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廣弘明集/08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七 廣弘明集
卷八
卷九 

卷八

[编辑]

○辨惑篇第二之四

[编辑]

△擊像焚經坑僧詔──元魏世祖太武帝

[编辑]

帝諱燾,以明元帝泰常八年即位。時年八歲,尚在幼衝,資政所由,惟恃台輔。時司徒崔浩尤不信佛,帝訪國事,每以為懷。言佛法虛誕,為俗費害,黃老仙道可以存心。浩既雅信仙道,授帝老經。隨言信用,曾無思擇。即立道壇,四追方士,當時佛法隆盛,浩內嫉之,常求瑕釁。會蓋吳反於杏城,關中騷動。帝乃西伐,時浩從焉,既至長安,有沙門,種麥於寺中,御騶牧馬。帝入觀馬,從官入。其便室見有弓矢,出以奏聞。帝怒曰:“此非沙門所用,當與蓋吳通謀,規害人耳。”命有司案誅一寺,閱其財產及州郡牧守富人所寄藏物,蓋以萬計。詔乃焚破佛像,敕留台下、四方一依長安行事。太平真君五年,帝年二十有九,春秋方富,盛於武功。崔浩邪謀相接,交扇方士,仙觀日有登臨,釋門清眾將事殲殄。又下詔曰:“愚民無識,信偽惑妖,私養師巫,挾藏讖記。沙門之徒,假西域虛誕,坐致妖孽,非所以一齊政化,布淳德於天下也。自王公以下至於庶人,有私養沙門者,限今年二月十五日。過期不出沙門,身死。容止者,誅一門。”時恭宗為太子監國,素敬佛法,頻上表陳刑殺沙門之濫,又非圖像之罪。今罷其道,杜諸寺門,世不修奉,土木丹青,自然毀滅。如是再三,不許。時有沙門玄高者,空門之秀傑也。太子晃師之。晃敬事如佛,崔浩得幸於帝,恐晃攝政,或見危逐,密讒於帝:“晃有異圖,若不先慮,後悔無及。又晃結納玄高,高又通靈鬼物,善得人心,可不猜耶?”帝初不從,後且幽之。又夢其先祖云:“太子無事。”又問百官,咸云:“太子仁孝,枉見幽辱。”帝乃出晃,以政歸之。浩又重譖。帝信之,便幽死晃於禁中,縊高於郊南。浩得志於朝廷也,列辟莫敢致言,便以太平真君七年三月下詔,一切蕩除,所有圖像胡經,皆擊破焚毀;沙門無少長悉坑之。斯並崔浩之意致也。及後帝遭癘惱,浩被族誅。呼嗟長慨,無所及矣。事跡如前,《釋老志》廣之。

△周滅佛法集道俗議事

[编辑]

周高祖猜忌為心,安忍嫌隙。大?宰晉國公護,權衡百揆,決通庶政。帝竊嫉之,恐有陵奪,召護入內,親自誅之。並大臣六家,並從族滅。帝以得志於天下,一無所慮也,然信任讖緯,偏以為心。自古相傳,黑者得也,謂有黑相,當得天下。猶如漢末訛言“黃衣當王,以黃代赤,承運之像”。言黑亦然。所以周太祖挾魏西奔,衣物旗幟,並變為黑,用期訛讖之言,斯亦漢光武之餘命也。昔者高洋之開齊運,流俗亦有此謠。洋言黑者,稠禪師,黑衣天子也,將欲誅之。會稠遠識,悟而得免,備如別說。故周祖初重佛法,下禮沙門,並著黃衣,為禁黑故。有道士張賓,譎詐罔上,私達其黨,以黑釋為國忌,以黃老為國祥。帝納其言,信道輕佛,親受符錄,躬服衣冠。有前僧衛元嵩,與賓唇齒相扇,惑動帝情。云:“僧多怠惰,貪逐財食,不足欽尚。”帝召百僧,入內七宵行道,時既密知,各加懇到。帝亦同僧寢處,覘候得失,或為僧讀誦,或讚唄禮悔,僧皆懍厲,莫不訝帝之微行也。既期已滿,無何而止。至天和四年,歲在己丑,三月十五日。敕召有德眾僧,名儒道士,文武百官二千餘人,帝御正殿量述三教。以儒教為先,佛教為後,道教最上。以出於無名之前,超於天地之表故也。時議者紛紜,情見乖咎,不定而散。至其月二十日,依前集論,是非更廣,莫簡帝心。帝曰:“儒教道教,此國常遵,佛教後來,朕意不立。僉議如何?”時議者陳理,無由除削。帝曰:“三教被俗,義不可俱。”至四月初,更依前集,必須極言陳理,無得面從。

又敕司隸大夫甄鸞,詳度佛道二教,定其深淺,辨其真偽。天和五年,鸞乃上《笑道論》三卷,用笑三洞之名。至五月十日,帝大集群臣,詳鸞上論。以為傷蠹道法,帝躬受之,不愜本圖,即於殿庭焚蕩。時道安法師又上《二教論》,云內教外教也,練心之術,名三乘,內教也。教形之術名九流,外教也。道無別教,即在儒流,斯乃《易》之謙謙也。帝覽論以問朝宰,無有抗者,於是遂寢。乃經五載,至建德三年,歲在甲午五月十七日,敕斷佛道兩教。沙門道士,並令還俗,三寶福財,散給臣下,寺觀塔廟,賜給王公。餘如別述。於時衛王不忍其事,直入宮燒乾化門,攻帝不下,退至虎牢。捉獲入京,父子十二人,並同謀者並誅。

△二教論──沙門釋道安

[编辑]

〖歸宗顯本第一〗

[编辑]

