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艷叢書/29
馮燕傳 唐 沈亞之
[編輯]馮燕者,魏豪人,祖父無聞名。燕少以意氣任俠,專為擊球鬥雞戲。魏市有爭財鬥者,燕聞之,往搏殺不平,遂沉匿田間。官捕急,遂亡滑。益與滑軍中少年雞球相得。時相國賈公耽—在滑,能燕才,留屬中軍。他日出行裡中,見戶旁婦人,翳袖而望者,色甚冶,使人熟其意,遂室之。其夫,滑將張嬰者也。嬰聞其故,累毆妻,妻黨皆怨嬰。會從其類飲,燕伺得間,複僵寢中,拒寢戶。嬰還,妻開戶納嬰。以裾蔽燕。燕卑蹐步就蔽,轉匿戶扇後,而巾墮枕下,與佩刀近。嬰醉且瞑,燕指巾令其妻取,妻即刀授燕,燕熟視,斷其妻頸,遂巾而去。明旦嬰起,見妻殺死,愕然,欲出自白。嬰鄰以為真嬰殺,留縛之,趨告妻黨,皆來,曰:「常嫉毆吾女,乃誣以過失,今複賊殺之矣,安得他殺事?即其它殺,安得獨存那?」共持嬰,且百餘笞,遂不能言。官家收系煞人罪,莫有辨者,強伏其辜。司法官與小吏樸者數十人,將嬰就市,圍而看者千餘人。有一人排看者來,呼曰:「無令不辜死者。吾竊其妻,而又煞之,當系我。」吏執自言人,乃燕也。司法官與俱見賈公,盡以狀對。賈公以狀聞,請歸其印,以贖燕死。上誼之,下詔,凡滑城死罪皆免。 亞之曰:「余尚太史言,而又好敘誼事。其賓黨耳目之所聞見者,而謂餘道元和中外郎劉元鼎語余以馮燕事,得傳焉。嗚呼!淫惑之心,有甚水火,可不畏哉!然而燕殺不義,白不辜,真古豪矣!」此傳恰與孺子入井行乞不受二書同參。
書葉氏女事 清 番禺屈翁山大均
[編輯]葉氏女者,名九姑,順德龍山鄉人。父曰世章。女及笈,其母之同產弟薛玉書者,為媒以字其族弟夢蓮。女以古無甥舅為婚之禮,辭於父母,父母不從。比婚夕,入門則逃之於玉書之家。於是夢蓮速訟。有司者不知婚姻之律,判使成婚,遣役人監女以往。女痛哭,遂投井中。鄰有宋氏者,聞之歎曰:「噫嘻!女禮義人也。」救之。女遂不嫁,去為尼。
按律,堂外甥女,雖無服,不得為婚姻。又外姻尊卑為婚,以親屬相奸論。夫舅尊也,甥卑也。女一守禮,而朝廷之律以不違。顧有司者,不以尊卑不得為婚為斷。而以悔婚為斷,使主婚者不坐,而男女陷於非禮,亂人倫而蔑王章,罪莫大焉。夫女也,在家從父,而有時父母之命不可從,不可從而從,是為不孝,故夫愚孝者,父母之罪人也。女之不從,蓋以禮事其親,且以禮事其舅,未嘗知以律為之大防也。乃有司者,不惟不知律,且不知禮,而必以女於不可從而從。嗚呼!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義者何?律而已矣。女之不嫁,非不欲嫁,不敢嫁也。上之不好義之所致也。其去而為尼也,不敢覆信其父母,不敢覆信其舅。骨肉之間,視之若陷阱焉。吾身苟留,不能保其不終罔我也。一廢其身,而父母之羞辱毋貽,舅之刑罰可以免,無殺其女與殺其甥女之名,所全者大,有功於倫常何如也!噫嘻,可以旌矣!
女官傳 清 番禺屈翁山大均
[編輯]屈大均曰:「嘗考廣州女子被選入宮者,南齊有區美人,以賢淑稱。至唐武曌時,南海進七歲女子,則以能詩。順宗時,南海貢奇女盧眉娘,則以巧於刺繡。南唐劉晟時,蘇才人博通經史,才貌兼美,掖庭以大家稱之。劉鋹時,黃瓊芝、盧瓊仙、李蟾姬輩,皆為女侍中,日侍紅雲之宴,與諸學士賦詩為樂,皆廣州人也。然妖曼蠱淫,卒致其君於傾覆,論者無取焉。明興,乃有屈美人、陳司彩之流,以才德人供內職,夙夜勤恭,為帝后所重。斯亦女流不世之遇哉!舊《廣州府志》載列女中凡得六人,予簡出別為《女官傳》;蓋謂女之仕也,能為天子詔後治內政,而有補於君德,亦與賢士大夫相等雲爾。
屈氏,番禺人,洪武二十二年,以才色被選人宮,擢為美人。奉侍敬謹,上恩寵甚厚,召其父母兄弟詣闕賜宴,錫齎有加,複遣官送還嶺表。予嘗作《洪武宮詞》有雲:
新選珠娘作美人,瀟湘香草滿宮春。
離騷數為君王誦,諷諫心勞似楚臣。
又雲:
三間苗裔在番禺,有女多才似綠珠。
一人宮中稱第一,不曾歌舞上氍 毹。
蓋謂美人祖姑雲。然竊有疑焉。吾屈氏遷居番禺者,只有沙亭一族。美人祖姑既生番禺,則必為沙亭之族。然未知其父兄何人。是時吾八世從祖仲舒,當洪武初,從東莞伯何真歸命,官任景元師府總護,出鎮紫荊。子伯民、孫興世襲。伯民以軍功升任京都督府都總護。仲舒之弟季舒,以子伯通軍功,贈神武衛指揮使。其侄志浩以閥閱點充吏員,征巴蜀有功,官遼東百戶。美人祖姑,是誰所生女子乎?於京中被選乎?抑於番禺被選乎?當選時,實以知書有才藻,非僅容色之美,故予宮詞雲然。磋夫!吾屈氏婦女,在昔知名於世者,僅一女嬃,今得美人祖姑而二矣。吾修閭史,以此二人為吾宗賢婦人之冠,可謂不誣也哉!美人非女官也,然其初實以選為女官進宮,故以列於《女官傳》之首。
陳氏名二妹,字瑞貞,番禺陳仲裕女也。生而容貌端正,在乳不啼。晬日設物,則左手取印,右手取筆,既而乃取奩具。家人知其不凡。甫能言,窺父書卷,指教數字,皆不忘。七歲就女師,聞愛親敬長之言,必反復致問。《孝經》內則《列女傳》、《女誡》諸書,莫不潛心究之。洪武二十一、二十二年,有中使選民間淑女入宮,陳與其列十人入見。高皇帝悉命兼六尚之事,陳善書數,知文義,後宮多師事之,稱女君子,亦曰女太史。蓋《周官》所謂「執禮書以從後,凡後之事以禮從者。」二十四年八月命為司彩。以勤勞久,救賜歸鄉,仍給祿米養其家。陳既歸,閫範嚴肅,子侄罕見其面,有司歲時候饋,皆辭卻之。太宗即位,以陳熟知典故,召複前職。永樂四年年四十,病終於宮,帝后為之涕泣,遣中使護喪,歸葬香子之山陳家林。萬曆間,其族孫光祿少卿堂,於廣州甜水裡建祠祀之,稱司彩祖姑,謂古今女德稀有矣。司彩祖姑以內則佐高皇帝後母儀一世,吾家不惟丈夫子世受國恩,至於一女子應內召,享祿秩。令鄉里之人稱述之曰:此女官世祠,豈不亦一希世事哉!陳有從女陳氏,為鐘則補妻。夫亡,斷發守志。嘗奉姑避寇別墅,姑卒,人謂屍不宜歸,犯日家所忌。氏不聽,自舁屍還殯正寢,人稱知禮。蓋司彩之教雲。成化十四年年逾八十,旌表。
黃氏惟德,南海人。洪武二十二年選人宮司寶。初名廣興,永樂初,賜名惟德。歷任尚服局局正,授五品浩命。宣德七年春乞歸,猶處女也。考周禮,九殯、世婦、女禦,與女酒、女漿、女籩、女醢、女醯.、女鹽、女幕、女祝史之徒,俱統於塚宰。是皆宮中之職,左右後妃以供事者,皆非進禦於王者也。又九殯掌婦之法,以教九禦婦德、婦言、婦容、婦工,各帥其屬,而以時禦敘於王所。說者謂周禮所言禦者,亦非相從於燕寢者也。司彩尚服之職,所謂殯婦化治絲枲,掌王后之禮,職內治之貳,以賢而不以色,在宮中久猶處女,亦可見人君之有禮,為君子不苟於色者哉!黃歸時,皇太后嘗作圖及詩賜之,詩曰:
皇明列聖禦寰宇,偉烈宏漠冠千古。
重惟仁化本家邦,內庭百職需賢良。
諮爾惟德女中士,自少從容知禮義。
一從應召入重宮,夙夜孜孜勤乃事。
昔時鬒發今如霜,歲月悠悠老將至。
九重聖主天地仁,欲使萬物同陽春。
體茲德意賜歸去,乃心感激情忻忻。
嶺海迢迢千萬重,潞河歸掉春風裡。
賜衣宮錦生光輝,親戚相迎人總喜。
喜爾富貴歸故鄉,我心念爾恆不忘。
把筆題詩意難盡,目極天南去雁翔。
昔子貢謂文王之妃擬氏,思得淑女以共內職,故賦《關雎》。皇太后是詩,其徽音亦《關雎》之遺也。詩中稱黃女中士,又謂「少而從容知禮義。」噫嘻!豈非幽閒貞靜之淑女乎哉!黃致仕三年,至宣德十年,年七十八,乃終。敕葬於番禺之沙頭村鴨墩。其侄女為大學士梁儲母,累贈至一品夫人,臨終謂其少子億曰:「妝外王父母無嗣,汝他日富貴,毋使外王父母及祖姑餒,則吾可以瞑目矣。」億後官參議,為之立嗣,所謂祖姑者,黃氏惟德也。
