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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卷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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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第一卷評

鈍翁曰:

此一回方入正意。說神說鬼,正是本書命名《姑妄言》之意。然如此,方見得來路分明。或謂一部書中不下百人,而託生者寥寥數十而已,其餘或善或惡,何不皆一一注明,更覺可據?余曰:若如所言,不是著書,竟是作一本大點鬼簿矣。或又謂:既如所云,何不竟不用此一段神鬼的話?余笑曰:若不引此數十人出處,後來憑空生出多人,又是一篇無影的杜撰了。要識作者之意,方見其苦心。

道聼塗説之人,天下皆是。聖人采童謠,亦未必句句皆有實驗。妙在到聽說莫愁湖之魚,卻是假,人信以為真;說城隍廟之鬼,明是真,而人反謂之假。世上過耳之言,真而假,假而真,不可但因其人而定真假也。見此可長一番學問。

黑姑子一段,要他後來授術于崔命耳,故不得不生出他來,以受道士之術。若不寫這個姑子,將來何以傳那個姑子?又可見此輩中守戒律者少。非謗之,實勸之耳。

峨嵋山人首篇即出,直貫至十五回內又見。可見一部書是一氣呵成,並非捏攏湊合。

寫道士之通昌氏,似乎蛇足,實有深意焉。一部書中淫婦人不少,而開手寫一極淫之昌氏做榜樣。昌氏之淫,量可謂無敵矣。通道士而得病,再遇竹思寬而身死。可見貪淫之婦,無不因淫而死,特死有異同耳。鄰家小廝同昌氏調戲一段,入情入妙。男貪女愛,滿心要私合,卻都在幼年,又怕羞又膽怯。想出法來,先猜枚,贏打手批,繼而贏親嘴,逐漸而入。

此調戲彼,彼調弄此,彼此親厚了,才放膽去做,的是一對孩子行徑。看他兩個調戲的那番光景,畫也畫不出。即出無關係處,亦不肯輕意草草寫出。

如「黑姑子住在一條小僻靜巷內,門口一叢黑松樹,一個小小的圓紅門兒,進去裏面甚是寬敞」。「到聽提著一角蘆瓶水白酒、肥肥的一段騎馬腸兒、兩個醃鴨蛋來望他。」此所謂像形也,書中似此等趣語不少。

此一回淫婦人則小姑子與昌氏母子。淫男子有名者,則到聽、于敷、道士三人而已。其餘雖多,而和尚則不可勝數。豈獨寫和尚之惡,實此輩較諸人尤淫毒也。

一部大書二十四回,內中無限的人,頭一個就是一個閑漢;這一個閑漢,引出莫愁湖閒蕩的四五個閑漢;這四五個閑漢,又引出同到聽斑駁的許多閑漢;這許多閑漢,又引出看花的無數閑漢。雖有一個道士,還是閑漢一流。何天下閑漢之多也?士農工商,各執一業,便不是閑漢了。終日遊手好閒,不至不做賊不止。這許多閑漢,引出後來千千萬萬的流賊,無非都是閑漢。此是一部書的大呼吸。

此一部書內,忠臣孝子,友兄恭弟,義夫節婦,烈女貞姑,義士仁人,英雄豪傑,清官廉吏,文人墨客,商賈匠役,富翁顯宦,劍俠術士,黃冠緇流,仙狐厲鬼,苗蠻獠玀,回回巫人,寡婦孤兒,諂父惡兄,逆子凶弟,良朋損友,幫閒梨園,賭賊閑漢,至於淫僧異道,比丘尼,馬泊六,壞媒人,濫淫婦,孌童妓女,汙吏贓官,囚徒暴客,淫婢惡奴,傭人乞丐,逆璫巨寇,不可屈指。世間所有之人,所有之事,無一不備。余閱稗官小說不下千部,未有如此之全者。勿草率翻過,以負作者之心。

此一回書雖系正文,猶文之餘文也,如傳奇之副末開場一出。雖與正文無涉,然系必不可少者,看者須知。

此開卷說到聽,謂他上無父母,中鮮兄弟者,何意後來引出鍾生,也是無父母鮮兄弟來,遠遠相對。這一個便流落做了閑漢,那一個便成了正人君子,愈見鍾生之不可及也。又謂到聽惟以聽新聞、說白話為事。近日此輩人幾遍於天下矣。

《姑妄言》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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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引神寓意 借夢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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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接引庵黑尼姑受異術 西湖畔小寡婦縱奇淫

話說前朝有一奇事,予雖未曾目睹,卻系耳聞,說起來諸公也未必肯信。但我姑妄言之,諸公姑妄聽之,消長晝祛睡魔可耳。二十四回書,從這兩個「妄」字生出。你道此事出自何時?系當日萬曆年間,南京應天府有一個閑漢,姓到名聽,字圖說。一部書,頭一個出名的便是道聼塗説的閑漢。閑漢一。家住旱西門內,他上無父母,中鮮兄弟,孤身一人,不事家產,終日無所營為,只在街市閒遊,惟以聽新聞說白話為事。他有一件奇處,古人是過目成誦,他卻能過耳不忘。每常聽人說什演義,千言萬語,能一字不遺。他相識甚多,說鬼話之名遍於一城。故此人起他一個混號,叫做「毛空」。

一日,他在街上閑行,遇著四五個人,說著閒話走來。又是四五個閑漢。閑漢二。內中有兩三個認得他,應前相識甚多。便一把拉住了,道:「你說個白話我們聽。」他故意匆忙之態,掙著要跑,道:「我今日有要緊的事,不得閒,改日來說罷。」那人拉住不放,道:「你有甚麼事,對我說了,才放你去。」到聽道:「方才幾個朋友說,莫愁湖近日出了許多魚,他們都借網打魚去了。我回家去取個筐子,要些來下酒。」原擬可信。說完,忙忙掙脫跑去了。眾人信以為實,孰知竟是假。商議道:「我們何不大家去看看,倘有熟人在那裏,落得要些來吃。」遂興興頭頭一齊走出水西門,到了莫愁湖。惟見煙水茫茫,菰蓴佈滿,半個人影俱無,方知為他所哄。及至走了回家,魚不曾得了一個,反走得通身是汗。改日遇見了他,說他道:「莫愁湖何嘗有魚?你怎耍我們空走一回?」到聽道:「你們原拉著我,叫我說白話,我說的就是白話了,誰叫你認真?」妙極,趣極。眾人大笑一場。

偶然一日,他四處遊蕩,天色將晚,無可圖食啜之處,意欲歸家。不意在途中遇見相好的一個酒友,這酒友無非也是閑漢,閑漢三。邀他到酒市中坐下。要了兩碟子小菜,沽了幾壺藥酒,二人對酌。說了些無稽的白話,談了些脫空的俚言,豁了幾件無徑的拳,唱了幾句無腔的曲。多飲了幾杯,醺然大醉,遂辭了那朋友回來。酒醉路黑,一路踉蹌蹌,走到古城隍廟前,一時酒湧上來。見廟門半掩半開,就走入門內,倒在側邊泥馬足下,不覺睡去。

直至三鼓,因遍身僵冷,方朦朧少醒,似夢非夢。此句好。若竟說明明白白看見,便是活見鬼了。見殿上燈燭輝煌,正居中坐著一位袞冕王者,神。旁侍許多官吏,夜叉鬼卒,鬼。羅列庭下。到聽知是神道顯靈,嚇得汗流浹背,不敢喘息。遙聞得如神問事狀,側耳而聽,偷目而視。

只見一個黑臉虯髯的判官,上前稟道:「地府十殿閻君遣崔判官,齎到冊籍並若干人犯,送大王發落。」那王道:「叫他過來。」隨見一個白面圈胡、紅袍烏帽的神道,在簷下參見畢,立起稟道:「地獄中夏商周三代以前,並贏秦時所有輕重罪犯,皆已斷訖。自漢室初興起,從大王歸神以後,以至唐宋訖今明朝之嘉靖末,將二千年來,人心不古,犯重罪者甚多。漢朝如王莽、董卓、梁冀、曹操之流,唐朝如李林甫、安祿山、盧杞、朱泚之輩,宋朝如王安石、賈似道、蔡京、童貫之徒,明朝如胡惟庸、汪廣洋、藍玉、宸濠之類,有應墮畜道者,已久矣送轉輪託生;有永沈地獄者,皆發十八司受種種之罪孽。尚有許多疑案,至今尚未能結。昨地官大帝奉天玉帝旨,到陰府查核,獄中有沉滯者,可速了結。因查得各種疑案,命小神將冊籍並犯人送到大王臺下判決。」王笑道:「森羅殿上,業鏡分明。況且十殿閻君,皆冰心鐵面,有何持疑不決之處?」那神又稟道:「人在世間所犯罪戾,或輕或重,有一定之律,自易分剖。陰府斷事,必須情罪俱當,才稱得鐵筆無私。比不得陽官,胡糊塗塗,可以任己心行事。諸案中有一種罪,實輕而情頗重者,又有情可恕而罪難饒者,因此故難下筆耳。」王又笑道:「這有何難?罪輕而情重者,榮其身而罰於後;情輕而罪重者,亦就其事而斷之。何難之有?你將一起起文卷並人犯挨次呈上,聽我分剖。」

那神呈上一冊,道:「此董賢父子一案。」只見一個老兒,一個婆子,一個美男,一個美婦,齊跪階下。王問那神道:「董賢罪犯甚實,有何疑處?」那神稟道:「董賢父子,若謂蠱惑朝廷,幾危社稷,則罪擢髮難數,然而實未嘗殺人害人,若與操、莽等同科,似乎太過。若從輕議處,又無以為後來者戒。所謂罪重而情輕者以此。」王怒道:「董恭夫婦不能訓子以義方,反籍子之聲勢赫奕一時,今把他託生,仍做一個富家翁,還借他族間之聲勢,享用五旬,可不償還他不會害人的好處麼?卻使他妻子淫人而假種,雖有子而絕其嗣,這就暗暗的報應了,死後發阿鼻受罪,豈不完他的宿孽麼?至於董賢,冶容眩色,幾至漢哀帝那昏君有禪代之事,以鬚眉丈夫而效淫娃舉動,情已難恕。且將妻子亦以奉朝廷而博寵榮,此又以龍陽而兼龜子者也。尚列衣冠,晉位司馬,更令人髮指。仍著他與董恭為假子,使之帶一暗疾,專善人淫。其妻以婦人而不知三從四德,乃獻媚要君。今還託生為婦人,與董賢仍配為夫婦,授以不男不女之形,奇異宣淫,後使不得其死,以報其夫婦之罪。使他享福者,情輕之故;受惡報者,償罪重耳,豈非兩得乎?」因問那神道:「我斷得是麼?」那神道:「大王金判,不但小神欽服,即董賢父子夫婦亦無容多喙矣。」王吩咐鬼卒道:「此地有一牛姓,兩代刻薄成家,素性陰賊良善。看到此等處當著眼。可使董恭為彼真子,董賢為其假孫。董賢雖育多男,俱非真種,後同歸於盡,絕其後而兩報之。牛董二家同結此公案可耳。董恭之妻,託生苟姓,仍與作配。」喝一聲下去,寂然不見。

那神又呈上一卷,就有一個金貂少年,一個珠冠美女跪下。王看畢,問道:「曹植與甄氏罪狀顯然。當年蕭何之律法三章,不足為據。以今日之大明律斷之,叔嫂通姦者,絞,更有何疑?」那神道:「二人私心相愛則有之,然而實在姦情則未有也。況曹植曾為遮須國王,甄氏亦為洛浦仙妃。欲重擬之而不敢,欲輕擬之則不可。所謂情重而罪輕者,故為疑耳。」王勃然變色道:「是何言哉!王子犯法,庶人同罪。普六菇堅云:『豈天子兒另有一律耶?』陽間斷罪以事,我陰曹斷罪以理。曹植、甄氏雖未成奸,誅其心,豈不欲奸者耶?那一篇《洛神賦》,就是他的罪狀了,非我以莫須有三字加人之罪也。曹植以才美如斯,甄氏已貴為皇后,尚復如是,故罪愚夫愚婦未成奸者加一等。要說他一為國王,一為仙妃,只可勢利凡夫,我這裏顧他不得。曹植以如此才華而無行,今著他託生為一美男兒而仍無行,但他生為王死為王,使之為民太卑,令其為官不可。叫他去做個假道姑,庶乎不貴不賤。甄氏初既不能死節于袁熙,後又失貞于曹丕,既云他是仙妃,再世可為佛女。我看得有一蘭姓夫婦,廣信佛法,佛法豈謂不好?但門中所當行之善事甚多,彼以一己之愚,惟以養僧贍道為善。孰不知僧道中十無一良,故罪比不信佛法者加等。甄氏使為之女,敗壞門風,與曹植苟合,以了前緣。皆死非命,以正有服通姦之罪。」那神稟道:「小神聞得齋僧佈施,功德無量,與恒沙河等。而大王如此斷之,小神不知其中所謂,望大王諭之。」問得好!若無此一番問答,不得醒愚人之迷。王道:「人在世間,當行之善事不一。如文昌帝君《陰騭文》云:『濟人之急,救人之危,修數百年崎嶇之路,造千萬人往來之橋。』種種甚多。即如去道旁之一石一木礙人道路者,何非善事?能力行不倦,自可獲福無窮。若只任愚迷,惟以齋僧佈施為事,果能供養高僧,自然邀福不淺。但如今這些和尚能持戒律者,千百中能有幾人?他處無可奈何之際,只得暫守清規,你反齋之給之,助他貪淫嗜酒,破戒行兇。在家人所不忍為者,彼竭力為之,豈非以油添火乎?孽雖由彼,而助彼為虐者,非此而誰耶?韓昌黎云:『人其人,火其書。』同此意耳。」神道:「大王尊諭,真聞所未聞,開小神茅塞多矣。」王顧左右道:「將此案人送到轉輪王處交割,再將袁熙託生為藺馥之子,使曹植、甄氏皆死於彼手,以了前孽。」鬼卒答應一聲,帶了去了。