有東都逸俊童子,問於西京通方先生曰:“僕聞風流傾墜,六經所以緝修;誇尚滋彰,二篇所以述作。故優柔弘潤,於物必濟曰‘儒’,用之不匱於物,必通曰‘道’。斯皆孔、老之神功,可得而詳矣。近覽釋教,文博義豐,觀其汲引,則恂恂善誘;要其指趣,則亹茲良。然三教雖殊,勸善義一,塗跡誠異,理會則同。至於老嗟身患,孔歎逝川,固欲後外以致存生,感往以知物化,何異釋典之厭身無常之說哉?但拘滯之流,未馳高觀,不能齊天地於一指,均是非乎一氣,致令談論之際,每有不同。此所謂匿摩尼於胎灊,掩大明於重夜,傷莫二之純風,塞洞一之玄旨。祈之彌劫,奚可值哉?敬請先生為之開闡。”

通方先生曰:“子之問也,激矣哉!可謂窮辨未盡理也。僕雖不敏,稽疑上國,服膺靈章,陶風下席。今當為子略陳其要,夫萬化本於無生而生,生者無生,三才兆於無始而始,始者無始。然則無生無始,物之性也,有化有生,人之聚也。聚雖一體,而形神兩異,散雖質別,而心數弗亡。故救形之教,教稱為外;濟神之典,典號為內。是以《智度》有內外兩經,仁王辯內外二論,《方等》明內外兩律,《百論》言內外二道。若通論內外,則該彼華夷,若局命此方,則可云儒釋。釋教為內,儒教為外,備彰聖典,非為誕謬。詳覽載籍,尋討源流,教唯有二,寧得有三?何則?昔玄古樸素,墳典之誥未弘,淳風稍離,丘索之文乃著。故包論七典,統括九流,咸為治國之謨,並是修身之術。故《藝文志》曰:‘儒家之流,蓋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遊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五德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其道最高者也。

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者南面之術,合於堯之克讓,《易》之謙謙,是其所長也。

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法家者流,蓋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易》曰:先王以明罰敕法。此其所長也。

名家者流,蓋出於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此其所長也。

墨家者流,蓋出於清廟之官。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叟,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宗祀嚴父,是以有鬼。此其所長也。

縱橫家者流,蓋出於行人之官。孔子曰:誦詩三百,使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當權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詞,此其所長也。

雜家者流,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含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無不貫。此其所長也。

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播五穀,勸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貨。此其所長也。’若派而別之,則應有九教,若總而合之,則同屬儒宗。論其官也,各王朝之一職,談其籍也,並皇家之一書。子欲於一代之內,令九流爭川,大道之世,使小成競辯;豈不上傷皇極莫二之風,下開拘放鄙蕩之弊?真所謂巨蠹鴻猷,眩曜朝野矣。

佛教者,窮理盡性之格言,出世入真之軌轍,請其文則部分十二,語其旨則四種悉檀。理妙域中,固非名號所及;化擅係表,又非情智所尋。至於遣累落筌,陶神盡照,近超生死,遠證泥洹。播闡五乘,接群機之深淺;該明六道,辯善惡之升沈。敻期出世,而理無不周,邇比王化,而事無不盡。能博能要,不質不文,自非天下之至慮,孰能與斯教哉?雖復儒、道千家,墨農百氏,取舍驅馳,未及其度者也。惟釋氏之教,理富權實,有餘不了,稱之曰‘權’;無餘了義,號之為‘實’。通云善誘,何成妙賞。子謂三教雖殊,勸善義一。餘謂善有精粗,優劣宜異。精者超百化而高升,粗者循九居而未息,安可同年而語其勝負哉?又云教跡誠異,理會則同,爰引世訓,以符玄教。此蓋悠悠之所昧,未暨其本矣。教者何也?詮理之謂。理者何也?教之所詮。教若果異,理豈得同?理若必同,教寧得異?筌不期魚,蹄不為兔,將為名乎,理同安在?夫厚生情篤,身患之誡遂興,不悟遷流,逝川之歎乃作,並是方內之至談,諒非逾方之巨唱。何者?推色盡於極微,老氏之所未辯,究心窮於生滅,宣尼又所未言。可謂瞻之似盡,察之未極者也。故《涅槃經》曰:‘分別色心,有無量相。’非諸聲聞、緣覺所知。且聲聞之與菩薩,俱越妄想之鄉,菩薩則惠兼九道,聲聞則獨善一身。其猶露潤之方巨壑,微塵之比須彌,況凡夫識想,何得齊乎?故《淨名》曰:‘無以日光等彼螢火。’若夫以齊而齊不齊者,未齊矣!以齊而齊於齊者,未齊焉。余聞善齊天下者,以不齊而齊天下者也。何須夷嶽實淵,然後方平;續鳧截鶴,於焉始等?此蓋狷夫之野議,豈達士之貞觀?故諺曰:‘紫實昧朱,狂斯濫哲。’請廣其類,更曉子懷。上至天子,下至庶民,莫不資色心以成軀,稟陰陽以化體,不可以色心是等,而便混以智愚;安得以陰陽義齊,則同之貴賤?此之不可,至理皎然。雖強齊之,其義安在?”

〖儒道升降第二〗(儒通六典,道止兩篇,升降二事,備彰四史)

[编辑]

問曰:“先生涇渭孔、釋,清濁大懸,與奪儒道,取舍尤濫。史遷六氏,道家為先;班固九流,儒宗為上。討其祖述,並可命家;論其憲章,未乖典式。欲言俱非,情謂未可。儻其都是,何宜去取?”

