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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叢書/卷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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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野客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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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陸娛老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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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晚年不問家事,自適其適,非其胸中能擺脫世累,未易及此。僕讀《陸賈》、《李遷哲》二傳,深喜其得娛老之趣。陸賈為太中大夫,而歸家好時,出橐中裝,分與五子,令各生產。賈常帶百金寶劍,乘安車駟馬,從歌鼓瑟侍者十人,與諸子約「過女,女給人馬酒食之費,極則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歲中以往來過他客,率不過再過,數擊鮮,毋久混女為也。」李遷哲為刺史歸,妾媵至有百數,男女六十九人,緣漢十里間,第宅相次,姬媵有子者分處其中,各有童僕、侍婢、閽人守護。遷哲每鳴笳導從,往來其間,縱酒歡宴,盡平生之樂。子孫參見,或忘其名,披籍以審之。二公臨老能自享如此,是非高見邪?其有斷斷焉計較口腹,疲精竭力,為子孫作活,至老死而不知休者,人之賢愚相去幾何哉!

魏舒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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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世間,不必贏餘,粗足伏臘,心下無事,子孫同樂,此政樂爾。茍為不然,雖官尊年高,何益於事?晉魏舒位司徒,年八十二,官非不尊,壽非不高,然惟有一子一孫,皆先逝,煢然獨處,愁苦無聊,天子於是下詔以安之,曰「舒告老之年,處窮獨之苦,每怛然為之嗟悼,思所以散愁養氣、增滋味品物,仍賜陽燧安車,出入觀省,或以散憂。」寵則寵矣,樂安在哉?仆謂當此之時,不如一介之士,無榮無辱,優遊蓬蓽之下,仰事俯育,團䜌笑語,和氣滿懷,有足樂者。理有不可致詰,既與其貴,又與其壽,又何不與其後以慰其心?豈非傅其翼者去其角乎?天茍如是,又何不裁其有餘,補其不足哉?今與其貴,又與其壽,而不與其後,使其悲苦無聊,則所與貴與壽者,無補其為樂,又不如不與之為愈也。不知天與其貴與壽者,將榮之邪?抑困之邪?殆不可致詰也。

賈逵傳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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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捐之傳》云:捐之,誼之曾孫也。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賈逵傳》云:九世祖誼,文帝時為梁傅。曾祖父光,為常山太守,宣帝時,以吏二千石,自洛陽徙扶風。僕嘗考之,誼仕文帝之初,捐之仕元帝之初,計文帝即位至宣帝末年,百三十餘年,誼之後方至三世,而《賈逵傳》謂,文帝時之誼為九世祖,而宣帝時之光為曾祖。自誼至光且七世,而逮事四朝,又何其太速!誼視捐之為三世孫,視光為六世孫,豈有三世孫仕元帝,而六世孫仕宣帝之理?疑傳之誤。

元白韓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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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稱「元白」,而元之所為,視白為甚慚。世稱「韓柳」,而韓之所守,非柳之所及。僕嘗求之,元、白、韓、柳,始未嘗不同。所以異者,中道而變耳。元稹為監察御史,動皆守正,及其召還,次敷水驛,與中使抗,略不少貶,由是獲罪。當是之時,李絳、崔群之徒,皆力言其枉,是其所以與樂天同也。使稹自此確然不變,終始一節,亦何愧於樂天哉?奈何不能自守,及附其徒,平生誌節,於是掃地。子厚為文章卓偉精緻,一時輩行推仰,是其與退之同。為監察御史,與王叔文相附,此所以與退之異也。使子厚自入仕後不附叔文之黨,又何慚於退之也?元稹附會小人,遂得入相;子厚附會小人,反為終身之累。是稹做著,子厚做不著,且子厚一廢不起,較其所圖,孰得孰失?善乎劉高尚曰:「君子贏得做君子,小人枉了做小人。」