葉氏,番禺人,葉碧山之女。少有淑質,通《烈女傳》、《女論語》。洪武二十四年,聞其孝敬,選入宮,擢為女官。尋召其父母及弟祖道,詣闕賜宴,皆授錦衣衛鎮撫,齎以金幣,複其家。磋呼!葉氏女子以孝敬被選,非以容姿。聖天子求賢,至於閨閣之中未笈而字之女,夫豈以才之難乎哉!當國初廣東甫定,一時賢人君子,若孫蕡、黃哲之流,聯翩筮仕,而十餘淑女與之同升諸朝,亦一時運會使然哉!《廣州舊志》黃氏不列於傳,謂葉氏、王氏選為女官,其行無聞焉。然葉氏以孝敬,王氏以孀婦堅辭禦幸,則貞節之德可嘉矣。
王氏,番禺人。永樂二年,詔求民間識字幼女,充六尚內職。於是王氏被選入宮司彩。時年少權妃方見幸,特推同輦之愛,固辭曰:「臣妾嫠婦也,敢當下陳哉!」上重之,從其志意,禮遇甚厚。未幾卒。王氏有文學,能詩。其宮詞雲:
瓊花移人大明宮,旖旎濃香韻晚風。
贏得君王留步輦,玉簫寥亮月明中。
宮女恆歌之。
考粵中婦女能詩者,始自白州綠珠。其《懊儂》一歌,至今有光金穀。至唐有南海七歲女子,武后命賦別兄詩,則曰:
別路雲初起,離亭葉正飛。
所磋人異雁,不作一行飛。
又有女子作《盤鑒圖》,名曰《轉輪入花鉤枝鑒銘》,凡一百九十二字,回環讀之,四字成句,可與蘇若蘭《璿璣圖》、范陽楊氏《天寶回文詩》並傳。又有增城何泰女,其《遊仙詩》雲:
鳳台雲母似天花,煉作芙蓉白玉芽。
卻笑晉時勾漏令,不知此物是丹砂。
他所賦詠,書於羅浮石上甚眾,世多傳之。嘗被召入宮,至中路,不知所之。與盧眉娘者不樂宮掖,賜號逍遙大師還山,皆女中之高尚者也。王氏當明初,乃以宮詞婉麗,獲承恩寵,「玉簫寥亮」之名,嫋嫋於今有餘音,其才與上官昭容、花蕊夫人不相上下,而節操則過之矣。惜盧瓊仙、黃瓊芝、李蟾姬之流,詩皆不傳。然崇禎間有降乩仙者,自書雲:「妾南漢才人盧瓊仙也」,留詩有雲:「身輕不許風中立,腕白愁教月下看。」生不能以其詩傳,死而乃為人寫其妖媚之句,才女精靈歷數百年而不滅,亦可異也哉!彼夫素馨美人以嗜素馨而傳,蘇才人以宮中稱大家而傳。複有女學士十餘人,波斯女樊鬍子二人。內太師李托之女,長曰貴妃,次曰美人,及李麗姬、宮媼、梁鶯真之流,夫豈不能吟詠者耶?是皆劉鋹女官,嘗兼師傅令僕之名目者也。盧瓊仙與龔澄樞尤相比。以亡鋹國,載《南漢世家》可考雲。
貞婦屠印姑傳 清 瑞金羅臺山有高
[編輯]印姑者,姓屠氏,寧波鄞縣人。其祖父倬,官至按察司僉事。同縣陸氏有不才子耿章,婿印姑,贅於屠氏。素從惡少年游,嗜酒善博,蕩其先世資,而尚多負諸惡少年錢也。諸惡少年廉知姑殊色,縱負不問,而教令日哄屠氏求別居。不能得,則詭令托拜母忌辰,挾姑歸。歸輒留。
許壽者,耿章奴,耿章璧之,絕寵。則授意壽,令逼姑,通諸惡少年。姑先後嚴拒,卒脫。耿章無如何,怒,挺系姑。楚毒備至,碎裂姑衵衣、帷席,幽別室。室臨衡,壁敗。姑時有身矣,方冬,衣破衵衣,席槁。諸母諸姒臨窗為涕泣。耿章恚,出穢言抵突。小奴取團焦竊飯姑,耿章撻奴幾斃,遂無有敢視姑者。閱數日,子死於腹。腹腫,傴僂坐,寒慄微號而已。幽室內十四日,耿章反復挑使從已,不屈竟死。
姑既死,父弱不能報也。陸氏族聞,憤聚徒系耿章,斂姑。縣人觀者,皆稱日:「貞婦!貞婦!」皆大哭,哭皆失聲。正晝鬥暗,驚颷卷沙石。事在明天啟中。
羅有高曰:「貞婦死百有餘年,貞婦族人屠之蘊,為予述貞婦事如是,竟不能詳其年月甲子矣。昔明歸有光氏傳張貞女,與貞婦事絕相類。張貞女遇淫姑,而貞婦逢醜夫。親戚不良,覯閔受侮,而卒皎皎並光乎秋陽,賢矣乎!烏乎!上天甚明且仁,何惡草嘉禾,往往而同畛也?噫!」
虎丘吊真娘墓文 清 鎮海姚燮梅伯
[編輯]虎丘故佳麗地,其流萍寓絮,抱綺自傷者,則有沈飛香、韓夢音、周寶鐙、席耘芝、朱靈珠之侶;其泊鶯漂燕,宛轉依人者,則有卞玉京、沙嫩兒、柳人月,董青蓮、陳二分之儔;其薶香掩玉,沉沒終古者,則有劉碧鬟、姚馨兒、徐蘭敖、十二娘、通判二姬之隧家。言英俠,有金姬墩,柴聞詮之記具征也;言節烈,有鴛鴦壙,王雒陽之碑可考也。而過者,均不之問。■⑴真娘一墓,自唐迄今,李紳序軼事於前,陳礦複廢址於後。劉禹錫集同人詩一卷,都二十有三人。繼有作者,亦莫不抒欵約之思,極芋綿之致。其與成都薛濤、錢唐蘇小,並峙千古者歟!日者,偕陳君桂軒、郭君季虎遊,二君曰:「明當具名花佳酒,酹尊其下,子曷為之文?」羌無故實,因綜昔近諸賢吊墓之作,掇其語,以為辭曰:
塞北花兮江南雪,(白居易)微青蛾兮斷翠發。(張祜)
愁何為如風燭之滅兮,歌何為如梁塵之歇。(李紳)
鏡鐙閃而妝台啟兮,幡蓋颺而舞袖拂。(劉禹錫)
買爾笑而榆莢飛兮,效爾顰而柳眉結。(李商隱)
淪金釵於劍壑兮,詎油壁之能來?(沈亞之)
生既暢風流之樂兮,死或增寂寞之哀。(羅隱)
胡香魂與膩骨兮,終消散如黃埃!(王禹偁)
羌狼藉乎豆蔻兮,或托青鳥以裵■⑵。(周弼)
海棠不可以喚兮,(顧仲瑛)墮嬌雲之靈粉。(楊備)
恣輕薄其誰媚兮,慨繁華之易殞。(周南老)
帶啼痕於草 露兮,睠寒食之遊人。(高啟)
怨錦囊而悲瑤瑟兮,誰樹連理而香以返魂?(蘇平)
薜荔援牆兮蘭萎露,曉鴉啼兮夜鬼訴。(梅升祚)
惟千秋兮為爾傷,水嗚咽兮河之梁。(陳祚明)
一杯寒兮巫峽夢,(張慶孫)瓊姬吵兮行雲送。(汪琬)
彈夕陽兮琵琶,(濮淙)駐花裡兮香車。(季氏嫻)
潛移兮片石,(汪懋麟)不放留兮啼鴂。(丁澎)
剝蒼苔兮誰護?(陳玉■⑶)聽生公之法兮其悟。(呂楷仁)
分霸主之山兮,(沈德潛)悵薴蘿之人去。(盛錦)
傍幽曇之地兮,(蔣韶年)侶泰娘於泉路。(周准)
清梵流兮蝴蝶宿,(彭績)酹一杯兮道傍竹。(孫世權)
化羅裙以為劫灰兮,(沈績)空璅青於野塘之麓。(薛雪)
〖註:■⑴,蜀+犬,與獨同。■⑵,裵,非改回,音懷,同褢,袖也,藏也。在衣為■⑵,在手為握。■⑶,王+甚。(無讀音)〗
玉鉤斜哀隋宮人文 清 鎮海姚燮梅伯
[編輯]甘泉城西四里,吳公鬥雞台之下,曰「玉鉤斜」,隋宮人叢葬地也。原草不綠,野棠亂開。杜鵑天遠,帝子之魂異鄉;蝴蝶春短,美人之夢長夜。繁華一瞬,哀怨千秋。金粉凋於山川,煙花封為京觀。用拾椒風之事,以當薤露之篇。辭曰:
白雉蜚,姒社滅。元黿化,姬鼎移。驪嗚嗚,太子經。燕涎涎,皇孫啄。傾城哲婦,索家牝雞,自昔為然矣。然難援此以立汝宮人之罪。汝宮人者,不過備位九繽,充一百二十人數耳。價不直三萬金之聘,位不居十二星之尊,而竟使北嶽溟澪,陰天紂絕。沉艷睇招花之魄,聚單衣泣月之魂,辱井涸而玉樹凋,易江秋而素馨萎,其孰致之然邪?夫不立天定禎明為鑒,而荒淫非度者,場帝也;不取周姜楚鄧為師,而順意曲從者,蕭後也。「意在廣陵,何如一幸,」非後之聳帝以為禍始者乎?後之弟懷靜,因乘勢建開河之議,諫者多死之。役丁夫五百萬人,置離宮四十餘所,棄二百里西苑,營千萬戶迷樓。充後宮良家女數千,翻一院十六人舊局。惟時嬉沙棠於太液,後實從焉。一趙婕妤也,蕩彩舫於西湖,後並偕焉。一陳金鳳也,而宮人遂敢服妖效尤,蠱寵競麗。插其翹,必翡翠與桃葉;擁其髻,曰翻荷與坐愁。鳩履飛仙,鳳靿繡襪。雲錦銀泥,緋羅蹙金以為帔;五色夾襭,單羅花籠以為裙。於是發姿媚八萬四千,懸寶珠一百二十。陳宣華,賜同心合也;沈嫠華,署長秋書也。杳娘撅字,慧心也;馨兒解夢,靈舌也。周晨光辨酸梅味也,楊明霞報玉李榮也。妥之獨居,不聞再幸;羅之託疾,無賴橫波。