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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峯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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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三峯集
卷之九
作者:鄭道傳
1839年
卷十

佛氏雜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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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氏輪廻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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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之生生而無窮。乃天地之化。運行而不已者也。原夫太極有動靜而陰陽生。陰陽有變合而五行具。於是無極太極之眞。陰陽五行之精。妙合而凝。人物生生焉。其已生者往而過。未生者來而續。其間不容一息之停也。佛之言曰。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於是輪廻之說興焉。易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又曰。精氣爲物。游魂爲變。先儒解之曰。天地之化。雖生生不窮。然而有聚必有散。有生必有死。能原其始而知其聚之生。則必知其後之必散而死。能知其生也得於氣化之自然。初無精神寄寓於太虛之中。則知其死也與氣而俱散。無復更有形象尙留於冥漠之內。又曰。精氣爲物。游魂爲變。天地陰陽之氣交合。便成人物。到得魂氣歸于天。體魄歸于地。便是變了。精氣爲物。是合精與氣而成物。精魄而氣魂也。游魂爲變。變則是魂魄相離。游散而變。變非變化之變。旣是變則堅者腐存者亡。更無物也。天地間如烘爐。雖生物。皆銷鑠已盡。安有已散者復合。而已往者復來乎。今且驗之吾身。一呼一吸之間。氣一出焉。謂之一息。其呼而出者。非吸而入之也。然則人之氣息。亦生生不窮。而往者過。來者續之理。可見也。外而驗之於物。凡草木自根而幹而枝而葉而華實。一氣通貫。當春夏時。其氣滋至而華葉暢茂。至秋冬。其氣收斂而華葉衰落。至明年春夏。又復暢茂。非已落之葉。返本歸源而復生也。又井中之水。朝朝而汲之。爨飮食者。火煮而盡之。濯衣服者。日暴而乾之。泯然無跡。而井中之泉。源源而出。無有窮盡。非已汲之水。返其故處而復生也。且百穀之生也。春而種十石。秋而收百石。以至千萬。其利倍蓰。是百穀亦生生也。今以佛氏輪廻之說觀之。凡有血氣者。自有定數。來來去去。無復增損。然則天地之造物。反不如農夫之生利也。且血氣之屬。不爲人類則爲鳥獸魚鼈昆蟲。其數有定。此蕃則彼必耗矣。此耗則彼必蕃矣。不應一時俱蕃。一時俱耗矣。自今觀之。當盛世。人類番庶。鳥獸魚鼈昆蟲亦蕃庶。當衰世。人物耗損。鳥獸魚鼈昆蟲亦耗損。是人與萬物。皆爲天地之氣所生。故氣盛則一時蕃庶。氣衰則一時耗損。明矣。予憤佛氏輪廻之說惑世尤甚。幽而質諸天地之化。明而驗諸人物之生。得其說如此。與我同志者。幸共鑑焉。

或問。子引先儒之說。解易之游魂爲變曰。魂與魄相離。魂氣歸於天。體魄降于地。是人死則魂魄各歸于天地。非佛氏所謂人死精神不滅者耶。曰。古者。四時之火皆取於木。是木中元有火。木熱則生火。猶魄中元有魂。魄煖者爲魂。故曰鑽木出火。又曰形旣生矣。神發知矣。形。魄也。神。魂也。火緣木而存。猶魂魄合而生。火滅則煙氣升而歸于天。灰燼降而歸于地。猶人死則魂氣升于天。體魄降于地。火之煙氣。卽人之魂氣。火之灰燼。卽人之體魄。且火氣滅矣。煙氣灰燼。不復合而爲火。則人死之後。魂氣體魄。亦不復合而爲物。其理豈不明甚也哉。

佛氏因果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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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吾子辨佛氏輪廻之說。至矣。子言人物皆得陰陽五行之氣以生。今夫人則有智愚賢不肖。貧富貴賤壽夭之不同。物則有爲人所畜役。勞苦至死而不辭者。有未免網羅釣弋之害。大小強弱之自相食者。天之生物。一賦一與。何其僞而不均如是耶。以此而言釋氏所謂生時所作善惡。皆有報應者。不其然乎。且生時所作善惡。是之謂因。他日報應。是之謂果。此其說。不亦有所據歟。曰。予於上論人物生生之理悉矣。知此則輪廻之說自辨矣。輪廻之說辨。則因果之說。不辨而自明矣。然子旣有問焉。予敢不推本而重言之。夫所謂陰陽五行者。交運迭行。參差不齊。故其氣也有通塞偏正淸濁厚薄高下長短之異焉。而人物之生。適當其時。得其正且通者爲人。得其偏且塞者爲物。人與物之貴賤。於此焉分。又在於人。得其淸者智且賢。得其濁者愚不肖。厚者富而薄者貧。高者貴而下者賤。長者壽而短者夭。此其大略也。雖物亦然。若麒麟龍鳳之爲靈。虎狼蛇虺之爲毒。椿桂芝蘭之爲瑞。烏喙堇茶之爲苦。是皆就於偏塞之中而又有善惡之不同。然皆非有意而爲之。易曰。乾道變化。各定性命。先儒曰。天道無心而普萬物。是也。今夫醫卜。小數也。卜者定人之禍福。必推本於五行之衰旺。至曰。某人以木爲命。當春而旺。當秋而衰。其象貌靑而長。其心慈而仁。某人以金爲命。吉於秋而凶於夏。其象貌白而方。其心剛而明。曰水曰火。莫不皆然。而象貌之醜陋。心識之愚暴。亦皆本於五行稟賦之偏。醫者診人之疾病。又必推本於五行之相感。乃曰。某之病寒。乃腎水之證。某之病溫。乃心火之證之類是也。其命藥也。以其性之溫涼寒熱。味之酸鹹甘苦。分屬陰陽五行而劑之。無不符合。此吾儒之說。以人物之生。爲得於陰陽五行之氣者。明有左驗。無可疑矣。信如佛氏之說。則人之禍福疾病。無與於陰陽五行。而皆出於因果之報應。何無一人捨吾儒所謂陰陽五行。而以佛氏所說因果報應。定人禍福。診人疾病歟。其說荒唐謬誤無足取信如此。子尙惑其說歟。