古人避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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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書籍,其間字文率多換易,莫知所自,往往出於當時避諱而然。僕不暇一一深考,姑著大略於茲,自可類推也。秦始皇諱政,呼正月為征月,《史記·年表》又曰「端月」,盧生曰「不敢端言其過」,《秦頌》曰「端乎法度」,曰「端直厚忠」,皆避正字也。漢高祖諱邦,漢史凡言邦皆曰國。呂后諱雉,《史記·封禪書》謂「野雞夜雊」。惠帝諱盈,《史記》萬盈數作萬滿數。文帝諱恆,以恆山為常山。景帝諱啟,《史記》微子啟作微子開,《漢書》啟毋石作開毋石。武帝諱徹,以徹侯為通侯,蒯徹為蒯通。宣帝諱詢,以荀卿為孫卿。元帝諱奭,以奭氏為盛氏。光武諱秀,以秀才為茂才。明帝諱莊,以老莊為老嚴,以辦裝為辦嚴,或者以為稱人當曰辦嚴,自稱曰辦裝,不知辦嚴即辦裝也。殤帝諱隆,以隆慮侯為林慮侯。安帝父諱慶,以慶氏為賀氏。魏武帝諱操,以杜操為杜度。吳太子諱和,以禾興為嘉興。蜀後主諱宗,以孟宗為孟仁。晉景帝諱師,以師保為保傅,以京師為京都。文帝諱昭,以昭穆為韶穆,昭君為明君,《三國志》韋昭為韋耀。湣帝諱業,以建業為建康。康帝諱嶽,以鄧嶽為鄧岱,山嶽為山岱。簡文鄭後諱阿春,以春秋為陽秋,晉人謂「皮裏陽秋」是也,富春為富陽,蘄春為蘄陽。齊太祖諱道成,薛道淵但言薛淵。梁武帝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隋祖諱忠,凡言郎中,皆去中字,侍中為侍內,中書為內史,殿中侍御為殿內侍御,置侍郎不置郎中,置御史大夫不置中丞,以治書御史代之,中廬為次廬。至唐又避太子諱忠,亦以中書郎將為旅賁郎將,中舍人為內舍人。煬帝諱廣,以廣樂為長樂,廣陵但稱江都。唐祖諱虎,凡言虎率改為武,如武賁、武丘之類是也。高祖諱淵,趙淵為趙文深。太宗諱世民,唐史中凡言世皆曰代,凡言民皆曰人,所謂治人、生人、富人侯之類是也,民部曰戶部。高宗諱治,唐史中凡言治皆曰理,如東漢註引王吉語而曰「至理之主,才不代出」者,章懷太子避當時諱也。武后諱照,以詔書為制書,鮑照為鮑昭,懿德太子重照改曰重潤,劉思照改曰思昭。睿宗諱旦,張仁亶改曰仁願。玄宗諱隆基,惠文太子隆範、薛王隆業,並去隆字,「君基太一」,「民基太一」,並作其字,隆州為閬中,隆康為普康,隆龕為崇龕,隆山郡更名仁壽郡。代宗諱豫,以豫章為鐘陵,蘇預改名源明,以薯蕷為薯藥,至本朝避英宗諱曙曰山藥,簽署曰簽書。德宗諱適,改括州為處州。憲宗諱淳,淳州更名蠻州,韋純改名貫之,韋淳改名處厚,王純改名紹,陸淳改名質,柳淳改名灌,嚴純改名休復,李行純改名行諶,崔純亮改名仁範,程純改名弘,馮純改名約。穆宗諱恆,以恆山為平山。敬宗諱弘,徐弘改名有功。文宗諱昆,宋緄《會要》作宋混,鄭涵避文宗舊諱涵,改名瀚。武宗諱炎,賈炎改名嵩。宣帝諱忱,常諶改名損,穆諶改名仁格。石晉高祖諱敬瑭,拆敬氏為文氏、茍氏,至漢而復姓敬。本朝避翼祖諱敬,復改姓文,或姓茍。元後父諱禁,以禁中為省中。武后父諱華,以華州為太州。韋仁約避武后家諱,改名元忠。竇懷貞避韋後家諱,而以字行。劉穆之避王後諱,以憲祖字行,後又避桓溫母諱,更稱小字武生。虞茂避明穆後母諱,改名預。淮南王安避父諱長,故《淮南子》書,凡言長悉曰修。晉以毗陵封東海王世子毗,以毗陵為晉陵。唐避章懷太子諱賢,以崇賢館為崇文館。王館除會稽內史,以犯祖諱會字,以會稽為鄶稽。賈曾以父諱至中,不肯拜中書舍人。韋聿遷秘書郎,以父嫌名,換太子司議郎。柳公綽遷禮部尚書,以祖諱換左丞。李涵為太子少傅,呂滑劾涵謂不避父名少康。劉溫叟以父諱嶽,不聽絲竹之音。李賀以父名晉肅,不赴進士舉。司馬遷以父諱談,《史記》趙談曰趙同,張孟談為孟同。范曄以父諱泰,《後漢》郭泰曰郭太。李翺祖父諱楚金,故為文皆以今為茲。錢王諱鏐,以石榴為金櫻,改劉氏為金氏。楊行密據揚州,揚人呼密為蜂糖。偽趙避石勒諱,以羅勒為蘭香。宋高祖父諱城,以武成王為武明王,以武成縣為武義縣。古人避諱,似此甚多,不可勝舉。《聞見錄》謂德宗立,議改括州,適處士星應括州分野,遂改為處州。處州合上聲呼,呼去聲,非也。《容齋隨筆》謂嚴州本名睦州,宣和中以方寇改嚴州,蓋取嚴陵灘之意。子陵乃莊氏,避明帝諱,以莊為嚴,合為莊州。李祭酒涪謂晉諱昭,改名佋。案《說文》自有佋穆字,以昭為佋。蓋借音耳,公之論如此。僕又觀韓退之《諱辨》,謂武帝名徹,不聞又諱車轍之轍。今《史記·天官書》謂車通,此非諱車轍之轍乎?前輩謂馬遷《史記》不言談,今《李斯傳》言宦者韓談,此非《史記》言談乎?又謂《漢書》無莊字,今《爰盎傳》「上益莊」,《鄭當時傳》「鄭莊千里不賫糧」,茲非《漢書》言莊乎?《漢書》註以景字代丙字,如景科、景令之類。《晉書》與唐人文字皆然,《緗素雜記》亦莫曉而可。僕考之,蓋唐初為世祖諱耳。