於月賓寫芍藥酣姿,於雅娘索薔薇花笑。惟時瓊屑糜而冰盤成市,甲煎沃而沉火如山。洛妃移揖,則珠海龍回;玉女行觴,則碧天鳳下。禦轉關車一兩,薛靈芸夜來之雲;環烏銅屏四圍,武媚娘鏡殿之月。信乎珠幌館娃之閣,夷光與修明鬥研;玲風崇霞之台,旋娟偕提嫫爭妙已。矧盈盈十五,吃吃騃憨,一斗水仙花,肉身寫影;雙跗紅粉蕊,迎輦司香,又袁寶兒之工於承悅歟!至於韓俊兒者,侍兒耳,設珠翠香床,置荊榴寶枕,解馬相如橫陳之賦,通拳夫人素女之經。吳絳仙者,殿腳女耳,靈璣佩之蓮帶,長眉畫以遠山,給五斛波斯之螺,賜一器合歡之果。而皆緣女君隱嫉,香輦潛疏。以致來夢難憑,張阿元舊恩中斷;崆峒長隔,吳淑清故里無歸。苟謂防其潛而奪倫,而志在整宮闈,後詎有仁宗■⑴後之識?謂憂其溺而忘政,而心常存社稷,後豈有慕容殷後之仁?況汴堤乘舸,依依坐臺上重簾;月觀賃肩,隅隅說東宮時事。知時勢去而終於默,賺宮人奏而速之刑,其又誰也?故賦絺綌絲竹之辭,知後特假文以自飾;繹春蘭秋菊之語,知後久固寵於上心。一朝哄殿梟鳴,倒戈蜂入,蕭衍踐東昏之闥,道成突廢帝之宮。焚摘星樓,毀流珠閣,夷長阜苑,傾木蘭亭。龍尾斷而難修,鼠腦撾而垂殞。應大行殿之讖,從長城公而遊。為慨然於吟秘洞仙卉詩而■⑵如桃暈者,侯夫人也,而早以懸帛亡矣。在後既無此先幾。插崑山潤毛玉而澤比蘭膏者,朱貴兒也,而肯以罵戩侚矣。在後更遜其節烈。忍為之竊紀姬大去之義,馳明駝以出關;偷蔡女一息之生,唱胡笳而返漢。後且入唐貞觀宮掖,同元夜敖嬉,責隋大業荒亡。背故恩深重,賢婦人當不至斯,又安能原情為後宥乎?而汝宮人絮彯向溷,夢散成煙。欲效銅雀台,獻履分香,招魂於月朝十五,皆受磔於司馬之亂軍;或類阿房宮,慢立遠視,不見者三十六年,亦同罹慘於楚人之一炬。刀兵罔避,都輦難回,豈尚有沖華流播,改服為尼,樊嬺出宮,家人諙舊者乎?雖汝宮人當日未免色婉才孌,被季蘭之寵榮;齲齒折腰,學孫壽之蠱媚,亦不過如河東輕鳳,耀寶帳夫容;南唐娥皇,唱琵琶煙月。既不以洗兒錢造孽,從祿山謔飲於便殿;又不以鵪鶉袋構獄,遭海陵手刃於門樓。其次者,廁順容習樂之斑,儕充容分脂之例。為裡頭內人,供掌茶洗衣之職;為袍褲宮人,隸執拂捧盂之司。閑或有插竹灑鹽,邀恩晉武;尚衣巧笑,獲寵魏文。而即雲困民役於昆靈明光,實緣李夫人哀蟬之怨;失兵利於淮南壽郢,盡關潘玉妃貼地之蓮。此汝宮人所飲恨含冤不瞑目於泉下者也。嗚乎!桼燈焰滅,啼光汾之蟪蛄;金殿香殘,走蕪城之麋鹿。雷唐莫雨,閴玉管朱弦之聲;螢苑西風,遍荒楊衰草之色。荀或被昭華之寵,名巳沒其朱薑;斑或著辭輦之賢,事且佚乎彤史。絡網之晨窗綺綠,早絕飛灰;愁之夜帳酣香,空尋斷淚。金蛇長化,絲鳳皆塵。等秦之內人斜,猶唐之野狐落。明珠翠羽,弗魅蕭生;月地雲階,可逢僧孺。十四載無愁天子,抵得麻胡盜首,撒手虛空;千百劫薄命佳人,好從欲界回頭,齊心懴悔!
〖註:■⑴上東東下曰,曹本字。■⑵,面+甫,fǔ音腐,頰也。〗
玉梅後詞 清 況周頤夔笙
[編輯]玉梅後詞者,甲龍仲如玉梅詞人後游蘇州作也。是歲四月,自常州之揚州,晤半唐於東關街儀董學堂。半唐謂餘,是詞淫艷,不可刻也。夫艷何責焉?淫,古意也。三百篇雜貞淫,孔子奚取焉?雖然,半唐之言甚■⑴我也。惟是甚不似吾半唐之言,甯吾半唐而顧出此。余回常州,半唐旋之鎮江,而杭州蘇州,略舉餘詞似某名士老於蘇州者。某益大呵之,其言寢不可聞。未幾而半唐遽離兩廣,會館之戚言反常,則亦為妖,半唐之言,非吾半唐之常也。而某名士無恙至今,則道其常故也。吾刻吾詞,亦道其常雲爾。丁未小寒食,自識於秦淮■⑵廬之珠花簃。
【減字洗溪沙】
點檢春蠶盡後絲,妙年無奈是當時。相思無益未妨癡。 待剪淞潮供淚眼,難消楚岫妒香眉。江南柳是斷腸詞。
秀靨回眸見海棠,菱花窺鏡試輕黃。(菱花色黃,見《敬齋古今黈》。昔人賦詠雲紅色者誤也)天涯禁得幾回腸? 弟一矜莊堪痛哭,無雙明艷莫端相。三生從此夢橫塘。
拋卻無端恨轉長,十年心事鬢雲香。未應憐惜是荒唐。 有夢便須安枕簟,為雲猶自想衣裳。寒山鐘語絕淒涼。
鐵撥雲璈不可聽,風懷愁絕曝書亭。無端天付與聘婷。 明月梅花應念我,青春鸚鵡最憐卿。總然顦顇到它生。
【玲瓏四犯?寒食前二日晚泊梁溪,是日咯血勺許,作淺脂色】
碧悄岸雲,紅愁漁火,客(作平)懷低黯如雨。早知春夢惡,不合昊城住。吟魂料量在否,為誰銷,問花無語。忍更推篷,不如昨(作平)夜,猶見去時路。 天涯漫贏羈旅,況韶光別後,須拌(去聲)虛度。總然真薄倖,但保修眉嫵。衰桃不是相思血,斷紅泣垂楊金縷。長記取,多情是相逢暫許。
【徽招】
梨雲不度瓊窗影,金猊颺殘心字。踠地綠楊絲,說來遲非計。露桃風絮裡,更榆莢笑人無謂。一角紅樓,一簾華月,一襟清淚。 已拌不思量,難生受、天涯病餘情味。記否夢中逢,隔碧(作平)城十二。別懷慵自理,怕輕墮玉清塵世。海棠晚,一霎濃春,付等閒吟醉。
【臨江仙】(十四首錄八)
記得當車誰玉立,回眸一笑嫣然。艷塵飆舉萬花先。搓酥融茜雪,寒側不禁憐。 那日驚鴻曾照影,而今影在愁邊。願為油壁貯蟬娟。願為金勒馬,寧避紫絲鞭。
記得西樓長竚立,珊珊想望明璫。妍風吹墜彩雲香。隔簾先一笑,將恨付斜陽。 未似齊姬爭六注,嗔人博進須償。當時祗道是尋常。願為雙絳蠟,輸淚照棠妝。
記得樓臺歌舞夜,駐雲一角嬌紅。非花非霧忒溟濛。近鬟香處立,生受有情風。 襟上玉花花上月,月移玉軟花慵。津亭放閘莫忩忩。茗香燈暈冷,猶得暫時同。
記得鬒雲香覆額,新興梳裹偏宜。繡兜(吳語也)初卸海棠時。銀蟾剛一寸,光艷越嬌癡。 剪綠勻紅無限好,泥人縷縷絲絲。天涯對影愧鬚眉。蘭成青鬢減,生怕小菱知。
記得瓊窗風不度,芙蓉香霧氤氳。丹成九轉費溫存。為憐蔥玉損,重撫昨宵痕。 婁試靈犀通也未,櫻紅潤到情根。如煙恨事莫重論。鬢絲禪榻畔,腸斷對燈昏。
記得嬌蚩吳語澀,當筵親授琅琅。那時恩寵是脂香。比郎詞律細,字字葉宮商。 楚客何緣莊嶽置,負它嚦嚦鶯吭。瓊漿無分到裴航。生疏鸚鵡舌,獨自說淒涼。
記得象牙花鏡子,背人親付柔荑。平生此物最相思。早知珍重意,故說欲貽誰。 好好當眉長寫翠,總然不照雙飛。菱花標格牡丹時。軟溫懷袖裡,何福得為伊。
記得江皋無那別,陰陽離合徊徨。聰明第一斷人腸。雲蓱才子淚,露葉美人香。 已拌青鸞消息斷,吳天未抵愁長。桃花無數更垂楊。可憐今夕夢,何止隔橫塘。
【淡黃柳?蘭陵客舍和白石】
紅樓一角,人隔江南陌。罨畫春陰寒惻惻。換盡何郎鬢綠,吹斷瓊簫更誰識。 照愁寂,殘蟾淡如食。強飛夢、泰娘宅。怕湘桃未抵離襟色。瘦不禁憐,那人知否,分付吳天寸碧。
【側犯?過惠民橋口占】
病懷倦理,甚春薄倖,偏明媚桃李。更柳拂煙絲弄晴翠。碧(作平)雲夢不度,那是相思地。愁倚,剩一霎欄幹伴顦顇。 紅樓似否,依約盈盈水。還記取,隔驚鴻延竚月寒裡。淚泣鮫殘,血啼鵑碎。脈斷高城,暮山凝紫。
【琵琶仙】
絲雨慳晴,海棠晚,潤裛爐熏金鴨。誰念春色三分,蹉跎二分弱。鸚喚起,銀屏夢窄,蚤愁共、病來難遏。曉鏡慵紅,春衫慘綠,惆悵天各。 甚吹縐、煙浦奩漪,怕曾向、橫塘鑒嬌靨。何況別離時候,更蘭橈催發。花路遠、驄嘶不度,隔麴塵、竚想羅襪。記否一(作平)晌勾留,絳紗呼閘。
【長亭怨慢】
甚容易、東風吹絮,一夢驚鴻,數聲啼宇。慘綠遙山,澹黃纖月憶眉嫵。落紅如雨。飛不到愁春處。玉鴨水沉微,嫋寸碧、鬘天能否。 怨語。說雲涯悵望,蚤被燕鶯輕妒。絲殘血盡,怕腸斷更無憑據。第一是未蔔它生也,難得玉環分付。盡鳳泊鸞飄,淒絕菱香誰主?