今以至切而易見者比之。酒之爲物也。麴糱之多寡。瓷甕之生熟。日時之寒熱久近適相當。則其味爲甚旨。若糱多則味甘。麴多則味苦。水多則味淡。水與麴糱適相當。而瓷甕之生熟。日時之寒熱久近。相違而不相合。則酒之味有變焉。而隨其味之厚薄。其用亦有上下之異。若其糟粕則委之汚下之地。或有蹴踏之者矣。然則酒之或旨或不旨或上或下或用或棄者。此固適然而爲之耳。亦有所作因果之報應歟。此喩雖淺近鄙俚。亦可謂明且盡矣。所謂陰陽五行之氣。相推迭運。參差不齊。而人物之萬變生焉。其理亦猶是也。聖人設敎。使學者變化氣質。至於聖賢。治國者。轉衰亡而進治安。此聖人所以廻陰陽之氣。以致參贊之功者。佛氏因果之說。豈能行於其間哉。

佛氏心性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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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者。人所得於天以生之氣。虛靈不昧。以主於一身者也。性者。人所得於天以生之理。純粹至善。以具於一心者也。蓋心有知有爲。性無知無爲。故曰。心能盡性。性不能知檢其心。又曰。心統情性。又曰。心者。神明之舍。性則其所具之理。觀此。心性之辨可知矣。彼佛氏以心爲性。求其說而不得。乃曰。迷之則心。悟之則性。又曰。心性之異名。猶眼目之殊稱。至楞嚴曰圓妙明心。明妙圓性。按楞嚴經曰。汝等遺失本妙。圓妙明心。寶明妙性。認悟中迷。言心則從妙起明。圓融照了。如鏡之光。故曰。圓明妙心。性則卽明而妙。凝然寂湛。如鏡之體。故曰寶明妙性。以明與圓。分而言之。普照曰。心外無佛。性外無法。又以佛與法分而言之。似略有所見矣。然皆得於想象髣髴之中。而無豁然眞實之見。其說多爲遊辭而無一定之論。其情可得矣。吾儒之說曰。盡心知性。此本心以窮理也。佛氏之說曰。觀心見性。心卽性也。是別以一心見此一心。心安有二乎哉。彼亦自知其說之窮。從而遁之曰。以心觀心。如以口齕口。當以不觀觀之。此何等語歟。且吾儒曰。方寸之間。虛靈不昧。具衆理應萬事。其曰。虛靈不昧者。心也。具衆理者。性也。應萬事者。情也。惟其此心具衆理。故於事物之來。應之無不各得其當。所以處事物之當否。而事物皆聽命於我也。此吾儒之學。內自身心。外而至於事物。自源徂流。一以通貫。如源頭之水。流於萬泒。無非水也。如持有星之衡。稱量天下之物。其物之輕重。與權衡之銖兩相稱。此所謂元不曾間斷者也。佛氏曰。空寂靈知。隨緣不變。按佛氏以爲眞淨心。隨緣是相。不變是性。如一眞金。隨大小器物。等是隨緣相也。本金不變是性也。一眞淨心。隨善惡染淨。等是隨緣相也。本心變性也。無所謂理者具於其中。故於事物之來。滯者欲絶而去之。達者欲隨而順之。其絶而去之者。固已非矣。隨而順之者。亦非也。其言曰。隨緣放曠。任性逍遙。聽其物之自爲而已。無復制其是非而有以處之也。是其心如天上之月。其應也如千江之影。月眞而影妄。其間未嘗連續。如持無星之衡。稱量天下之物。其輕重低昂。惟物是順。而我無以進退稱量之也。故曰。釋氏虛。吾儒實。釋氏二。吾儒一。釋氏間斷。吾儒連續。學者所當明辨也。

佛氏作用是性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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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按佛氏之說。以作用爲性。龐居士曰。運水搬柴。無非妙用。是也。按龐居士偈曰。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頭頭須取舍。處處勿張乖。神通幷妙用。運水及搬柴。蓋性者。人所得於天以生之理也。作用者。人所得於天以生之氣也。氣之凝聚者爲形質爲神氣。若心之精爽。耳目之聰明。手之執足之奔。凡所以知覺運動者。皆氣也。故曰。形旣生矣。神發知矣。人旣有是形氣。則是理具於形氣之中。在心爲仁義禮智之性。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情。在頭容爲直。在目容爲端。在口容爲止之類。凡所以爲當然之則而不可易者是理也。劉康公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故有動作威儀之則。以定命也。其曰。天地之中者。卽理之謂也。其曰。威儀之則者。卽理之發於作用者也。朱子亦曰。若以作用爲性。則人胡亂執刀殺人。敢道性歟。且理。形而上者也。氣。形而下者也。佛氏自以爲高妙無上。而反以形而下者爲說。可笑也已。學者須將吾儒所謂威儀之則與佛氏所謂作用是性者。內以體之於身心。外以驗之於事物。則自當有所得矣。