答曰:“塗軌乖順,不可無歸;朱紫之際,久宜有在。《漢書》十志,並是古則;《藝文》五行,豈今始有?農為治本,史遷不言,安毀縱橫,官典俱漏。故孟堅之撰,今古褒其是;子長之論,曩見貶其非。是以《前漢書》曰:‘史遷序墳籍,則先黃老後六經,論遊俠則退處士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羞貧賤。’此其為弊也。

《後漢書》曰:‘太史令司馬遷采左氏《國語》,刪世本《戰國策》,據《楚漢春秋》列時事。上自黃帝,下訖獲麟,作《本紀》《世家》《列傳》。書表凡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至於采經摭傳,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務欲以多聞廣載為功,論義淺而不篤。其論術學也,則崇黃老而薄五經,輕仁義而賤守節。此其甚弊,傷道所過,極刑之咎也。’又《晉書·禮樂志》曰:‘世稱子長《史記》奇而不周。奇謂博古遠達,不周謂弊於儒道。儒道既弊,聖教不興,何、王摹之,尚道廢儒,惑亂天下。變風毀俗,遂使魏晉為之陵遲,四夷交侵,中國微矣。’此皆國史實錄之文,奚獨可異。校其得失,詳列典志,取舍升降,何豫鄙懷。”

問:“老子之教,蓋修身治國,絕棄貴尚。論大道則為三才之元,辯上德則為五事之本,猶陶埏之成造,譬橐巇之不窮,先生何為抑在儒下?”

答曰:“余聞恬志大和者,不務變常;安時處順者,不求反古。故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惟藝文之盛,《易》最優矣。吾子謂《老》與《易》何若?昔宓羲氏,仰觀象於天,俯察法於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文王重六爻,孔子弘十翼,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聖,世曆三古,故《係詞》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易說》曰:‘夫有形生於無形,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太始者形之始,太素者質之始。’夫氣形質而未相離,故曰混沌。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孝經說》曰:‘奇者,陽節;偶者,陰基,得陽而成,合陰而居。數相配偶,乃為道也。’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謂之神,此而遐瞻,足賢於老也。

子謂仁由失德而興,禮生忠信之簿,安其所習,毀所不見。且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豈在飾敬之年,責報之歲哉?然老氏之旨本救澆浪,虛柔善下,修身可矣。不上賢能,於治何續?既扶易之一謙,便是儒之一派。幸勿同放,兼棄五德。”

〖君為教主第三〗(世謂孔、老為弘教之人,訪之典謨,則君為教主)

[编辑]

問:“敬尋懋制,剖析離合云,派而別之,應有九教;統而合之,同一儒宗。采求理例,猶謂未當。何者?名雜鄧、尹,法參悝、商,墨出由胡,農興野老,斯皆制通賢達,不可以為教首。孔、老聖歟?可以命教。故九流之中,唯論其二,儒教道教,豈不婉哉?”

答曰:“子之問也,似未通遠。夫帝王功成作樂,治定制禮,此蓋皇業之盛事也。而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百王同其風,萬代齊其軌。若有位無才,猶虧弘闡,有才無位,灼然全闕。昔周公攝政七載,乃制六官;孔老何人,得為教主?孔雖聖達,無位者也。自衛回輪,始弘文軌,正可修述,非為教源。且柱史在朝,本非諧讚,出周入秦,為尹言道,無聞諸侯,何況天子?既是仙賢,固宜雙缺。道屬儒宗,已彰前簡。”

問:“孔子問禮於老聃,則師資之義存矣。又《論語》,孔子自稱:‘吾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我於老、彭,子云孔聖而云老賢,比類之義,義將焉在?褒貶乖中,諒為侮聖。”

答曰:“余既庸昧,奚敢穿鑿。廢智任誠,唯依謨典。《嵇子》云:‘老子就涓子學九仙之術。’尋乎練餌,斯或有之;至於聖也,則不云學。《論語》曰:‘生而知之者上,學而知之者次。’依《前漢書》,品孔子為上上類,皆是聖;以老氏為中上流,並是賢。又何晏、王弼,咸云老未及聖。此皆典達所位,僕能異乎?孔子曰:‘吾無常師。’問禮於老聃,斯其義也。有問農云,吾不如老農;又問圃云,吾不如老圃。入太廟每事問,豈農、圃、守廟之人,而賢於孔丘乎?竊比遜詞,斯其類也。故知他評近實,自謙則虛,侮聖之談,恐還自累(孔子問樂於長弘,學琴於師襄子,豈弘、子之流皆賢於孔子乎?聖人之跡,於斯可見)。

問:“魯隱公者,蓋是讓國之賢君,而人表評為下下。老子者,乃無為之大聖,《漢書》品為中上。故知班彪父子,詮度險巇。先生何乃引之為證?”答曰:“吾子近取杜預之談,遠忽《春秋》之意。隱公者,桓公之庶兄也。桓公幼小,攝行政事,及桓長大,歸政桓公。雖能歸政,不能去猜,讚毒於是縱橫,遂為桓公所弑。既不自全,陷弟不義,讓國之美,竟復何在?此而非下,孰有下乎?《漢書》之評,於是乎得。且孔子受命,遂號素王,未聞載籍,稱老為聖。言不關典,君子所慚問。《尚書》云:‘惟狂克念作聖,惟聖罔念則狂。’子云聖也則不關學,是何言歟?”

答曰:“孔語生知,學言積習,向者論儒,未云釋也。上智下愚,本不隨化,中庸之類,乃順化遷。聖可為狂,則非上智;狂可為聖,復非下愚。書辨狂聖,皆中庸也。老子曰:‘絕聖棄智,民利百倍。’此蓋中才之聖,非上智也。”

〖詰驗形神第四〗(形神之教,初篇已言。今則詰之,驗其典證也)

[编辑]

問曰:“先生云:救形之教,教稱為外。敬尋雅論,實為未允。《易》云:‘知幾其神乎?’寧得雷同七典,皆為形教?釋辨濟神,義將安在?”