王易簡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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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齋閑覽》云:詩人類以解官歸隱為高,而謂軒冕榮貴為外物,然鮮有能踐其言者。故靈徹答韋丹云:「相逢盡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見一人。」趙嘏云:「早晚粗酬身事了,水邊歸去一閑人。」若身事了,則仕進之心益熾,愈無歸期矣。王易簡云:「青山得去且歸去,官職有來還自來。」是豈能忘情於軒冕邪?仆謂人之官職,要皆自有定分,無固不可強求,有亦不容固避。士大夫一進一退,貴乎順理,非必以忘情軒冕之為高也。觀三公詩,頗以易簡之言為當理,然不若曰:「青山得意且歸去,官職有時還自來。」

瓶粟鬢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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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曰:淵明《歸去來辭》「瓶無儲粟」,使瓶有儲粟,亦無幾,此翁只於瓶中見粟。歐公曰:孟郊詩「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就令織得,能幾何?二公戲言之耳,非真譏之也。僕謂詩固言志,然才人志士,筆端造化,抑揚高下,不可以一律觀,譬之水泉,揚之可以滔天,抑之不過涓涓於溝洫間爾,文章亦猶是。且如樂天詩句,率多優遊不迫,至言窮苦無聊之狀,則曰「塵埃常滿甑,錢帛少盈囊。侍衣甚藍縷,妻愁不出房。」樂天之窘,豈至是邪?則知詩人一時之言,不可便以為信,其托諷之意,蓋亦有在,正與宋玉《大言》、《小言賦》之意同。

禹錫平淮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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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居詩話》曰:人豈不自知,及愛其文章,乃更太謬。劉禹錫《稱平淮西詩》雲「州中喔喔晨雞鳴,譙樓鼓角聲和平。」以為盡李愬之美。又曰:「始知元和十二載,四海重見昇平年。」以為盡憲宗之美。吾不知此句為何等語?此隱居之言也。僕謂詩人意到,自有所喜。禹錫之意,隱居自不解耳,豈可以目前之語疵之哉?且如「池塘生春草」之句,亦甚平易,是人皆能道者。靈運至謂有神助,則靈運之意,有非他人所能知也。禹錫所謂「州中喔喔晨雞鳴,譙樓鼓角聲和平」,所以見李愬不動風塵,曉入蔡州,擒捕醜虜如此。「始知元和十二載,四海重見昇平年」,所以見憲宗當德宗姑息藩鎮之後,能毅然削平禍亂,使人復見太平官府如此。僕嘗味之,此兩聯正得當時之意。隱居以為何等語,是不思之過也。

子美悶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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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清詩話》曰:人之好惡,固自不同。子美在蜀作《悶詩》,乃雲「卷簾惟白水,隱几亦青山。」若使余若此,從王逸少語,當卒以樂死,豈復有悶邪?仆謂《西清詩話》此言,是未識老杜之趣耳。平時見青山白水,固自可樂,然當愁悶無聊之時,青山白水,但見其愁,不見其樂,豈可以常理觀哉?老杜在蜀,棲棲依人,無聊之甚,安得不以青山白水為悶邪?曾子固謂「以余之窮,足以知人之窮。」僕因知子美之言,為不妄也。