王又道:「還有何案?」神道:「漢家只有此二件,唐室甚多,尚求大王區判。」王道:「把唐家的人犯全帶上來。」就有許多男女在丹墀跪下。那神指著一個標緻少年稟道:「此張昌宗也,求大王判之。」王神目一睜,呵呵笑道:「蓮花似六郎者即爾耶?」又忽然大怒,高聲喝道:「爾烝淫母后,已罪不容於死矣。武瞾久淪苦海,不必再議。爾尚可未減者,以武氏之淫,不成其為母后者耳。然而爾之罪,亦不容緩,不意尚得悠游於地獄也。」命鬼卒道:「楊國忠本他之遺孽,又幾壞唐家。可押他去,仍與楊姓為子,姓其子之姓,為龍陽一世,以償臣主宣淫之罪。後殘廢不得其死。前生面似蓮花,再世遍體楊梅,死後再墮抽腸地獄,庶可消此忿恨矣。」

王又指著一個道:「這是誰?」那神道:「這便是昌宗之兄張易之也。」王點頭道:「他之罪與昌宗等耳。也著他生為龍陽,死於非命,足以報之矣。可押去龍家為兒。」那神又指著一男一女道:「此武三思,韋庶人也。三思一禽獸者流,韋氏一淫鴇者匹。此可謂罪為次而情難綰者,願大王察焉。」王作色道:「你閻君太覺迂闊了。武三思不但以臣子而烝二母后,且以侄奸姑,罪尚何言?韋氏以母后而下淫,且鴆夫而殺子,罪更甚焉。姑以無知之娃,生為下流之淫鴇。今著三思為竹姓之子,始篾片而終龜,以酬邪慝。有一竹清夫婦,吝刻異常,宜生此子,蕩產破家。韋氏罪為郝音好。老鴇,初為妓女,為多人之妻,以償淫孽。

後逢思寬,以完後愛,配為夫婦者,非遂其淫心。使之一以貪淫而亡,一以好淫而斃,死後均下刀山地獄,足以報之矣。」那神在旁不住點頭,暗暗贊是。

王又指著一個宮娥,問那神道:「這是何人?」神稟道:「上官婉兒。」王道:「你父上官儀為唐室忠臣,爾不思父為武氏所害為恨,反與三思通淫。你初生時,謂你能權衡天下的人才。這番行事,大約就是你的權衡了。你又勾引韋氏與三思私淫,不但不孝,而且不忠,罪當云何?」婉兒道:「妾父為武后所殺,籍沒入為宮婢,切齒之痛,寧不思報?但武后一世之雄也,妾何能為?因仇無可復,故誘三思,以淫韋氏,假手以死中宗,為父報仇耳。望大王上察。」王笑道:「其然,豈其然乎?果如爾所說,你就不該與三思通淫了。我跟前豈容你巧辯!叫鬼卒押他去火宅,託生為女。今姑示薄罰者,以汝之尚有可原。此去若能改過,來時再一畜道,以償勾引淫主之罪。輪回再轉,便得善地受生。若淫心不改,仍通三思,即為三思淫死,則難拔苦海矣。押去!」鬼卒答應一聲,帶去了。

只見一個人高叫道:「大王,我是楊再思,別無過惡,不過善於逢迎。閻王說我罪輕情重,繫獄千餘載,求大王爺超拔。」又一個婦人叫道:「我虢國夫人楊氏,也無大過。閻王道我恃美奢淫也,入罪輕情重案內,至今未得超生,求大王矜憫。」王笑道:「楊再思,你雖無大過,但贊昌宗『蓮花似六郎』一語,可謂諛醜之至,也就遺笑千古了。楊氏恃一時之寵,奢淫侈欲,無所不為,彼時人道你,『卻嫌脂粉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揚汝耶,抑汝耶?你二人昭昭史冊,可謂遺臭萬年矣。雖然,皆猶可恕。楊再思再生為鄔合,使為天閹,雖名曰陽,而毫無陽氣。以你生前雖系男子,而柔媚如婦人耳。善諛者留神,勿後世為天閹也。為一世幫閒,以完其善諛之性。楊氏即為爾之妻,貪淫而可淫,既得淫而又苦於淫,後因創於淫而息其淫,來世或可為不淫之人耳。帶去!」

方才帶過,那神又稟道:「這是楊國忠同妻子裴氏。」王睜目大喝道:「國忠以奴隸之才,借妹氏而邀相位,逼祿山反,以危唐社稷。裴氏假云夢合而生子,汝愚國忠乎?欺鬼神乎?速押去!」國忠為羸氏之子,梨園而龜,裴氏為陰家之女,戲旦而妓。國忠向借妃妹之榮而致相,今戲臺上,官兒時時任做,裴氏有多夫之樂,那巫山夢也不必再尋了。王忽然呵呵笑道:「妙哉!虢國前為伊妹,今復為伊女,仍站門楣,可謂是夫是婦、是父是女了。去罷。」一陣陰風,三人皆無影響了。

那王向下一看,見一個肥美婦人,輝翟之服,如后妃裝束,頸垂素練。王笑道:「你壽王配?抑楊太真耶?李三郎妃耶?安祿山母耶?衛宣之新臺遺臭,其媳尚未偶其子,猶萬世所譏諷。汝既久為壽邸之配,又為李三郎之妃。與他父子聚奸,已非人類,貴為天子,為家奴李輔國所弑也,就算現報了。你一個婦人,竟叫他父子同門,也就無恥之極矣。你今日若見壽王,將置身于何地?況還反妒梅妃,又私祿山,言之令人汙頰。以你所為,當墮畜道才是。」只見那婦人辯道:「古人云:『為人莫做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妾一婦人耳,焉能自主?明皇以君父之尊,欲下淫兒婦,我如何敢拗?至於祿山一事,更有下情,求大王諒之。我一個青春少婦,與壽王正是佳偶,明王一個雞皮老翁,將我占去,所謂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我之私祿山,正是為壽王雪忿耳。不然,這樣三百六十斤的一個大肚皮胡漢,那被底風流就有限了,有何可樂?有何可愛?余見此數語,因想起兩個笑談來。一男子胖甚,同妻子交媾,因樂極時向下一壓,將妻壓死。此婦到陰司訴冤,冥司將男子拿去。男子辯道:「非我有意將他壓死,因一時酥麻無力,往下一壓,因而致斃。我有何罪?」冥司笑道:「你這蠢材,你行房時將一條小板凳墊在胸前,便無此患了。慮不及此,焉得無罪。」一幼女身材甚小,所嫁之夫有三百餘斤,彼父母兄嫂常以為慮,恐彼壓殺。彼竟無恙,滿月歸家,妻嫂私問道:「我每常以為你壓死了,竟造化無事,如何倖免?」女子道:「他兩手拄定,腰間那物撐住了,還有何害?」綠山之於玉環,不知是用板凳墊胸,又不知是手足腰三處用力之故。雖起玉環而問,亦未必肯述。附此可做一笑。余兄辱翁曰:「玉環與此二人不同,肥而無骨,那怕壓殺。」至於妒梅精一事,又系婦人之常,不得深責於我。況馬嵬一縊,慘痛非常也,可以相抵了。」王道:「也罷,你還去託生做一個美婦。你前生既是不后不妃,今世仍做人之不妻不妾。你憎李三郎是個雞皮老翁,你還去配一個鶴發老叟。你生前做了一場假道姑,今去做一個真禿尼。你能潛心釋典,革去淫心,尚得好死。若仍縱淫不戒,就使你淫樂而亡。雖然比馬嵬受用些,再來卻難免地獄之苦了。且帶過一邊。」

那神指著一個峨冠博帶的人道:「此祝欽明也。」王微哂道:「五經掃地者爾耶?你為人之師範,那一番高麗舞真可謂面甲千重,虧你如何做得出。」躊躇道:「他尚無大罪,只善媚耳。此等人,如今天下皆是也,罪不得這許多。還許你去做一個的資郎,配你一個淫悍之妻,也足報你了。你前世既學高麗,今使你去做一個回子。」又想了一想,道:「好好,那上官婉兒是你同時的人,就把他配與你罷。」

神又稟道:「這李林甫十世為牛,九世為娼,皆遭雷震。惡報已滿,送到大王臺下發落。」那王不住點頭歎息。那神問道:「據小神愚見,李林甫之罪,與歷代奸邪誤國者等耳。尚未如莽、操輩弑君弑後,而受報獨重者,何故?求大王見示。」王道:「李林甫本仙官,應劫降凡,若能再立功行於世,則返列仙班,永無輪回之患矣。不意他自己墮落至此,豈不可惜?我之長歎者,正為此耳。當日安祿山謂一術士云:『我見天子猶不畏,但見李相則心悸汗流。何也?』此人能視鬼。云:『公有銅頭鐵額魔兵五百為護從,何得畏彼?俟異日來,我當觀之。』後李林甫來,此人見林甫前有一對仙童,手執提爐前導,護祿山之鬼皆逾牆越壁而奔。術士撫祿山言其故,復曰:『李相乃仙官降世,非等閒人也。』此即可證。汝言諸人受報皆輕,而他受報獨重者,則非也。諸人永沈獄底,受諸苦惱,萬劫不能超生,其罪隱,故以輕耳。林甫雖為牛娼被震,其罪顯,故以重耳。但他尚有出路,可以自新。他若再生陽世,能屢立功德,十世之後,尚可復立仙班,其所罰輕矣。妙哉此語!破醒世間多少疑惑事。即如善人受摧殘,貧賤而夭,惡人享福祿,安逸而多壽者,同一理也。焉知無後報耶?古人謂:「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遲早耳。」誠至言也。但恐此去再奸偽不忠,殺害良善,縱惡恣淫,貪得無厭,不但生前受妻淫、妾淫、女淫、媳淫種種惡報,此後永墮地獄,再無出期矣。」李林甫道:「某千餘年備嚐苦毒,自悔無及,焉敢復蹈前轍?」王搖首道:「噫,但恐你一得人身,卻又忘了今日。你此去雖不能得相位,也還貴顯為鄉貳重臣,可以有為。切不可又萌邪念,負了上帝恩德。鬼判可送他阮家去託生。」

那神又呈上一冊,道:「唐家只此李義府一案了。」王恨道:「李貓兒耶,笑裏藏刀、腹中懷刃之人,情罪皆難恕者,發去聶家為子。若能改過則已,倘凶頑肆惡,不但陽世不得善終,死後再受孽報,也足正其罪了。」

那神稟道:「趙普一事,宋太祖屢訟天庭,謂他因一言而害德昭、廷美,可謂稔惡。但查他之相業,頗有可觀者,所以也在疑案中。上呈大王金判。」王歎道:「此何言哉?負心報,冥府報最重,余見諸勸善書云:「負心者,冥司極惡。」但今人負心者,車載斗量,但恐冥司報不得許多。況負聖主之恩而害其子弟耶?他不過貪富貴之心得耳。今著他生於吳姓,還做一個富貴顯官,酬他的相業好處。使他老而無子,斬其血嗣,家資仍為眾分去。貪富貴而富貴俱失,害人子而亦絕其子嗣。死後永不出地獄,每日受拔舌之苦也,就可以報他媚人害人了。」因叫道:「玉環過來,就把你做他的續配,以完前孽罷。」玉環道:「我在生時,初為王妃,後為天子之亞後,我此去寧可不要丈夫,豈肯配一臣子?」王搖著頭,笑道:「你不要說這體面話,他不比安祿山還高幾分麼?」又笑著道:「你也認不得他了,判官可把趙普前世的原形揭出來。」那判官上前,吹了一口氣。玉環一看,原來就是壽王李瑁,羞慚滿面,低頭無語。王笑道:「你認得了麼?雖系今世之事,乃生前未了之緣耳。」那趙普欣欣自得,玉環粉面低垂,一同去了。

那神又稟道:「宋家奸邪各案,俱已完訖,只有秦檜父子祖孫一案,昨日岳忠武王親降陰府,向十位殿下道:『秦檜罪惡雖重,受罪多年,亦不為少。』替他說情,叫他放往陽世去走一遭,看他改過不改過,給他一自新之路。眾位殿下因他罪重,不曾放他來,命小神口稟,看大王尊意如何,可放他去不放?」王道:「你可知岳王的心事麼?」那神道:「小神冥曹下吏,焉能知上聖襟懷?」王笑道:「岳王在那時身為大元戎,秦檜雖是奸相,焉敢就私自害他?高宗聽信奸言,據於和議,有多一半是他之過,故賊檜尚可從輕議。況且岳王若不為秦檜所害,不過與張浚、韓世忠、劉琦、楊沂中諸君,後人稱為名將而已,焉能到今日血食千秋,廟貌而祀?你看杭州府他的墳塋,湯陰縣他的故里,何等崢嶸!他之功于岳王亦不小。在當日為岳王之罪魁,今日又可謂之功首了。此是實情,不知岳王果同此心否?岳王欲放他往陽世去者,或他能改過遷善,尋一自新之路,亦未可知。此正是岳王以德報怨、正直慈憫之心,但不知此去若何?既然有此,不可負了岳王的美意。且放他去做一個編氓,到艾家為子。倘能力行善事,後世漸漸的超拔他。若還悛惡不改,他一個小民,尚不能流毒於眾。在生受殺身之慘,回來沈於獄底,永無出期,豈不是公私兩盡?我主意如此,你回去說了,看閻君尊意定奪。」那神道:「小神謹遵。」又稟道:「閻君說:『秦檜父子若十分斷重,......他非秦檜之親子;若稍從輕判,又不足盡秦檜之惡;所以也置疑案中。他父子現帶在臺......(下有缺文375字)[1]