答曰:“書稱知遠,遠極唐虞,春秋屬詞,詞盡王業。至若《禮》《樂》之敬良,《詩》《易》之溫潔,皆明夫一身,豈論三世?固知教在於形方者,未備洪祐;示逸乎生表者,存而未議。《易》曰:‘幾者動之微也。’能照其微,非神如何?此言神矣,而未辨練神。練神者,閉情開照,期神曠劫,幽靈不亡,積習成聖。階十地而逾明,邁九宅而高蹈,此釋教所弘也。經曰:‘濟神拔苦,莫若修善。’六度攝生,淨心非事故也。”

〖仙異涅槃第五〗(仙明延期之術,不無其終。涅槃常住之果,居然乖異)

[编辑]

問:“釋稱涅槃,道言仙化。釋云無生,道稱不死。其揆一也,何可異乎?”

答曰:“靈飛羽化者,並稱神丹之力;無疾輕強者,亦云餌服之功。哀哉!不知善積前成,生甄異氣,壽夭由因,修短在業。佛法以有生為空幻,故忘身以濟物;道法以吾我為真實,故服餌以養生。生生不貴,存存何績?縱使延期,不能無死。故莊周稱老子曰:‘古者謂之遁天之形,始以為其人,今則非人也。’尚非遁天之仙,故有秦佚之吊。死扶風,葬槐裏。涅槃者,常恒清涼,無復生死,心不可以智知,形不可以像測,莫知所以名,強謂之寂。其為至也,亦以極哉!縱其雙林息照,而靈智常存;體示闍維,而舍利恒在。雖復大椿遐壽,以彭年為殤,非想多劫,與無擇對戶。凡聖理懸,動寂天異,焉可同時而辨升降哉!吾子何為抗餘燎於日月之下,而欲與羲和爭輝,至於狷也。何至甚乎!”

〖道仙優劣第六〗(道以恬虛寡欲,優在符于謙德。仙則餌服紛紜,劣在徒勤無效)

[编辑]

問:“先生高談壽夭,善積前生,業果雖詳,芝丹仍略。且道家之極,極在長生。呼吸太一,吐故納新,子欲劣之,其可得乎?”

答曰:“老氏之旨,蓋虛無為本,柔弱為用,渾思天元,恬高人世,浩氣養和,得失無變,窮不謀通,達不謀己。此學者之所以詢仰餘流,其道若存者也。若乃練服金丹,餐霞餌玉,靈升羽蛻,屍解形化,斯皆尤乖老莊立言本理。其致流漸,非道之儔,雖記奇者有之,而言道者莫取。昔漢武好方技,遂有欒大之妖;光武信讖書,致有桓、譚之議。書為方技,不入墳流;人為方士,何關雅正?吾子曷為舍大而從小,背理而趣誕乎?”

〖孔老非佛第七〗(佛生西域,孔氏高推,商宰致問,列子書記)

[编辑]

問:“西域名‘佛’,此方云‘覺’。西言‘菩提’,此云為‘道’。西云‘泥洹’,此言‘無為’。西稱‘般若’,此翻‘智慧’。準此斯義,則孔老是佛,無為大道,先已有之。”

答曰:“鄙俗不可以語大道者,滯於形也。曲士不可以辯宗極者,拘於名也。案孟子以聖人為先覺,聖中之極,寧過佛哉?故譯經者以‘覺’翻‘佛’。覺有三種,自覺覺他,及以滿覺,孟軻一辯,豈具此三菩提者?案《大智度論》云:‘無上慧然,慧照靈通。’義翻為‘道’,道名雖同,道義尤異。何者?若論儒宗,道名通於大小。《論語》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致遠恐泥。’若談釋典,道名通於邪正。經曰:九十有六,皆名道也。聽其名則真偽莫分,驗其法則邪正自辯,菩提大道,以智度為體。老氏之道,以虛空為狀。體用既懸,固難影響。外典無為,以息事為義;內經無為,無三相之為。名同實異,本不相似,故知借此方之稱,翻彼域之宗。寄名談實,何疑之有?準如茲例,則孔老非佛。何以明其然者?昔商大宰,問於孔丘曰:‘夫子聖人歟?’對曰:‘丘博識強記,非聖人也。’又問:‘三王聖人歟?’對曰:‘三王善用智勇,聖非丘所知。’又問:‘五帝聖人歟?’對曰:‘五帝善用仁信,聖非丘所知。’又問:‘三皇聖人歟?’對曰:“三皇善用時,聖非丘所知。’大宰大駭曰:‘然則孰者為聖?’孔子動容,有間,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若老氏必聖,孔何不言?以此校之,理當推佛(《老子西升經》云:“天下大術,佛術第一。”又《西升玄經》云:“吾師化由天竺,善入泥洹。”又《府子》曰:“老氏之師名釋迦文。”直就道書,咸皆師佛)。”

〖釋異道流第八〗(出世三乘,域中四大,懸如天地,異過塵嶽)

[编辑]

問:“《後漢書》云:‘佛道神化,興自身毒(案《山海經》:“西方有天毒國。”郭景純注云:“即天竺國也。”而《漢書·西域傳》云:“天竺國,一名身毒國也。”)。’詳其清心釋累之訓,空有兼遣之宗,道書之流也。以此推之,則道教收佛。又佛經云:‘一切文字,悉是佛說,非外道書。’而先生高位釋教,在儒道之表,將不自局而近誣聖乎?”

答曰:“吾子援引《漢書》而問,余亦還以《漢書》而答。《後漢·西域傳》曰:‘張騫之著天竺,惟云地多濕暑。班、勇之列身毒,正言奉佛,不殺而精文。’善法導達之功,靡所傳記,余聞之後說也。其國則殷平中土,玉燭和氣,靈智之所降集,賢諮之所挺生。神跡詭怪,則理絕人區;感驗明顯,則事出天外。而騫、超無聞者,豈其道閉往運,數開叔葉乎?不然何經典之甚也。漢自楚英始盛齋戒之祀,桓帝又修華蓋之飾,將微義未譯,但神明之耶?且好仁惡殺,蠲弊崇善,所以賢達君子,多受其法焉。然好大不經,奇譎無已,雖鄒衍談天之辯,莊周蝸角之論,未足以概其萬一。尋《漢書》之錄,兼而有征。取其微義未譯,則云道書之流,談其神奇感驗,則言理絕天表。惟四藏贍博,二諦並陳,總論九道,則無非佛說。別明三乘,則儒道非流,此乃在我之明證,非吾子之清決乎?”