【減字洗溪沙】
蚤是從來少睡人,何堪聽雨更愁春?春愁疑夢夢疑真。 蠟炬未灰猶有淚,麝熏微度已成塵。屏山畫裡亦含顰。
夾岸垂楊罨畫溪,溪樓盡日子雟啼。亂愁芳草共淒迷。 聞說妒花多橫雨,那能沾絮是香泥。碧雲心事短長堤。
【附錄】
況周頤(西元一八五五年至一九一三年)原名周儀,以避清帝溥儀名改,字夔笙,別號蕙風,廣西臨桂人。生於清文宗咸豐九年,卒於民國十五年,年六十八歲。(中國現代文學史卒年同,年六十六歲。此從最近三十年中國文學史)少而察惠。垂髫應府縣學試,冠其曹。九歲補博士弟子員。十八歲,舉優貢,一日省姊,偶得《蓼園詞選》讀之,試為小詞,輕倩倚流慧,理境兩絕。光緒五年,(西元一八七九年)舉鄉試。乃娶於趙,夫人擅雅樂,伉儷甚篤,遵例授內閣中書,與王鵬運同官,益以詞學相砥礪。並治金石,羅致碑版得萬餘本,尋以會典館纂修,敘勞用知府,分發浙江。端方總督兩江,禮致入幕,又優以稅差。人民國,竄居上海無所事,至室人以無米告。竟牢落以終。 周頤崇古不苟,馮煦戲呼為況古人。生平心力,全用在詞,著有《第一生修梅花館詞》、《二雲詞》、《香櫻詞》、《蕙風詞》,作風類白石。其論詞尤工,細入毫芒,能發前人所未發,所著有《香海棠館詞話》、《餐櫻廡詞話》、《蕙風簃隨筆》、《選卷叢談》、《西底叢談》、《蘭雲菱夢樓筆記》,盛傳於世。
〖註:■⑴,上旡下心,ài,小篆愛字,惠也。■⑵,來+矣,嗣上聲,待也。旣雲不待,是不來也。與俟竢同。〗
雙頭牡丹燈記 明 瞿佑撰
[編輯]方氏之據浙東也,每歲元夕,於明州張燈五夜。傾城士女,皆得縱觀,至正庚子之歲,有喬生者,居鎮明嶺下。初喪其偶,鰥居無聊,不復出遊,但倚門佇立而已。十五夜三更盡,遊人漸稀。見一丫鬟,挑雙頭牡丹燈前導,一美人隨後,約年十七八,紅裙翠袖,妍妍媚媚,迤邐投西而去。生於月下視之,韶顏 稚齒,真國色也。神魂飄蕩,不能自持,乃尾之而去,或先之, 或後之。行數十步,女忽回顧而微哂曰:「初無桑中之期,乃有月下之遇,事非偶然也。」生即趨前揖之曰:「敝居咫尺,佳人可能回顧否?」女無難意,即呼丫鬟曰:「金蓮,可挑燈同往也。」於是金蓮複回。生與女攜手至家,極其歡昵。自以為巫山、洛浦之遇,不是過也。生問其姓名、居址,女曰:「姓符,麗卿其字,淑芳其名。故奉化州判女也。先人既沒,家事零替,既無兄弟,仍鮮族黨,止妾一身,遂與金蓮僑居湖西耳。」生留之宿。態度精妍,詞氣婉媚,低回就枕,甚相歡愛。天明辭別而去,及暮則又至,如是者將半月。鄰翁疑焉,穴壁窺之,則見一粉妝髑髏,與生並坐於燈下,大駭。明日詰之,秘不肯言。鄰翁曰:「嘻,子禍矣!人乃至盛之純陽,鬼乃幽陰之邪穢。今子與幽陰之魅同處而不知,邪穢之物共宿而不悟,一日真元泄盡,災眚來臨,惜乎以青春之年,而遽為黃壤之客也,可不悲夫!」生始驚懼,備述厥由。鄰翁曰:「彼言僑居湖西,子往訪問之,則可知矣。」
生如其教,逕投月湖之西,往來於長堤之上,高橋之下,訪於居人,詢於過客,並言無有。日將夕,乃適入湖心寺少憩。行過東廊,複轉西廊,廊盡複得一暗室,則有旅櫬,白紙題其上曰:「故奉化符州判女麗卿之柩」。柩前懸一雙頭牡丹燈,燈下立一盟器女子,背上有二字曰「金蓮」。生見之,毛髮盡豎,寒慄遍身,奔走出寺,不敢回顧。是夜,借宿鄰翁之家,憂怖之色可掬。鄰翁曰:「玄妙觀魏法師,故開府王真人弟子,符篆為當今第一,汝宜急往求焉。」
明日,生詣觀內。法師望見其至,驚曰:「妖氣甚濃,何為來此?」生拜於座下,具述其事。法師以朱書符二道授之,令其一置於門,一懸於榻,仍戒不得再往湖心寺。生受符而歸,如法安頓,自此果絕來矣。一月有餘,不覺又往袞繡橋訪友,留飲至醉,卻忘法師之戒,逕取湖心寺路以回。將及寺門,複見金蓮迎拜於前曰:「娘子久待,何一向薄情如是。」遂與生俱入內廊,直抵室中。女子宛然在坐,數之曰:「妾與君素非相識,偶於燈下一見,感君之意,遂以全體事君。暮往朝來,與君不薄,奈何信妖道土之言,遽生疑惑,便欲永絕。薄倖如是,妾恨之深矣!今幸得見,豈能相舍。」即握生手至於柩前,樞忽自開,擁之同入,隨即閉矣,遂死於樞中。
鄰翁怪其不歸,遠近尋問。及至寺中停柩之室,見生之衣裙微露於柩外。請於寺中,問之於主僧而發之,死已久矣。與女子之屍,俯仰臥於樞內。女貌如生焉。寺中僧眾歎曰:「此奉化州判符君之女也。死時年十有七。權厝於此,舉家遠去,竟絕音耗,至今十有三年矣。不意作怪如是。」遂以屍柩及生,殯於西門之外。是後雲陰之晝,月黑之宵,往往見生與女子攜手同行,一丫鬟挑雙頭牡丹燈前導。遇之者輒得重疾,寒熱交作。薦以功德,祭以牢醴,庶可獲痊,否則不起矣。居人大懼,竟往玄妙觀謁魏法師而訴焉。法師曰:「吾之符篆,止能治其未然。今祟成矣,非吾之所知也。聞有鐵冠道人者,見居四明山頂,考劾鬼神,法術靈驗,汝輩宜往求之。」眾遂至山,攀緣藤葛,驀越溪澗,其上絕頂,果有草庵一所。道人憑幾而坐,方看道童調鶴。眾羅拜庵下,告以來故。道人曰:「山林隱士,旦暮且死,烏有奇術。君輩過聽矣。」拒之甚堅,眾曰:「某本不知,蓋玄妙觀魏法師所指教耳。」道人曰:「吾老矣,不復下山,已六十餘年。小子饒舌,煩吾一行。」即與童子下山,步履輕捷,徑至西門外,結方丈之壇,踞席端坐,書符焚之。忽見符吏數輩,黃巾帛祆,金甲雕戈,長皆丈餘,屹立壇下,鞠躬請命,貌甚虔肅。道人曰:「此間有邪祟為禍,驚擾生民,汝輩豈不知耶?宜疾驅之至!」受命即往,不移時,以枷鎖押女子與生並金蓮,俱到壇所,鞭捶揮撲,流血淋漓。道人訶責良久,令其供狀。將吏遂以紙筆授之,俱各供數百言。今錄其略於此。喬生供曰:「伏念某喪室鰥居,倚門獨立,犯在色之戒,動多欲之求。不能效孫叔見兩頭蛇而決斷,乃致如鄭子,逢九尾狐而愛憐。事既莫追,悔將奚及。」符女供曰:「伏念某青年棄世,白晝無鄰,六魄雖離,一靈未泯。花前月下,逢五百年歡喜冤家;世上民間,作千萬人風流話本。迷不知返,罪安可逃。」金蓮供曰:「伏念某殺青為骨,染素成胎,墳隴埋藏,是誰作俑。而用面目。機發比人,具本而微。既有名字之稱,可乏精靈之異。因而得計,豈敢為妖。」供畢,將吏取呈。道人以巨筆判曰:「蓋聞大禹鑄鼎,而神妍鬼秘,莫得逃其形;溫嶠燃犀,而水府龍宮,俱得見其狀。惟幽明之異趣,乃詭怪之多端,遇之者不利於人,遭之者有害於物。故大厲入門,而晉景歿;妖豕啼野,而齊襄殂。降禍為妖,興災作孽。是以九天設斬妖之所,十地分罰惡之司。使魑魅魍魎,無以容其奸,夜叉羅剎,不得肆其暴。矧此清平之世,坦蕩之時,而乃變幻形軀,依草附木,天陰雨濕之夜,月落參橫之辰,伏於梁而有聲,窺其室而莫睹。蠅營狗苟,羊狠狼貪。疾如飄風,烈若猛火。喬家子生猶不悟,死何恤焉!符氏女死尚貪淫,生可知矣!況金蓮之怪誕,假盟器以成形,惑世誣民,違條犯法。狐綏綏而有蕩,鶉奔奔而無良。惡貫已盈,罪名不宥。陷人坑從今填滿,迷魂陣自此打開,燒毀雙明之燈,押赴九幽之獄,沉淪陰翳,永無出期。判詞已具,主者奉行。急急如律令!」即見此三鬼,悲啼躑躅,為將吏驅捽而去。道人拂袖入山。明日眾姓往謝之,不復可見,止有草庵存焉。急往玄妙觀訪魏法師,而審問其故,其法師則已病瘖瘂,不能言矣。