佛氏心跡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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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者。主乎一身之中。而跡者。心之發於應事接物之上者也。故曰。有是心。必有是跡。不可判而爲二也。蓋四端五典萬事萬物之理。渾然具於此心之中。其於事物之來。不一其變。而此心之理。隨感而應。各有攸當而不可亂也。人見孺子匍匐入井。便有怵惕惻隱之心。是其心有仁之性。故其見孺子也。發於外者便惻然。心與跡。果有二乎。曰羞惡曰辭讓曰是非。莫不皆然。次而及於身之所接。見父則思孝焉。見子則思慈焉。至於事君以忠。使臣以禮。交友以信。是孰使之然耶。以其心有仁義禮智之性。故發於外者亦如此。所謂體用一源。顯微無間者也。彼之學。取其心不取其跡。乃曰文殊大聖。遊諸酒肆。跡雖非而心則是也。他如此類者甚多。非心跡之判歟。程子曰。佛氏之學。於敬以直內則有之矣。義以方外則未之有也。故滯固者入於枯槁。疏通者歸於恣肆。此佛之敎所以隘也。然無義以方外。其直內者。要之亦不是也。王通。儒者也。亦曰。心跡判矣。蓋惑於佛氏之說而不知者也。故幷論之。

佛氏昧於道器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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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則理也。形而上者也。器則物也。形而下者也。蓋道之大原。出於天。而無物不有。無時不然。卽身心而有身心之道。近而卽於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遠而卽於天地萬物。莫不各有其道焉。人在天地之間。不能一日離物而獨立。是以。凡吾所以處事接物者。亦當各盡其道。而不可或有所差謬也。此吾儒之學所以自心而身而人而物。各盡其性而無不通也。蓋道雖不雜於器。亦不離於器者也。彼佛氏於道。雖無所得。以其用心積力之久。髣髴若有見處。然如管窺天。一向直上去。不能四通八達。其所見必陷於一偏見。其道不雜於器者。則以道與器歧而二之。乃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卽見如來。按此一段。出般若經。言目前無法。觸目皆如。但知如是。卽見如來。必欲擺脫群有。落於空寂見。其道不離於器者。則以器爲道。乃曰善惡皆心。萬法唯識。隨順一切。任用無爲。猖狂放恣。無所不爲。按善心將生。隨順一切。任用無爲。惡心將生。猖狂放恣。無所不爲。心之所有。識乃爲之。惟善惟惡。非心無識。非識無心。心識相對。善惡生滅。此程子所謂滯固者入於枯槁。疏通者歸於恣肆者也。然其所謂道者。指心而言。乃反落於形而下者之器而不自知也。惜哉。

佛氏毀棄人倫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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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道先生曰。道之外無物。物之外無道。是天地之間。無適而非道也。卽父子而父子在所親。卽君臣而君臣在所嚴。以至爲夫婦爲長幼爲朋友。無所爲而非道。所以不可須臾離也。然則毀人倫去四大。按四大受想行識其分於道遠矣。又曰。言爲無不周徧。而實則外於倫理。先生之辨盡矣。

佛氏慈悲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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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以生物爲心。而人得天地生物之心以生。故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此卽所謂仁也。佛雖夷狄。亦人之類耳。安得獨無此心哉。吾儒所謂惻隱。佛氏所謂慈悲。皆仁之用也。其立言雖同。而其所施之方則大相遠矣。蓋親。與我同氣者也。人。與我同類者也。物。與我同生者也。故仁心之所施。自親而人而物。如水之流盈於第一坎而後達於第二第三之坎。其本深。故其及者遠。擧天下之物。無一不在吾仁愛之中。故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此儒者之道。所以爲一爲實爲連續也。佛氏則不然。其於物也。毒如豺虎。微如蚊蝱。尙欲以其身餧之而不辭。其於人也。越人有飢者。思欲推食而食之。秦人有寒者。思欲推衣而衣之。所謂布施者也。若夫至親如父子。至敬如君臣。必欲絶而去之。果何意歟。且人之所以自重愼者。以有父母妻子爲之顧藉也。佛氏以人倫爲假合。子不父其父。臣不君其君。恩義衰薄。視至親如路人。視至敬如弁髦。其本源先失。故其及於人物者。如木之無根。水之無源。易致枯竭。卒無利人濟物之效。而拔劍斬蛇。略無愛惜。地獄之說。極其慘酷。反爲少恩之人。向之所謂慈悲者。果安在哉。然而此心之天。終有不可得而昧者。故雖昏蔽之極。一見父母則孝愛之心油然而生。盍亦反而求之。而乃曰多生習氣未盡除。故愛根尙在。執迷不悟。莫此爲甚。佛氏之敎。所以無義無理。而名敎所不容者此也。

佛氏眞假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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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氏以心性爲眞。常以天地萬物爲假合。其言曰。一切衆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心。猶如空華及第二月。按此一段。出圓覺經。言衆生業識。不知自身內如來圓覺妙心。若以智照用。則法界之無實。如空華。衆生之妄相。如第二月。妙心。本月。第二月。影也。又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立。按此一段。出楞嚴經。言大覺海中。本絶空有。由迷風飄鼓。妄發空漚。而諸有生焉。迷風旣息。則空漚亦滅。所依諸有。遽不可得。而空覺圓融。復歸元妙。佛氏之言。其害多端。然滅絶倫理。略無忌憚者。此其病根也。不得不砭而藥之也。蓋未有天地萬物之前。畢竟先有太極。而天地萬物之理。已渾然具於其中。故曰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千變萬化。皆從此出。如水之有源。萬泒流注。如木之有根。枝葉暢茂。此非人智力之所得而爲也。亦非人智力之所得而遏也。然此固有難與初學言者。以其衆人所易見者而言之。自佛氏歿。至今數千餘年。天之昆侖於上者。若是其確然也。地之磅礴於下者。若是其隤然也。人物之生於其間者。若是其燦然也。日月寒暑之往來。若是其秩然也。是以。天體至大。而其周圍運轉之度。日月星辰逆順疾徐之行。雖當風雨晦明之夕。而不能外於八尺之璣。數寸之衡。歲年之積。至於百千萬億之多。而二十四氣之平分。與夫朔虛氣盈餘分之積。至於毫釐絲忽之微。而亦不能外於乘除之兩策。孟子所謂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者。此也。是亦孰使之然歟。必有實理爲之主張也。且假者。可暫於一時。而不可久於千萬世。幻者。可欺於一人。而不可信於千萬人。而以天地之常久。萬物之常生。謂之假且幻。抑何說歟。豈佛氏無窮理之學。求其說而不得歟。抑其心隘。天地之大。萬物之衆。不得容於其中歟。豈樂夫持守之約。而厭夫窮理之煩。酬酢萬變之勞歟。張子曰。明不能盡誣。天地日月以爲幻妄。則佛氏受病之處。必有所自矣。要之其所見蔽。故其所言詖如此。嗚呼惜哉。予豈譊譊而多言者歟。予所言之而不已者。正惟彼心之迷昧爲可憐。而吾道之衰廢爲可憂而已耳。