〖服法非老第九〗(絕聖棄智,老氏之心。黃巾葉服,張家之法)

[编辑]

問:“經云:釋迦成佛,已有塵劫之數,或為儒林之宗,或為國師道士。固知佛、道冥如符契。又《清淨法行經》云:‘佛遣三弟子,振旦教化,儒童菩薩彼稱孔丘,光淨菩薩彼稱顏淵,摩訶迦葉彼稱老子。’先生辯異,似若自私。”

答曰:“聖道虛寂,圓應無方,無方之應,逗彼群品。器量有淺深,感通有厚薄,故令無像之像,像遍十方;無言之言,言充八極。應實塵砂,大略有二。八相感成,雙林現滅,斯其大也。權入六道,晦跡塵光,斯其小也。小則或畫卦以御時,或播殖以利世,或修征以定亂,或行禮以誡物,或談無而傲榮,或說有而重爵。何為老生,獨非一跡?故《須彌四域經》曰:‘寶應聲菩薩,名曰伏羲,寶吉祥菩薩,名曰女媧。’但今之道士,始自張陵,乃是鬼道,不關老子,何以知之?李膺《蜀記》曰:‘張陵避病瘧於丘社之中,得咒鬼之術書,為是遂解使鬼法。後為大蛇所噏,弟子妄述升天。’《後漢書》稱:沛人張魯,母有姿色,兼挾鬼道,往來劉焉家。益州刺史劉焉遂任魯,以為督義司馬。魯遂與別部司馬張修,將兵掩殺漢中太守蘇固,斷絕斜穀,殺漢使者。魯既得漢中,遂殺張修而並其眾焉。於漢為逆賊,戴黃巾,服黃布。

魯字公旗,初祖父陵。順帝時,客於蜀學道,鶴鳴山中,造作符書,以惑百姓。受其道者,輒出米五鬥,故世謂之米賊。陵傳其子衡,衡傳於魯,魯遂自號天師君。其來學者,初名鬼卒,後號祭酒。祭酒各領部眾,多者名曰治頭,皆教以誠信,不聽欺妄。有病但令首過而已。諸祭酒各起義舍於同路,同路懸亭,置米肉以給行旅,食者量腹取足,過多則鬼能病人。犯法者先加三令,然後行刑,不置長吏,以祭酒為治民。夷信向之,朝廷不能討。遂就拜魯鎮夷中郎,將通其貢獻。自魯在漢,垂三十年。獻帝建安二十年,曹操征之至陽平,魯欲舉漢中降。其弟衛不聽,率眾數萬,拒關固守。操破衛斬之,魯聞陽平已陷,將稽顙歸降。閻圃說曰:‘今以急往,其功為輕,不如且依巴中,然後委質,功必多也。’於是乃奔南山左右,欲悉焚寶貨倉庫。魯曰:‘本欲歸命國家,其意未達,今日之走,以避鋒銳,非有惡意。’遂封藏而去。操入南鄭,甚嘉之。又以魯本有善意,遣人慰安之。魯即與家屬出迎。拜鎮南將軍,封閬中侯。而張角、張魯等,本因鬼言,漢末黃衣當王,於是始服之。曹操受命,以黃代赤,黃巾之賊,至是始平。自此已來,遂有茲弊。至宋武帝,悉皆斷之。至寇謙之時,稍稍還有。今既大道之世,風化宜同,小巫巾色,實宜改復。且老子大賢,絕棄貴尚,又是朝臣,服色寧異?古有專經之學,而無服象之殊,黃巾布衣,出自張魯。國典明文,豈虛也哉?夫聖賢作訓,弘裕溫柔,鬼神嚴厲,動為寒暑。老子誡味,祭酒皆飲;張制鬼服,黃布則齊。真偽皎然,急緩可見。自下略引張氏數條妄說,用懲革未聞,或禁經止價(《玄光論》云:“道家諸經,制雜凡意,教跡邪險,是故不傳。但得金帛,便與其經。貧者造之至死不睹,貪利無慈,逆莫過此。又其方術穢濁不清,乃有扣齒為天鼓,咽唾為醴泉,馬屎為靈薪,老鼠為芝藥,資此求道,焉能得乎?”)。

或妄稱真道(《蜀記》曰:“張陵入鶴鳴山,自稱天師,漢嘉平末,為蟒蛇所噏。子衡奔出尋屍無所,畏負清議之譏,乃假設權方,以表靈化之跡,生縻鶴足,置石崖頂。到光和元年,遣使告曰:正月七日天師升玄都。米民山獠,遂因妄傳,販死利生逆莫此之甚也)。