玫瑰花女魅 清 佚名
[編輯]樂平明溪甯居院,為人家設水陸齋,招五十里外杉田院甯行者寫文疏,館之寢堂小室。村剎寥落,無他人伴處。時暮春末,將近黃昏,覺有婦女立窗下。意其比鄰淫奔,夙與僧輩私押者。出視之,一女子頂魚魫冠,語音儇利,儀貌不似田家人。相視嘻笑曰:「我只在下麵百步內住,尋常每到此,一寺上下,無不稔熟者。」甯居鄉疃,平生夢如此境像,惟恐不得當。曲意延接,遂同入房。閉戶張燈,寺僮以酒一樽來饋,寧啟納之,女避伏床下。寧謂僮曰:「文書甚多,過半夜始可了得。吾至此時方敢飲。」乃留之而去,複閉戶。女出與對酌。胸次掛小鏡,甯廉觀之,問何用。曰:「素愛此物,常以佩身。」所著衣皆素潔,而襞褶處不熨貼,■■露現。寧曰:「衣裳有土氣,何也?」曰:「久置箱篋,失於曝曬,故作蒸浥氣耳。」已而就枕,月色照窗如晝,女色態益妍,縫蜷驥洽。寧終夕輾轉不成寐,女熟睡鼾齁。將曉出門,寧送之,又指示其處曰:「此吾居也,汝若未行,當複來。」才別去。
俄而主僧相問訊,駭曰:「師哥燈下寫文字,但費眼力,何得辭氣困惙如此?」寧唯唯,未以實告,僧顧壁間插玫瑰花一枝,大驚曰:「寺後舊有趙通判女墳,其前種玫瑰花。一花開時,人過而折枝者,必與女遇或致禍,其來巳久。今爾所見,是其鬼也。宜急歸,勿留!」寧驚懼而反,然猶臥病累日。後還俗為書生,今在淮南。
〖註:■,亻+爭。〗
織女 五代 牛嶠
[編輯]太原郭翰,少簡貴有清標,姿度美秀,善談論,工章隸。早孤獨處,當盛暑,乘月臥庭中。時時有微風,稍聞香氣漸濃。翰甚怪之,仰視空中,見有人冉冉而下,及至翰前,乃一少女也。明艷絕代,光彩溢目,衣玄綃之衣,曳羅霜之帔,戴翠翹鳳皇之冠,躡瓊文九章之履。侍女二人,皆有殊色,感蕩心神。翰整衣巾,下床拜渴曰:「不意尊靈乃降,願垂德音。」女微笑曰:「吾天上織女也。久無主對,而嘉期阻曠,幽態盈懷。上帝賜命,而遊人間。仰慕清風,願托神契。」翰曰:「非敢望也。」益深所感。女為敕侍婢淨掃室中,張湘霧丹縠之帷,施水精玉華之簟,轉惠風之扇,宛若清秋。乃攜手升堂,解衣共寢。其櫬體紅腦之衣,似小香囊,氣盈一室。有同心親腦之枕,覆一雙縷鴛文之衾。柔肌膩體,深情密態,妍艷無匹。迨曉辭去,麵粉如故。試之,乃本質。翰送出戶,淩雲而去。
自後夜夜皆來,情好轉切。翰戲之曰:「牛郎何在?那敢獨行?」對曰:「陰陽變化,關渠何事?」且河漢隔絕,無可複知。縱複知之,不足為慮。」因撫翰心前曰?「世人不明瞻矚耳。」翰又曰:「卿既寄靈辰象,辰象之間,可得聞乎?」對曰:「人間觀之,只見是星。其中自有宮室居處,諸仙皆遊觀焉。萬物之精,各有象在天,在地成形。下人之變,必形於上也。吾今觀之,皆了了自識。」因為翰指列星分位,盡詳紀度,時人不悟者,翰遂洞曉之。後將至七夕,忽不復來。經數夜方至。翰問曰:「相見樂乎?」笑而對曰:「天上那比人間!正以感運當爾,非有它故也。君無相忘。」問曰:「卿來何遲?」答曰:「人中五日,彼一夕也。」又為翰致天廚之珍,悉非世物。徐視其衣,並無縫。翰問之,答曰:「天衣並非針線為也。」每去輒以衣服自隨。
經一年,忽於一夜顏色淒惻,涕淚交下,執翰手曰:「帝命有程,便當永決。」遂嗚咽不自勝。翰驚惋曰:「尚餘幾日?」對曰:「只在今夕耳。」遂悲泣,徹曉不眠。及旦,撫抱為別。以七寶枕一枚留贈,約明年某日當有書相問。翰答以玉環一雙。便履空而去,回顧招手,良久方滅。翰思之成疾,未嘗暫忘。
明年至期,果使前日侍女將書函至。翰遂開緘,以青縑為紙,鉛丹為字,言詞清麗,情意重疊。末有詩二首,詩曰:「河漢雖雲闊,三秋尚有期。情人終巳矣,良會更何時?」又曰:「朱閣臨清漢,瓊宮禦紫房。佳期空在此,只是斷人腸。」翰答以香箋書,意情甚切,並有酬贈二詩曰:「人世與天上,由來不可期。誰知一回顧,交作兩相思。」又曰:「贈枕香猶澤,啼衣尚淚痕。玉顏霄漢裡,空有往來魂。」自此而絕。是歲太史奏織女星無光。翰思不已,人間麗色不復措意。複以繼嗣大義,須婚,強娶程氏女,殊不稱意。複以無嗣,遂成反目。翰官至侍御史而卒。
蘇四郎傳 唐 鄭還古
[編輯]南陽張遵言,求名下第,途次商山。山館中夜晦黑,因起廳堂,督芻秼。見東牆下一物,凝白曜人。使僕者視之,乃一白犬。大如貓,鬢睫爪牙皆如玉,毫彩清潤,瑩澤可愛。遵言憐愛之,目為「捷飛」,言駿奔之捷甚於飛也。常與之俱。初令僕人張志誠袖之,每飲飼,則未嘗不在目前,時或飲食不快,則必伺其嗜而啖之。苟或不足,寧自輟味,不令捷飛不足也。一年餘,志誠袖之,意已懈倦。由是遵言每行自袖之,飲食特加精愛。夜則同寢,晝則同處,首尾四年。
後遵言因行於梁山路,日將夕,天且陰,未至詣所,而風雨驟來。遵言與僕等隱大樹下。於時昏晦,默亡所睹,忽失捷飛所在。遵言驚歎,命志誠等分頭搜討,未獲。次忽見一人,衣白衣,長八尺餘,形狀可愛。遵言豁然如月中立,各將辨色,問白衣人:「何許來?何姓氏?」白衣人曰:「我姓蘇,第四。」謂遵言曰:「我已知子姓字矣,君知捷飛去處否?則我是也。今君災厄合死,我緣受君恩深,四年已來,能待我至於盡力輟味,曾無毫釐悔恨。我今誓脫子厄,然須損十餘人命耳。」言訖,乘遵言馬而行,遵言步以從之。方十里許,遙見一塚上有三四人,衣白衣冠,長丈餘,手持弓劍,形狀瑰偉。見蘇四郎,俯樓迎趨而拜。拜訖,莫敢仰視。四郎問何故相見,白衣人曰:「奉大王帖,追張遵言秀才。」言訖,偷目盜視遵言。遵言恐,欲踣地。四郎曰:「不得無禮!我與遵言往還,爾等須與我且去。」四人憂恚啼泣而去。四郎謂遵言曰:「勿憂懼,此輩亦不能戾君。」更行十里,又見夜叉輩六七人,皆持兵器,銅頭鐵額,狀貌皆可憎惡。跳樑躑躅,進退獰望。遙見四郎,戢毒栗立,惕伏戰竦而拜。四郎喝問曰:「爾何來?」夜叉等霽獰毒為戚施之顏,肘行而前曰:「奉大王帖,專取張遵言秀才。」偷目盜視之狀如初。四郎曰:「遵言我之故人,取故不可也!」夜叉等一時叩頭流血而言曰:「在前白衣者四人,為取遵言不到,大王已各使決鐵杖五百,死者活者未分。四郎今不與去,某等盡死。伏乞哀其性命,暫遣遵言往。」四郎大怒,叱夜叉。夜叉等辟易崩倒者數十步外,流血跳迸涕淚又言。四郎曰:「小鬼等敢爾,不然且速死!」夜叉等啼泣嗚咽而去。四郎又謂遵言曰:「此數輩甚難與語,今既去,則奉為之事成矣。」行七八里,見兵仗等五十餘人,形神則常人耳,又列拜於四郎前。四郎曰:「何故來?」對答如夜叉等。又言曰:「前者夜叉牛叔良等七人,為追張遵言不到,盡已付法。某等惶懼,不知四郎有何術,救得某等全生?」四郎日:「第隨我來,或希冀耳。」凡五十人言可者半。