佛氏地獄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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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儒辨佛氏地獄之說曰。世俗信浮屠誑誘。凡有喪事。無不供佛飯僧。云爲死者。滅罪資福。使生天堂。受諸快樂。不爲者。必入地獄。剉燒舂磨。受諸苦楚。殊不知死者。形旣朽滅。神亦飄散。雖有剉燒舂磨。且無所施。又況佛法未入中國之前。人固有死而復生者。何故都無一人誤入地獄。見所謂十王者歟。此其無有而未足信也明矣。或曰。釋氏地獄之說。皆是爲下根之人。設此怖令爲善耳。程子曰。至誠貫天地。人尙有不化。豈有立僞敎而人可化乎。昔有僧問予曰。若無地獄。人何畏而不爲惡乎。予曰。君子之好善惡惡。如好好色。如惡惡臭。皆由中而出。無所爲而爲之。一有惡名至。則其心愧恥。若撻于市。豈待地獄之說然後不爲惡乎。其僧默然。於此幷書之。俾世之惑於其說者。知所辨焉。

佛氏禍福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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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福善而禍淫。人道賞善而罰惡。蓋由人操心有邪正。行己有是非。而禍福各以其類應之。詩曰。求福不回。夫子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蓋君子之於禍福。正吾心而已。修吾己而已。福不必求而自至。禍不必避而自遠。故曰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禍苟有自外而至者。順而受之而已。如寒暑之過於前。而吾無所與也。彼佛氏則不論人之邪正是非。乃曰歸吾佛者。禍可免而福可得。是雖犯十惡大憝者。歸佛則免之。雖有道之士。不歸佛則不免也。假使其說不虛。皆出於私心而非公道也。在所懲之也。況自佛說興至今數千餘年。其間事佛甚篤如梁武,唐憲者。皆不得免焉。韓退之所謂事佛漸謹。年代尤促者。此其說不亦深切著明矣乎。

佛氏乞食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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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之於人。大矣哉。不可一日而無食。亦不可一日而苟食。無食則害性命。苟食則害義理。洪範八政。食貨爲先。重民五敎。惟食居首。子貢問政。則夫子以足食告之。此古之聖人。知生民之道。不可一日而無食。故皆汲汲於斯。敎以稼穡。制以貢賦。軍國有須。祭祀賓客有給。鰥寡老幼有養。而無匱乏飢餓之歎。聖人之慮民遠矣。上而天子公卿大夫。治民而食。下而農工商賈。勤力而食。中而爲士者。入孝出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而食。此古之聖人。知其不可一日而苟食。故自上達下。各有其職。以受天養。其所以防民者至矣。不居此列者。姦民也。王法所必誅而不赦者也。金剛經曰。爾時世尊食時。着衣持鉢。入舍衛城。按舍衛。波斯國名。乞食於其城中。夫釋迦牟尼者。以男女居室爲不義。出人倫之外。去稼穡之事。絶生生之本。欲以其道。思以易天下。信如其道。是天下無人也。果有可乞之人乎。是天下無食也。果有可乞之食乎。釋迦牟尼者。西域王之子也。以父之位。爲不義而不居。非治民者也。以男耕女織。爲不義而去之。何勤力之有。無父子君臣夫婦。則又非守先王之道者也。此人雖一日食一粒。皆苟食也。信如其道。誠不食如蚯蚓然後可也。何爲乞而食乎。且食在自力則爲不義。而在乞則爲義乎。佛氏之言。無義無理。開卷便見。故於此論而辨之。

佛氏其初。不過乞食而食之耳。君子尙且以義責之。無小容焉。今也華堂重屋。豐衣厚食。安坐而享之如王者之奉。廣置田園臧獲。文簿雲委。過於公卷。奔走供給。峻於公務。其道所謂斷煩惱出世間。淸淨寡欲者。顧安在哉。不惟坐費衣食而已。假托好事。種種供養。饌食狼藉。壞裂綵帛。莊嚴幢幡。蓋平民十家之產。一朝而費之。噫。廢棄義理。旣爲人倫之蟊賊。而暴殄天物。實乃天地之巨蠹也。張子曰。上無禮以防其僞。下無學以稽其蔽。非獨立不懼。精一自信。有大過人之才。何以正立其間。與之較是非計得失哉。噫。先正之所以深致歎息者。豈偶然哉。豈偶然哉。