或含氣釋罪(妄造黃書兒癩無端,乃開命門,抱真人嬰兒。龍回虎戲,備如黃書所說。三五七九,天羅地網。士女溷漫,不異禽獸,用消災禍,其可然乎)。

或挾道作亂(黃巾鬼道,毒流漢室,孫恩求仙,禍延皇晉,破國害民,惑亂天下)。

或章書伐德(遷達七祖,乞免擔沙,橫費紙筆,奏章太上。戊辰之日,上必不達,不達太上則生民枉死。嗚呼哀哉)。

或畏鬼帶符(左佩太極章,右佩昆吾鐵,指日則停暉,擬鬼千里血。若受黃書赤章,即是靈仙)。

或制民輸課(《蜀記》曰:“受其道者,輸米肉布絹器物紙筆,薦席五彩,後生邪濁,增立米民。”)。

或解除墓門(左道餘氣,墓門解除,春秋二分,祭灶祠社,冬夏兩至,記祠同俗,先受治錄,兵符社契。皆言軍將吏兵,都無教戒之義)。

或苦妄度厄(塗炭齋者,事起張魯,驢輾泥中,黃土塗面,摘頭懸櫛,埏埴使熟。至義熙初,有王公朝省去打拍。吳陸修靜猶泥額,反縛懸頭而已。資此度厄,何癡之甚)。

或夢中作罪(夢見先亡,輒云變怪,召食鬼神,軍將吏兵,奏章斷之)。

或輕作凶佞(造黃神越章,用持殺鬼,又造赤章,用持殺人。輒悅世情。不計殃罪,陰謀懷嫉,凶邪之甚)。

斯皆三張之鬼法,豈老子之懷乎?自於上代,爰至符姚,皆呼眾僧以為道士。至寇謙之,始竊道士之號,私易祭酒之名,事簡姚書,略可詳究。然法行經者,無有人翻,雖入疑科,未傷弘旨。摩訶迦葉,釋迦弟子,稟道闡猷,詎希方駕三張符錄,詭托老言,捃采譎詞,以相扶助?復引實談,證其虛說,嗚呼可歎!幸深察焉。”

問:“敬尋道家,厥品有三:一者老子無為,二者神仙餌服,三者符錄禁厭。就其章式,大有精粗。粗者厭人殺鬼,精者練屍延壽。更有青錄,受須金帛,王侯受之則延年益祚,庶人受之則輕健少疾。君何不論,惟貶鄙者?”

答曰:“子之所言,何其陋矣!惟王者興作,非詐力所致。必有靈命,以應天人。至於符瑞,不無階降,上則河圖洛書,次則龜龍麟鳳,此是帝皇之符籙也。今大周馭宇,膺曆受圖,出震為神,電軒流景。上宣衢室,下辟靈台,列彼三光,搖茲二柄,而德侔終古,動植效靈,仁並二儀,幽明薦社。故真容表相,不假尋於具茨,澄照淵猷,無惑求於象罔。牢籠語默,彈厭名言;超絕有無,迥逾彼此。芻狗萬機,不可謂之為有;孝慈兆庶,不可謂之為無;四海一家,不可謂之為彼;九州遼曠,不可謂之為此。故遊之者莫測其淺深,蹈之者未窮其厚薄。加以三足九尾,赤雀綠龜,嘉瑞相尋,不時而至。茲乃大道弘仁,光盈四表,慶靈總萃,厚祚無疆。豈聖德之清寧,天朝之多士,尚信鬼錄之談,猶傳巫覡之說者哉?昔神賜虢田,若始求田之義;民供趙雀,由初受爵之征。此皆委巷鄙言,子從所不許也。然皇帝之尊,極天人之義,王者之名,盡霸功之業。當受命神宗,廓風化於寰宇,封禪山嶽,報成功於天地。不見鬼言,豫經論之始;曾無詭說,達致遠之宗。徒訛惑生民,敗傷王教,真俗擾動,歸正無從。惟孔子貴知命,伯陽去奇尚,奚取鬼符,望致其壽?若言受之必益,今佩符道士,悉可長年;無錄生民,並應短壽。事既不徵,何道之有?”

〖明典真偽第十〗(兩經實談為真,三洞誕謬為偽)

[编辑]

問:“老經五千,最為淺略。《上清》《三洞》,乃是幽深。且《靈寶》禁經,天文玉字,超九流,越百氏,儒統道家,豈及此乎?”

答:“老子道經,樸素可崇;莊生內篇,宗師可領。暨茲已外,制自凡情。黃庭元陽,采撮《法華》,以道換佛,改用尤拙。《靈寶》創自張陵,吳赤烏之年始出;《上清》肇自葛玄,宋齊之間乃行。尋聖人設教,本為招勸,天文大字,何所詮談?始自古文,大小兩篆,以例求之,都不相似。陽平鬼書,於是乎驗。晉元康中,鮑靖造《三皇經》被誅,事在晉史。後人諱之,改為《三洞》。其名雖變,厥體尚存。猶明《三皇》以為宗極,斯皆語出凡心,實知非教;不關聖口,豈是典經?而張葛之徒,皆雜符禁,化俗怪誕,違爽無為。哀哉!籲何乃指蟲跡欲比倉文,以毒乳而方甘露乎(依張魯《蜀記》,凡有二十四治,而陽平一治最為大者。今道士上章及奏符厭,皆稱陽平,重其本故也。以《上清》為洞玄,《靈寶》為洞真,《三皇》為洞神,故曰三皇)?”

問:“道經幽簡,本接利人;佛經顯博,源拔鈍士。窮理征事,皎然可見。”

答曰:“釋典洸洸,幽顯並蘊,玄章浩浩,廣略俱通。《大智度》曰:‘為利人略說,為解義故;為利人廣說,為誦持故;為鈍人略說,為誦持故;為鈍人廣說,為解義故。’如般若一座,敷玄鷲嶽,及其階益乃數十周。智典既然,餘經皆爾。通言博在其鈍,何誣之甚?香城金簡,龍宮玉牒,天上人間,釋典何量?八音部帙,其數無邊;十二該之,罄無不盡。可謂詩篇三百,蔽者一言。以此例之,廣略可見。詳其道經,三十六部,廣則定廣,無略可收。即是純鈍,何利之有?廣而可略,則非定廣;略而可廣,則非定略。釋典之深,於是乎在。”

〖教旨通局第十一〗(典康世治而不出生死為局,近比王化而遠期出世為通)

[编辑]