須臾至大黑門。又行數裡,見城堞甚嚴,有一人具軍容,走馬而前,傳王言曰:「四郎遠到,某為所主有限,法不得迎拜於路,請且於南館少休,即當邀迓。」入館未安,信使相繼而召,兼屈張秀才。俄而從行,宮室欄署,皆真王者也。入門見王,披袞垂旒,迎四郎而拜。四郎酬拜,起甚輕易,言詞唯唯而已。大王盡禮,前揖四郎升階。四郎亦微揖而上。回顧遵言曰:「地主之分,不可不爾。」王曰:「前殿淺陋,不足四郎居處。」又揖四郎凡過殿者三。每殿中皆有陳設,盤榻餐具,供帳甚備。至四重殿方坐。所食之物及器用,皆非人間所有。食訖,王揖四郎上夜明樓。樓上四角柱,盡飾明珠,其光如晝。命酒具樂,飲數巡,王揖四郎曰:「有佐酒者,欲命之。」四郎曰:「有何不可!」女樂七八人,餘侑酒者十餘人,皆神仙間容貌妝飾耳。王與四郎各衣便服,談笑亦鄰於人間少年。有頃,四郎戲一美人。美人正色不接,四郎又戲之,美人怒曰:「我是劉根妻,為不奉上元夫人處分,以涉齡此,君子何容易乎?中間許長史,於雲林王夫人會上輕言某,已則贈語杜蘭香姊妹至多微言,猶不敢掉謔。君何容易耶?」四郎怒,以酒卮擊牙盤一聲,其柱上明珠縠縠而落,螟然亡所睹。遵言良久懵而複醒,元在所隱樹下,與四郎及鞍馬同處。四郎曰:「君已過厄矣,與君便別。」遵言曰:「某受生成之恩已極矣,都不知四郎之由,以歸感戴之所。又某之一生,更有何所賴耶?」四郎曰:「吾不能言,汝但於商州龍興寺東廊縫鈉老僧處問之,可知矣。」言畢,騰空而去。
天已向曙,遵言遂整轡適商州,果於龍興寺見縫鈉老僧,遂禮拜問。初甚拒,遵言求之不已,夜深乃曰:「君子苦求,焉得不應?蘇四郎者,太白星精也。大王者,仙府謫官也。今居於此。」遵言又以事問老僧,僧竟不對,曰:「君今已離此厄矣!」勳遵言令歸館穀。明辰尋之,已不知其處所矣。
廬山二女 南朝宋 佚名
[編輯]宋劉子卿,徐州人也,居廬山虎溪。少好學,篤志忘倦,常慕幽閒,以為養性。恆愛花種樹,其江南花木,溪庭無不植者。文帝元嘉三年春,臨玩之際,忽見雙蝶,五彩分明,來遊花上,其大如燕。一日中或三四往復,子卿亦訝其大繁。
旬有三日,月朗風清。歌吟之際,忽聞扣扁,有女子笑談之音。子卿異之,謂左右曰:「我居此溪五歲,人向無能知,何有女子而詣我乎?此必有異。」乃出戶,見二女,各十六七,衣服霞煥,容止甚都。謂子卿曰:「君常怪花間之物,感君之愛,故來相詣。未度君子心若何?」子卿延之坐,謂二女曰:「居止僻陋,無以敘情,有慚於此。」一女曰:「此來之意,豈求酒耶?況山月已斜,夜將垂曉,君子豈有意乎?」子卿曰:「鄙夫唯有茅齋,願申繾綣。」一女東向坐者,笑謂西向坐者曰:「今宵讓姊,余夜可知。」因起,送入子卿之室。又謂子卿曰:「即閉戶雙棲,同衾並枕。來夜之歡,願同今夕。」乃去。及曉,女乃請去。子卿曰:「幸遂繾綣,複更來乎?一夕之歡,反生深恨。」女撫子卿背曰:「明日乃小妹之期,後即次我。請出戶。」女曰:「心存意在,特望不渝。」出戶不知蹤跡。是夕,二女又至,宴好如前。姊謂妹曰:「我且去矣,昨夜之歡,今留與汝。汝勿貪多恨少,誤惑劉郎。」言訖大笑,乘風而去。如是同寢。子卿問女曰:「我知卿二人,非人間之有,願知之。」女曰:「但得佳妻,何勞執問:」乃撫子卿曰:「郎但申情愛,莫問閒事。」臨曉將去,謂子卿曰:「我姊實非人間之人,亦非山精物魅。若說於郎,郎必異傳,故不欲取笑於人代。今者與郎契合,亦是因緣。慎跡藏心,無使人曉。我姊妹每旬更至,以慰郎心。」乃去。常十日一至,如是者數年。
後子卿遇亂還鄉,二女遂絕。廬山有康王廟,去所乃二十餘里。子卿依稀,如有前遇,疑此是之。
洞簫記 明 陸粲 撰
[編輯]徐鏊字朝楫,長洲人,家東城下,為人美豐儀,好修飾,而尤善音律。雖居廛陌,雅有士人風度。弘治辛酉,年十九矣。其舅氏張某者,富人也。延鏊主解庫,以堂東小廂為之臥室。
是歲七夕,月明如晝,鏊吹簫以自娛。入二鼓,擁衾榻上,鳴未休。忽聞異香酷烈,雙扉自開。有巨大突入,項綴金鈴,繞室一周而去。鏊方訝之,聞庭中人語切切,有女郎攜梅花燈,循階而上。分兩行。凡十六輩。最後一美人,年可十八九。瑤冠鳳履,文犀帶,著方錦紗袍,袖廣幾二尺,若世所畫宮妝之狀。而玉色瑩然,與月光交映,真天人也。諸侍女服飾略同,而形制差小,其貌亦非尋常所見。入門,各出籠中紅燭,插銀臺上,一室朗然,四壁頓覺宏敞。鏊股慄,罔知所措,美人徐步就榻坐,引手入衾,撫鏊體殆遍。良久趨出,不交一言。諸侍女導從而去。香燭一時俱滅。鏊驚怪,志意惶惑者累日。
越三夕,月色愈明。鏊將寢,又覺香氣異常,心念昨者佳麗,得無又至乎。逡巡問,侍女複擁美人來。室中羅設酒餚,若幾席柂架之屬,不見有攜之者,而無不畢具。美人南向坐,顧盼左右,光彩燁如也。使侍女喚鏊,鏊整衣冠起揖之。美人顧使坐其右。侍女向鏊捧玉杯進酒,酒味醇烈特異。而肴核精腆,水陸珍錯,不可名狀。美人謂鏊曰:「卿勿疑訝,身非相禍者。與卿宿緣,應得諧合。雖不能大有補益,然能令卿資用無乏,飲食恆足,遠味珍錯,繒素絁錦,亦複都有,世間之物,惟卿所欲,即不難致。但憂卿福薄耳!」複親酌勸鏊,稍前促坐,辭致溫婉,笑語款洽。鏊唯唯不能出一言,飲食而已。美人曰:「昨聽得簫聲,知卿興致非淺,身亦薄曉絲竹,願一聞之。」顧侍女取簫授鏊。吹罷,美人繼奏一曲,音調清越,不能按也。且笑曰:「秦家兒女,才吹得世間下俚調,如何解引得鳳凰來?令渠蕭生在,應不羞為徐郎作奴。」逡巡去。起明夕又至。飲酒間,侍女請曰:「夜深矣。」因拂榻促眠。美人低面微笑。良久,乃相攜登榻,幃帳茵藉,窮極瑰麗,非複鏊向時之比也。鏊心念:「吾試詐跌入地,觀其何為。」念方起,榻下已遍鋪錦褥,殆無隙地。美人解衣,獨著紅綃裹肚一事,相與就枕交會,已而,流丹浹席,宛轉誆怯難勝。鏊於斯時,情志飛蕩,顛倒若狂矣,然竟莫能一言。天且明,美人先起揭帳。侍女十餘,奉匜沃盥。良久,妝訖言別。謂鏊曰:「感時追運,猥得相從,良非容易。從茲之後,歡好當複無間,卿舉一念,身當應念而來。但憂卿此心還易翻覆耳。且多言可畏。第此來,誠不欲令世間俗子輩得知,惟卿牢為秘密而已。」遂去。鏊恍然自失。徘徊凝睇者久之。晝出,人覺其衣香氣酷烈 異常,多怪之者。