佛氏禪敎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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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氏之說。其初不過論因緣果報。以誑誘愚民耳。雖以虛無爲宗。廢棄人事。尙有爲善得福。爲惡得禍之說。使人有所懲勸。持身戒律。不至於放肆。故人倫雖毀。義理未盡喪了。至達摩入中國。自知其說淺陋。不足以惑高明之士。於是曰。不立文字。言語道斷。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其說一出。捷徑便開。其徒轉相論述。或曰。善亦是心。不可將心修心。惡亦是心。不可將心斷心。善惡懲勸之道絶矣。或曰。及淫怒癡。皆是梵行。戒律持身之道失矣。自以爲不落窩臼。解縛去械。慠然出於禮法之外。放肆自恣。汲汲如狂。無復人理。所謂義理者。至此都喪也。朱文公憂之曰。西方論緣業。卑卑喩群愚。流傳世代久。梯接凌空虛。顧盻指心性。名言超有無。按佛說。大略有三。其初齋戒。後有義學。有禪學。緣之名有十二。曰觸愛受取有生老死憂悲苦惱。業之名有三。曰身口意。指心性。謂卽心是佛。見性成佛。超有無。謂言有則云色卽是空。言無則云空卽是色。捷徑一以開。靡然世爭趨。號空不踐實。躓彼榛棘塗。誰哉繼三聖。按三聖。謂禹周公孔子。爲我焚其書。甚哉。其憂之之深也。予亦爲之憮然三歎。

儒釋同異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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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儒謂儒釋之道。句句同而事事異。今且因是而推廣之。此曰虛。彼亦曰虛。此曰寂。彼亦曰寂。然此之虛。虛而有。彼之虛。虛而無。此之寂。寂而感。彼之寂。寂而滅。此曰知行。彼曰悟修。此之知。知萬物之理具於吾心也。彼之悟。悟此心本空無一物也。此之行。循萬物之理。而行之無所違失也。彼之修。絶去萬物。而不爲吾心之累也。此曰心具衆理。彼曰心生萬法。所謂具衆理者。心中原有此理。方其靜也。至寂而此理之體具焉。及其動也。感通而此理之用行焉。其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所謂生萬法者。心中本無此法。對外境而後法生焉。方其靜也。此心無有所住。及其動也。隨所遇之境而生。其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按此一段。出般若經。言應無所住者。了無內外。中虛無物。而不以善惡是非。介於胸中也。而生其心者。以無住之心。應之於外。而不爲物累也。謝氏解論語無適無莫。引此語。又曰。心生則一切法生。心滅則一切法滅按出起信論是也。此以理爲固有。彼以法爲緣起。何其語之同而事之異如是耶。此則曰酬酢萬變。彼則曰隨順一切。其言似乎同矣。然所謂酬酢萬變者。其於事物之來。此心應之。各因其當然之則。制而處之。使之不失其宜也。如有子於此。使之必爲孝而不爲賊。有臣於此。使之必爲忠而不爲亂。至於物。牛則使之耕而不爲牴觸。馬則使之載而不爲踶齕。虎狼則使之設檻置阱而不至於齩人。蓋亦各因其所固有之理而處之也。若釋氏所謂隨順一切者。凡爲人之子。孝者自孝。賊者自賊。爲人之臣。忠者自忠。亂者自亂。牛馬之耕且載者。自耕且載。牴觸踶齕。自牴觸踶齕。聽其所自爲而已。吾無容心於其間。佛氏之學如此。自以爲使物而不爲物所使。若付一錢則便沒奈何他此。其事非異乎。然則天之所以生此人。爲靈於萬物。付以財成輔相之職者。果安在哉。其說反復。頭緖雖多。要之。此見得心與理爲一。彼見得心與理爲二。彼見得心空而無理。此見得心雖空而萬物咸備也。故曰。吾儒一。釋氏二。吾儒連續。釋氏間斷。然心一也。安有彼此之同異乎。蓋人之所見。有正不正之殊耳。四大身中誰是主。六根塵裏孰爲精。按地水火風四大。和合爲一身。而別其四大則本無主。色聲香味觸法六根塵。相對以生。而別其六根則本無精。猶鏡像之有無也。黑漫漫地開眸看。終日聞聲不見形。按以慧照用則雖黑漫漫地開眸看。暗中有明。猶鏡光之暗中生明也。此釋氏之體驗心處。謂有寧有跡。謂無復何存。惟應酬酢際。特達見本根。按朱子詩此吾儒之體驗心處。且道心但無形而有聲乎。抑有此理存於心。爲酬酢之本根歟。學者當日用之間。就此心發見處體究之。彼此之同異得失。自可見矣。請以朱子之說申言之。心雖主乎一身。而其體之虛靈。足以管乎天下之理。理雖散在萬物。而其用之微妙。實不外乎人之一心。初不可以內外精粗而論也。然或不知此心之靈而無以存之。則昏昧雜擾。而無以窮衆理之妙。不知衆理之妙。而無以窮之。則偏狹固滯。而無以盡此心之全。此其理勢之相須。蓋亦有必然者。是以。聖人設敎。使人默識此心之靈。而存之於端莊靜一之中。以爲窮理之本。使人知有衆理之妙。而窮之於學問思辨之際。以致盡心之功。巨細相涵。動靜交養。初未嘗有內外精粗之擇。及其眞積力久。而豁然貫通焉。亦有以知其渾然一致。而果無內外精粗之可言矣。今必以是爲淺近支離。而欲藏形匿影。別爲一種幽深恍惚艱難阻絶之論。務使學者。莽然措其心於文字言語之外。而曰道必如是然後可以得之。則是近世佛學詖淫邪遁之尤者。而欲移之以亂古人明德新民之實學。其亦誤矣。朱子之言。反復論辨。親切著明。學者於此。潛心而自得之可也。

佛法入中國按此以下至事佛甚謹年代尤促。引用眞氏大學衍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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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明帝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遣使之天竺。得其書及沙門以來。其書大抵以虛無爲宗。貴慈悲不殺。以爲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所作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鍊。以至爲佛。善爲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於是中國始傳其術。圖其形像。而王公貴人。獨楚王英最先好之。