「......你可知嚴嵩的來歷麼?」那神道:「小神正在疑惑。他當日往生,並不曾經由地府,不知何故?求大王詳示。」王道:「他原是一個歷劫魔王,上在無厭國中,果爾,則無怪乎當日有錢癆之稱了。下至苦海,皆為他所據。帥領魔兵十萬,稱為無厭大王。他殺害生靈無限,上帝將他囚於天獄,數千年來,頗知悔心改過。上帝慈憫,見他略有善念,不忍將他終棄,故使他託生陽世,位仍人臣,富可敵國。原要他做一番好事,便可超拔為神。不想他得了人身,惡性復萌,欺君誤國,戮害忠良,饕貪無厭,自墮惡孽。今我體上帝好生之仁,還叫他去做個宰相。若能做個忠臣,致君澤民,尚可以蓋前愆,還不致於墮落。倘仍肆惡如前,陽世現報。其父子死後,永化蛆蠅之屬,再想人身,萬劫不能矣。慎之慎之!送他往貴州馬家為男子去。嚴世蕃他那裏是嚴嵩之子,一個魔王焉得有後?乃嵩乞他人之子而撫之,冒為己子耳。他害人利己之罪,生前已斬首梟示報之矣。其奢侈淫汙之罪,也還要去受一受。」

問嚴世蕃道:「你當日可覺得太過些:咳唾用美人之口為香唾盂,便溺以銀婦人為溺具,交合以白綾帕為淫籌,你就不想一想今日到這裏來麼?今罰你去充家為男,一生逐臭,流為糞壤乞丐,仍不得其死,以正你奢淫之罪。那趙文華以嚴嵩為父,陷害張經、胡宗憲等,皆出其謀,做了朝廷在臣,乃以金虎子諛世蕃,更鐫其姓名於上,在當時便有盛吊子的官兒之美號。爾只圖容悅一時,獨不懼遺羞萬年乎?我看你的心腸真異於他人。你還有些餘福未盡,再去受用一番,看你悔過不悔過,再來定罪。此一去雖是人形,卻是獸種,易於仁就做你的名字。你須顧名思義,不可再錯腳跟。把董賢之妻就與你做假女,你不應有後,只好得兩個假子罷了。」王哈哈笑道:「你前世為人之假子,後世人又為你之假子,是可假也,孰不可假也,倒也可笑。」那神向他道:「大王一番恩德,放你去自新,不可負了。」那大王不住點頭沉吟道:「嚴鵠嚴鵠。」忽然笑道:「祖孫父子在生時,人都稱他為錢癆。今叫他去做個龜子,名叫錢為命。就把韋氏配與他暫為夫婦,再拿回來受罪。」

正說著,那王舉目往下一看,見下面跪著非人非畜、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問道:「這是個甚麼怪物麼?」此乃獸心人質者也。那神稟道:「此乃元世祖忽必烈所供養之國師番僧楊璉伽真也。閻君痛惡他發宋帝諸陵,每一日夜輪受十八地獄之苦,已三百餘年。閻君說他在陰曹受罪,世人不知也。送到大王臺下,叫他陽世受一番顯報,回來再受諸苦。」王切齒蹙額道:「這廝原非人類,叫他世間去,又要殺人淫人,如何行得?閻君既送了來,只得叫他去走一遭。還叫他做個和尚,或可以稍有慈心,或不受其害。王誤矣,和尚而有慈心者幾人耶?這兩個「或」字,已是決無而僅有矣。若再凶淫奸盜,使其身為齏粉,以飽鳶鳥犬豕之腹,回來再聽閻君發落。帶去!」

王對那神道:「宿案俱完,你可去回閻君,倘有不合處,不妨改正。」那神道:「大王鐵筆之下,不但無冤人,而諸人亦自以為不冤。」復下來叩首道:「小人辭去矣。」恍惚之間,不見形影。

到聽見了奇異,夾敘,到聽決不可少。正在驚疑之際,忽見一片金光,照耀半天,仙樂盈空,彩霧繽紛,異香馥鬱。猛聽得半空中大呼道:「天符下。」只見那王忙趨下丹墀,俯伏在地。眾鬼判一閃,盡皆無影無蹤。頃刻間,一位金冠黼黻天官從空冉冉而下,如世間所繪三官大帝之像。兩位金甲神人持節前導,到地旁列。

天官立在殿陛中間,宣上帝玉音道:「有明建文皇帝,因永樂篡奪一案,屢控天廷,至今未結。今明朝氣運將終,前靖難諸臣,如方孝孺、景清等,或系天星下謫,或系諸神下凡,應歷劫數者,已經歸位勿論外,其屈死諸人,並首逆朱棣暨姚廣孝等助逆諸臣,皆著託生,了結前案。以造罪之大小定報,施以重輕,切勿過殺,以損皇仁。欽此。」宣畢騰空而去。霎時金光潛滅,仍舊燭影輝煌,那王復登寶位,鬼判依然羅列。

王吩咐判官道:「可將在地獄中永樂並有名眾犯都拘來,聽候發落。」傍邊鬼判齊應一聲,眨眼之間,見一個沖天冠、袞龍袍的人,面惡須長,眉愁臉苦,在前後有許多文武官員隨著,有戴枷鎖的,也有閒散著的。那皇帝站立階前,眾皆遠遠跪下。

聽得那王道:「適逢天符,建文告你篡奪一事,你家國運將終,你可託生。身為逆賊,殘滅爾之子孫,破壞爾家天下,碎磔其身,稍償稔惡。當日是你費盡心力篡奪了天下,今日就使你混亂了天下,付與有德者,才叫做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今天上已生聖人,神器已有所歸,與你朱家無干矣。其助逆諸人,仍著託生隨你,皆受慘報,以舒神人之忿。」那皇帝道:「我是一個親王,也是奉玉帝敕旨降生的,我有何罪,復使我為賊?況我當日欲清君側之惡,效周公輔成王之耳。建文自己遜位,誤傳以為自焚。彼時國利長君,我不得不徇眾人之情。今日為何使我殘滅自己的子孫,破壞自家天下,負駡名于萬世耶?我縱有罪過,在生已不得其死,屍為賊殘,僅存一腿,負痛至今二百餘年,也就可以為報了。為何還要我去受孽報?」那王大怒道:「你此言只好在陽世欺人耳目,今在我臺下,尚敢搖唇鼓舌,巧語飾非耶?你說要清君側之惡,天地間之惡,尚有忍於你以臣而篡君位者耶?妙論。你說恥去做賊,你以臣子而篡天位,非賊而何?問得更妙。你說不忍殘爾子孫,那靖難諸人,他的九族十族難道不是他的子孫麼?何辭以答。爾當日殘毒若此,今日叫他人屠子孫,不若使爾自屠之更暢快人心。你說怕負駡名于萬世,當日方孝孺說你萬世之後,免不得一個『篡』字,久矣有駡名了,又何在此?為方正學先生吐一口氣。你說怕去受孽報,方孝孺敲牙抉舌而磔其身,鐵鉉以油鍋□之,景清則剝皮揎草。靖難諸公,無毒不備,你當年何不想人皆血肉之軀,他難道是不痛的麼?又為靖難諸公吐一口氣。爾背君滅祖,毒害忠良,是天有好生之德,爾何殘刻若是?況且上帝命汝為王,已恩隆極矣。又復奸天位,罪復何辭?且自古來篡弑諸人,至惡者莫過朱溫,至醜者若如趙炅,其醜惡兼備而更甚者,則你一人而已。我今細剖一番,看你還有何辯?建文乃爾太祖親立之太孫也,太祖骨肉未寒,爾即篡奪之,是不孝也。是真不孝,何所辯?懿文太子已久正位之儲君,又系你之嫡兄,爾既篡其子,又去其孝康之諡。只許你做真皇帝,哥哥死後的虛名也不許他領受,此是何心肝?呂太后是你的長嫂,你更置他不得其死,屍骨無蹤,且他一婦人何罪?你也太狠。這樣看起來,爾兄若在,爾亦必篡弑之矣,是不弟也。誅心之言,是真不弟,何所辯?建文已正君位四載,繼嗣之天子也,爾竟篡奪之。猶以覓璽為由,遣人遍天下以至海外物色,況他既為天子,普天之下孰非臣妾,豈有不知之理?又削其年號不錄,辱翁曰:已經歷過之年,實亦該去不得。即革除建文,仍紀洪武,後人言談不便,遂稱為革除,則革除二字,仍依然是建文也。是燕逆之不智。你以臣篡君的年號倒用得,他一個大公至正承嗣天子的年號反用不得,你是何算計?是不忠也。真可笑。是真大不忠。據我看起來,你的年號倒該自己削掉。你纂位一場,反用叛賊方臘永樂的年號,明明以叛賊自居了。譏得妙。雖是你不學無術,正是天奪其魄處,真正可笑,你今日尚有何言?也罷,你也是一座破軍星,免你肆諸市朝,此去為鄉人撻死如泥,也就如受醢一般了。」那皇帝滿面垂淚,俯首無言。王喝道:「鬼卒帶去,俟託生之期,送到陝西米脂縣李家為子,以結前案。」鬼卒答應一聲,扯拽而去。

王又道:「帶那高煦上來。」鬼卒帶上一人,遙見略似人形,渾身上下竟是一塊灰炭。王喝道:「汝在生欲篡奪太子之位,助父為虐,空負篡弑之名,徙為惡死之鬼。爾前生既系爾父之愛子,還隨他同去,做他的心腹愛。後死於槍刃之下,以完前孽。」那黑鬼道:「我在生不過奉父命耳,雖篡了建文天下,皇帝又不是我做的。況我生前被銅缸煉死就夠了,還要我去受一刀一槍之厄,求大王寬釋罷。」王大笑道:「你助父叛君,尚未償報,何如算得?今去受刀槍之痛,還算輕恕了你,更有何說?鬼卒可帶去了。同他父親先後託生陝西史家為男。但他的心腸都是黑的,這個黑形骸也不必變白了,若如此說,難為了黑鬼子竺。來世還是一個大黑漢罷。」說畢,帶去。

又喝:「帶那禿賊姚廣孝上來。」鬼卒押過一個大胖和尚,那王拍案震怒道:「你這賊禿,既皈依釋教,就當守你清規,自幼姦淫好亂,就該下犁泥地獄了。後復逞你凶心,屢勸燕王篡逆。你去想一想,當日只圖你做一個開國元勳,獨不念殺了多少無辜之忠義,弄得個人族滅身亡,皆由你之作俑。我看你故鄉尚有你當年奸生之子孫在,今著你仍生姚家,既為爾孫之子,好酒貪淫,敗辱家庭,醜流後世。爾初受國恩,後復歸燕王造逆,還受賊封公爵,遂你生前之願,因而覆宗滅族,碎桀其身,仍剖棺戮你前生之屍,以報往愆,庶可稍快人心,且為方、鐵諸公稍雪其恨。速速帶去,勿久汙我之殿陛。」一個惡鬼上前,伸手拿住脖項,按倒夾於胯下,只露一個光頭,像個大腎囊一般。若遇眊眼醫人,見之必曰:你如何生了個這樣個大氣脖,若有厚謝,我當包替你治之。一笑。那和尚哭哭啼啼,如驢子一般爬去了。

只見人叢中一個尼姑大喊告狀,王大喝道:「何物野鬼,擅敢到我臺下叫冤?帶過來!」眾鬼卒如鷹搏兔一般,拿到臺下。王睜目喝道:「你是何鬼,敢告何人?」那尼姑道:「小鬼在生原是極守戒律的一個姑子,從未犯色戒。被姚廣孝百般引誘,遂成苟合,極守戒律的姑子,百般引誘,遂成苟合。妙。又替他生了兒子。他後來得了好處,把我棄擲不顧,因此抱恨而歿。今聽得大王爺命他轉生,我求同去,以報前仇。」王笑道:「你與姚廣孝通姦,是他引誘之罪了。你復私伊弟廣忠,是誰之過?我看你三人緣尚未盡,你可去桂家,託生為女,仍為廣孝之妻,淫醜不堪,以報他前生負你之罪。再著廣忠託生為廣孝之侄,為你之私夫,了結前緣。俱免不得一刀,以正姦淫之罪報。」那女鬼欣欣而去。

王又喝:「將一起從逆重犯都帶上來。」眾鬼卒遂將一夥戴枷鈕的人都推過案下,指著一個道:「袁珙,你一相士耳,輒敢串通姚廣孝,勸那燕王反叛,情殊可惡。今著你託生遊混姓為子,但你惡還未甚,姑免項下一刀,便遭癰疸惡病而斃,以報爾慫恿謀逆之罪。爾子忠徹,亦以相貌邪說,致害張丙諸人,乃成燕王之逆謀,其罪過於爾。乃著他為爾之子,初受妻之毒虐,復罹極刑,以滅爾後。」袁琪選擇二婿,一為水淹死,一為賊被殺。彼但談相,其妻即詈之曰:「爾既能相,何為相這等兩個女婿?」琪無以答,但云:「我只能相其面,不能相其心。」燕王之叛,實成于袁琪父子,此輩為天下之害不小。

又叫一人道:「陳瑛,爾為臣不忠,私下黨逆,為眾人攻擊。建文赦而不誅,爾當感恩不盡才是。你更反面是仇,仗爾蛇蠍之心,羅織忠良家屬,殘刻極矣。李友直,一小吏耳。

漏泄軍機于燕逆,希圖佐命之功。獨不思為爾一人之榮祿,害了多少的性命?你二人事雖不同,罪名總一。押去阮家為子。陳瑛弑君之惡,難逃斷頸;李友直長君之惡,罪尚可全屍。然皆受妻子淫人,斬其血嗣之報。」

又叫李景隆:「爾乃國之至戚,受朝廷厚恩兩世,爾督兵無狀,喪數十萬性命於沙場。建文宥爾不戮,恩莫重焉。爾反開門迎寇,不忠不孝,出於爾一人矣。你私意要為燕之功臣,不思燕王之忮刻,他的麒麟閣上如何容得你?與其後日死於他手,抱不忠之名于萬世,曷不同靖難諸人為罵賊成仁之忠魂乎?你不過因富貴這二字橫於胸中耳。今著汝託生與馬家為子,奇蠢癡頑,人形獸性。雖擁萬貫之資而不知受享,雖為顯宦之兒而如木偶,有父母而不識為何人,有妻子而不知為何物。系他人之種,嗣續暗地斬絕,仍死非命,以報你了。爾張信,建文以心腸待爾,授爾密詔擒燕逆,爾反以此為進獻之功。今爾可託生勞宅,病體懨懨,後與袁忠徹同歸姚廣孝幕下,俱正典刑,以結前案。但張信之罪,實成于伊母之言。其夫其子世受皇恩,奈何以死夫無稽之語,命子為叛逆之事?因系女流,其為無知,姑從寬。罰他去始為大家之婢,終做賈人之妻。其餘朱能、張玉、譚淵、丘福、李彬等從逆諸文武,俱著各處託生,同歸燕王標下,或死或脫,論生前獲罪之輕重報之。」又道:「可將袁忠徹、張信、李景隆、李友直、陳瑛五人妻子,也著託生,仍配為夫婦,皆各宣淫,以為厥父不忠之報。」