問:“姬孔立教,可以安上治民,移風易俗。老莊談玄,可以歸淳反素,息尚無為,為化足矣。何假胡經?又簪抽髮削,毀容易姓,可以化彼強夷,不可施之中夏。其猶車可陸運,不可泛流;船可水行,不宜陸載。佛經怪誕,大而無征。怖以地獄,則使怯者寒心;誘以天堂,則令愚者虛企。豎說塵劫,尚云不遙;傍談沙界,猶言未遠。或說貧由慳至,富藉施來,貴因恭恪,賤興侮慢,慈仁不殺,則壽命延長;殘掠漁獵,則年算減夭。尋討云云,難相符允。竊見好施不害,貧而早終;慳貪多殺,富而長壽。禪戒苦節,嬰羅疹患;坑殘至廣,封賞始隆。信謂苦惱由惑而生,爵祿因殺而得,其猶種角生葦,母子乖張;牛毛生蒲,因果不類。雖言業報,無以愜心;徒說將來,何殊係影?未若陶甄稟於自然,森羅均於獨化,忽焉自有,恍爾而無。吉凶任運,離合非我,人死神滅,其猶若燈,膏明俱盡,知何所至,胡勞步驟於空談之際,馳聘於無驗之中?”

答曰:“異哉!子之所陳。何其鄙也!果以拘纏{宀}井,封守一方故耳。孟子曰:‘人之所知,未若人之所不知。’信矣!吾當告子,古之明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所以方內階漸,猶未可頓者也。至於釣弋順時,禁四民之暴;三軀之禮,顯王跡之仁;可謂美矣,未盡善也。尋先生制作,局雲寰宇。天分十二,野極流沙,地列九州,西窮黑水。談遺過去,辯略未來,事盡一生,未論三世。豈聖達之不知,信嘉緣之未構。釋迦發窮源之真唱,演大哀之洪慈,上極聖人,下及騑蟻,等行不殺,仁人之至也。若乃道包真俗,義冠精靈,移仁壽於菩提,徙教義於權實,使宗虛者悟空空之旨,存有者進戒定之權。於是慧光遐炤,莊王因睹夜明,靈液方津,明帝以之神夢(《春秋左傳》曰:“魯莊公七年,歲次甲午,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見,星隕如雨。”即周莊王十年也。《莊王別傳》曰:“王遂即易筮之云,西域銅色人出世,所以夜明,非中夏之災也。”案佛經,如來四月八日入胎,二月八日生,亦二月八日成道,生及成佛,皆放光明。而云出世,即成佛年也。周以十一月為正,春秋四月即夏之二月也。依天竺用正與夏同。杜預用晉曆算,辛卯二月五日也。安共董奉忠用魯曆算,即二月七日,用前周曆算,即二月八日也。又依什法師《年紀》及《石柱銘》,並與《春秋》符同。如來周桓王五年歲次乙丑生,桓王二十三年歲次癸未出家。莊王十年歲在甲午成佛,襄王十五年歲在甲申滅度。至今一千二百五年)。良謂遂通資感,悟涉藉緣,運值百齡,齊均萬劫。於是秦景西使,而摩滕東逝,道暢皇漢之朝,訓敷永平之祀。物無爝螢,人斯草偃,始知放華猶昏,而文宣未旭者也。吾子初云其同,而未識其異。故知始之所同者非同,未之所異者非異。何則?修淳道者,務在反俗,俗既可反,道則可淳;反俗之謨,莫先剃落。而削髮毀容,事存高素,辭親革愛,趣聖之方。袪嗜欲於始心,忘形骸於終果,何眷戀乎三界?豈留連於六道?太伯文身斷髮,匪是西夷,范蠡易姓改名,寧非東夏?近讓千乘,《論語》稱其至德;遠辭九宅,寧羅氏族之拘?故《阿含經》曰:‘四姓出家,同一釋種。’莊子舟車之喻,譬以古今,猶禮有損益,樂有相沿。吾子何為濫云國土惟聖教無方?不以人天乖應,妙化無外,豈以華戎阻情?是以一音演唱,萬品齊悟,豈以夷夏而為隔哉?《維摩經》曰:‘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夫讖介之惡,曆劫不亡;毫厘之善,永為身用。但禍福相乘,不無倚伏,得失相襲,輕重冥傳。福成則天堂自至,罪積則地獄斯臻,此乃必然之數,無所容疑。若造善於幽,得報於顯,世謂陰德,人咸信矣。造惡於顯,得報於幽,斯理盡然,寧不信也?《易》曰:‘積善必有餘慶,積惡必有餘殃。’而商臣肆惡,乃獲長壽,顏子庶幾,而致早終。伯牛含衝,和而納疾;盜蹠抱凶,悖而輕強。斯皆善惡無征,生茲網惑。若無釋教,則此塗永躓矣!