景仰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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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云:俞清老作景陶軒,名為未當。《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明也。高山則仰之,明行則行之。自魏、晉間所謂景莊、景儉等,從一人差誤,遂相承謬。僕謂此謬自漢已然,非始於魏晉也。僕觀東漢《劉愷傳》曰:「今愷景仰前修」,註:景,慕也。則知此謬其來尚矣。近時名公如東坡,亦承此謬。孫巨源作景疏樓,東坡有詩曰「不獨二疏為可慕,他時當有景孫樓。」豈特俞清老之謬而已?

張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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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中多用張長公事,如陳子昂詩曰「世道不相容,嗟嗟張長公。」此蓋言張釋之子耳。釋之子名摯,字長公,隱而不仕。見推於時。據《南史》,又有一張長公,簡文帝開文德省,置學士,以吳郡張長公與庾肩吾充其選。陳宣亦曰:「昔吳國張長公耽酒,年六十,自言引滿大勝少年時。」是則有兩張長公矣。長公者,猶言長卿、長君耳。前漢人語,大率多用君、卿、公、翁、子、伯、叔、孟、仲、季、長、次、幼、少、稚此十五字。有兄弟者,往往以孟、仲、季、長、次、幼等字為次第。如張釋之字季,其兄字仲,計必有長兄字孟或伯者。鄭弘字稚卿,兄昌字次卿,計必有長兄字長卿者。杜延年字幼公,考《世系表》,杜延年有二兄延壽、延考,而不著其字,以幼公字推之,計其二兄必字長公、次公,此理明甚。張長之名,自陶淵明發之。

髯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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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直《次炳之五版紙詩韻》曰「王侯須若綠坡竹」,註:王褒《髯奴詞》曰「離離若緣坡之竹,鬱郁若春田之苗。」按《古文苑》所載,《髯奴詞》乃黃香所作,非王褒也,褒所著者《僮約》耳。《詩話》曰:潘十雲,炳之得此詩,大以為憾。炳之,僕曾大父也,上字諱伯,下字諱虎,仕至戶部郎,家有畫像存,為髯而肥。魯直此筆藏於家,有《過庭集》三十卷行於世。舊有《坡仙簡牘》,王會之挾老秦取之去,今不知所在矣。

詩句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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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華《勞還師歌》曰「昔往冒隆暑,今來白雪霏。」劉禹錫曰「昔看黃菊與君別,今見玄蟬我卻回」。權德輿曰「去時樓上清明夜,月照樓前撩亂花。今日成陰復成子,可憐春盡未歸家。」皆紀時也。此祖《詩》「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之意。方幹詩曰「去時初種庭前樹,樹已勝巢人未歸。」

度曲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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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元帝贊》「自度曲,被歌聲。」應劭註:自隱度作新曲。瓚註謂,歌終更授其次,引張平子《西京賦》「度曲未終」之語為證。師古曰「應說是也,太各切。」僕觀《西京賦》復引元帝自度曲為證,正如瓚之失,是不深考耳。二者各有意義,豈一律哉!元帝度曲乃隱度之度,音鐸,如應劭所註,師古所音是也。《西京賦》乃度次之度耳,音杜,豈《元贊》之意哉!註但見《元贊》有此二字,故引為證,而不知其意自別。《古文苑》宋玉《笛賦》「度曲羊腸」,此語卻可以為證,而又在《漢贊》之先,註者不知之。近觀《藝苑雌黃》辨此二音,頗與仆意合,然亦不推原宋玉之語,夫豈未之考乎?今人詞中用「度曲」二字,類謂祖《元贊》,非也。

三公官加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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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多以三公官加公字為除贈,曰司空公、司徒公、太尉公是也。而贈之者尤多,如高允之徒贈司空公,王衍之徒贈太尉公,又如賀拔欽昔除司空公,及薨,贈太尉公之類不一,示尊崇之義爾。僕觀漢《孔廟碑》有曰「吳雄為司徒公」,「趙戒為司徒公」,知是之稱,不為無自矣。

唯室青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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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室先生作《追薦弟青詞》,有曰:「氣分父母,孰如兄弟之親;痛切肺肝,無甚死生之隔。」人以此四句為切當於理。僕觀白樂天《祭弟文》,有曰「親莫愛於弟兄,別莫痛於死生」,唯室此言,蓋樂天意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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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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