一個判官上前稟道:「查得袁忠徹生前無妻,何以報之?」王想了一想,道:「長舌婦也無夫,當年秦檜送了高宗,做了個不孝不弟之人。今日袁忠徹送了燕王,做了個不忠不孝之人。先後一轍,正好為長舌之夫,就配了他罷。」說完,喝道:「都帶了去!」眾鬼卒一擁上前,牽住鐵繩,盡皆悲啼。一陣陰風,倏然不見。

王又命:「將那些忠義文武叫上來。」有數十人一齊上前跪下。王道:「爾等忠魂義魄,俱起來聽我發放。」眾人立起。王道:「張丙、謝貴,人患不得其死耳。若死忠孝,又何恨焉?你二人被奸謀誘殺,已名載青史。今張丙爾託生史家,後為閣部,遣將殺賊,以泄生前之忿。後仍死于忠義,更流美名於不朽。爾可明不能善終之故麼?」張丙道:「某愚昧無知,求王見諭。」王道:「燕王之變,雖逆心已久,實汝眾人逼之速發耳,焉得無罪?汝雖死,而為千秋所仰慕,便何憾焉?謝貴託生樂宅,位蒞尚書,殺賊功成,名垂竹帛。憂國勤勞,得終正寢,亦可報爾之前生了。瞿能已破北平,為景隆忌功而不得入。平安槍將及燕逆之背,馬蹶而不能及刺,天也,非人之尤。後以一陣亡,以一毒斃。葛誠為燕藩長史,爾乃帝室,忠心未遂,反被橫誅。皂旗張勇冠三軍,奮不顧身,不幸陣歿。今爾等皆去託生,齊心殺賊,既為今時之義士,又報昔日之深仇,亦可以釋憾矣。瞿能託生林家,天生神力,勇猛絕倫。獨重爾者,以爾父子皆忠勇而亡之故耳。爾始祖為殷之忠臣,萬載之下孰不知有比干焉?此林姓之所始也。爾此父又系今日之隱君子,故使爾為之嗣。可乃心王室,報效國家,榮其身,以報爾父之隱德。爾此去勿負林之一姓名可也。爾後仍死於沙場者,正所以令爾殺身全忠,垂令名於不朽耳。爾知之乎?」瞿能大呼道:「王恩厚矣,敢不盡心報國?」王又道:「平安託生慕室,武勇如前生。葛誠託生尚姓,爾原系文臣,今授爾文武全材。抱經濟之術,負衝鋒之勇,倡義殺賊,以遂宿願。皂旗張,爾生前好執皂旗,故得此名,可去託生國姓,今世則銀槍素鎧。白色者金也,金有肅殺之氣,又有殺賊之意耳,爾道好麼?」皂旗張道:「大王厚恩,生生世世感戴不盡矣。」王又道:「瞿能二子,皆在幼年,便能捐軀報國,死于忠孝。今爾父子三人同生一處,雖隔世不能相認,一姓卓,一姓常,為爾偏裨,協助殺賊。其餘陣亡諸將,皆系忠肝義膽,各擇善地受生,皆為勇武之將,以復前仇。」因向眾人道:「我這斷判,你眾位心下何如?」眾人異口同聲道:「荷蒙大王厚恩,我等皆心悅誠服。二百年之積憾,俱一時冰釋矣。」皆歡欣舞躍,俯伏拜謝。王亦立起道:「著判官備幢幡寶蓋,送他諸公去。」

忽見一土地跑得喘吁吁的,忙來跪下,稟道:此一轉尤妙,如元宵放大桶花,若一放即了,有何趣味?放完之後,又忽然另冒出一陣火花來,然後止之,方覺醒目。此一段正是此意。「小神系建文時東湖樵夫,聞燕王篡逆,建文駕崩,我義忿填胸,即痛哭投東湖而死。上帝憐小神一介編氓,有一些忠心,即敕為東湖土地,今二百餘年,此忿未消。聞大王著靖難諸公去復前仇,小神亦願附驥尾,説明殺賊,以雪前生未了之恨。求大王恩允。」王贊道:「好,好,你一個無官無祿之樵夫,能死于忠義,使世間為人臣而有貳心者,置身無地矣。你既願去,可往鮑家為男,就同瞿能等同心殺賊。爾再生之時,有官有祿以榮身,有妻有子以居室,即將張信之母配你為妻,爾壽考而終,死仍為神,也可報你了。」那土地笑顏逐開,再三叩謝。王道:「你同他們一起去罷。」只見一對童男女,手執幢幡引領眾人,一陣香風而散。

到聽自思道:「我非是做夢麼?」想著這些說話,並這許多人眾,卻是明明白白聽見看見。正在躊躇,處處拿到聽似夢非夢光景,方見得句句話、件件事俱是他耳聞目睹,非白話也。此等極易忽略處而不肯遺漏,才見作者之細心。心中甚是驚疑,又見傍邊一個綠袍紅須的判官,呈上一卷,如人間之文案,跪稟道:「此系白氏的金童一案,上呈聖覽。」那王看畢,就吩咐帶那白氏上來。

只見那個少年白色,面目如生,神情帶慘,然而體態輕盈,腰肢嫋嫋。雖所隔頗遙,燈影下見其嬌豔動人,容光飛舞,金蓮半露,款促湘裙,此處不但贊白氏之美,連後世錢貴都贊在其內。走到神案前跪下。王問道:「爾陽壽未絕,何故來此?」女稟道:「女在生系本地白物好之女,父母只生女鬼一人,並無兄弟,因珍愛如寶,云比兼金尤貴,故喚乳名為金童。生長二九,尚未適人。父母為愛女心切,難於擇婿,女因摽梅期過,未免傷情。緣此情未遂,故抱恨而亡。」王說道:「汝父母既鍾愛于你,為何不與你早擇一婿呢?」女稟道:「父母見女頗有姿容,難求坦腹,欲覓一才如子建、貌似潘安的人品,方肯許允。如此揀選,故爾難得。」王笑道:「似此議論,亦是愛女擇婿之常情。但姻緣自有天定,世事豈容人謀?爾父迂腐庸人,不足較論。但此等人等雖未易得,以爾之貌,或不至於終棄。倘為爾覓一才貌稍可之婿,亦未可知,為何就至捐軀?」女又稟道:「天公最妒,不能全美。那才貌兼備的人,大約貧者居多。向曾有三人,雖敷粉何郎,豪吟太白,才貌也不多讓,但他家徒四壁,一貧如洗。雖女父慨然有允諾之心,而女鬼誓死無相從之意。」王又道:「才貌雙全的人,本山川之秀氣而生,一時也是難得的。因南京虎踞龍蟠,江山秀美,故生多俊。難道三人中就沒有一個中你意的?」女道:「以我之容貌,雖不能賽西子,壓王嬙,然選於今日美豔之中,亦可以自雄一世。雖不敢望以金屋貯嬌,安肯配蓬茅下士?一心欲嫁一富勝石季倫、貴如郭令公之夫,方才遂願。女既系一時絕世之嬌娥,故發誓要嫁一個敵國巨富之財子。」真奇想。王不禁大笑道:「此事不特罕見,此語抑且罕聞。你不愛無貝之才,反愛有才之貝,真為可笑。舉世皆然,不獨此女可笑。我看你容貌若許,為何具此一副俗腸?妍皮不裹癡骨,誠謬言也。然紅顏薄命,你既有幾分顏色,焉能得配才郎?但城中富貴者頗多,你為何又不嫁呢?」女道:「曾有一富家之子,姓黃名金色,家資巨萬,富壓南畿,慕女花容,曾求袒腹。對女傾心悅意,願效舉案齊眉。白物之女,作配黃金,理所當然。奈父執性不從,以致死殘玉碎。」王問道:「你父為何不依?」女道:「父母說他形如傀儡,貌似修羅,故他家雖有好合之媒,而我家竟不中雀屏之選。女恨父母,難以明言。傷己身暗悲,奄蹇原不解,害相思而不覺相思害矣。本待要效鸞鳳,誰知鸞鳳分飛?今一命雖赴幽冥,九泉難免遺恨。」王勃然怒道:「你不知以才貌擇夫,反以銀錢求配,可謂目無珠矣,可惡可恨。」女又稟道:「黃家郎雖然貌醜,卻甚情深。彼聞女之美麗,數四相求。父憎他之醜態,再三推。彼竟思慕成疾,一病而亡,臨終惟呼女乳名者再。我聞之,故為心死。因感他一種癡情,愈動我萬分想慕。古云:『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又云:『女為悅己者容。』彼既為我而死,我豈能舍彼獨生?下情若此,上聖鑒察。」王道:「論你初具嫌貧愛富之蠢念,本當永墮阿鼻,變豬變狗。憐你後有感情報德之深心,尚可保全人體,為瞽為娼。」

正欲判斷,只見三個文士,衣巾破敝,面貌清奇。癡肥者多鮮衣駑馬,清奇者盡衣巾破敝,真令人不解。共持一狀,上呈神案,長跪訴道:「念某等在生時,腹富三冬,胸藏二酉,不得飛騰黃甲,空自困守蓬茅,學富者困蓬茅,肉食者享富貴,千古同聲一哭。未蒙賢守宰之吹噓,反為癡女子所擯棄。慕色雖非正道,好逑自是人倫。各害相思,抱思而歿,情實難甘,故同上告。」王將他三人文狀看了一回,大笑,反怒道:「爾輩讀書人具此才華,焉知非瑚璉之器?有品格,豈料匪梁棟之材?為何輕擲此?自棄若此,所謂雖讀書而猶未知書者也。今雖一死,尚有可憐,不過供人笑哂耳。」

正說間,只見又有一持狀者,面貌猙獰若鬼,身軀仿佛如人,自稱姓黃名金色,呼冤不已,情色慘然。王問道:「爾有何冤?所告何事?」那人道:「鬼在陽世,慕白氏之姿容,苦懇萬,白氏亦羨小人之富厚,樂從一諾。奈他父母只愛那才貌兼優,指指說青雲有路。孰知我金銀滿庫,看看就紗帽籠頭。財旺升官,自古同然之理。以一不識時務之老迂,致害我一對妙齡之蟻命。況鬼在生時,雖然貌醜,卻甚心良,惡並一無,善皆萬積。有此數語,方可再世為才貌兼全之人,非無因也。今受報若此,情甚不甘,且人命關天,願求追斷。」王聽罷,援筆判曰:

白氏金重,豔色如花,癡心似水,不思嫁才貌兒郎,但願配銀錢子弟。妍媸莫辨,貧富是論。未嫁女即害相思,婦道可知矣;擇丈夫尚圖富貴,親戚何有哉?本當押入酆都,今且從寬譴謫。既愛金銀,應與錢家做女;不分好醜,當使瞽目為娼。恨其自負嬌容,想殺才人三命。初做賤妓,償還宿債。憐其以後矢貞,能為醜子捐軀。終為良婦,了卻前緣。今生誤愛富兒,再世當求才子。黃金色自恃富豪子弟,苦苦求妻;白家翁只重才貌兒郎,殷殷卻婿。以致彼緣未遂,此命是捐。查彼貌雖醜惡,心實善良。今著彼託生陽世,與錢氏初諧露水之歡,後遂雙飛之願。才貌兼優,以掩前生之醜;家徒四壁,以報恃富之橫。錢氏作配鍾情,鐘有貌而瞽女不能見貌,要知色即是空;鍾情固得錢氏,縱得錢而貧士仍舊無錢,方是空能得色。雖嗔他性墮癡愚,尚念彼情猶憫。法外施仁,故從寬貸。至此三生,具此才華,不知自檢。既自恃才貌,使託生愚蠢癡頑,以報自棄之罪;又怨恨貧窮,使再世豪華富足,以償苦學之勞。咸配淫醜悍妒之妻,以懲好色輕生之戒。爾大眾與錢氏買笑追歡,了卻前生宿願; 你諸人須自己回頭是岸,勿結來世冤愆。鐵筆無私,照判發放。以上一段全是對偶句,一部書所無者。

寫畢,發與判官,判官高聲宣白一遍。那王又叫道:「帶那三獸上來。」只見鬼卒帶過一隻尖嘴母猴,一隻咆哮牝虎,一隻鐵黑雌狐,妒婦原身,幻想奇絕。伏在案下,若有所訴。王道:「爾三畜前生孽重,致變畜生。罪恨已滿,今著轉託婦人,配此三生。獸心雖不能全革,若不傷害性命,來世尚可保全人體,不然又墮畜道矣。」著鬼卒送它們到轉輪殿去。那三獸連連點頭,如叩謝之狀,搖尾搖頭,順盼三生,欣欣然隨鬼卒而去。

判官在傍呼喝,將前之判文傳與鬼卒,隨亦將眾人帶去。倏忽雞鳴,驀然不見,輾轉之間,不知東方之既白。住得好,赤壁文風甚是可笑。

到聽凝神自思,宛然在目,回憶前語,一字不忘。好記性。正在驚訝之際,值廟祝出來開門。廟祝。見了到聽,驚問道:「你是甚麼人?為何夜間存在此處?」到聽訴說昨晚酒醉家遙,故而在此睡倒。因將夜來之聞見,備述一番。廟祝聽了,以為詭辭,大笑而去。