眞西山曰。臣按此佛法入中國之始也。是時所得者。佛經四十二章。緘之蘭臺石室而已。所得之像。繪之淸涼臺顯節陵而已。楚王英雖好之。然不過潔齋修祀而已。英尋以罪誅。不聞福利之報。其後靈帝始立祠於宮中。魏晉以後。其法寢盛。而五胡之君。若石勒之於佛圖澄。符堅之於道安。姚興之於鳩摩羅什。往往尊以師禮。元魏孝文。號爲賢主。亦幸其寺。修齋聽講。自是至于蕭梁。其盛極矣。而其源則自永平始。非明帝之責而誰哉。

事佛得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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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中大通元年九月。幸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釋御服持法衣。行淸淨大捨。群臣以錢一億萬。祈白三寶。奉贖皇帝。僧衆默然。上還內。上自天監中用釋氏法。長齋斷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糲飯而已。多造塔。公私費損。時王侯子弟。多驕淫不法。上年老。厭於萬機。又專精佛戒。每斷重罪。則終日不懌。或謀叛逆事覺。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橫。或白晝殺人於都街。或暮夜公行剽掠。有罪亡命。匿於主家。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而溺於慈愛。不能禁也。中大同元年三月庚戌。上幸同泰寺。遂停寺省。講三慧經。夏四月丙戌解講。是夜同泰寺浮屠災。上曰。此魔也。宜廣爲法事。乃下詔曰。道高魔盛。行善障生。當窮玆土木。倍增往日。遂起十二層浮屠將成。値侯景亂而止。及陷臺城。囚上於同泰寺。上口燥乾。求蜜於寺僧不得。竟以餓死。

眞西山曰。魏晉以後。人主之事佛。未有如梁武之盛者也。夫以萬乘之尊。而自捨其身。爲佛之廝役。其可謂卑佞之極矣。以蔬茹麪食。易宗廟之牲牢。恐其有累冥道也。織官文錦。有爲人類禽獸之形者亦禁之。恐其裁翦。有乖仁恕。臣下雖謀叛逆。赦而不誅。剽盜肆行。亦不忍禁。凡以推廣佛戒也。蓋嘗論之。使仙而可求則漢武得之矣。使佛而可求則梁武得之矣。以二君而無得焉。則知其不可求而得也明矣。縱求而得之。戎夷荒幻之敎。不可以治華夏。山林枯槁之行。不可以治國家。況不可求也。漢武貪仙而終致虛耗之禍。梁武佞佛而卒召危亡之厄。則貪佞之無補又明矣。且其捨身事佛。豈非厭塵囂而樂空寂乎。使其能若迦維之嫡嗣視王位如弊屣。褰裳而去之。庶乎爲眞學佛者。而帝也旣以篡弑取人之國。又以攻伐侵人之境。及其老也。雖慈孝如太子統。一涉疑似。忌之而至死。貪戀如此。又豈眞能捨者乎。釋服入道。旣可徼浮屠之福。奉金贖還。又不失天子之貴。是名雖佞佛。而實以誑佛也。且其織文之非實。猶不忍戕之。彼蚩蚩之氓。性命豈能鳥獸比。而連年征伐。所殺不可勝計。浮山築堰。浸灌敵境。擧數萬衆而魚鼈之。曾不小恤。是名雖小仁。而實則大不仁也。且國所與立。惟綱與常。帝於諸子。皆任以藩維。而無禮義之訓。故正德以梟獍之資。始捨父而奔敵國。終引賊以覆宗祊。若綸若繹。或摠雄師。或鎭上游。當君父在亂。不聞有灑血投袂之意。方且弟兄相仇。叔姪交兵。極人倫之惡。此無佗。帝之所學者釋氏也。以天倫爲假合。故臣不君其君。子不父其父。三四十年之間。風俗淪胥。綱常掃地。宜其致此極也。使其以堯舜三王爲師。不雜以方外之敎。必本仁義。必尙禮法。必明政刑。顧安有是哉。

舍天道而談佛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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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宗始未甚重佛。宰相元載,王縉皆好佛。縉尤甚。上嘗問佛言報應。果有之耶。載等對曰。國家運祚靈長。非宿植福業。何以致之。福業已定。雖時有小災。終不能爲害。所以安,史皆有子禍。懷恩出門病死。二虜不戰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豈得言無報應也。上由是深信之。常於禁中飯僧百餘人。有寇至則令僧講仁王經以禳之。寇去厚加賞賜。良田美利。多歸僧寺。載等侍上。多談佛事。政刑日紊矣。

眞西山曰。代宗以報應爲問。使是時有儒者在相位。必以福善禍淫。虧盈益謙之理。反復啓告。使人主凜然知天道之不可誣。而自彊於修德。載等曾微一語及此。乃以宿植福業爲言。而謂國祚靈長。皆佛之力。毋乃厚誣天道乎。夫唐之所以歷年者。以太宗濟世安民之功。不可掩也。而所以多難者。以其得天下也。不純乎仁義綱常。禮法所在。有慙德焉。繼世之君。克己礪善者少。恣情悖理者多也。天有顯道。厥類惟彰。此之謂矣。載等捨天道而談佛果。是謂災祥之降。不在天而在佛也。爲治之道。不在修德而在於奉佛也。代宗惟其不學。故載等得以惑之。且夫安,史之亂。以其太眞蠱於內。楊,李賊於外。醞釀而成之也。而所以能平之者。由子儀,光弼諸人盡忠帝室。驅而攘之也。其所以皆有子禍者。祿山,史明以臣叛君。故慶緖,朝義。以子弑父。此天道之所以類應者也。回紇吐蕃。不戰而自退。則又子儀挺身見虜。設謀反間之力。推跡本末。皆由人事。載等乃曰此非人力所及。其欺且誣。顧不甚哉。

