紘綖，偶類存乎唐漢。可眙可愕，宛伏莽而蟠山；如見如聞，竟負嵎而嘯穀。書空咄咄，繞屋奇奇。似此談言，何解紛之不可；以雲比例，即直指其奚妨？請看今日之人心，可盡幾希之君子。子壻莊觀謹跋。
○跋
薈虎事者多矣！王百穀《虎苑》、趙天羽《虎寄》其最佳也。茲則萃集近事，無節不新，嘯穀風生，驚心炫目，未知說虎軒主人搖筆之時，亦復一為色變否？癸卯孟秋，震澤楊復吉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