到聽自己以為一件奇事,每遇見親友,無不相告。雖於中遇一面之識的人,亦詳細道之。這方應他大號圖說二字。眾皆不以為然,以其平素好傳新聞、說白話之故。這又應他毛空的別號。人雖不信其實,亦皆以為奇談,轉相傳說。有一種與他同類,亦好道聼塗説者,四處談講,竟普傳于白下,至今里老猶有能言之者,這是後話。


且說那到聽,一日在稠人廣眾之中,這更有許多的閑漢。閑漢四。高談闊論,講這一段新聞。正說得興頭,內中一個少年問道:「兄這些事醒著聽見的?還是睡著了夢中聽見的?」到聽道:「我是醒著聽見的。」那人道:「兄此時是醒著說話?還是睡著了說話?」到聽道:「你這位兄說話稀奇得很。大青天白日,我站在這裏說,怎說我睡著了?」那人道:「兄不要見怪,你既是醒著,為何大睜著眼都說的是些夢話?」大睜著眼說夢話的人,正自不少。眾人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到聽才要分辯,又一個道:「不是這樣說,兄這些話是獨自聽見的?還是同人聽見的?」到聽道:「半夜三更,就是我一個,那裏還有別人?」那人道:「兄自己錯了,怪不得人說。」到聽道:「我怎麼錯了?」那人道:「兄方才說看見有許多判官小鬼,該把那判官也罷,小鬼也罷,拉住一個做個證見。此時這些鬼話,就不怕人辯駁了。你不曾想到這上頭,豈不是錯?」眾人拍手打掌,又笑了場。拍手打掌的笑。到聽發急道:「我是千真的話,你們當我說謊,這樣省剝我。」內中有認得他相厚的便道:「毛空你既要說新鮮謊,老著臉憑人說罷了,又急得是甚麼?」又一個道:「這位原來就是有名的到兄,面荒失敬。我們大家說歸說,兄不要發急。等我替兄尋個證見,包管他們再沒得說了。」到聽當是好話,笑著道:「兄替我尋個甚麼證見?」那人道:「兄那日在那個去處聽來?」到聽道:「我在大門內泥馬腳下睡醒了,聽得這些說話。」那人向眾人道:「如何?我知到兄決不是假話,列位都這樣白他,這不有了證見了。」眾人道:「誰是證見?」那人道:「他說在泥馬腳下睡的,那不有個拉馬的馬夫站在那裏。我們同去問他,是真是假就明白了,何須大家只管辯駁?」眾人道:「那馬夫是個泥人,怎會說話?兄也來跟著說新聞了。」那人道:「列位有所不知,我去問他,正要他不會說話才好。若是會說話,他也要說到兄是扯謊,越發講不清了。」眾人聽了,笑得幾乎打跌。起初是哈哈大笑次是拍手掌的笑,此是笑得幾乎打跌。寫笑亦有層次,寫得好。

到聽要辯,又說不過眾人;不辯,又氣得慌。臉脖子通紅,頸子上的筋急得有指頭粗疊暴著。畫出一個發急人的形象。只見人叢中走出一個道士來,道士,這道士也是一個閑漢。閑漢五。上前笑著道:「天下奇怪的事何所沒有,這位居士也未必全是謅出來的假話,或有些影兒也不可知。列位何必如此認真?若信他是真話,就聽他這一遍新聞。若疑他說鬼話,就不必信。人還拿著錢給說書的,聽鼓兒詞上的瞎話。如今聽說這新鮮話又不要錢,何等不樂,只管辯駁些甚麼?」眾人看這道士,兩道濃眉,一雙大眼,五尺身材,四旬年紀,竹冠布氅,麻履絲絛,好一個齊整相貌。眾人說:「這位師傅說的是,我們打柴的不要跟著放羊的,各人做各人的事去。」一轟而散。

到聽垂首喪氣,也就要走,被這道士一把拉住道:「居士且住。」到聽道:「師傅叫我,說甚麼?」道士道:「古人說,惱一惱,老一老;笑一笑,少一少。此十二字,便是延生秘訣。大家頑笑,何須認真?氣惱的是甚麼?我同居士去小飲三杯,消消閒氣。」到聽聽見請他吃酒,氣惱全無,一臉的笑。先咽了兩口唾,然後說道:「今日腰中不曾帶得一文,改日請師傅罷。」已是含著「今日且奉擾」五個字,不曾說出,妙極。道士道:「我請居士,何用你破鈔?」攔著手到一個酒肆中去,到聽口說道:「豈有此理,怎麼好擾師傅?」雖如此說,那兩雙腳已隨著到酒店中來了,對面坐下。

走堂的送上兩壺酒,幾個小菜碟擺上。到聽等不得他讓,先一氣飲過了數杯酒,方才問道:飲過數杯方問話,畫出一個好酒饞吻的人來。「師傅貴處是那裏?在何處住?我每日在這裏走,從未曾會過。」道士道:「貧道祖籍陝西固原人氏,會采戰,自然能固本還元,所以是固原人也。自幼在峨嵋山投師訪道,近來四處雲遊,為人治病。看官記著。今到此不多幾日,在朝天宮作寓。獨坐甚悶,出來閒步。才見居士生氣,故約來同飲幾杯。我們說說白話,正投到聽所長。也可消遣。」又讓他吃了幾杯,道:「我寓處也無伴侶,居士若無事可常到我敝寓來,別無他物,就是一杯水酒相待。」到聽滿臉堆下笑來,道:「有了酒吃就盡夠了。我聽得人說,無鈔一身輕,有酒萬事足,學套文字,不意到聽亦善此。別的還想甚麼?若承師傅不棄,我來奉陪,我是閑著一點事也沒有的。」道士讓他吃酒,他也吃過有兩壺,把白話口袋打開了。

講天說地,論古談今,都是不見經傳、稀奇古怪、無影無形的天話。他說得津津有味,道士聽得倒也耳中為之一新,微微的笑著聽他謅說。又同飲了數杯,到聽口也說乾,等不得他讓了,自斟豪飲起來,杯杯一干到底。古詞云:杯行到手莫留殘,亦同此意。吃了一會,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反客為主,一鐘一鐘的倒讓起道士來。到聽豈不聞癡客讓主乎?道士的酒量頗雄,鐘鐘乾過。二人又飲了多時,到聽有了八九分的酒意,覺得滿到喉嚨跟前,不下去了,才起身道擾。古人云:人生有酒當須醉。云:不飲,旁人笑我。到聽兼有之矣。舌頭短短的,不明不白說了幾十遍。道士會了賬,同他出來,他晃晃蕩蕩的去了。

次日,到朝天宮尋著了道士,一來奉拜,二來道謝。道士又留他吃了半日酒,他無以為敬,不過說些白話,以答盛情而已。道士聽他說的,倒也不覺寂寞。臨別時,道士道:「居士無事可常來閒話。」他滿口應諾而去。

到聽吃著了甜頭,他又是個無事的閑身子,況他要到街上來,必由朝天宮後門卞公祠過。晉朝卞壺死難之地,墳即在此,建祠祀之。所以他無三日不來,來無不醉,他吃得多次了。

一日,聽得各處桃花盛開,他在史家墩、小桃源、黑龍潭、虎踞關各處去看熱鬧,見那些男男女女看花之人往來如織,別人都是三五成群,有攜著春盛的,也有抬著食盒的,或在酒棚內飲酒的,或在茶棚內吃茶的。絲竹管弦,長歌短調,其然熱鬧。看了一會,眼飽肚饑起來了。他因囊中無鈔,四處混撞,忽然到一棵桃樹之下,見金晃晃一件東西掛在上面。忙近前取下來一看,是一枝鍍金銀花,也不知是那個婦人在花下過,掛了下來的。他滿心歡喜,也不看花了,欣欣然納於袖中。

回來到家中,取出估值道:「這個也值七八錢銀子。五錢銀抬一大壇酒,剩的買些柴米,夠我幾日大醉。」想道:不好,一算不妥。目下天氣漸暖了,買件單衣服穿穿是正經。又想道:也不好,再算又不妥。我擾這道爺多次了,江南僧道尼姑皆稱之曰老爺,而縣中知縣反稱縣裏大老爺。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如請他一請,還了席,後來又可以擾他幾十次。這樣一本幾十利的事,為甚麼不做?就是這個主意好。三算方成,可謂三思而後行矣。一笑。況且是人說的:吃在肚裏是細絲,穿在身上是九成。我放著細絲的事不幹,倒做九成麼?此等算計的人不少。只當是不曾拾著這件東西。又算計道:「家中碗盞鐘碟一樣沒有,是來不得的。酒館中肴饌又貴,不如買兩樣擋戧的物件。這兩日接引庵碧桃盛開,請他到那裏坐坐。小姑子又是我的厚朋友,《玉簪記》舟子說陳妙常云:「我小老兒活了六十九,不曾見姑子同秀才作朋友。」今這小姑子是到聽的厚朋友,可見亦非異事。問他要茶要水燙酒還便宜些。」定了主意,明日舉行。

且說這接引庵在旱西門北首一條小僻靜巷內,門口一叢黑松樹,一個小小的圓紅門兒,進去裏面甚是寬敞。昔人題《半截美人圖》云:「堪笑良工無見識,動人情處不曾描。」今未見其人,先寫動人情處,若遇前詩人做試官,定考第一。此門中乃和尚出入之所,今到聽竟要請道士進去,奇事。內中三間大殿供著接引菩薩,東西六間廂房只有兩個姑子。東廂房是兩明一暗,兩間做客位,一間是那老姑子的臥房。姑子。這老姑子有七十多歲了,動彈不得,成年家睡在床上。西廂房內一間做廚房,後姑子張道士溺尿處也。一間做庫房,一間是小姑子做臥室。這小姑子才有十八九歲,雖不叫做奇醜,卻也說不得個俊字。肥胖胖的一個團臉,深紫棠色,五短身材,圓滾滾的卻胖得緊。就做人甚和氣,見人滿面春風,一臉的笑。到聽家離此只有三四箭遠,時常來隨喜。大約與這姑子有些暖昧的賬,人卻不得而知。

且說到聽次早起來,把那枝花拿到錢鋪中去換。雖然大樣,是疊絲的,稱了稱,只得七錢多重,首飾做八成,換了六百文錢。買了一隻大板鴨,一個爛熏蹄,並些果子,又買了些好茶葉,細。一直到庵前敲門。那小姑子來開了,笑嘻嘻的道:「你今日買這些東西做甚麼?」是個相厚問的口聲。到聽進來,小姑子關上門,一絲不漏。也隨了進來,到他房中。到聽道:「我今日要請個人,借你這裏賞賞花。煩你收拾收拾,再把樹底下打掃打掃,改日我腰裏用些勁酬謝你。」那姑子笑著,瞅他一眼,道:「你肥肉能吃得幾塊?好像豆芽菜兒似的,不要討我貶別你了。」大形容不堪,似此較之,那道士之物只算得一根芹菜。說得到聽笑著把他脖子摟過來,親了一個嘴,道:「你且不要關門,我去買了酒來。」少頃,又拎了一小壇酒來,道:「你就預備下,燒好了茶等著,吃過早飯我就同人來了。」說著走出,便到朝天宮來。

這道士正要吃飯,見他來,讓了坐下,道:「這兩日為何不見?今日來得甚早,便飯且用一碗。」到聽道:「這兩日花開的盛得有趣,我去看了看,所以沒有來。望得今日,我備了一杯水酒,請師傅去賞賞花。」那道士道:「居士是那裏的錢?我怎好相擾的。」到聽道:「師傅在客邊,我倒擾過幾十遭了,論理也該還還席。沒有甚麼吃得,不過看花而已。我都預備下了,師傅用了飯,我們早些去頑頑。」道士見說買了東西,知他是實心相請,便不推辭,說道:「我領情便是。」只是心中不安,讓他同吃了飯,道士鎖了門,一同出來。

二人說著閒話,慢慢的步著到接引庵來。不多時,到了門首,到聽上前敲了兩下。等了一會,不見裏面嘖聲。道士道:「何不再敲幾下?」到聽笑道:「師傅你是外路來的,不知南京城姑子庵的暗號。先敲兩下,應著開門兩個字;等一會再敲三下,是快開門三個字,他自然來開。若一陣亂敲,他聽見知是外行,再不肯開的。」確是個姑子厚朋友的說話。說著,又狠狠的敲了三下。只聽得腳步響,一個小姑子把門開了,此是道士聽得看見。若到聽,不待開門,便知是小姑子矣。笑嘻嘻的道:「我收拾後院子來,先敲門就沒聽見。」妙極。照前,開門兩個字不曾聽得見也。那道士把他一看,心中一動,道:「好個爐子,是絕妙的鼎器。」到聽讓了進來,到東廂客屋內坐下。

少刻,小姑子送了茶來,他心愛上了這個道士,好個儀錶,目不轉睛看著他笑。先寫眾人看這道士好個相貌,不過一看而已。此處寫這姑子,一見他好個儀錶,便有就交之意,隱寓許多男人不及一個姑子之眼力。直貫到鍾生貧為親友所棄,獨一個瞽錢貴能識之也。此是後文的一個影子,看者須知之。道士也有了他的心,望他笑了一笑,不住拿眼睃他。

吃罷茶,說了些閒話,讓到後院,打掃得果然潔淨。道士看那花時,有七八株都有一抱粗,花朵比茶鐘還大,紅白燦爛,開得甚是好看。樹下鋪著蘆席,上面墊著氊子,二人席地而坐。

不一時,送了果肴來擺下,那姑子又去拿了熱酒來。到聽斟了一杯,送與道士,道:「沒有甚麼請師傅的,不要見笑。」道士接過酒來,道:「居士這等費心,何須客話?」二人說話飲酒,吃了多時,那姑子穿梭也似,兩頭拿酒服事。道士道:「小師傅,勞動你了,我們不安得很,你請坐坐。」那到聽忙起身,篩了一杯酒讓他。他笑道:「我不會吃。」就要跑,早被到聽拉住袖子,道:「這位師傅不是外人,你吃一杯怕甚麼?」到聽之于姑子亦外人也,而此云這位師傅不是外人者,儼然以野家公自居,寫得甚妙。送到他嘴上,他推辭不得,才要飲時,被到聽一灌,只得咽下。到聽放手,他跑了去了。