事佛甚謹。年代尤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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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四年。迎佛骨于京師。先是功德使上言。鳳翔寺塔有佛指骨。相傳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安。來年應開。請迎之。上從其言。至是佛骨至京師。留禁中三日。歷送諸寺。王公士民。瞻奉捨施。如恐不及。刑部侍郞韓愈上表諫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黃帝至禹湯文武。皆享壽考。百姓安樂。當是時。未有佛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唯梁武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捨身。竟爲侯景所逼。餓死臺城。事佛求福。乃反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可知矣。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不知君臣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尙在。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不令惑衆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槁之骨。豈宜以入宮禁。乞付有司。投諸水火。永絶禍本。上大怒。將加極刑。宰相裴度,崔群等言。愈雖狂。發於忠懇。宜寬容以開言路。乃貶潮州刺史。

眞西山曰。按後世人主之事佛者。大抵徼福田利益之事。所謂以利心而爲之者也。故韓愈之諫。歷陳古先帝王之時未有佛而壽考。後之人主事佛而夭促。可謂深切著明者矣。而憲宗弗之悟也。方是時。旣餌金丹。又迎佛骨。求仙媚佛。二者交擧。曾未朞年。而其效乃爾。福報果安在耶。臣故幷著之。以爲人主溺意仙佛者之戒。

闢異端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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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舜之誅四凶。以其巧言令色方命圮族也。禹亦曰。何畏乎巧言令色。蓋巧言令色。喪人之心。方命圮族。敗人之事。聖人所以去之而莫之容也。湯武之征桀紂也。一則曰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一則曰。予不順天。厥罪惟均。天命天討。非己之所得而辭也。夫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害之一字。讀之令人凜然。孟子之好辯。所以距楊墨也。楊墨之道不距。聖人之道不行。故孟子以闢楊墨爲己任。其言曰。能言距楊墨者。亦聖人之徒也。其望助於人者至矣。墨氏兼愛。疑於仁。楊氏爲我。疑於義。其害至於無父無君。此孟子所以闢之之力也。若佛氏則其言高妙。出入性命道德之中。其惑人之甚。又非楊墨之比也。朱氏曰。佛氏之言彌近理而大亂眞者。此之謂也。以予惛庸。不知力之不足。而以闢異端爲己任者。非欲上繼六聖一賢之心也。懼世之人惑於其說。而淪胥以陷。人之道至於滅矣。嗚呼。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不必士師。邪說橫流。壞人心術。人人得而闢之。不必聖賢。此予之所以望於諸公。而因以自勉焉者也。

道傳暇日。著佛氏雜辨十五篇。前代事實四篇。旣成。客讀之曰。子辨佛氏輪廻之說。乃引物之生生者以明之。其說似矣。然佛氏之言。有曰。凡物之無情者。從法界性來。凡有情者。從如來藏來。按無情者。猶巖石點頭之類。法界。如云無邊也。有情者。如本覺。衆生心與諸佛性。本爲如來也。故曰。凡有血氣者。同一知覺。凡有知覺者。同一佛性。今子不論物之無情與有情。比而同之。無乃徒費辭氣。而未免穿鑿附會之病歟。曰。噫。此正孟子所謂二本故也。且是氣之在天地間。本一而已矣。有動靜而陰陽分。有變合而五行具。周子曰。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蓋於動靜變合之間。而其流行者有通塞偏正之殊。得其通而正者爲人。得其偏而塞者爲物。又就偏塞之中而得其稍通者爲禽獸。全無通者爲草木。此乃物之有情無情。所以分也。周子曰。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以其氣無所不通。故曰神。動而無靜。靜而無動。物也。以其囿於形氣而不能相通。故曰物。蓋動而無靜者。有情之謂也。靜而無動者。無情之謂也。是亦物之有情無情。皆生於是氣之中。胡可謂之二哉。且人之一身。如魂魄五臟耳目口鼻手足之屬。有知覺運動。毛髮瓜齒之屬。無知覺運動。然則一身之中。亦有從有情底父母來者。從無情底父母來者。有二父母耶。客曰。子之言是也。然諸辨之說。出入性命道德之妙。陰陽造化之微。固有非初學之士所能識者。況下民之愚庸乎。吾恐子之說雖精。徒得好辯之譏。而於彼此之學。俱無損益。且佛氏之說。雖曰無稽。而世俗耳目。習熟。恐不可以空言破之也。況其所謂放光之瑞。舍利分身之異。往往有之。此世俗所以歎異而信服之者。子尙有說以攻之也。曰。所謂輪廻等辨。予已悉論之矣。雖其蔽之深也。不能遽曉。然一二好學之士。因吾說而反求之。庶乎有以得之矣。玆不復贅焉。至於放光舍利之事。豈無其說乎。且心者。氣之最精最靈的。彼佛氏之徒。不論念之善惡邪正。削了一重。又削了一重。一向收斂。蓋心本是光明物事。而專精如此。積於中而發於外。亦理勢之當然也。佛之放光。何足怪哉。且天之生此心者。以其至靈至明。主於一身之中。以妙衆理而宰萬物。非徒爲長物而無所用也。如天之生火。本以利人。而今有人焉。埋火於灰中。寒者不得熱。飢者不得爨。則雖有光焰發於灰上。竟何益哉。佛之放光。吾所不取者。此也。抑火之爲物。用之新新。乃能常存而不滅。若埋之灰中。不時時發視之。始雖熾然。終則必至於灰燼消滅。亦猶人之此心。常存憂勤惕慮之念。乃能不死而義理生焉。若一味收斂在裏。則雖曰惺惺着。必至枯槁寂滅而後已。則其所以光明者。乃所以爲昏昧也。此又不可不知也。至於像設。亦有放光者。蓋腐草朽木。尙有夜光。獨於此。何疑哉。若夫人之有舍利。猶蛇虺蜂蛤之有珠。其間所謂善知識者。亦有無舍利者。是則蛇虺蜂蛤而無珠之類也。世傳人藏蜂蛤之珠不穿不蒸者。久而發之。添得許多枚。是生意所存。自然滋息。理也。舍利之分身。亦猶是耳。若曰有佛至靈。感人之誠。分舍利云耳。則釋氏之徒。藏其師毛髮齒骨者多矣。何不精勤乞請以分其物。而獨於舍利。言分身哉。是非物性而何也。或曰。舍利此甚堅固。雖以鐵塊擊之不能破。是其靈也。然得羚羊角則一擊碎爲微塵。舍利何靈於鐵而不靈於角也。是固物性之使然。無足怪者也。今或以兩木相鑽。或以鐵石相敲而火出。然此尙待人力之所爲也。以火精之珠。向日而炷艾。則薰然而煙生。焰然而火出。固非人力之所爲。其初不過熒熒之微。而其終也赫赫然炎崑崙而焚玉石。何其神矣哉。是亦非其性之使然。而有一靈物寓於冥漠之中。感人之誠而使之至此歟。且火之益於人者。抑大矣。爨飮食則堅者柔。烘坑堗則寒者熱。湯藥物則生者熟。飢可以飽。病可以愈。以至鎔鐵作耒作斧作釜鼎以利民用。作刀槍劍戟以威軍用。火之生也。其神如彼。火之用也。其利如此。子皆莫之重焉。彼舍利者。當寒而不得以爲衣。當飢而不得以爲食。戰者不足以爲兵器。病者不足以爲湯藥。使佛有靈。一祈而分數千枚。尙以爲無益而廢人事。擧以投諸水火。永絶根本。況復敬奉而歸依歟。噫。世之人。厭常而喜怪。棄實利而崇虛法如此。可勝歎哉。客不覺下拜曰。今聞夫子之言。始知儒者之言爲正。而佛氏之說爲非也。子之言。揚雄不如也。於是幷書卷末。以備一說焉。