自是,每一舉念,則香發,美人輒來,來則攜酒相與歡宴,頻頻向鏊說天上事,及諸仙人變化。言甚奇妙,非世所聞。鏊心欲質其居止所向,而相見輒訥於辭。乃書小劄問之,終不答。曰:「卿得好婦,適意便足,何煩窮問?」間自言:「吾從九江來,聞蘇杭名郡多勝景,故爾暫遊此。世中處處是吾家。」其美人雖柔和自喜,而禦下極嚴,諸侍女在左右,惴惴跪拜惟謹,使事鏊必如事己。一人以湯進,微偃蹇,輒摘其耳,使跪謝乃已。鏊時有所需,應心而至。一日出行,見道旁柑子,意甚欲之。及夕,美人袖出數十顆遺焉。市物有不得者,必為委曲方便致之。鏊有佳布數匹,或剪六尺藏焉。鏊方動覺,美人來語其處,令收之。解庫中失金首飾,美人指令於黃牛坊錢肆中尋之。曰:「盜者已易錢若干去矣。」詰朝往訪焉,物宛然在,徑取以歸。主人者徒瞪目視而已,鏊嘗與人有爭,稍不勝,其人或無故僵臥,或以他事橫被折辱,美人輒告曰:「奴輩無禮,已為郎報之矣。」如此往還數月,外間或微聞之。有愛鏊者,疑其妖,勸使勿近。美人已知之,見鏊曰:「癡奴妄言,世寧有妖如我者乎?」鏊嘗以事出,微至逆旅,美人欹床坐於旁,時時會合如常。其眠處人雖甚多,了不覺也。數戒鏊雲:「勿輕向人道, 恐不為卿福。」鏊不能忍,時複宣洩,傳聞浸廣,或潛相窺伺,美人始慍。會鏊母聞其事,使召鏊歸,謀為娶妻以絕之,鏊不能違。美人一夕見曰:「郎有外心矣,吾不敢複相從矣。」遂絕不複來,鏊雖念之,終莫能致也。
至十一月望後,鏊夜夢四卒來呼。過所居蕭家巷,立土寺詞外。一卒人呼土神,神出,方巾白袍老神也,同行曰:「夫人召。」鏊隨之。出胥門,躡水而度,到大第院。牆裡外喬木數百章,蔽翳天日。曆三重門,門盡朱漆獸環,金浮漚釘,有人守之。至堂下,堂可高八九仞,陛數十級。下有鶴屈頭縮一足立臥焉。彩繡朱碧,上下煥映。小青衣遙見鏊,奔入報雲:「薄情郎來矣。」堂內女兒捧香者、調鸚鵡者、弄琵琶者、歌者、舞者,不知幾輩,更迭從窗隙看鏊。亦有舊識相呼者、笑者、微誶罵者。俄聞佩聲泠然,香煙如雲。堂內逆相報雲:「夫人來。」老人牽鏊使跪,窺簾內中有大金地爐燃獸炭,美人擁爐坐,自提著挾火。時或長歎雲:「我曾道渠無福,果不錯。」少時,聞呼捲簾。美人見鏊,數之曰:「卿大負心者。昔語卿雲何,而輒背之。今日相見愧否?」因噓欷泣下曰:「與卿本期終始,何圖乃爾!」諸姬左右侍者或進曰:「夫人無自苦。個兒郎無義,便當殺卻,何複云云。」頤指群卒,以大杖擊鼇。至八十,鏊呼曰:「吾誠負心,念嘗蒙顧覆,情分不薄,彼洞簫猶在,何無香人情耶?」美人因呼停杖,曰:「實欲殺卿。感念疇昔,今貰卿死。」鏊起,匍匍拜謝。因放出,老人仍送還。登橋失足,遂覺。兩股創甚,臥不能起。又五六夕,複見美人來,將繁責之如前。語雲:「卿自無福,非關身事。」既去,瘡即瘥,後詣胥門,蹤跡其境,杳不可得,竟莫測為何等人也。
余少聞鏊事,嘗面質之,得其首未如此,為之敘次,作 《洞簫記》。
五石瓠(節錄) 清 貴池劉鑾輿父 著
[編輯]由柏
劉若寵妻周氏語康僧曰:「福世子名由松,今宏光本名由柏,乃世子弟也。以避難潛於淮上,自稱福藩。聞士英擁戴,因冒兄名。士英雖昔任河南府知府,亦不能辯其真偽,徒以藩府內臣舊日知交眾,可為奧援富貴計,遂決志定策耳。未幾有北僧來南京,名大悲,輒欲召車內監與語,且曰:『我是皇帝。』得旨殺於笪橋,此乃真福世子由松也。其後童妃為福世子由松妃,帝妹為福世子由松妹無疑,由柏安肯與之相見乎?大悲之膺戮,以妖僧目之,冤矣!」據周氏之語,則所謂松耶柏耶之名,原為疑語,而士英之肉,不足食矣!
馬夫人高氏
馬士英以魯藩失守,削髮而逋,令趙體幹築室四明山中,自坐一樓下,促其夫人高氏死。高於樓上掩門抱幼子泣,士英命婢僕促之再三,高竟無一言。士英怒,拂袖入山。高踉蹌自追之,號於路,為大兵所執。使導之人山,士英乃被擒就戮。
冠佩
巾上系珠玉、唬泊、蜜蠟之屬,非古也。有在中面者,有在外面者。所系又雕繢鏤摹,極其詭矣。皖桐潘映婁特製小碧玉盆於右,每早插翠花一枝在盆,又任意或珠花或時花,不一而足。士夫而為婦女之曼靡,豈非邪類!
輪子
西北鞦韆之戲,其人及三而止,其高丈五而止,距地數尺余,皆富貴家婦女戲也。有輪子者,加以轆護,轉可容數十人,高二三丈許,距地巳十尺餘。貧婦村女,必與焉,謂春天可藉以卻疾雲。元夕後輒共事此。
珠冠價
明朝皇后,一珠冠費至六十萬金。珠之大者,每顆重八分,然亦無幾也。及其上賓,則此冠藏之大廟,盡中官盜毀之,朝廷不問,豈非暴殄哉!山東尚書張忻夫人陳氏珠冠首飾,一副費八千金,每旦悉妝設鬟髻間,不以為勞且贅也。行步出戶,婢女呵導如官儀,則宮庭不足異矣。李賊陷京師,夫婦受刑辱,冠佩皆被拷掠而去。鼎革後益富益吝,益妒益壽。
大珠當籌
周宜興以大珠三十顆,畀董心葵為識,以當牙籌。凡士大夫進千金者,心葵以一珠歸,宜興即知其貯千金也。竟三十珠,宜興仍發與心葵再進。如是者周而復始,一月之中,不知凡幾。宜興又善媚,田貴妃珠履上,有「臣周延儒恭進」字。思陵見之,始不慊其人。
曾楚卿坐納妾事
曾楚卿為魏璫削奪,崇禎時起少宰。原有妻,偶托人娶妾至門,始知為淨身人侄女,即卻不納。淨身人恨之,遂盛飾其侄女,騎馬立長安街。遇過往官,自稱曾楚卿妻送揭。識者知其誣。時方枚卜,鄢陵常自裕有他疏點綴及之,曾遂不得與。
蜀粵婦人皆不履
四川婦人多殊色,穠妝而跣其脛,無膝衣,無行纏,無屣,如霜素足,曾見於大市中,不以為異。粵中風俗亦然,而乘以木屐。屐雖敝,猶蹩蹩晴雲赤日之前,不以為贅。惟士大夫曆官南北者,歸而變其內,競習弓鞋。閩婦女亦多不襪。
郡主
流賊破洛時,有女自稱福藩妹,流離中隨太平府優人逃。至半途,因乏資棄之,複隨徑縣客,抵南。乙酉初留南城坊署,而太平優人忽至,與徑縣客爭持於外。未幾亦指為奸流詐冒,而爭者始奔竄焉。國亡後,仍歸徑客。
爭掩宮人內官
宏光宮中,年少宮人內官死者,五城坊官派土工埋葬各城,地方甲長避之。乃曰南門山多,以故南城工役,甲長獨任其勞。不數月,南城工役,有起千金者。訊其故,年少宮人內官,偶經上幸,多不勝其任而死,令罄其服飾以殉。工役啟棺椎埋,盡盜其所有以致富。於是各城工役爭告狀,願分任其事矣。
童氏
乙酉春,河南巡撫越其傑差副將孫枝秀齎奏童氏失散緣由疏,並護送童氏到廣昌伯劉良佐府中。良佐令妻侍奉月余,始送至京。童氏通曉文墨,書法端楷,自具疏敘父母姓名居止,及被選入福宮成婚年月,生子女後先,以至流離之事甚悉。其傑與士英為至親,士英聞其狀,大為其傑喜,將市封賞。謂枝秀曰:「舊妃在,可省選婚之繁。」令枝秀候旨。次日,士英呼枝秀曰:「內裡不認,爾且去。」亡何,指為奸流詐冒,提枝秀童氏,並系於中城。坊官究問,童氏言之鑿鑿,備述隱微。坊官複奉旨嚴訊,遂加童氏以酷刑,並杖枝秀。童氏哭罵不絕聲。未幾童氏免身於獄廁。國亡後,童氏為尼於金陵河南庵。
王月
桐城孫武公狎王月,其婦家方氏患之,風黔人蔡如蘅納為妾。蔡旋任安廬道,死獻賊之難,妻妾殉焉。獻賊知王月名,必欲生致之。月遂死,孫武公有祭月文,癡矣。合肥何允麟秋吟第十三首注曰:「城陷,蔡香君兵使被執不屈,數日死城外。夫人墮井死,姬人王月生,平康名姬也,同被執死。余友許石疏作傳以紀之。」
慘淒瘦日鬼煩冤,陰雨啾啾代石言。
魯國有拳能透爪,湘娥捐佩不歸魂。
八公草木呼終僕,一代胭脂死報恩。
今古是非惟野史,誰人有力正乾坤?