二人又飲了幾巡,道士要散步散步,起身到園中各處走走。走到西牆角一個小欄中看看,不防那小姑子蹶著滾圓的一個黑屁股,背著臉在那裏溺尿。衣服摟得高高的,自己低了頭看著他的陰戶。昔有一孀婦臨嫁洗浴,低著看著牝戶道:「鬍子鬍子,今晚你有肉吃了。」此時姑子看他的陰戶,大約也道:「肥嘴,肥嘴,你幾時才有肉吃呢?」因他屁股蹶得高了,那一件肥物全全露著,正對著道士的眼。一隻無珠的大眼,對著兩雙有珠的小眼,好笑。道士一看,真正一件好東西,牝峰老高的凸起,宛然一個大饅頭上裂開了一條細縫。饅頭倒好,可惜面黑些。他一回頭看見了道士,笑著忙扯衣服蓋住,站將起來。道士也笑笑撤身退出。那姑子系了褲子出來,望著道士嘻嘻的笑,寫生手。往前邊去了。

那道士也回來坐下,到聽讓著又飲,那姑子送了酒來,看著道士只是笑。道士恐到聽看見,也一面笑著,一面同到聽說閒話。寫得二人活跳。飲到日色將暮,道士起身謝別,到聽款留不住。道士又向著小姑子道:「小師傅,勞動你了,改日酬請罷。」他只嘻嘻的笑,也不說甚麼。

到聽送了道士出門,復身進來,拉著小姑子同飲了幾杯。二人相摟相抱,一時興發,到聽就去扯他的褲子。那姑子也正騷到極處,任他褪去。到聽爬上身,抽了三五下,早已告竣。原來到聽自做主人,過飲了幾杯,不能自持,竟從門流涕。那姑子正然興濃,見他才挨著早已完事,豆芽菜原沒甚趣味,無怪乎乃爾。急得叫道:「你掙著命再動動是呢。」到聽再要抽時,陽物已稀軟縮了出來。豆芽原軟。姑子十分情急,在他項上咬了幾口,身上擰了幾下。到聽也甚覺沒趣,起來同他收拾了傢伙,細。含愧而去。

卻說那道士回到寓處,心中想道:「這個姑子看他那種光景,大有情意在我。況他是件寶物,難得相遇,不可輕放過他,須如此行事方妙。」原來這道士既會采陰,又善煉汞。他有的是銀子,四處雲遊,遇著有好鼎器,他就采補一番。今日見了這姑子是個妙物,他遇過的婦女甚多,好歹一見便識,卻不揀醜俊。他留了心,次日飯後,獨步到庵中來。記著昨日到聽的話,只將庵門敲了兩下,只見那姑子來開門。見了是他,笑臉相迎,親熱。心中暗喜。

原來這姑子因生得黑醜,無人愛他,雖然相與了一兩個契闊,都不過是到聽之類。他昨日見了這道士生得相貌魁梧,心愛得了不得。剛剛的在那裏溺尿,又被他看見了風流穴,竟有個要就交之意耳。大約少年姑子無一個不願與人就交者。所以昨日故做騷態,只是望著他笑。又被到聽引動淫心,不想一場掃興,真是欲火如焚。眠思夢想,夢魂顛倒了一夜。

今日見他獨自走來,心中猜了個八分,老見家。定然有些妙處,故此暗暗歡喜。這一喜是喜其好事在邇。忙道:這個「忙」字是喜極語。「師傅請裏面坐。」道士進來坐下。他道:「師傅坐坐,我去燒茶。」道士道:「我不用茶,倒去看看花罷。」他道:「既然這樣,我拿個東西去坐。」遂到房中拿了氈席,同一床小獨睡褥子,到樹下鋪好,讓道士道:「請在褥子上坐,還厚些。」雖是心中,或更有他。道士道:「小師傅,你也請坐坐。」他笑道:「師傅請坐,我不消得。」道士道:「你請坐了,我有話說。」盡過一頭讓他。他笑嘻嘻就坐下,道:既肯同坐,已無所不肯矣。「你和我說甚麼話?」你我二字,親愛之甚,但太怎麼早些。昔有一女子私問嫂子道:「我明日嫁去,叫你姑夫做甚麼?」嫂道:「先不過你我相呼,等生了女兒,便指著孩子叫大兒老子。」此女嫁之次日,新婿帽子被門簾掛歪,女呼道:「大兒老子,你的帽子歪了。」與此姑子你我相同。道士道:「賞花不可無酒,買得些酒肴來麼?」他道:「酒還可以買來,只說有俗家奶奶們來賞花,打酒請他,還可以使得。此系姑子沽飲之法。葷菜如何好去買?」道士聽說,在腰取出一包銀子來,打開看,約有二三十兩。拈了一塊,別的付與那姑子道:「你拿錢數銀子,替我打些好酒來,別的你就收著。」他笑道:「金銀不過手,我怎麼好收得?你稱些我買去罷。」道士笑道:「多大事,你若要,就全送你也有限。」姑子中不愛色者或有之,再無不愛財者。道士又以利動之,可謂算無遺策。他笑道:「我也沒福要這些銀子。」道士遞他,他也就接著。道士道:「你去打酒,我去買菜,你若先回,不要閂門。」

他要了一個筐子,拿著出去了一會,買了許多熏雞臘肉,燒鴨熟蹄,並上好果品,滿滿一筐。推開門進來,閂好了門。細。只見小姑子在西廂房門口站著。道士拿到他跟前,道:「小師傅,煩你整理整理。」小姑子就到他房中,道士也隨了入來,道:「原來你的臥房在這裏。」小姑子見了許多果菜,笑道:「你就買這些東西,要請客麼?」明知故問,何不道:要請安麼?道士笑道:「就是特特請你,二來替你昨日酬勞。」他笑道:「我們僧家是不用葷的。」道士笑道:「你就破破戒也不妨。我見別處的女師傅,不要說吃葷不論,連甚麼都是不戒的。」妙語,卻系實話。那姑子瞟了他一二眼,笑著道:騷態動人。「不當家花花的枉口拔舌,你看見來?」說著,就忙去料理。

道士走到花下坐下一會,到西牆小欄中去小解,只聽得北窗內笑了一聲。道士往內一張,見小姑子正在廚房燙酒,聽見窗外響聲,向外一看,見道士捏著陽物溺尿。他故意笑了一聲,好與道士知道他在那裏賞鑒。昨日姑子之物在此被道士看見,今日道士之物也是此處被姑子看見正可謂之還席。姑子這一笑,余因想起一笑談。一家母女二人,其母有事出門,囑女兒道:「對門那小子極壞,你切不可被他討了便宜去。」女應諾。抵暮母歸,問女兒道:「我去後,那小子可曾來?」女兒道:「他來了,今日卻被我討了他的便宜。」母問其故。女道:「他一來就抱著我親了一個嘴,被我把他親了二個。他把我抱到床上,扯去褲子,弄出許多血來。」母驚道:「你這樣吃虧,還說討了他的便宜?」女道:「我不曾說完了呢。過了一會,我把他的腦子都夾了出來,豈不得了便宜?」這姑子大約也想占這便宜。道士鑒貌辨色,知道好事十有八九,心中暗喜。

轉身到花下,只見他捧了一個大託盤,碗碗碟碟擺了許多,又取了酒壺,一雙箸,一個杯。道士道:「小師傅,你請來坐著。」他倚著棵桃樹站住,笑道:古詩云:人面桃花相映紅。但這姑子臉黑,不合。「我不坐。」道士拉著他袖子,道:「我原是請你,你不坐就掃興了。」他也就笑笑坐下。道士斟酒敬他,他不肯接,道:「我不會吃,你請自己受用罷。」道士強遞在他手中,道:「你昨日怎麼吃來?今日又假推辭。」他道:「我再取個杯子來。」道士道:「不消了,就是這一個輪流吃罷。」他笑嘻嘻也就吃了。合巹酒他二人只用用雙杯,一杯,更親熱。道士又斟了一杯,送在他口邊,道:「好事成雙,再一鐘。」他道:「你也吃一杯。」道士強送到他嘴上,他喝了一口。被道士拿過,一口飲乾了,道:「好香甜。」調情老手,有趣。他笑著瞅了一眼,又讓他吃菜,他先不肯,道士再三相讓,他也就不辭,吃了一會。

這姑子三杯落肚,有些酒意了,烘動春心,兩隻眼水汪汪的乜斜著。上眼如此,下眼不知何如?道士又讓他吃酒,他笑道:「我不吃了,吃多了不好過。因此句想起一個笑話來:一女子在門口閑立,適兩個少年過。一個道:「好一個女子,只是太月巴了些。」那一個道:「可好一個毛非。」這女子進來問娘道:「方才兩個人,一個說我月八子,是怎麼說?」娘道:「他說你身子肥胖。」女又道:「那一個又說我好毛非,是說甚麼?」娘不好說,謊答道:「看見你手上有幾個疥瘡。」女信為實。一日,母女往臨家赴席,主人讓他飲酒。女道:「我不敢吃,吃了毛非會癢。」故吃了不好過。你請用罷。」笑嘻嘻反盡著讓道士吃。道士見他這個騷樣子,也有些耐不得了,望著他笑道:「你不吃只是讓我,我吃醉了回不去,看你怎麼樣打發我?」他笑著道:「回不去就在這樹底下睡。」道士道:「這園子空,沒人做伴,你要肯陪我睡,我巴不得不去呢。」他把眼睛瞟了瞟,騷態可掬。笑著也不做聲。這個笑字也有刻不容緩之意。道士又強讓他吃了一杯,他推辭道:「我的酒實在夠了。」昔有一女子問娘道:「人開口就說酒色,酒是吃酒了,色是甚麼?」娘不好答,說道:「色是吃飯了。」一日往親戚家去,備酒飯相待。飲過數杯,再讓他,他道:「我的酒夠了,倒是色罷。」大約這姑子亦是此意。道士看他那光景,也有了五七分酒意,臉上紅紅紫紫,眼睛餳瞪瞪,不住嘻嘻的笑。暗想道:「火候到了,下手他罷。」便道:「你既夠了,我們歇一會再吃。」就站起身來,那姑子也便立起。

道士佯醉,假裝站不穩,往他身上一倒。小姑子當他醉了,上前一扶,道士就勢撲到他懷中,剛剛的嘴對了嘴,親了一下。有一舊笑話:一男子途遇一婦,上前摟住,親了一嘴。婦人大怒。男子道:「奶奶息怒,我恐你要如此耳,在我何須如此。」大約道士亦恐姑子要如此耳。姑子笑著將他擰了一下,道:浪極。「我好意扶你,你倒這樣不識相。」好意扶他者,原圖此好意。道士一把摟住道:「既承你好意,我再親幾個。」那姑子只是笑著推,也不動怒。道士見事有可成,就伸手要摸他下身。道士要享用饅頭了。他用手攔著道:「我叫起來,你就幹不成了。」道士那裏聽,把他抱住,放倒在褥子上,此時才正經用著。拿來與道士墊坐的,反是自己墊著睡。不知先拿來時是有意否?壓在身上,連親了幾個嘴,道:「你同我相與,也有要做朋友之意。我有大好處給你,補你的情。」那姑子也情動了,不嘖聲。

道士趁勢扯他褲子,他再要假掩時,已被褪下,露出肥臀來了。他只閉著眼笑。道士忙取肉具弄將進去,肥美至極,一連幾聳,盡沒至根。一部書若許姦夫淫婦,卻以一尼一道開首,見此輩能持戒律者少,大書之,為彼等下鋮砭耳。道士伏在他身上也不動,那姑子見他弄進去之時也不多大,過了一會,裏面翻滾熱起來,脹得滿滿的。那龜頭在內中如蛇吐信子一般,不住亂戳,麻癢難當,嘻嘻的笑個不住。他初嚐這種異物,頃刻就丟了一度。道士把陰精吸了個乾淨,定了一會,又是那樣亂鑽起來。只見他屁股扭著,兩眉皺著,似有些難忍的樣子。朦朧著眼睛只是笑,不多時又丟了。道士覺得這一次陰精更多,吸了個暢快。那姑子一連丟了兩次,渾身痛快,說道:「夠了,酒夠了用色,色夠了用何物?拔出來歇歇罷。」道士笑著道:「粘住了,拔不出來了。」他道:「你讓我歇歇透透氣,怎麼只是皮臉?」道士道:「你就拔了。」看他兩手推起道士來,屁股往後褪,果然陽物在陰中脹滿了拔不動。姑子急了,道:「這怎麼樣好?你使些力拔拔呢。」道士笑道:「我沒力氣,你上我身來,用力拔了看。」抱著他一翻身到了上面,騎在道士身上,先是道士騎驢,此時是尼姑騎牛,趣。兩手按著道士肩上,雙膝跪住,盡力往上拔,粘得死緊。他把屁股亂扭混扯,撐得陰門生疼,也拔不出來了。道士後與昌氏交接,並淫姚宅諸婦,再未見如此。獨這姑子如此者,何故?他兩個是開首的姦夫淫婦,謂他鏈在一處如狗之交耳。借此兩個罵盡一部書中之姦夫淫婦皆是狗之一類,故後不復寫。道士道:「你且睡在我身上,少刻自然會出來,你急得是甚麼?」他只得伏下身子,道士把他摟緊,叫他伸過舌頭來,緊緊含住。陽物在屄中又是一陣混鑽,覺得他舌尖冰冷,又丟了一度。裏面陰精更盛,道士吸得他興足了,放了一口氣,道:「你再拔拔看。」他探起身子,屁股加力,往上一抬,聽得不洞一聲響,好像小孩子們唧了一個水泡,早已拔出。小說中之寫淫事多矣,未有如此奇喻。