予嘗患佛氏之說惑世之甚。而爲之言曰。天之所以爲天。人之所以爲人。儒與佛之說不同矣。自有曆象之後。寒暑之往來。日月之盈虧。皆有其數。用之千萬世而不差。則天之所以爲天者定。而佛氏須彌之說誣矣。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而所謂陰陽五行者。有理有氣。得其全者爲人。得其偏者爲物。故五行之理。在人而爲五常之性。其氣爲五臟。此吾儒之說也。醫者以五行診其臟脈之虛實而知其病。卜者以五行推其運氣之衰旺而知其命。亦用之千萬世而皆驗。則人之所以爲人者定。而佛氏四大之說妄矣。原其始。不知人之所以生。則反其終。安知人之所以死哉。則輪廻之說。亦不足信。予持此論久矣。今觀三峯先生佛氏雜辨二十篇。其言輪廻及五行醫卜之辨。最爲明備。其餘論辨。亦極詳切而著明。無復餘蘊矣。先生自幼讀書明理。慨然有行所學闢異端之志。講論之際。諄諄力辨。學者翕然聽從。嘗著心氣理三篇。以明吾道異端之偏正。其有功於名敎大矣。遭逢聖朝。彌綸王化。以興一代之治。所學之道。雖未盡行。亦庶幾矣。而先生之心猶歉然。必欲堯舜其君民。至於異端。尤以不能盡闢而悉去之爲己憂。戊寅夏。告病數日。又著是書示予曰。佛氏之害。毀棄倫理。必將至於率禽獸而滅人類。主名敎者。所當爲敵而力攻者也。吾嘗謂得志而行。必能闢之廓如也。今蒙聖知。言聽計從。志可謂得矣。而尙不能闢之。則是終不得闢之矣。憤不自己。作爲是書。以望後人於無窮。欲人之皆可曉也。故其取比多鄙瑣。欲彼之不得肆也。故其設詞多憤激。然觀於此則儒佛之辨。瞭然可知。縱不得行於時。猶可以傳於後。吾死且安矣。予受而讀之。亹亹不倦。乃歎曰。楊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佛法入中國。其害甚於楊墨。先儒往往雖辨其非。然未有能成書者也。以唐韓子之才。籍湜輩從而請之。猶不敢著書。況其下乎。今先生旣力辨以化當世。又爲書以垂後世。憂道之念旣深遠矣。人之惑佛。莫甚於死生之說。先生自以闢佛。爲死而安。是欲使人祛其惑也。示人之意亦深切矣。孟子謂承三聖之統。先生亦繼孟子者也。張子所謂獨立不懼。精一自信。有大過人之才者。眞先生之謂矣。予實敬服而欲學焉。故書嘗所言者以質正云。洪武三十一年後五月旣望。陽村權近序。

三峯先生所著經國典心氣理及詩若文。皆行于世。獨此佛氏雜辨一書。先生所以閑先聖詔後人。平生精力所在。而湮沒不傳。識者恨之。歲戊午。予以生員在成均館。吾同年韓奕。先生之族孫也。得此書於家藏亂帙之中。持以示予。觀其文辭豪逸。辨論纖悉。發揮性情。擯斥虛誕。眞聖門之藩籬。而六經之羽翼也。予愛而寶之。藏之久矣。今守襄陽。適時無事。於公暇。校正謬誤三十餘字。命工刊梓。以廣其傳。幸有志於吾道者。因是書而闢其邪。惑於異端者。因是書而釋其疑。則先生爲書傳後之志。庶幾遂。而吾道亦且有所賴矣。是書之幸存而不泯。豈不爲吾道之大幸哉。景泰七年午月仲旬。金羅尹起畎。敬跋。按金羅。咸安郡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