經曰:‘業有三報:一者現報,二者生報,三者後報。現報者,善惡始於此身,苦樂即此身受。生報者,次身便受;後報者,或二生或三生、百千萬生,然後乃受。受之無主,必由於心;心無定司,必感於事。緣有強弱,故報有遲速。故經曰:譬如負債強者先牽,此因果之賞罰,三報之弘趣,自非通才達識,罕得其門。世或有積善而得殃,或有凶邪而致慶,此皆現業未熟而前報已應。故曰:貞祥遇禍,妖孽享福。疑似之嫌,於是乎在。斯則顏子短壽,運鍾在昔;今之積德,利在方將。盜蹠長年,詶於往善,今之肆惡,衰在未來。注曰:楚穆王字商臣,楚成王之太子,世有殺父之愆,諡之為穆,名實之差,起於此矣。此皆生後二報,非現報也。故經曰:雜業故雜受,如歌利王之刖羼提,現被霹靂;末利夫人供養須菩提,見為王後。若斯之流,皆現報也。子云多殘為富貴之因,持戒為患疾之本,經有成通,可得而言矣。或有惡緣發善業,多殺而致爵;或有善緣發惡業,多禪戒而獲病。病從惡業而招,豈修善而得?貴從善業而興,非坑殘所感。故論曰:是緣不定,非受不定。受定者言因不可變也。其猶種稻得稻,必不生麥;麥雖不生,不可陸種。地為緣也,稻即因矣。然因果浩博,諒難詳究。依經成言,略標二種:一者生業,二者受業。俱行十善,同得人身,生業也。貧富貴賤,聰鈍短長,受業也。故施獲大富,慳致貧窮,忍得端正,瞋招醜陋。相當因果也。惟業報理微,通人尚昧,思不能及。邪見是興,或說人死神滅,更無來生(斷見也),或云聚散莫窮,心神無間(常見也)。或言吉凶苦樂,皆天所為(他因外道)。或計諸法自然,不由因得(無因外道)果。以禍福之數,交謝於六府;苦樂之報,迭代而兩行。遂使遇之者非其所對,乃謂名教之書,無宗於上;善惡報應,無征於下。若能覽三報以觀窮通之分,則尼父不答,仲由斷可知矣。是故文子稱黃帝之言曰:‘形有糜而神不化,以不化乘化,其變無窮。’又嬴博之葬曰:‘骨肉歸乎地,而神氣無不之。’釋典曰:‘識神無形,假乘四蛇,形無常主,神無常家。’斯皆神馳六道之明證,形盡一生之朗說。未能信經,希詳軒誥。因茲而觀,佛經所以越六典絕九流者,豈不以疏神達要,陶鑄靈府,窮原盡化,水鏡無垠者矣。”

〖依法除疑第十二〗(法有常楷,人無定則,若能依法,則眾疑自除)

[编辑]

於是童子愀然而怒曰:“僕聞釋典衝深,非名教所議,玄風悠邈,豈器象所該?故染漬風流者,脫形梏於始心;研窮理味者,蕩心塵於終慮。抗志與夷、皓齊蹤,潔己與嚴、鄭等跡,忽榮譽,去嗜欲。然釋訓稍陵,競為奢侈,上減父母之資,下損妻孥之分。齋會盡肴膳之甘,塔寺極莊嚴之美,罄私家之年儲,費軍國之資實。然諸沙門,秀異者寡,受茲重惠,未能報德。或墾植田圃,與農夫等流;或估貨求財,與商民爭利;或交托貴勝,以自矜豪,或占算吉凶,殉於名譽。遂使澄源漸濁,流浪轉渾。僕所以致怪,良在於斯。覬欲清心佛法,鑽仰餘風,睹此悵然,洗心無托。”

先生憮然而笑曰:“余聞麟介之物,不達皋壤之事,毛羽之族,豈識流浪之形?類異區分,固其宜耳。惟十性淵博,含生等有,二諦該深,物我斯貫。辯有也,則九道森然;談空也,則萬像斯寂。故《般若》曰:‘色即薩婆若,薩婆若即色。’然色是無知之頑質,薩婆若諸佛之靈照,論有居然無別,言無一而莫異,極矣哉,極矣哉!老氏之虛無,乃有外而張義;釋師之法性,乃即色而遊玄。遊玄不礙於器象,何緣假之可除,即色而冥乎法性,則境智而俱寂。《般若》曰:‘不壞假名而說諸法實相。’《維摩》曰:‘但除其病,而不除法。’信哉此道,孰可逮乎?故能拯溺俗於沈流,拔幽根於重劫,遠開三乘之津,廣辟天人之路。夫大士建行,以檀度為先;標榜宗極,以塔寺為首。施而有報,匪成虛費,惠而有德,豈曰空為?且精微稍薄,華侈漸興,失在物懷,何關聖慮?故崇軒玉璽,非堯舜之心;翠居麗食,豈釋迦之意?今大周馭宇,淳風遐被,振道綱於六合,布德網於八荒。川無扣浪之夫,谷無含歎之士,四民咸安其業,百官各盡其分。嘉穀委於中田,倉庫積而成朽。方將擊壤以頌太平,鼓腹而觀盛化,吾子何拘妄慮窮竭?古人歎曰:才之為難。信矣!孔門三千,並海內翹秀;簡充四科,數不盈十。其中伯牛惡疾,回也夭極,商也慳吝,賜也貨殖,求也聚斂,由也凶愎,而舉世推載,為人倫之宗。欽尚高軌,為搢紳之表,百代慕其遺風,千戴仰其景行。至於沙門苦相駁節,蓋髮膚征嗣,世人之所重;而沙門遺之如脫屣。名位財色,有情之所滯,而沙門視之如秕糠。斯乃忍人所不能忍,去人所不能去,可謂超世之津梁,弘道之勝趣也。錄其脫俗之誠,足消四事;采其高尚之跡,可報四恩。況優於此者乎?夫昆山多玉,尚有礫沙;浮水豐金,寧無土石?沙門之中,禪禁實多,不無五三,缺於戒律,正可以道廢人,不應以人廢道。子何睹此,遂替釋教?故經曰:‘依法不依人,依智不依識。’不可見紂蹠之蹤,而忽堯孔之軌,覽調達之跡而忘妙德之風。今當為子撮言其致。三乘俱出生死,而幽駕大有淺深,九流咸明宇內,衝賾寧無總別。儒經曰:‘夫孝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也。’既云德本,道高仁義之跡;教之由生,墳典因之以弘。然則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孝慈為總,子何惑焉?儒之為統,子何疑焉?”

於是童子莞然而悅曰:“夫柏梁之構興,乃知茅茨之仄陋。仰日月之彌高,何丘陵之可匹?睹真筌之遼廓,覺世訓之為近;尋二經之實談,悟三張之詭妄。佛生西域,形儀罔覿,教流東土,得聽餘音。然神蹤曠遠,理乖稱謂,因果寂遼,信絕名言。今以淺懷,得聞高論,銷疑散滯,渙若春冰。始知釋典茫茫,該羅二諦,儒宗啟渥總括九流。信駭常談,無得而稱者矣。僕誠不敏,謹承嘉誨。”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