姑子把他陽物一看,嚇了一跳,長有七寸多些,根子底下粗不過一圍有餘,上半截竟像一根大菜瓜。所以內中塞滿陰門,卻脹得不痛。此所謂一個小圓紅門,裏面倒寬敞也。先是他閉著氣,其堅如鐵,陽物粗,陰門小,就如狗鏈幫一個理,恐人看不出,特特提明,余前評是否?故此拔不動。放了扭,略綿軟了些,所以一拔就出了。姑子道:「你怎麼有這麼個稀奇東西?先也不多粗,怎麼一會就長成這麼個磣樣了?」道士道:「我是煉成的活寶,可大可小,先起弄時一送便入,著了陰氣就長大了,它是就著女人陰戶長的,女人內中多深多大,它就長多粗多長,就是沒有破身的女兒也弄得,就是任你多深多大的陰戶也弄得。」那姑子喜歡得兩手捧著,寫出愛極細細賞玩了一回,不忍釋手。道士道:「我也見過許多婦人,你的這件東西也是一個寶貝。」姑子笑道:「這件扁東西那個婦人沒有一個?怎麼見得我的是寶?」道士道:「別的婦人弄頭一次,陰精都盛,第二次就少了,第三次還有沒有的,間或還有受不得的,你的一回多似一回,再吸不盡,豈不是寶?」姑子笑著穿上褲子,重又熱了酒來,二人不像先了,摟肩並坐,親親熱熱的,一遞一口。

吃了一會,日色將西,道士笑著道:「多擾你的寶物了,過幾日再來看你。」起身要去。姑子也笑道:「不堪匪敬,免勞道謝。你這去,幾時來?銀子帶了去。」一絲不漏,所以為妙。道士道:「那銀子送你盤纏罷,我不過五七日定來看你。」那姑子依依不捨,送出庵門,道士去遠了,他還站著目送。遠遠見有人來,他才縮了進去收拾。

這道士隔著六七日又來望他,已伏後,要過七日,方才又采得也。就帶了下酒之物,大袖籠來同飲。飲得興濃,就在花下做一出。這一名,名為花下佳期。後來花謝了,就在他禪床上做了快樂窩。他愛這姑子有一百分,姑子愛他也是兩個五十,親愛無比。來往了有半年光景,姑子也就不能如起初的精脈盛了。道士恐傷了他,意欲別去。

一日,對他道:「我看你老實可喜,我有一種異法傳你,你一生受用不盡。」姑子道:「你傳我個甚麼法?」道士道:「我有采戰之法,傳與你罷。你學會了,自有許多的益處。」遂同到床上,附耳傳了他許多的秘訣。那姑子歡喜得了不得,道:「你今晚不回去罷,夜裏好傳授得。」道士應允,相厚半載,將別才留共宿,是一部書所無者。一連住了有四五日。見他學會了,又叮囑了些話,把內中利害二字都詳細與他說知,此處利害二字,這暗含著說,留在後來姑子傳命兒方才細述,妙。然後道:「我傳授你此法,可也補你的情了,我明日別你他去。」又取了二三十金相贈。小姑子聽他要去,吃了一驚,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掉下淚來,道:「我同你這幾個月的恩情,你怎忍就撇了我去?」道士道:「我為你在此半年,也不為不久了。你今學會了此法,我在此也沒用了。後會有期,不必傷感。」伏後。替他拭了淚,又叮嚀了幾個保重,出門而去。這姑子一來感他相愛之情,二來喜他那個異物,他去後,悲切了好幾日,心才放下。

過了些時,正想要得個人來試試法,恰好到聽提了一角蘆瓶水白酒,肥肥的一段騎馬腸兒,兩個咸鴨蛋來看他。像形,餉腸得如鴨蛋之粗,則姑子大得矣。姑子道:「你這半年多往那裏去來?怎不見你?」到聽道:「自從那日別你回去,第二日,有個朋友約我同他往湖廣去了一回,事忙沒有來別得你。昨日才來家,今日特來看你。」道士遇姑子半年有餘,而到聽系姑子厚友,多日未曾到庵,豈非疏漏處?有此問答,方見久不來之故。甚妙。就在小姑子房中,二人飲了一會。到聽笑道:「那一日多了一杯,辜負了你的美情,沒有盡興,今日來替你陪罪。」就去扯他的褲子。小姑子正想拿他試法,欣然解衣。二人幹了一會,姑子幾鎖,到聽便丟了。姑子覺得果如醍醐灌頂,甘露沁心,樂不可言。到聽也覺得快活無比,戀戀不休。一連三度,與道士初采姑子時作對。弄得猥頭搭腦,頭暈眼花而去。較後之眾和尚鼻塌嘴歪猶不濟。

但這姑子居處既僻,貌又不甚動人,外面的招牌不濟,誰知他內中有好貨,所以主顧甚少。後來老姑子死了,他獨自一人,只得又招了兩個姑子來做伴。人眼多,越發難招攬主顧了。只好偶然遇巧,偶一為之而已。真是:

雖有驊騮千里駿,不逢伯樂待如何?

他這個法後來傳了何人?到底可有大展試驗之日否?後來便見端的。伏後十八回內。


且說道士別了小姑子之後,要往別處去雲遊,又想遇一個美物,心內道:「西湖名勝,冠於天下,何不到彼一遊?況這山川秀美的地方,定產異物,或有所遇也不可知。」遂搭船到了虎丘,到寺內去遊賞。那寺門外兩邊俱是鋪面,賣泥人物並搬不倒,精細甲於天下。有賣各種盆景的,收拾得十分好看。賣家居壺碗各種器皿的,有賣斑竹幾杌椅凳的,而織虎丘燈草細席者居多,真正熱鬧。進入寺中,看了看試劍石,到了千人石上,四圍俱是茶房酒肆。

又看了看劍池,登了登寶塔,遊玩了兩日。又雇船到了杭州,就在西湖邊覓了個寓處住處。

靈隱、淨慈、三竺各寺內,並岳墳、于墳,四處玩賞了十數日。

一日遊倦了,傍著湖邊一個旅亭中小憩。臨窗坐下,獨飲了數杯,見水光接天,山色蔥翠,時值深秋,芙蓉夾岸,桂蕊飄香,真乃快心爽目。想道:「古人贊這西湖說,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果然不謬。」正欣然得意,隔席四五個少年,又是四五個大閑漢。閑漢七。也在那裏吃酒。內中一個道:「世間上稀奇古怪的事,何所不有?」又一個問道:「有甚麼奇事?」那人道:「前邊湖嘴子上那昌家的女兒,淫婦。就是個怪物。」這一個道:「怎麼見得?」那一個道:「他家男人死了,他如今也不嫁,也不守,卻零碎嫁。零碎嫁三字,千古奇聞。他今年才二十一二歲,只他娘兒兩個,做了個半開門。我聽得人說,當日初出來還不怎麼的,近來竟成了個鐵屄。屄字之上,從未見有加一鐵字者。不但奇聞,更令人可畏。這個騷浪的法,大約也就淫得無對了。任你是麼好漢,再敵不過他。一夜弄到天亮,他再不得個飽足。同他睡一夜,第二日定是七死八活,還有病幾日才起得來的。他誇嘴說,人去嫖他,只要三錢一夜,就有三五個人同去,他都不辭。若有本事把他弄得飽足了,他反倒貼十兩。我先還不信,都不過是父母的皮肉,當真是鐵的不成?後來聽得竟是實話。我們前日約會了八個人,商議了一同走去。原是取笑,諒他見人太多了,決不肯留。誰知到了那裏,他竟公然笑納。八個人齊心輪流,想弄輸了他的嘴,大家取笑一場。誰知從沒有點燈時弄起,一上一下不歇氣,足足弄到次日日出,一個個弄得盔歪甲斜,他還不曾足興,反討他笑話道:『不要說你們這幾個膿包,像你們這樣不濟的東西,再有八個,也不在我老娘心上。你們若有本事,從此時再弄到黑,看老娘可怯一怯?若沒本事,老娘饒了你們的命,去罷。』幾個人就沒一個敢說一句硬話,大家掃了一鼻子灰出來。這些人如今替他起了個混名,叫做女敬德。鼓兒詞上說胡敬德日擋八將,取這個意思。你說這個女人豈不是個怪物?」見怪不怪,其怪自壞。眾人先以為怪就氣餒了,焉得不敗?眾人聽了大笑。道士聽了這話,暗想道:「既然有這個怪東西,我何不去會他一會,試試他的本事?」遂起身還了酒錢,一直到湖嘴上來。

且說這昌家女兒,父親自幼亡故,母親孀居,昌家女兒者,娼女也。其母老娼矣,故不必用姓。也時常同人活動。這昌氏十一二歲時就有些妖模妖樣。

一日,在門口站著,兩個少年經過,見了他,一個說道:「好一個金童玉。」那一個道:「得同他青天白一下子就快活了。」先那一個道:「還七大八個呢。」同他著笑去了。他聽了進來了,向他娘道:「恁兩個砍千刀的忘八在門口過,夾著走他娘的村路,走罷了,說我金童玉、青天白,又甚麼七大八的,恁個嚼舌根的囚,爛了嘴的龜子。」喃喃嘟嘟罵個不休。他娘聽不過,說道:「他說金童玉,說你是個女兒,也沒有甚麼壞,你盡著罵甚麼?」昌氏道:「他還說要青天白呢。」那娘不好說,便道:「青天白月,說你如月一般白,倒不好說。」昌氏道:「你不要哄我,我知道是『日』,他想要日我呢。妙。他又說七大八,說我小,還肏不得,你當他說好話麼?」更妙。那娘倒無言可答。

又一日,他娘女兩個到門口看看,恰遇一男子在他門外牆根下溺尿。他一眼看見,攆出去罵道:「人家有黃花女兒在家,你瞎了眼了,在這裏來撒膿溺血。」那人不好意思,提著褲子飛跑,他趕到街上去罵。娘拉他進來,道:「那也是個黃花郎,失錯撒尿,跑了就罷,還罵甚麼?」昌氏道:「哎呀,好黃花。一個鳥頭子像紫李子一般的,還是黃花郎呢?」

到了十三歲見他娘常同人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就竊聽或張張。看了幾回,見那娘的樣子有個十分快活的局勢,想道:「這件事原來這樣受用,我怎得也受用受用,看是怎樣快活?」

他隔壁有個小廝姓於名敷,比他大三歲,十六歲了。自幼在他家走動,與昌氏像兄妹一般,頑耍戲謔,無所不至,兩人十分契厚。他也愛昌氏,但年小膽怯,不敢動手。昌氏也一心愛他。

一日,他娘往親戚家去了,只他一個在家。恰好這小廝走了來,昌氏一見了他,道:「我娘不在家,你來同我做做伴兒。」那小廝巴不得,便道:「我們坐著做甚麼?尋個甚麼頑頑。」昌氏道:「我們猜拳罷,輸了的打一個手批兒。」那小廝道:「不許賴,要打的呢。」昌氏道:「那何用說。」取了幾個錢做拳碼兒,兩個猜,昌氏輸了,那小廝一把拉著手要打。昌氏不肯,緊緊的把手縮著。那小廝用著力拉,道:「你說過不賴,如何又賴起來?」昌氏掙不過,睡在他懷中滾。小廝道:「憑你怎麼賴,要給我打一下才罷。」昌氏滾了一會,見他拉住不放,坐起笑道:「你打。」遂將次袖子擄起來,露出雪白的膀子伸著。那小廝愛得了不得,笑道:「我那裏捨得打,你讓我咬咬罷。」遂將嘴含了含,放了他,道:「再來。」昌氏笑道:「你不打我,我贏了要打的呢。」小廝道:「那憑你。」二人又猜,是昌氏贏了,小廝伸出膀子,道:「你打。」昌氏笑道:「你不打我,我也不好打你的,饒你罷。」

那小廝見他嘻皮笑臉,也笑著同他說道:「我捨不得打你,你又捨不得打我,這怎麼論輸贏?我們贏嘴親罷。」昌氏笑道:「我怕你麼?」妙答。兩人又猜,又是昌氏贏了。那小廝把嘴送到他臉上,道:「你親。」昌氏笑道:「也饒你罷,我不親。」小廝道:「不好,你不親我的,我贏了又怎好親你的,怎算得輸贏?」定要他親。他把個臉扭過去,嘻嘻的笑。那小廝一把抱住,定把嘴送到他嘴上,挨了挨才罷。放了他,笑道:「你還敢來麼?」昌氏瞅了他一眼,笑了一會。又猜,是那小廝贏了,道:「送了嘴來。」昌氏笑著,站起要跑。被他一把拉到懷中,用兩腿夾著他的腿,兩手捧定了臉,連親了四五個。

此時那小廝也興動了,一個鳥子鐵硬,在昌氏腿上亂撞。昌氏被他撞得春心大發,故意在他懷中滾,混擰混掐,笑說道:「你原說過親一個,你怎就親了上這些。」嘻嘻哈哈,頑成一處。真一對頑皮。那小廝見他有些俯就的意思,把他一下對面抱住,說道:「我們摔個交頑罷。」將他抱到床前,一下壓在他身上,就把陽物隔著他衣服亂戳。昌氏也情動得狠了,說道:「不要頑了,你去關了大門來,我替你說。」不意小女子竟是老作家。那小廝懂局,知有妙處,放了他,忙關了門進來。見他坐在床上,問他道:「我關了門了,你說甚麼?」昌氏笑道:「我哄你放我起來,有甚麼說的?」答得不即不離,妙極。那小廝也跳上床,將他推倒,掀開衣,就扯褲子。昌氏也不拒,只笑著打,道:「你越發這樣頑起來了。」被他扯下褲子,壓在身上,然後伸手去扯開自己的褲子,取出肉具,向他腿縫中亂戳。他只是笑,那小廝見他肯了,親了個嘴,道:「你不要混動,我同你試試。」昌氏也就不動。那小廝起來,看明瞭關頭,用了些唾沫,然後對準門戶,漸次而入。兩人弄了一會,俱是初次開葷,並不知內中趣味。昌氏想道:「又疼又脹,一點樂趣也沒有。我娘每常是那個樣子,大約是熟了方妙。」須臾事畢,各自散去。