月籍金陵珠市,以色動人。家善釀曰天酒,武公之所厭飫也。
崔聯芳
崔聯芳,南京舊院伎,能吟詠畫蘭。
麻姑壇記帖
魯公《麻姑壇記帖》,昔人言其不真,奇矣。吳非嘗遊建昌,登壇求之不得。偶與婺源余維樞談及,餘曰:「是樞罪也。亂後同邑汪斯淳官於南城,樞送之曰:『麻姑壇記,不妨數拓十本。』汪之官,即移其石廨內,將拓之。忽民變,焚廨宅,家口屋壁皆灰滅,石亦亡矣。痛心至今,終身為傀。」
小名小字
侍兒小名小字,古人端筆於書,傳韻事也。舉人王一翥,名其妾一曰二和尚,一日麻弟子孩兒。監生樊維師命其僮一曰明白而易見,一日一覽而無餘。風斯下矣。維師亦名家子,曾誤作魏璫祠記,繫獄十餘年,擬絞。後以尚寶卿羅喻義疏,始釋。自號海逋,亂後尚在,狂誕如故。
洛陽牡丹記 宋 歐陽修
[編輯]花品敘第一
牡丹出丹州、延州,東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陽者,今為天下第一。洛陽所謂丹州花、延州紅、青州紅者,皆彼土之尤傑者,然來洛陽,才得備眾花之一種,列第不出三,已下不能獨立與洛花敵。而越之花以遠罕識不見齒,然雖越人亦不敢自譽,以與洛陽爭高下。是洛陽者,果天下之第一也。洛陽亦有黃芍藥、緋桃、瑞蓮、千葉李、紅郁李之類,皆不減它出者,而洛陽人不甚惜,謂之果子花,曰某花(云云),至牡丹則不名,直曰花。其意謂天下真花獨牡丹,其名之著不假曰牡丹而可知也。其愛重之如此。說者多言洛陽於三河間,古善地,昔周公以尺寸考日出沒,測知寒暑風雨乖與順於此,此蓋天地之中,草木之華,得中氣之和者多,故獨與它方異。予甚以為不然。夫洛陽於周所有之土,四方入貢道裡均,乃九州之中,在天地昆侖磅礴之間,未必中也。又況天地之和氣,宜遍被四方上下,不宜限其中以自私。夫中與和者,有常之氣。其推於物也,亦宜為常之形。物之常者不甚美,亦不甚惡,及元氣之病也,美惡鬲並而不相和入,故物有極美與極惡者,皆得於氣之偏也。花之鐘其美,與夫癭木癰腫之鐘其惡,醜好雖異,而得一氣之偏病則均。洛陽城圓數十里,而諸縣之花,莫及城中者,出其境則不可植焉。豈又偏氣之美者,獨聚此數十里之地乎?此又天地之大,不可考也已。凡物不常有而為害乎人者曰災,不常有而徒可怪駭不為害者曰妖,語曰:「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此亦草木之妖而萬物之一怪也。然比夫癭木癰腫者,竊獨鐘其美而見幸於人焉。
餘在洛陽,四見春。天聖九年三月,始至洛。其至也晚,見其晚者。明年,會與友人梅聖俞遊嵩山少室、緱氏嶺、石唐山紫雲洞,既還,不及見。又明年,有悼亡之戚,不暇見。又明年,以留守推官歲滿,解去,只見其蚤者。是未嘗見其極盛時,然目之所矚,已不勝其麗焉。余居府中時,嘗謁錢思公於雙桂樓下,見一小屏立坐後,細書字滿其上。思公指之曰:「欲作花品,此是牡丹名,凡九十餘鐘。」余時不暇讀之。然餘所經見而今人多稱者,才三十許種。不知思公何從而得之多也。計其餘,雖有名而不著,未必佳也。故今所錄,但取其特著者而次第之。
姚黃 魏花 細葉壽安 鞓紅(亦曰青州紅) 牛家黃 潛溪緋
左花 獻來紅 葉底紫 鶴翎紅 添色紅 倒暈檀心 硃砂紅
九蕊真珠 延州紅 多葉紫 粗葉壽安 丹州紅 蓮花萼 一百五
鹿胎花 甘草黃 一擫紅 玉板白
花釋名第二
牡丹之名,或以氏,或以州,或以地,或以色,或旌其所異者而志之。姚黃、牛黃、左花、魏花,以姓著;青州、丹州、延州紅,以州著;細葉、粗葉壽安、潛溪緋,以地著;一擫紅、鶴翎紅、硃砂紅、玉板白、多葉紫、甘草黃,以色著;獻來紅、添色紅、九蕊真珠、鹿胎花、倒暈檀心,蓮花萼、一百五、葉底紫,皆志其異者。
姚黃者,千葉黃花,出於民姚氏家。此花之出於今未十年。姚氏居白司馬坡,其地屬河陽。然花不傳河陽,傳洛陽。洛陽亦不甚多,一歲不過數朵。
牛黃亦千葉,出於民牛氏家,比姚黃差小。真宗祀汾陽,還過洛陽,留宴淑景亭,牛氏獻此花,名遂著。
甘草黃,單葉,色如甘草。洛人善別花,見其樹,知為某花雲。獨姚黃易識,其葉嚼之不腥。
魏家花者,千葉,肉紅花,出於魏相(仁溥)家。姓樵者於壽安山中見之,斫以賣魏氏。魏氏池館甚大,傳者雲:此花實出時,人有欲閱者,人稅十數錢,乃得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數緡。其後破亡,鬻其園。今普明寺後林池,及其地。寺僧耕之,以植桑麥。花傳民家甚多。人有數其葉者,雲至七百葉。錢思公曰:「人謂牡丹花王,今姚黃真可為王,而魏花乃後也。」
鞓紅者,單葉,深紅花,出青州,亦曰青州紅。故張僕射(齊賢)有第西京賢相坊,自青州以橐駝馱其種,遂傳洛中。其色類腰帶鞓,故謂之鞓紅。
獻來紅者,大多葉,淺紅花。張僕射罷相居洛陽,人有獻此花者,因曰獻來紅。
添色紅者,多葉,花始開而白,經日漸紅,至其落乃類深紅。此造化之尤巧也。
鶴翎紅者,多葉,花其末白而本肉紅,如鴻鵠羽色。
細葉、粗葉壽安者,皆千葉肉紅花,出壽安縣錦屏山中。細葉者尤佳。
倒暈檀心者,多葉紅花。凡花近萼色深,至其末漸淺。此花自外深色,近萼反淺白 而深檀點其心,此尤可愛。
一擫紅者,多葉淺紅花,葉杪深紅一點,如人以手指擫之。
九蕊真珠紅者,千葉紅花,葉上有一白點如珠,而葉密,蹙其蕊為九。
一百五者,多葉白花。洛花以穀雨為開候,而此花常至一百五日開最先。
丹州、延州花者,皆千葉,紅花,不知其至洛之因。
蓮花萼者,多葉紅花,青趺三重,如蓮花萼。
左花者,千葉紫花,葉密而齊如截,亦謂之平頭紫。
硃砂紅者,多葉紅花,不知其所出。有民門氏子者,善接花以為生,買地於崇德寺前,治花圃,有此花。洛陽豪家尚未有,故其名未甚著。花葉甚鮮,向日視之如猩血。
葉底紫者,千葉紫花,其色如墨,亦謂之墨紫。花在藂中,旁必生一大枝,引葉覆其上,其開也,比它花可延十日之久。噫!造物者亦惜之耶?此花之出,比它花最遠。傳雲唐末有中官為觀軍容使者,花出其家,亦謂之軍容紫。歲久失意其姓氏矣。
玉板白者,單葉白花,葉細長如拍板,其色如玉而深檀心,洛陽人家亦少有。餘嘗從思公至福嚴院見之,問寺僧而得其名。其後未嘗見也。
潛溪緋者,千葉緋花,出於潛溪寺。寺在龍門山後,本唐相李藩別墅。今寺中已無此花,而人家或有之。本是紫花,忽於藂中時出緋者,不過一二朵。明年移在他枝,洛人謂之轉(音篆)枝花。故其接頭尤難得。
鹿胎花者,多葉紫花,有白點如鹿胎之紋,故蘇相(禹珪)宅今有之。
多葉紫,不知其所出。初姚黃末出時,牛黃為第一,牛黃未出時,魏花為第一,魏花未出時,左花為第一。左花之前,唯有蘇家紅、賀家紅、林家紅之類,皆單葉花,當時為第一。自多葉、千葉花出後,此花黜矣。今人不復種也。
牡丹初不載文字,唯以藥載《本草》,然於花中不為高第。大抵丹延已西及褒斜道中尤多,與荊棘無異,土人皆取以為薪。自唐則天已後,洛陽牡丹始盛。然未聞有以名著者。如沈、宋、元、白之流,皆善詠花草,計有若今之異者,彼必形於篇詠,而寂無傳焉。唯劉夢得有詠魚朝恩宅牡丹詩,但雲「一藂千萬朵」而已,亦不去其美且異也。謝靈運言永嘉竹間水際多牡丹,今越花不及洛陽甚遠,是洛花自古未有若今之盛也。
風俗記第三
洛陽之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花開時,士庶競為遊遨。往往於古寺廢宅有池台處,為市井,張幄帟,笙歌之聲相聞。最盛於月陂堤、張家園、棠棣坊、長壽寺東街,與郭令宅,至花落乃罷。洛陽至東京,六驛舊不進花。自今徐州李相(迪)為留守時,始進禦。歲遣衙校一員,乘驛馬,一日一夕至京師。所進不過姚黃,魏花三數朵。以菜葉實竹籠子藉覆之,使馬上不動搖,以蠟封花蔕,乃數日不落。
大抵洛人家家有花,而少大樹者,蓋其不接則不佳。春初時,洛人於壽安山中斫小栽子賣城中,謂之山篦子。人家治地為畦塍種之,至秋乃接。接花工尤著者謂之門園子。豪家無不邀之。姚黃一接頭,直錢五千。秋時立券買之。至春見花,乃歸其直。洛人甚惜此花,不欲傳,有權貴求其接頭者,或以湯中蘸殺與之。魏花初出時,接頭亦錢五千,今尚直一千。接時須用社後重陽前,過此不堪矣。花之木去地五七寸許,截之乃接以泥封裹,用軟土壅之,以蒻 葉作庵子罩之,不令見風日。惟南向留一小戶,以達氣。至春,乃去其覆。此接花之法也(用瓦亦奇)。種花必擇善地,盡去舊土,以細土用白斂末一斤和之。蓋牡丹根甜,多引蟲食,白斂能殺蟲。此種花之法也。澆花亦自有時,或用日未出,或日西時。九月旬日一澆,十月、十一月,三日二日一澆,正月隔日一澆,二月一日一澆。此澆花之法。一本發數朵者,擇其小者去之,只留一二朵,謂之打剝,懼分其脈也。花才落,便翦其枝,勿令結子,懼其易老也。春初既去蒻庵,便以棘數枝置花叢上。棘氣暖,可以辟霜,不損花芽。他大樹亦然。此養花之法也。花開漸小於舊者,蓋有蠹蟲損之,必尋其穴,以硫磺簪之,其旁又有小穴如針孔,乃蟲所藏處,花工謂之氣蔥,以大針點硫磺末針之,蟲乃死,花複盛。此醫花之法也。烏賊魚骨以針花樹,入其膚,花輒死,此花之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