彼此以後,一得其便,兩人就做一出,漸得佳趣,昌氏方知個中果有滋味。到了十五歲,他娘也有些知覺了,倒煩人去對那小廝父母說,情願將女兒白與他。家中無人,卻要招贅過來。那小廝的父親也是個窮漢,見兒子十八歲了,長成了一條大漢,巴不得替他娶個媳婦。今遇著了這個不費錢的便宜事,何樂不為?況只又一牆之隔,出贅何妨?就允了,遂成了親事。

昌氏雖同他偷了二年,一月中尚不得一二次,甚不暢意。今得成了夫婦,一對淫物相聚,朝弄暮弄,日弄夜弄。不到半年,把那于敷弄成癆症,虛火下行,越病陽物越硬,越硬越要。弄到那病倒動不得了,陽物還是鐵硬。昌氏那顧他死活,騎在他身上,通宵到亮,不肯少歇,把那於敷弄得昏一會,醒一會。首尾不到一年,信物一信,親自往閻羅王處報到去了。

昌氏這一年來,除了行經之日不得已而暫歇,餘日是再不放空的。今丈夫死後,整整捱了一個月,虧他。欲火如焚。自陰戶中一把火直攻上頭頂,一個臉時時發紅滾熱,幾乎似坐地的真僧,那三味火要從丹田下起荼毗了的樣子,耐不得了,不住走到門口望望。

一日,只見一個精壯少年,也還齊楚,一面走著,偶然看了他一眼。他此時那火益發冒了上來,忍不住笑說道:「你走路罷了,看我怎麼?」誰知那人也是個色字型大小的先鋒,見他話來得有因,又一臉是笑,便站住腳,放膽笑答一句道:「因見娘娘標緻可愛得狠,故此斗膽看看。」昌氏笑道:「你看我,想把我怎麼樣呢?」正是你要怎麼樣呢?那人笑著近前道:「這憑娘娘下顧了。」二人針鋒相對,正是一對老手。昌氏笑著瞟他一眼,往裏就走,那人隨後就跟進來。昌氏低聲道:「我家有老娘娘呢,你且站著。」因伸頭一望,不見他的娘,道:「快跟我來。」到了他房中,不暇開言,上床各自解帶脫衣。急得有趣。

那人有一副本事,二人足弄了有兩個時辰,尚未肯歇。昌氏初經大敵,如登天之樂,那裏肯放他?他娘半日不見女兒,看看關著門,打窗洞中一張,先是女兒張娘,此時娘又張女兒,絕妙。見他同一個小夥子好弄,那小夥子像同他女兒有仇一般,下死力亂舂亂搗,他女兒像抽瘋似的,渾身亂顫亂扯。他只得回避,等那人去了,他說女兒道:「你一個新寡婦就做這樣事,不怕傳出去人笑話麼?」昌氏道:「我嫁過的女兒,娘管不得了。我見娘也常做來,難道你是舊寡婦就該做的麼?」妙語,趣甚。把他娘說得臉通紅,反沒的答。真沒的答。

那人是個色精,遇了他這個色鬼,正是一對。三日不來,間或也送些盤費,或帶些酒肴來吃吃,來則必弄,弄則必盡興而後止。他娘料也禁他不得,各尋主顧,同居各弄,奇語。各幹各事。那人到數月之後,力不能支。不知是病倒了,又不知是躲過了,再不見影。

昌氏等了數日不見來,他自經過這人之後,益發貪之不已。他生得風騷俏麗,又有鉤人之術,絲毫不費力氣。只用放下鉤去,人隨鉤而入,況且全不計利。男子中能有幾個王狀元?十年前已薄相知的,無不樂從。

後來人知道的多了,就有街坊閑漢氣不憤,道:「放著我們本坊本裏的人不相與,倒同遠處人來往。」就打磚撂瓦的羅唕。昌氏同他娘商議道:「這裏不好住,我們到西湖嘴子上僻靜些的地方,尋幾間房子去安身。那裏近著天竺、靈隱、淨慈各寺,這些和尚,人稱為色中餓鬼,又說有不歇不泄的本事。況他十方錢糧,來得容易。不但圖了快樂,且又可掙錢享用,豈不是好?」他娘也四十多歲的佳人,雖相與了些朋友,但白擾的多,送分資的少,要靠女兒掙錢度日。以他在下之一豎口,供在上之二橫口。況連年他母子把這件事也做慣了,以為這是婦人家理所當然的事,不足為異,就依他。在西湖上尋了三間房子,單門獨院,倒也僻靜,搬上去住下。

那西湖各寺中,禪和尚雖然也有,那吃酒養婆娘的和尚卻反甚多。能有幾個如參寥子說的,凡心已做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狂。這樣的高僧何可多得?又有那些串寺院的道婆子替他招攬,不一二日,就被他鉤上一個。一傳兩,兩傳三,這些和尚以化緣為由,盡來賞鑒。

且拿著施主佈施的不心疼的銀錢,都送他做纏頭之費。且終日大酒大肉,買來受用。

他娘兒兩個此時惟恨上下只有兩口,吞噬不盡。真個是其門如市,大門中大和尚絡繹不絕,小門內小光頭出進無休。昌氏不但領略了這禿驢的本事,且大獲其利。他從朝至暮,那卵袋之頭的人穿梭般進進出出,他皆不辭,尚不能飽其所欲。昌氏可與河間婦作對。過了年餘,這些和尚被他弄得鼻塌嘴歪,囊內已空,袈裟度牒都典了,就來得稀疏。他索性做了個半開門,門未必止於半開矣。索價甚廉,只要三錢一次。若本事高強,可以遂他的心,便不受價。你想這樣價廉而工巧的寶貨,誰不願來交易?後為總不足興,他出一個新令:即二三人同來,只受價五星,四五人只價一兩。如有能弄得足興,不但價銀不收,反以十金為贈,以做勞資。

這些少年聽得這話都瘋魔了,都欣欣然,皆摩拳擦掌而來。想白受用了,又得辛苦錢回去。皆三五成群,相約而來,不想皆弄得棄甲曳兵而走。吃酒的那人,也有一具好成文的陽物,又有一分耐久的廳本事。他聞了這名,約了一夥八個少年,湊了一兩分銀到他家來。原只說他見了八個人自然不肯,以為大家取笑的意思。不想他正在恨英雄無用武的時候,見了竟慨然笑納。這八個人沒有說害怕竟走了出來的理,也自恃著這樣八個精壯小夥子,可有弄不倒他的?遂輪流轉上半日一夜,皆拱手納降,被他痛貶一番,忍愧吞聲而出。

這一日,那個在酒肆中當件奇事說給眾人下酒,新鮮淡菜,絕妙下酒之物。被這道士聽得。到了湖嘴邊,只見一家門口,一個妖妖嬈嬈的少年婦人站在那裏。道士近前打了個稽首,道:「女菩薩,借問一聲,這裏有個姓昌的在何處住?」那婦人道:「你問他做甚麼?」道士道:「貧道尋他有句話說。」那婦人把他上下打量了打量,不像個化緣的道士,笑著說:「你想是要來相與相與他麼?他不是好惹的。」道士道:「正為慕名才來相訪的。」那婦人道:「我就是,你尋我說甚麼?」道士聽說就是他,把他一看,雖為不美麗,眉目中另有一騷態,令人魂醉。便笑著道:「到裏邊好說。」那婦人讓了他進去。道士坐下,向身邊取出銀包,拿了有三兩多一錠送與他,道:「久仰大名,意思要來親近親近,領教大才。無可為敬的,這些須微物聊表寸心。」那婦人笑道:「師傅禮太厚了。」道士道:「不堪菲薄,請收了。」又笑著附他耳上低聲道:「但有一件,我有本事頗雄,況且我出家人見了婦人,如蒼蠅見血一般,再沒有厭足的時候,只求你不要推辭,就是盛情了。」昌氏道:「但願你有這樣本事,我倒也不懼。」道士又拿了有一兩多一塊與他,道:「煩預備個小東。」那昌氏見他肯出手,又見他說大話,忙把銀子遞與他娘買辦去了。

這婦人是騷淫極了的,聽他說有好本事,既發狂言,或有實學,滿心要想試試。便道:「我娘去買東西,還得一會,我兩個何不先各顯本事看看。」倒是他要先試,不但眉目中有騷態,滿腔內皆騷意也。道士欣然道:「甚妙。」關了門,進房脫衣。那婦人見道士的陽物只好四寸多長,一圍大小,心中暗笑道:「我以為他口中既出大言,腰中定有雄具,誰知是這一點子東西,還摸不著內中的邊兒。縱有通宵的本事,也是有限,多半這牛鼻子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心中暗笑。昌氏誠婦人之見也,技勇精嫻者,豈皆魁梧大漢耶?他睡倒,兩腿大摣,那道士伏在身來,一送到根,就伏著不動。昌氏見他這個樣子,疑他是從不曾幹過這事,笑著教他道:「你還抽抽動動,怎麼這個樣兒?」道士也不答應,片刻之後,婦人先覺得陰戶中微熱,後便如火炭一般,漸漸脹滿,直抵內中極深牝屋之上。那龜頭一時如頑蛇吐信,一時如小兒咂乳,上下戳著癢筋,快活難當。不多時,昌氏丟了一度,方知這道士手段果是高強,將他摟得緊緊的,道:「你果然好本事,我遇過人,算你頭一個了。」道士得了這番獎勵,那東西在裏邊更鑽得利害。那昌氏樂得皺著眉,只是嘻嘻的笑,不過頓飯工夫,他又丟了,道:「夜裏再弄罷,我娘娘將要來了,我要起去開門。」那道士也就放了口氣拔出,那昌氏覺得陰門脹了一下,前日姑子便有許多艱難,今昌氏只覺一脹便拔出,雖謂兩人有寬窄之異,余前謂如狗鏈幫,後不復寫,評得是否?不像先進去時不知不覺的樣子。向他腰中一看,竟長將八寸,粗如鐘口,如獲至寶,忙起身一把捏住,道:「你原來竟是個活寶貝,比那姑子尤愛。這個樣子,我今夜有個飽足的光景。」女贊男。喜笑不止。

二人穿了衣裳起來,那婆子也買了東西來了,收拾酒飯齊來,三人吃畢。昌氏先嚐了兩次,才高興動頭,等不到黑,老早同道士脫衣上床。看那道士的陽具時,還是像先的那般小巧,兩下上手弄起,不多時,樂得昌氏嘻嘻哈哈,一時又哼哼唧唧,像是內中鑽得難過。一夜未睡,丟了有七八次,卻也得了個心滿意足。道士暗想道:「怪不得七八個男子敵他不過,果是個騷淫極了的奇物。別的婦人經我采到三四次,再沒有不哀求告止的,他竟全不在意。」因向昌氏道:「我平生閱人多矣,像你,真算一個鐵屄了。」男贊女。睡了一會,穿衣起來。道士見夜來斫喪太過,恐傷了他,意欲辭行。那昌氏那裏捨得,抵死留住,不但不要歇錢,連東道都是他拿出己囊來預備款待,日裏還不放鬆,弄了一次。一到晚,忙攜了道士上床,就弄上半夜,他還喜樂如前。到了下半夜,就有些勉強承受。道士要歇,他定不肯。又到天明,也就懨懨的不似那精神了。吃了早飯,要想去睡,又恐道士去了,悄悄告訴他娘,叫伴著道士,千萬不要放了他去,他床上去睡了。

那婆子才四十多歲,雖不似女兒奇淫,也是個酷好此道的。聽得女兒說得這等津津有味,將道士拉到自己房中,要求他賜教。道士見他有年紀了,不敢下手。他苦苦哀求。苦苦哀求著如此,從來未聞。道士沒奈何,同他弄了一度,婆子嚐著這樣美口的奇物,不肯就歇,死摟住了不放,還要求弄。道士只得又弄了一次,把個婆子暈了過去,半晌方醒。諺云:爽口物過多做病。此老婦盡嚐二次便至如此,其量遜乃愛多矣。倒把道士嚇了一身冷汗,見他醒了,方才放心,忙忙穿衣下床。那婆子要起來,身子動不得。又怕他去了,一手拉著道士的衣服,坐在床沿上,他伏在枕頭上張著嘴發喘。形容得有趣。等女兒醒了,將道士交付與他。睡了一會,才爬得起來。

道士要去,昌氏那裏肯依。道士勸他道:「不是兒戲的,性命要緊。」他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春間同人吃河豚魚,有一個人說,當初有一個蘇東坡愛吃河豚,他說道:『吃河豚,值得一死。』據我看起來,遇了你這個寶物,值得一死。孰知不死于道士而死于竹思寬。不但道士料不到,即昌氏亦自料不到矣。我好容易今日遇見了你,就死也無怨。」

到晚,他還興興頭頭的要弄。只弄了一次,他覺得頭暈眼花,腰酸背痛,陰戶內中最深處也有些疼得受不得。心有餘而身不能,方才興止。道士知他要病,道士謂昌氏要受病,不意昌氏病尚得愈,而婆子反得病而死。豈昌料不到。即此老昌亦想不到,與前一對,甚妙。次日臨別,送了他二十餘金為扶養之資。他娘兒兩個都有些捨不得,但弄不得了,留他無益,眼睜睜的只得放了他去。眼睜睜,妙,寫也萬分捨不得的光景。

這昌氏覺支撐不住,便睡倒在床,病了數月,幾乎喪命,吃了許多補益的藥才起得來。雖然好了,也就不能似前番壯健。他經過了這一番,淫心微略稍止。心上念念不忘那道士,央煩緊鄰的一個屠四,四處尋了數次,不見蹤影。那道士又不知往何處雲遊去了。看官記著。

話休煩絮,暫且結過一邊。端的到聽所聞古城隍判斷之語,並諸人託生之事,可是真否?等我細細敷演後文,來因便見。正是:

無事關門著書,談空不如說鬼。二語總結一部書大意。
《姑妄言》卷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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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
  1. 凡原抄本字跡漶漫蛀蝕無可辨認者,除根據上下文基本上能確定其為何字者酌情補入外,缺十個字以下者,以方空框□代替。每一個空框表示一個字。缺十個字以上者,註明所缺字數。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